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地华宸:陈独秀的悲剧人生

  陈独秀是中国最早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知识份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曾经怀着无限热忱传播马克思主义之人，却在晚年放弃了自己的主张，反对苏俄，认为只有民主政治才能救中国，由此被远在天边的苏俄领导的共产国际打成“托陈取消派”，1927年8月被斯大林解除了总书记职务，1929年11月又被开除出中共。1942年，陈独秀在四川农村去世，享年63岁，后被安葬在祖籍安庆。

  《非常道》里有这样一段：陈独秀客死他乡前，为了混口饭吃，竟沦落到给人抄家谱的境地。后人王康参观陈独秀在安徽安庆市的故居曾有留言：“都称缔造者，孤魂自飘零，为人作家谱，痛煞后来人。”

  陈独秀的悲剧人生，是和苏俄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斯大林崇尚暴力，崇尚阶级斗争，在国内大开杀戒，整肃不同政见者，剥夺农民，搞所谓共产主义的集体农庄，搞舆论一律，让全体国人都围绕他的脑袋转；在国际事务中刚愎自用，老子天下第一，陈独秀一手缔造的中国共产党，与联共实际上是老子党与儿子党的关系。这一切都使陈独秀愤怒不已。

  如果说斯大林在国内搞红色恐怖是新生红色政权的生存需要，但却无论如何解释不了为什么他要幼年的中共兄弟党也这样做，包括杀土豪劣绅分浮财，包括打进国民党内部伺机取而代之。陈独秀认为，这是地地道道的独裁，与他信仰的理性的马克思主义相去甚远。他始终认为，血腥的暴力革命不可取，“中共只能要求召开国民会议以解决国家的最重要问题”，实际上就是要走西方的议会民主道路，这与苏俄的托洛茨基思想近似，而被斯大林领导的共产国际抛弃。陈独秀因此被戴上了一顶帽子：托陈取消派。

  导致陈独秀丢掉总书记职务的争斗，实际上在1922年就已经埋下了祸根。1922年，共产国际指示中共与孙中山的国民党合作，钻进对方肚子里实施内部分化瓦解。陈独秀觉得这招很阴损，表示反对，但最终还是勉强服从，同意加入国民党。1927年，国民党分共后，陈独秀还在上海指挥了工人暴动，并且取得了胜利。

  “国共合作”的这一招引起了国民党的警觉，1927年国民党开始搞清党，斯大林让中共打入国民党的主张碰了壁。当时苏共的另一领导人托洛斯基为中共制定了一个题为《中国的政治状况和反对派的任务》的政治纲领，认为“中国已经进入了政治安定和经济复苏的时期，中共只能要求召开国民会议以解决国家的最重要问题。”陈独秀对此深表赞同。但斯大林却不承认错误，批评托洛斯基和陈独秀，并在1927年8月解除了陈独秀的总书记职务。

  这期间，相继发生了蒋汪“4·12”、“7·15”分共事件，共产党人与国民党人结了梁子，双方都杀红了眼。中共在国内无法立足，1928年6月，中共六大搬到莫斯科举行，这次会议就是持续暴动的总动员，实行更坚决的左倾盲动。当时大家都杀红了眼，朱德领导的南昌暴动、毛泽东领导的湖南秋收暴动、彭湃领导的广东右江暴动以及邓小平、张云逸领导的广西百色暴动一个个箭在弦上，不发都不行。这个时候，陈独秀与中共新领导人瞿秋白、李立三等的矛盾，实际上是反对苏俄老子党瞎指挥中共儿子党的矛盾，所以陈独秀拒绝参加在莫斯科举行的中共六大。

  中共六大在历史上实际上是被否定了的，这也从一个侧面揭示了陈独秀的反对，至少是歪打正着，所谓“托陈取消派”是乱扣帽子。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党内第一次路线斗争”的缘起。这场斗争至今被认为是“正确的”。

  至于陈独秀被开除党籍，则是源于对“中东路事件”的另一不同政见。

  1929年，发生了“中东路事件”，苏俄延续了沙俄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吞并东北领土的野心开始暴露。张学良挥兵北上与入侵的苏俄作战，却因实力悬殊被打得落花流水。中苏断交，蒋介石宣布对苏俄开战。

  蒋介石始终对斯大林不信任，觉得苏俄是中国北方的心头大患。“中东路事件”更印证了他的这个想法。不过陈独秀对蒋介石也没有好印象，认为此人虽信奉西式的欧美民主，却还脱不了封建独裁的坯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所以后来他穷困潦倒时，无论是国民党拉拢还是共产党劝诱，他哪个党都不参加。此是后话，后面还要提及。

  不过此时，他还是一名共产党员，他还要为党的利益争斗一番。这年的八月一日，中共中央紧急发表宣言，号召全国的劳苦群众，在“国际反赤色日”8月1日举行示威，抗议帝国主义及中国豪绅资产阶级对苏联的进攻。宣言认为，“苏联的胜利，也就是中国革命的胜利，苏联的失败，也就是中国革命的失败！中国革命的失败，也就是苏联的失败。”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八一宣言”。

　在中苏边境战事日趋激烈的情况下，斯大林为了赢得这场对华战争的胜利，急需中共进行武装暴动，以响应和支持苏联，分散国民党政府对苏的力量。因而，随着战事的升级，其对中共政策的指示也日益升温，连续向中共发布了一系列严重脱离中国实际的论调和指示。1929年10月26日，共产国际执委会发出“十月来信”，指出“中国进到了深刻的全国危机的时期”，“最近任务”是：“必须尽量利用已经开始的军阀混战，继续展开独立的群众革命运动，变军阀战争为阶级的国内战争，应当极其注意工人的罢工斗争，巩固并扩大游击战争，尤其是在东三省。”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武装保卫苏联”口号提出的始末。

  历史上有人把这种做法叫“左倾”，实际上不如叫“卖国”来得更贴切些。卖国是为了壮大苏俄，还编造了倒打一耙的神话，叫“武装保卫苏联”。“八一宣言”的提出和“武装保卫苏联”的实际运作，今天看来是一个伪命题。中国的国民政府并未侵占苏俄一寸领土，倒是斯大林要继承老沙皇侵占中国利益的衣钵，把楔子打进中国东北内地的中东铁路及其周边领土，并且提出主权要求。斯大林甚至赤裸裸威逼中国东北当局和南京政府：“中东路如不恢复原状，中国将有莫大危险”。中东路问题一直扯到毛泽东掌权后数年，与赫鲁晓夫谈判，才得以收回。乌苏里江边的黑瞎子岛也是那时他们夺走的，最近才归还了一半。

  对老子党一发话，儿子党紧跟上的做法，陈独秀认为是“罔顾国家利益”，坚决反对“保卫苏联”的提法和做法。当年11月，陈独秀被开除出党。

  而这正是现今有关方面大力批判其之处，也是至今无法“正面评价”陈独秀的所在。

  陈独秀被开除党籍之后，组织了“中国托派”，发行杂志，刊载托洛斯基的文章，既反对中共政策，也反对国民党。1932年10月，陈独秀被国民党逮捕。在五年的坐监中，陈独秀阅读了大量书籍并开始反思。1937年出狱后，他放弃了马克思主义思想，认为只有民主政治才能救中国。

  陈独秀对“独裁”有着清晰的认识，并将斯大林的苏维埃独裁与希特勒的法西斯独裁等同起来，他在《陈独秀晚年的最后见解（论文和书信）》一书说：“所谓无产阶级独裁，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他只是党的独裁，结果也只能是领袖独裁，任何独裁都和残暴、蒙蔽、欺骗、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离的。”“没有事实使我们相信，在人类自由之命运上斯大林党徒好过希特勒党徒。”“我们若不从制度上寻出缺点，得到教训，只是闭起眼睛反对斯大林，将永远没有觉悟，一个斯大林倒了，会有无数斯大林在俄国及别国产生出来。”“是独裁制度产生了斯大林，而不是有了斯大林才产生独裁。”

  1937年，日寇兵临城下，此时的陈独秀已被关了五年，蒋介石想放陈出去，要求陈写一书面检查。遭到陈的坚决拒绝。蒋很尴尬，只好无条件放人。

  陈独秀出狱后，中共中央委托朱蕴山等人游说陈去延安养老，为陈所拒绝，说是“我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周佛海、张伯苓等人拉他进国防参议会当议员，他也一口拒绝。后来，无党无派的胡适邀请陈独秀赴美，进行著书立说。陈认为，在国家危难关头前去是不光彩的，而且他对胡的从政也表示不快。

  晚年的陈独秀不只看透了斯大林，他也看不惯孙文和老蒋，这也是他不再出山的原因。他的某些见解在今天看来依然比我们超前许多。

  陈独秀去世时,蒋介石派人送来丧葬费,好象是2000大洋。那个比他小许多的妻子后来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的连长,再其后不知所终。

  认识事物需要过程，没有人能先知先觉，陈独秀也不例外。不过毕竟，能醒着死去也是一种升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