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的终结？

——欧元危机走向剖析

(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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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14个月来，欧洲政治家忙成一团，为了保卫欧元，他们召开一个又一个峰会，提出一个又一个救市方案。然而种种迹象显示，欧元存在基础逐渐动摇，货币联盟不再奏效，人们需要开辟另外一条道路。

    深深的裂痕

    一道深深的裂痕正在欧洲产生，一边是那些急需用钱的国家，一边是那些被要求掏钱的国家。希腊对德国失望，德国也对希腊、葡萄牙、西班牙失望，欧盟的政治和平极有可能在巨大的经济争议中告终。

    在希腊等债务国，民众日益抵制层出不穷的减支方案，而在债权国，民众眼看着还要接连不断拿出数十亿美元，十分生气。“愤怒的市民”走上马德里和雅典街头，与此同时，民族主义政党“真正的芬兰人”在赫尔辛基的议会中壮大。约60%的德国人反对新的救助希腊方案，而雅典的反对派和商会同样极力反对收缩开支———而这正是希腊获得新贷款的前提条件。

    十几天前，上万希腊人发动大罢工，包围国会大厦，里面正在讨论新的财政紧缩方案。总理潘德里欧的座驾遭扔橙子，激动的群众还向其他地方掷石头，警察不得不动用催泪瓦斯保护议员免受他们代表的民众伤害。(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为了得到下一笔救市资金，潘德里欧希望6月底能通过一个超过65亿欧元的减支方案，但抗议者不愿沿着他的路线图走。他们大叫：“小偷！叛徒！我们的钱哪儿去了？”

    希腊、葡萄牙、爱尔兰和西班牙———这些脆弱欧元国的民众对苛刻的改革还能忍受多久？与此同时，债权国冒着前所未有的风险拯救欧元，它们的选民又能容忍多久？

    芬兰在很多方面做得很成功，常常成为其他欧洲国家学习的榜样，但右翼民粹主义党派“真正的芬兰人”在4月份的议会选举中获得20%支持，这一事实却仿如一声警钟，震醒了欧盟官员们。怀疑论在全欧盟蔓延，反欧盟情绪甚至在欧盟的核心国家———比如法国和德国———酝酿、累积。本为凝聚欧洲而生的欧元现在成了欧洲未来最大的威胁，货币联盟的崩溃将使欧洲倒退几十年，对它造成极大打击，或许再也无法恢复———特别是欧洲正面临迅速崛起的亚洲经济体威胁的情况下。一个支离破碎的欧洲无法面对更大的新挑战，所以欧洲政治家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欧元，才会一个又一个地通过救市方案。他们在跟时间比赛，希望市场能够安定下来，改革能够产生成效。

    不能共患难的体系

    从一开始，很多经济学家就认为，欧洲货币联盟是一个“只可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体系。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曾预言，一碰到大型危机，欧元就难以为继。2002年他又补充说：“欧洲将在5到15年内崩溃。”

    因此，看似突然爆发的欧元危机实际上早在人们预料之中。不过，这些警告一直被忽视。此外，欧元还是个政治项目，其鼓吹者——— 特别是时任德国总理科尔和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想一劳永逸地把欧洲核心国家捏到一起，并帮助被许多邻国视为威胁的德国融入欧洲大家庭。

    这些政治家曾希望，有了共同货币后，欧元先天存在的问题可以自行解决。也就是说，随着经济的发展，各成员国会逐步协调一致。这是自欺欺人的愿望。事实上，各成员国只有利率是统一的———由欧洲央行(ECB)设定。结果就是大量资金流入西班牙和爱尔兰(当时那里的房地产泡沫严重)，与此同时，希腊和葡萄牙大手大脚地过着超越收入水平的生活———进口超过出口，大量借钱用于消费。

    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到经济危机爆发才被迫停止。爱尔兰和西班牙泡沫破裂，欧元区经济崩溃，希腊人被迫承认他们的债务远超之前公布的数字，承认他们从一开始就伪造数据———照这样说，货币联盟一开始就不应该批准他们加入。

    从此之后，欧洲货币联盟就处于崩溃边缘。欧元诞生后，欧洲并未像原先期望的那样实现经济的共同发展，而是进一步分道扬镳，结果就是进一步减少了欧元在这次危机中幸存下来的机会。如果本币依然存在，希腊和葡萄牙等国就可以采取一些传统手段重振经济，比如货币贬值，让供需关系发挥作用，本国产品价格将下降，更有利于出口。与此同时，因为货币贬值，当地居民也会更少购买进口商品，这对贸易平衡有好处。因为出口增加，外贸收入也会提高，使这些国家的还债效率提高。

    但是，在货币联盟内，交换利率不再是有效的调节阀门。他们必须用别的办法增强竞争力，比如削减预算、降低工资和产品价格，一句话，要由政府来履行原本由货币承担的功能。如果政府用的招数不灵，债务将继续累积。到最后，这些国家只有三条出路，一是宣布破产，重组债务后再重建经济；二是退出货币联盟，重新启用本币；三是说服债权国继续发放贷款，不断给它资助。

    然而，一年多以来，欧洲各国一直选择第四种办法：勉强应付。各国政客一直向民众保证，这种办法可行，不会花纳税人一分钱，因为那些借钱的国家被救活后，会连本带利还钱，包括复利。他们说，对于救助者而言，这甚至是单好生意。真相是，事情在往相反方向发展，各国政府和金融监察者尽管注意到这一点，却仍在不停扩大救援计划，令风险越来越大，可能给未来几代人造成极大负担，并且违反了《欧共体条约》和欧洲央行的原则：2010年3月1日，德国总理默克尔的发言人表示，欧洲没有为希腊而设的预算资金。当时雅典正处于破产边缘，德国中右派政党基督教民主联盟(CDU )和支持商业的自由民主党(FDP)建议它卖掉一些小岛还债。2010年5月2日，欧元国家和国际货币基金会(IM F)通过了针对希腊的1100亿欧元救市方案。德国《明镜周刊》认为，这是第一次违反《欧共体条约》——— 它反对对贫弱欧元国家实施救援的做法。“非救援条款”是为了保证欧洲货币联盟不要变成“支付联盟”，保证强国不必非得为弱国买单。德国议会之所以接受《欧共体条约》，正是因为有这一条。

    2010年5月9日，第一个欧元救市方案启动。欧洲金融稳定基金(简称EFSF)规模扩大至4440亿欧元，默克尔和德国财长沃尔夫冈·朔伊布勒说，这只是防范性措施，不会真的动用这笔钱，并且说德国不会同意继续扩大EFSF的规模。但是，2011年3月25日，欧元区领导人通过了一个新的永久性危机应对机制———将于2013年中启动的欧洲稳定机制(ESM )，名字虽然是新的，运行原则跟EFSF一样，其规模达到7000亿欧元。

    仿佛这还不够，今年3月，欧元区成员国同意，EFSF及未来的ESM都可以低利率从破产国购买政府债券。法德媒体都认为，这意味着那些不管自身收入如何乱花钱的国家不会受到高利率的惩罚，从而破坏了市场机制。连忠于默克尔的金融政策专家迈克尔·梅斯特都说：“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让欧盟变成支付联盟，这是我们所反对的。”

    此前，默克尔政府中各派曾争着呼吁对违反欧元区赤字规定的国家实施惩罚，建议取消其选举权、冻结其欧盟补贴，甚至把它们从欧盟开除。不过，当一个国家的预算赤字超过其国民生产总值的3%时，会自动受到市场惩罚。2010年9月默克尔曾表示要静待市场伸出惩罚之手。然而，在法国海滨胜地德维尔与萨科齐散了一次步后，她就放弃了这一立场，认为各国财长必须采取行动。

    回到悬崖边缘

    对于拯救欧元的失败，市场反应明确。希腊和爱尔兰的政府债券收益率飙升，2010年11月，爱尔兰寻求救援基金的保护，2011年4月葡萄牙也提出了同样要求。

    最近几个月，欧元区各国不断扩大救援计划，每走一步各国纳税人承担的风险就增大一分。德国经济学家安格萨·贝尔克估算，如果危机持续数年，或者希腊被迫清算债务，德国纳税人将要负担400亿欧元。科隆经济研究院则估计，如果葡萄牙、爱尔兰和西班牙也破产了，德国纳税人的负担将达到650亿欧元。

    纳税人真正要付出的代价不止于此，因为他们还会间接承受欧洲央行和德国国有银行遭遇的损失。2010年5月以来，欧洲央行花了750亿欧元从危机国购买政府债券，目的是冷静市场，但很多机构借此良机把危险的债券脱手，抛给欧洲央行。据悉至今欧洲央行已经在希腊债券上花了400亿到500亿欧元。此外，到4月末它共为希腊的银行提供了高达900亿欧元的资金，它还间接从各危机国银行收进高达4800亿欧元的结构化证券。

    让救援国民众不安的是，尽管抛出了一堆救市方案，尽管他们冒了巨大风险，眼下危机国却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回到悬崖边缘。其政府债券的风险溢价已经达到历史新高，还需要更多钱，危机还可能继续传染。

    希腊政府尽管进行了种种改革，仍未达到援助国的要求。当第一个1100亿欧元的救市方案出炉时，雅典以厉行节约来回应。他们削减了养老金，大幅提高烟草税、石油税和增值税，很多企业裁人，但还是不能满足“三驾马车”(即IM F、ECB和欧洲委员会)的条件。“三驾马车”要求2010年希腊预算赤字不能超过G D P的8.1%，结果却是10.5%。因此在2010年夏强力启动后，希腊改革最近几个月已陷入停滞状态，根据“三驾马车”的报告，希腊计划预算和实际预算之间的差额最近几个月再次迅速拉大。“有太多‘神牛’没有屠宰，”住在雅典的经济学家詹斯·巴斯蒂安说。希腊全国裁员20多万，但许多国有企业仍然雇着大批闲人。与这些特权人群不同，更多希腊人被迫靠少得可怜的养老金或者最低工资生活，而且因为消费品税率提高，这钱更是不够花。政治学教授塞菲拉亚德说，人们只觉得现在身处欧元区失去的越来越多，约30%的希腊人更愿意尽快回归本币。

    要想得到新的援助，希腊就得继续减支。鉴于目前政府遭遇的危机，想取得进展恐怕不太可能。目前希腊的债务为G D P的150%左右，预计很快会达到160%。这样一个虚弱的国家如何偿付如此巨额的债务？经济学家们难得地意见一致：不进行债务重组，债权人不注销大部分债务，希腊是还不了账的。(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但反对者说，就目前来说，“债务扣减”在政治上不可行，金融市场仍然十分脆弱，这会引爆新的金融危机，导致雷曼倒闭那样的事件再度发生。

    私营机构与“欧元债券”

    德国人一直坚持，私营机构债权者也应参与危机应对。德国议员最近纷纷表示，如果私营机构仍然按兵不动，他们将抵制另外一个援助方案。德国首席预算专家、议员诺伯特·巴斯勒说：“如果我们再等下去，私营机构手中就没剩下多少债券了，然后纳税人就不得不独立承担对希腊的救援。”

    但在这方面，德国发现自己很孤立。至少从法国总统萨科齐的立场看，这可能会危害到法国银行——— 它们持有大量希腊债券，扣减会遭遇很大损失。德国的银行和保险公司早就开始有步骤地减持希腊政府债券。自2010年初起，它们将持有额从348亿欧元减少到了173亿欧元，保险公司从58亿欧元减少到28亿欧元。联邦政府拥有四分之一股份的商业银行持有29亿欧元的希腊债券，其他国有地区银行持有额超过40亿欧元。最大的危险来自已经被接管的H ypoR eal Estate银行名下公司FM SW ertm anagem ent，它持有108亿欧元的希腊债券。因为不是银行，如果债务重组，德国纳税人受创甚重。

    不久前默克尔与萨科齐同意，私营机构应参与救援，但要在自愿的基础上。对很多德国议员来说，这等于是废话，但德国人和法国人好不容易达成一致，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欧洲央行———至今为止它最反对私营机构加入救援的提议，担心这会在国际金融市场引发大动荡。最重要的是，欧洲央行不希望投资者被迫放弃部分债务，因为这样做的后果无法预计。评级机构可能会将希腊债券降级到D或者SD，按照规定，欧洲央行不能接受这样的有价证券作为抵押品，为银行提供流动性。如此一来，希腊银行可能会被挤出欧洲金融圈，流动性枯竭，希腊金融系统可能就此崩溃。

    有鉴于此，德国财长准备提出“欧元债券”计划，它将这样运作：准许希腊政府在接受救援之外购买EFSF发行的债券，然后转手给希腊银行，后者就可以用这些评级为A A A的债券作为抵押，从欧洲央行获得流动性。只是这个办法将会进一步提高救市成本，为保证EFSF行动，必须扩大其资金规模。这样一来，各施援国的担保额也要提高一倍。

    那些一心拯救欧元的人还打算动用所谓的希腊金融稳定基金，这个基金是2010年5月出台的首个希腊救市方案的一部分，有100亿欧元，用来在紧急时刻拯救希腊的银行，至今还没动过。

    等待最糟糕的事情发生

    新救市方案的细节将于7月敲定，这完全有必要，因为如果下一批援助7月中还没到位，希腊就破产了。

    目前来看，尽管障碍多多，钱最终还是会送到希腊人手里。但没人认为这能够解决欧元区问题，在一年多的奋战之后，人们静静等待着最糟糕的事情发生。《明镜周刊》报道说，德国财长手下的危机应对团队受命设想所有可能的情形，比如危机国达不到救助要求，或者宣布退出货币联盟时，该怎么办。

    当危机国达不到施援国提出的条件时，有两种应对办法，一是激进派，就是切断救援，让危机国自己求存；二是务实派，继续应付着，希望事情有所改善。

    这两种办法成本都不低。前者后果很严重：假如欧元区其他国家因为失望，抛弃希望，再也不愿掏钱，希腊将迅速破产，因为它无法再从市场上借到任何钱，希腊银行将纷纷倒闭。这会导致连锁反应。如果希腊陷入无法控制的破产，投资者也会拒绝往其他危机国投资，结果就像多米诺骨牌，更多欧洲的银行纷纷破产。

    因此，很多人在考虑另外一条出路：让希腊退出欧洲货币联盟，重启本币。几周前雅典政府就在琢磨这件事，现在甚至一些声望卓著的经济学家也推荐这样做。“两害相权取其轻，退出欧盟是更好的办法。”慕尼黑Ifo经济研究院院长汉斯-威纳·西恩说。纽约大学经济学家努埃尔·鲁比尼是预测到三年前经济危机的少数经济学家之一，他表示，希腊唯一的出路是让本币贬值，提高竞争力。他说，在至今发生的所有经济危机中，受创严重的国家都将货币贬值作为重振经济的有效手段。

    但是，即便希腊退出，欧元危机也不会结束。事实上，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这个国家的债务仍以欧元衡量，一夜之间变成外债。相对于希腊本币，它们将迅速升值，希腊更加无力还钱。希腊和欧元区其他银行都将面对压力，人们又得拿出昂贵的方案拯救银行业。事情发展到最后，欧洲货币联盟势必四分五裂。

    分裂欧洲货币联盟的后果固然严重，继续拿钱救援的办法威胁性也不小，它会直接把欧元联盟变成支付联盟。救市一年来，这种趋势越发明显：随着ESM于2013年启动，欧洲将在这条危险的路上越走越远。结果可能会是这样的：赤字国将要求更加稳定的北方国家一直提供资助，贷款将慢慢变成补贴，债务国变成领补贴国，所领数目多少就看出钱者经济能力如何。

    为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很多精通经济事务的政治家建议迅速组建欧洲政治联盟，一个有着强有力中央政府的联盟。他们说，这样各国金融系统就可以更加高效地合作，让共同货币的运营有了政治基础。而且，这样更容易在危机国家推行改革，提高其竞争力。不久前，欧洲央行行长让-克洛德·特里谢就建议设一个“欧洲财长”，有干涉成员国事务的权力。

    但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融合并不一定意味着经济不平衡会消失。没有谁比德国人更明白这一点，20年前，确切地说，1990年7月1日，他们就经历了欧盟今日经历的一切。当时，前东、西德合并金融体制，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转用西德马克，而原有前东德马克则以1：1兑换成前西德马克，3个月后前东德各州并入联邦德国。这就像欧盟现在追求的模式：伴有政治联盟的货币联盟。

    当时很多人认为，政治迅速融合会减少货币联盟造成的经济冲击。但他们失望了。合并后，前东西德之间的经济不平衡越发明显，因为无法达到前西德的生产力标准，前东德数千企业倒闭。失业率迅速上升，双方间的金融输血量很快达到万亿马克，前东德各州的发展依然落后于前西德地区。政治上的统一对此毫无帮助，它只是缓解了货币联盟带来的负面后果。前东德各州被纳入原西德州际财政调节系统(由富州来补贴穷州的体系)，让前东德的穷州享受跟前西德一样的社会福利。显然，这不是一个值得追求的模式，而是一个警示，它只能说明一个设计蹩脚的货币联盟会多么快地转化成支付联盟。这样的模式是跟《欧共体条约》相悖的，到时各国议会不得不重新讨论新的条款，通过时甚至可能要动用全民公决。不过，欧洲民众及他们选出的议员可能先要投票决定欧洲货币联盟的命运。这可能发生在雅典或者里斯本———当改革失败的时候；也可能发生在柏林——— 当数十亿贷款担保到期的时候。

    编译：Da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