金属镣铐小说:梁庄——被消灭40万个村庄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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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建光 《 人民文摘 》(2011年第3期)
《中国在梁庄》一书是学者梁鸿为自己故乡立的小传。
梁庄之外,还有赵庄、钱庄、孙庄、李庄……梁鸿在前言中写道:“它是我生命中最深沉而又最痛苦的情感,我无法不注视它,无法不关心它,尤其是,当它,及千千万万个它,越来越被看成是中国的病灶,越来越成为中国的悲伤时。”
萧条村庄
梁庄只是中国上百万个村庄中普通的一个。在这个总人口近2000人、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的村子里,到处是新房,不过大都紧锁着门。有的新房门前甚至摇曳着枯黄的杂草,显然很久没人住。
坑塘随处可见。一些坑塘的水墨绿近黑,漂着塑料瓶、易拉罐、废纸等垃圾。梁鸿把这称为“黑色淤流”。
芝婶家的新房就在公路边,面朝一个坑塘。3层楼房,共16间。2008年夏天梁鸿带着儿子回村时,那个坑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
芝婶算是村里的“贵族”。他的丈夫是村会计,丈夫的哥哥曾在一个县城做过正处级干部。她有一儿一女,儿子两口子在外地干活,女儿在镇上上班。大孙子跟着他的姑姑在镇上读小学。平时,16间房子只有老俩口住。孙子很小就由芝婶养着。
2008年,梁鸿曾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梁庄600多个梁姓家族的人,留在村里的不足200人,很少有壮劳力。
出外打工的人,通常会把孩子留给老人。这像是一种交换,父母帮着儿子看孩子,儿子给父母养老。“不给人家看孩子,走不动了,谁管我?”村里几个老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养老保险是什么。养老还得靠儿女。
打工与留守
90年代初期,村子里的人纷纷开始外出打工。早先,他们集中在北京和西安,大多在工厂做工人、保安,或者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后来,他们又分散到广州、深圳一带,干的仍是又脏又累的“低等活”。
梁鸿的哥哥梁毅志早在1991年就到北京打工,在火车站倒过票,在苗圃干过活。忙活了几年,也没挣下钱。后来他回到当地学医,学成后在镇子里开了一间诊所。
打工期间,他“受尽歧视”。有一次,他想寄信,就问一个老人邮局怎么走。那个人告诉他:“把信放地下,风一吹就到了,还找什么邮局?”
还有一次,他被关到一个黑砖窑,凭着自己的“机灵劲儿”才偷跑出来。
“城市不接受我们,大部分人要回老家。我们的根在农村。农村人没有理想,能填饱肚子就行。农村人也不敢生大病,一有大病,这辈子全完了。”这个曾经的文艺青年说。
柱子的故事,是梁鸿听到的打工者故事中最为悲伤的一个。柱子16岁就出去打工,10多年后他生病回到老家。他的病很奇怪,经常会吐血,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血一直没止住。刚开始,家里的兄弟姐妹还积极凑钱给他治疗,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又生出不少矛盾。没挨到柱子死,大家就各自回到自己打工的城市。
村子里有几个年轻女人在一个气味非常难闻的工厂打工。梁鸿问她们为什么不离开,听到的回答是,活儿不好找。全然没有提及到污染对她们身体的影响。
村里有一个人,在和妻子结婚不到一个月后就出门打工,一年多没回家。年轻媳妇想念丈夫,人变得狂躁不安,逮谁和谁吵。婆婆当众骂她“花痴”,说她想男人想疯了。一天,她把化肥撒到别人地里,回家后喝敌敌畏自杀。
学校与猪场
芝婶每天早晨7点钟出发,骑电动车把孙子送到近3公里外的镇上小学读书,下午6点钟又得去接回来。有时路上车多,她害怕有个闪失,就推着孙子走。不到3公里的路,她得走将近一小时。芝婶腰常常疼,3个月后,她实在坚持不住,就让在镇上上班的女儿照看孙子,平日里吃住在女儿的宿舍,星期天回家住两天。
梁鸿的记忆中,少年时代的求学并不像现在这么辛苦。早晨6点的时候,学校上早课的铃声就响彻在梁庄上空,小伙伴们相互喊着,结伴上学去。那时,学校就在村里,老师都“很负责任”。
而现在,有的孩子因为爷爷奶奶管不了,逃学打游戏成了家常便饭。还有一些孩子早早便辍学,跟着父母外出打工。
学校是一栋两层砖混结构的建筑,每层有10间房。现在,教室的门已朽烂,推一下,灰尘哗哗地往下掉。一些房间里堆着破旧的桌椅、床、沙发等,还有散乱的不知何年何月的作业本。有的房间还养着猪。
1984年,这所小学刚完工时,立过一块碑。后来,纪念碑被猪场的承包人垫在猪槽下面。猪场撤了后,看门人把它移到自己的院子里当石桌用。
后来,生源逐渐减少,学校开始萎缩,只保留了3个年级。民办老师大都清退,公办老师也纷纷想办法调走。最后,只剩下一个校长。
没人能准确地记得小学是什么时候关门的。大家只记得,学校关门的时候,校长把旗杆放倒卖掉了。再后来,学校就承包给人养猪。
学校大门口外的标语原是“振兴文化,教书育人”。养猪的来了后,在旁边写了“梁庄猪场”4个字。村里人常解嘲地读为“梁庄猪场,教书育人”。
梁庄与中国
两次调查后,梁鸿深感疑惑。她无法评判这个村庄发生的一切,是一种“进步”还是“倒退”。
“从一个农民家庭的总收入来看,乡村经济的确是在发展。但是,无论是从传承意义上的道德和习俗,还是求知方面的文化,却处在一种断裂与衰退之中。”她在书中写道。
她曾把了解到的各种现象与邓州市一名官员交流过,这名官员“深有同感”。但他随即向梁鸿宣传道:政府一直在加大对农村的经济支持,农村的面貌将会焕然一新。一些村庄已经进行了整治,一些村民甚至住上了别墅。更进一步,他还专门强调了基层民主。
不过,农民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们甚至不关注自己手中的选票。在上一届的村民委员会主任选举中,参与投票的村民只有100多个,不足应到选民的十分之一。
有不少村民跟梁鸿说,不要说什么选票,村里人想见到村主任一面都很难。村主任还兼任村支书,这在当地是一个普遍现象。
梁鸿甚至有点怀念梁庄的老支书。她在少年时代,经常能碰见总穿中山装和黄胶鞋的老支书,拿着一根旱烟杆在村里转悠。
当然,村民们也会对政府给的好处念念不忘。有一次,梁鸿和几个老人聊天,说起农村的医疗合作、免税、补贴等。老人们都很兴奋,连说这是几朝几代都没有过的事。
这就是梁庄的故事,数亿农民中极少一部分人的故事。在书的封面上,印着这样一段话:“有些中国在北京,有些中国在重庆,有些中国在西北,有些中国在沿海,但,更多的中国在梁庄!”
摘自《中国青年报》20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