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沙坪坝7加1酒店:《报任安书》讲记(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6:13:17
《报任安书》讲记(二)

 

 在古代,哪怕是犯了错误的人或如李陵当了叛徒,投降于匈奴的人,他都可以为自己写一封辩护书。而当年,彭德怀对毛主席只有写检查,邓小平写给毛主席的仍然只有检查,哪还允许写辩护书,那是不可能的。而在汉代,这些辩护书是作为政府档案,原原本本地保存下来的,并没有把它给烧掉。如果汉朝也如当年明清时代的“文字狱”,我们还能看到这样的书吗?下面再接着看第二段: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郊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纲维,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这段是非常惨痛的,首先司马迁对一个人在几个方面进行了界定。作为一名优秀的人要从五个方面表现出来:“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谈到修身与智的关系,爱施与仁的关系,“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修身、爱施、取予”这些大家都能理解,我在这里要强调一点“耻辱”。

    现在很多人都不知耻,这是最麻烦的事情,我特别推荐的《通书》里有云:“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一个人有没有作为,有没有向上的能耐,关键在于他有没有羞耻心。所以作为“修身”是很容易的,一般的人看见一个修行好的人,有一种向往之心,打扫自己的心灵,都是比较容易的事情。“爱施者,仁之端也”,只要是自己有了,心情好了,做些好人好事,去帮助别人也是比较容易的事情。“取予者,义之表也”,经常帮助别人,当取则取,当予则予,是义之表。关键是耻辱,一个人的毅力、志气,一个人的长远心,意志力往往在耻辱上,如果我们没有这么一种羞耻之心,没有一种耻辱之心,要想有大的作为,那不行。

    想当年我跟随我的老师本光法师时,我认为那时候的日子真的是太舒服,如果跟着他们这样的人,自己在三、五个月的时间内没有焕然一新的话,就耻于见人,非得要有种日新月异的感觉才行,不能落后于人。我并不是说在功名富贵上不落后于人,因为那时也没有什么功名富贵可谈,大家都处于绝对的贫困之中,每个人都很贫困,关键是自己的知识、才能、德行能不能增长,如果没有进步,自己就感觉是一种耻辱。另外在为人处世上等各个方面,自己也是很勇决的。

    文化大革命时期,我所读的中学是成都市十二中。有一年我和同学一起到峨眉山去玩,有几个同学看见一辆南京牌的部队救护车,就把那辆车开走了。后来,解放军紧追其后,进行了全面的围追堵截。开车的那位同学(现在是一名法警)根本没有把解放军放在眼里,开着车满山跑,东绕西绕,走到一座桥,那座桥又没有桥板,只有两个架子,就在这时,汽车熄火了。不一会儿,大群农民围了上来,紧跟着解放军赶来了。车上的人动弹不得,解放军问这事是谁干的,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我却壮胆说,车是我开的!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会开车。当时自己想的是要有见义勇为、勇于承担的精神,傻乎乎的。但别人看我的确不像是开车的,我也跟别人学,用一块硬币想把汽车发动,开始始终都发动不了,但不知碰到哪里,突然一下,汽车发动起来了,轰的一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好在汽车的离合器没有拉上,还是一个空挡,如果不是空挡就会出人命。想到此,自己那时还是有一种勇气,这种勇气从哪里来,还是从自己所看的那些书,总觉得男人应该有男子的气概,尽管自己显得很傻,但还得要有这样的气度。

    “耻辱者,勇之决也;”一个人是否真正有一种勇呢?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人,包括很多男人,有些似乎与太监差不多,女兮兮的多。现在是阴盛阳衰,有些妇女同志雄赳赳的,很有大丈夫气,而男同志们像女的太多太多了,看上去很不舒服。有的又太勇决,没有说上几句话,不称他的意,几刀就给别人捅过去,这些只能称得上是猪狗之勇,也没有多大的用。所以“耻辱者,勇之决也”,作为当代的人,特别是明清 “文字狱”以后,再加上后来“反右”和文化大革命的几十年,“耻辱者,勇之决也”,这点在社会上,在知识分子中间很难看到。我记得去年与有几位朋友聊天,谈到“少儿读经”的事情,我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谈及的内容都比较尖刻。有位朋友说我的脾气不好,我说,这是我这几十年形成的,如果一点脾气都没有,一个人就显得很惨,个个像太监一样。当时有一位上海的朋友赞成我的看法,她说,做人如果个个都没有一点骨气,没有一点勇气,都不敢说真话,整天过着唯唯诺诺的日子不好。

    我认为真正在社会上做事,要为天地立心,司马迁所说的这五条都应该具备。修身不难,爱施不难,取予不难,立名,谁又不想立名呢?只要是有机会,不让他去,他自己也会钻进去,这也是不难的,关键就是耻辱。因为现在很多人不懂得什么是羞耻,什么是勇?勇之决也。勇的源泉就是耻辱,一个懂得耻辱的人,他才有勇。

    想文革批林批孔时我被弄进监狱,不过二十来岁,遇到省公安厅的干部,他们审讯很有一套。对我说:你赶快把那几个老封建交代了,他们肯定是教唆犯,你检举立功,过几天就把你给放了,你那么年轻,别自毁前程啊!幸好在本光法师那里学习了一些,不能跟着别人的意思去。再加上,如果要把自己的老师和朋友出卖了,那绝对是不能活的,哪怕是被放出去了,你又如何在社会上立足生存呢,当叛徒是多么丑陋,自己有这样一种耻辱心,就算他把我杀了,我也不说那几个字,何况我们只是对文革不满,发发牢骚而已。于是只说那些老先生的确不错,就教我们学习《古文观止》、诗词歌赋,从这方面来教育我们。他们根本就没说过什么对党、对政府、对文化大革命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尽管后来我坐了几年的监狱,但是良心无愧,自己走出来的时候,还是很骄傲的。如果那时候乱咬一气,出卖师友,自己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所以作为一个人要“耻辱者,勇之决也;”,作为一个大丈夫,没有这一点就不能称之为大丈夫,要有这样的精神才行。还有“立名者,行之极也”,有谁不想在社会上扬名立万呢?但是用孔夫子的话来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爱名还是应该取之有道。对那些无聊的吹捧,现在所谓的这样炒作那样包装,我是不以为然的,对此也得罪了我身边的一些人。我对他们互相之间的吹捧感到痛心疾首,但他们却认为我太迂腐。他们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掌握了这样那样的权利和机会,就该充分地应用,就得把名挣够,利挣够,我觉得这是一种羞耻,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去挣取名利。所以“立名者,行之极也”,行之极,它是通过道德、功业而立名,并不是象现在一样通过商业的炒作、包装等等以这样的方式去立名,如果以这样的方式,那就与君子之德大相径庭,为君子所不取。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认为还是一种羞辱,我自己是坚决不走这步的。在书院刚开办时,有很多朋友建议要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办书院,我觉得不可行。书院要凭自己实际的能力,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而我自己也是能力很有限的人,如果超越了自己能力半径和范围肯定不行。所以还是顺其自然。

    作为一名君子要在这五方面把握好。“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这仅仅是“列于君子之林”,并不是去升官发财。我们要通过这五个方面的修养,使自己“列于君子之林,然后可以托世”,才能够为社会作相应的贡献。

    下面又说:“故祸莫憯于欲利,”现在有很多人破“双规”的人,他们惨不惨呢?这都是欲利所伤,自己的嗜欲太多,利益之心过重,难免会给自己带来祸害,甚至带来灾难。利益之心就是自己的破绽,在社会之中,机关单位里,当上一官半职的,别人也看上了你的位置,想把你挤下去,如果你有了这样或那样的利欲,别人悄悄地掌握了你的破绽,把你报告给上级部门,你就会立刻下课。在机关里要留心这点,如果是做生意的,自己挣的钱,自己怎样去消费,怎样去腐朽,似乎没有多大的麻烦,但作为公务员来讲,这样的麻烦就大了。现在又在“保先”时期,就更加地严重。

    “悲莫痛于伤心,”现在要想伤心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现在的人都麻木了。以前的人“仁义礼智信”各方面的德育都做得很好,对所谓君臣、父子、夫妇的关系看得是很神圣的。以前在五六十年代,被单位开除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整个社会都会看不起你,而现在被“炒鱿鱼”,好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到底还有什么伤心事?在《红楼梦》里写:“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而现在我们也看不到什么伤心的事情,在网上那些“愤青”的文章也不觉得有多伤心,有些时候看到几篇有力度,有深度,有厚度的痛诉几百年的民族史的文章,倒还有些伤心,但真正能打动人的也很少了。树怕剥皮,人怕伤心,我们想想自己的人事关系之中,什么事伤心,所谓的伤心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关系受到了破损,而给自己带来了伤心。

    “行莫丑于辱先,”现在对祖宗观念也没有了。在以前如果得罪了先人,有辱宗族,在家族会上开除你的族籍,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比在自己脸上刻字还可怕,因为整个家族都不认你,革除家门,那的确是很丑的一件事情,而现在的人已经不谈这些了。

    “诟莫大于宫刑”,现在也不觉得,因为申请变性的人也不少。有的男人不想当男人,女人不想当女人,都要受“宫刑”,未必觉得是件很丑陋的事情。所以社会风气的变化,到底是进步还是落后?到底是光明还是阴暗?是说不清楚的,我自己也没有裁判能力,社会的公理,公论到底应该怎样断这些案子好象也看不见。

    “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在中国古代,脸上被刻字、被砍手砍脚,乃至宫刑等都是由来已久的,从夏商以来,就有这样残酷的刑法。像太监这样的职务,自从有了王,有了宫廷就存在,作为一个君子是羞于与太监为伍的。在中国历史上,宦官与朝臣之间的斗争是很残酷的,东汉末年宦官与外戚的矛盾引起了东汉王朝的覆灭,唐朝也是宦官专政,有好几个皇帝都死于宦官之手,终于引起了大唐帝国不可逆转的衰退,在宋朝好一点,明朝又是宦官,东厂、西厂宦官都为士人所不齿。

    黄宗羲著《明夷待访录》中总结明朝的经验,他认为明朝宦官之祸的危害性超过了汉唐,魏忠贤时代的宦官是非常可怕的。但我们反过来看看,宦官专政还是有一定好处的。万历年间,正是因为宦官专政,皇上罢工,中央政府机关首长缺席太多,朱元璋强暴的政治干预也降低了,社会的生机与活力,在民众得到了一种滋养。明末时期,如商业、贸易、文化各个方面都得到了很自由的发展,像《水浒传》、《金瓶梅》、《三言》这类的书籍也能在社会上公开出版销售。那个时期社会相对开化,为什么呢?这与宦官专政有关,还有海外的贸易也特别得发达。
   

 作为一个正派的人对宦官却有另外一种感觉,就如我们现在的男士们看见男“同性恋”有什么样感觉一样。这里司马迁又举了几个例子:“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春秋时期,卫国是一个不错的国家,孔子本来想到卫国,因为那里是一个比较少战争的国家。卫国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秦始皇灭六国,所有的国家都灭了,只有卫国坚持到了最后,到秦二世元年才把卫国给取消。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孔夫子到卫国去,看见卫国熙熙攘攘的人很热闹,孔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孔夫子曰:‘富之’,冉有曰:“既富矣又何加焉?”孔子曰:“教之”,还是要加强教育才行。这几句话只有在卫国说过,在齐国没有说过,在郑国、周、宋都没有说过,只有对卫国他还有赞叹语,这个赞叹语与卫灵公有关系,整个卫国的政治、经济在东周列国中显得有一定的生机,要不然孔夫子不会说“庶矣哉”这三个字。“富之”,“教之”可以说应作永恒的国策,非常深刻。但是孔子看见太监雍渠与卫灵公在一起,并一起坐在马车上,孔子也就离开了。

    “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商鞅到秦国去,想见秦孝公是很不容易的,都是通过太监景监的后门才见到了秦孝公,所以赵良为此感到寒心。包括司马相如都因狗监而得进见汉武帝,当时司马相如想见汉武帝,是一个养狗的太监,把他推荐给了汉武帝。“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同子:宦官赵谈,因谈字与司马迁父亲司马谈的谈相同,为避讳所以用同子。再说宦官赵谈做文帝的陪乘,袁丝为此变了脸色。自古以来人们就看不起宦官一类的人。真正的士大夫,他们对太监有与生俱来的厌恶,宦官一旦与权利结合,就会引起士大夫们的焦虑和不安。宦官的职务在《周礼》写得很清楚。

    司马迁的《史记·天官书》里有云:宦者四星,在帝座。这本书也不仅仅是他写的,是从先秦传下来的一些说法,三垣二十八宿也不是司马迁发明的,在《尚书·尧典》里就已经有这样的痕迹。这是几千年以来,古人们通过观察天象,对天文经验的积累,并把这种天象附会于政治。在春秋时期,在商代的甲骨文里也有这些。但在《礼记》里,在《天官书》里就把宦官与星象联系在一起,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有天象的依据,所以皇帝也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容纳那么多的后妃,并在《周礼》里就作为一种规则固定下来,后人当然就不得违背,所以皇上广建后宫,也是“法天则地”的需要。尽管如此,这些有德、有为的人仍然很厌恶宦官。所以孔夫子见到宦官与卫灵公在一起,他也就走了,卫公亲近阉人那么就不可能接触贤士;商鞅因景监见,赵良也觉得既然与宦官在一起,缘起就不正,他因此而寒心,商鞅也死得很惨,五马分尸,这些都是士人耻之不为之事。

    “夫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慷慨之士乎?”一般作为中等资质的人,如果涉及到宦官,他都有些垂头丧气,何况那些真正的大丈夫,有慷慨骨气的人,他更加是敬而远之。当然现在社会里没有宦官,以前见皇上要过宦官这一关,的确有这样的事情。现在要想重现古代的礼贤下士,打破官场的陈规是很艰难的。民国年间,一位大学的校长要想见省长,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一个电话,一张名片递上去,只要是汇报到省长那里去,他就会放下手中一切事务,立刻接见。一个中学校长要见县长,也是马上能见到的,哪里还需要排班站队,没有这些事,以前见皇帝都没有现在这样难。

   在唐代,马周因一篇文章,唐太宗很快就接见了他。当时,马周在给一位将军当食客。皇上有一天说,黄河经常出现问题,你们有什么主意,写点报告上来,提一些建议出来。那位将军写不出什么东西,马周恰恰就在他身边说,我帮你写,写完以后就交给了唐太宗。皇上每天要阅几十份奏折,看了几封,突然看到了马周写的这篇,就问这是谁写的,有人禀报皇上说是那位将军写的,皇上心里很清楚,他是不可能写出什么文章的,问他是谁帮他写的,这位将军就说我身边有一位食客叫马周,是他帮我写的。皇上立刻接见了他,连升十级,立刻给他封了一个官。又如当年梁漱溟考北大考不上,后来见了蔡元培,蔡元培就对他说:你不用去当学生,应该去当教授,你不用去读书,去教书才对。立刻聘书发给了他,一个月以后请他担任教授教书去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是现在官场上的制度,干部任免制度,就决定了现在的吏治很艰难。

 

中国五千年历史,麻烦最重就是官僚体制重重叠叠。在党委里有副书记,省长之后有副省长,检查机构有检查院、反贪局、纪委等等部门,这些层层机构,维护着一个庞大的体制。这样,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起来就显得十分艰难,要使我们的国家体制更加健康、有效地运转起来,可能还得要几十年的改革。这涉及到我们民族的素质问题,以及价值观、道德观与权利之间的关系等等。

    下面司马迁又说:“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他说,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才,但怎么会让受过刑罚余生之人推荐天下的英雄俊杰呢?虽然我的职务是太史令,但实际上与太监没有两样,你让我去推荐人,真正的英雄豪杰惟恐避之不远,避之不急。让我推荐人,会给他们带来羞辱、耻辱,谁与我挂上钩,谁的名誉就会受损。任安找人也没有找对,找到司马迁,司马迁又从来不买帐。

    “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也是一位太史,子承父业。在古时候,有很多职务都是家传,祖传。因为当时有“籍”的制度,如果父辈是当兵的,那么子子孙孙就要入兵籍,如果你父亲是歌舞团的,那么这几代人,子子孙孙,男女女都要入乐籍,一辈子都要从事国家歌舞团的职务,如果是贩盐的,子子孙孙都要卖盐,是做铁的,子子孙孙都要去做铁,在国家的档案里就把你给管理起来了,不能乱籍。司马迁的先辈是太史令,他的父亲是太史,他也就直接继承父亲的职务。司马迁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所以他的后人也就没法继承这样的职务了。“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司马迁靠父亲遗留的事业,得以在京城供职,已有二十多年了。

    “所以自惟:”,所以他思考了几个方面:“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第一,对上,不能纳忠效信,没有奇策良才的美誉,以取得圣明君主的信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其次,又不能为君主拾遗补阙,招贤、推荐贤能的人和隐居山林的人;“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在外面,不能参加军队,没有攻城野战,斩将夺旗的功勋;“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郊游光宠”,对下,不能一天天积累功劳,取得高官厚禄,为亲族朋友增光得宠。

    古时候,大的方面就从这四个方面去获得功名富贵,当然现在不只是这四个方面,三百六十行一样可以取得功名富贵。一个人如果不在朝廷、政府部门之中,同样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生意也好,当自由人也好,在庙里当一个居士也好,出家当和尚也好,只要是过得愉快。但作为一名真正关心国家,关心文化的人,他的感觉就不一样。因为他的精神世界不一样,他的朋友圈子不一样,他的好恶不一样,像这样一类人,就比较接近于司马迁所说的这四类。

    “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郊游光宠”,现在的家庭都是小家,三人之家,五人之家,也谈不上什么“尊官厚禄”。现在就算当上省长、市长,家里要沾多少光也算不上了。
   
    又如后面所说:“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居室。”我们知道魏其侯,窦太后的侄子,在汉景帝、汉武帝早期时候,权倾一世,他辅佐汉武帝抵抗匈奴,平衡朝政,功劳不小,但最后还是把自己脑袋玩掉了,汉武帝可是六亲不认的。

    在汉武帝当权的时候,有一批文帝、景帝时期的元老,什么舅舅、表叔,既有太皇太后的家族势力,又有皇太后的家族势力,还有历代功臣的家族势力,团团将他包围住,使得他很难有所作为。于是乎汉武帝才招贤纳士,有了新人,才好让老臣们“下课”,用毛主席的话来说,“挖墙角”、“掺沙子”、“搬石头”,把原有的权利结构打碎,他要建立自己能够掌控自如的新的一套权利结构。在新旧权利矛盾斗争之中,有的人下课,有的人起来,当然,在新老交替的过程之中,有的是老的受伤,有的是新的受伤,但总的趋势是吐故纳新,在这样的过程之中,有的新人死得冤枉,有的元老也死得冤枉,斗争的风向不准,皇帝有时都不能做主,有的时候自己宠爱的人,他认为很看重的人,也不得不牺牲几个。所以说到“取尊官厚禄,为宗族郊游光宠”,在现在看来的确一条都达不到。

    “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这里司马迁把自己贬得很低。现在的人往往言不由衷,说话不能兑现,说话要低调一些,先把自己的能耐降低,别人就不会对你寄予希望,如果你能够办,给别人办成了,别人会喜出望外。自己不能办成的事情,不能自己全部揽过来。司马迁这里就说,以上四件事情我没有做成一件,只是苟且迎合,取得皇帝的容纳,不会再有什么成就,由此可以看见司马迁拒绝人的高明之处。

    “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纲维,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司马迁说,当年他当太史令时,也曾置身于士大夫,但仅仅能够参与一些外廷末议,在外廷参加一些小意见还可以,但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且还谈不上“引纲维,尽思虑,”何况现在已经受了宫刑,成了太监一类的人,只有在皇宫里扫地,做卫生间的清洁这样的事情,要想让我“仰首伸眉,论列是非,”那不是轻蔑朝廷、羞辱当今的士人吗?他说这样的话也很在理,既然自己已经受到了宫刑,若“推贤进士”首先是对你不尊重,再者也是对朝廷不尊重。宦官是不允许议论朝政的,如果有议论者,杀无赦。历代都有这样的禁示,但末代皇帝往往都不遵守这一套,他认为公公一辈子把他养大,他长大成人后要报答他。所以末代皇帝长于深宫,出于妇人之手,要想能够料理这样大的国家,要给这样的大国掌舵,的确不行。

   “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唉!唉!象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说的呢!还有什么说的呢!

    我曾和几个朋友闲聊,说到中国历史上的许多皇帝大都当得很窝囊,如果那时大家有远见,何不让孔夫子的嫡系子孙来当皇帝,然后有能耐的人,竞争当宰相,把君主立宪制度搞起来,那该多好!秦始皇以后,刘邦也不用去当皇帝,当个宰相,把孔夫子的子孙奉为皇帝多好。不过那时,孔夫子还没有那么大的威望,孔夫子的威望是在宋明理学时期才捧出来的。在汉代的时候,儒学还未必能超过黄老之学,没有太上老君的名气大,只有一个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大谈春秋王道,但他在汉武帝手下又算什么呢?最后还是被关进监狱,差点死了。到后来,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时大家都在玩佛教,玩玄学,没有几个去料理孔夫子;到了隋唐时期,佛教大盛,整天都向印度学习,如现在我们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一样,谁又对孔夫子有多大的兴趣;只有到了宋朝,从周敦颐开始,才真正算得上为天地立心,继先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的确,宋明理学的功劳很大,在宋朝真正将民族性建立起来。因为唐朝,李氏家族也不是纯粹的汉族,是鲜卑族,隋朝也是鲜卑族,宋齐梁陈几代也很窝囊,严格说来也不能算上正统,他们也是信仰佛教,没有把孔夫子恭维得有多高,所以涉及到中华民族的道统与法统,把这个东西生发出来的,还是要从宋明理学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