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胸科医院:柴静11月9日北大音频整理稿(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03:40:34

柴静11月9日北大音频整理稿(中)

2009-11-22 16:38:41
(本文根据碧海蓝天同学的录音整理,再次感谢碧海蓝天同学提供的现场录音!)柴静:其实,我觉得靠什么去避免盲从和狂热,起码对我自己来说,我觉得我在刚做新闻调查的那几年当中,是有这样的一种,为弱者张目,为被侮辱和损害的人去呼吁的这么一种情怀。到今天我也并不否认这样一种真诚,我也认为它是新闻人很可贵的东西。是因为崔健说的对,“我们的病就是没有感觉”。我去做那些弱势群体的时候,包括在家庭当中那些被送去电击的网瘾的孩子,或者被虐待,被冷漠,被羞辱的那些家庭成员的时候,我发现我们,我们的社会使命感(41:28),我们对于那些伤害(41:35)足够的信任。嗯,但是在后来慢慢的过程当中,我就发现了徒有同情和关切是不够的。我们做这个行业最初就像一个刚刚就业的实习医生,每天看见急诊室推来的那些病人的时候,我们看到他们/他们满身鲜血,然后我会感到痛苦(41:59),我们会抚慰他们/她们的亲人,我们会陪他/她们掉下眼泪。但是对于一个成熟的医生来说,他/她只有冷静才能解决这个病人的痛苦。这一点,我觉得灾难新闻当中就更为鲜明。如果大家留意的话,可以看到去年在5.12地震报道当中有很多典型的灾难新闻,嗯,这一点我觉得龙应台给过它一个很好的解释(42:25),叫做小女生新闻,或者叫粉红色新闻。就比如说,有个媒体记者就承接着报道,大家可能看到过,就是那个在电梯下被压了三天三夜,然后呢,也不是连线,说自己要寻找妻子,然后一救出来之后,这个人就死了。然后他死亡的过程都拍下来了,最后的时候这个记者就摇晃着陈先生的胳膊,一边哭一边说,陈先生你怎么可以走呢,你不是还要见你的老婆吗。然后这段话全部给播出来了,这个新闻后来邀请我去评的时候,是作为年度国内的好新闻来评选的。我当时的感觉是,我觉得,这个记者很好,二十四五岁,对人的真诚感和感情能激起观众的共鸣。但是我会问我自己,换做任何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在这,是否都能做这条新闻?是的。也就是说,他作为记者,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差别。任何一个普通人在痛苦面前,都会施予同情,都会适当表现,那么什么是一个记者?我后来看这个报道的时候就在想,我有未知没有能够被解开,当成天被压在废墟下的时候,我甚至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镜头去交代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他是被大概什么形状的废墟压住了,他为什么不能被解救出来,他身体的哪个部分受到了重创,他有失血吗,他有休克迹象吗,他有饮食或者饮水吗。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当新闻里我看到救援队员拿着一个器械来着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这器械是什么,他们打算怎么做,为什么没有用。最终他们把他拖出来的时候,是用什么方式拖出来的。最重要的是,当一个已经明显发烧了,肌肉坏死的人,用这样的方式突然被拖出来的时候,他面临的危险可能是什么,这个时候应该让他更多的讲话吗,还是不应该。然后他为什么会突然就休克了,为什么死亡来的那么快,没有人告诉我这一些。而我认为这是一个记者应该做的。后来我在我的一个朋友的问章里当中看到这些东西,他是我的一个,就是,三联新闻周刊的袁越,他在网上叫土摩托。他是一个学科学的人,在美国接受生物学教育。所以他和四川台的这个记者是在同一个现场,同一时间,也是同时看到陈坚死亡的。但是在他的文章当中,我看到这么一段话,他说,陈坚的死亡是因为当时坏死的肌肉当中释放出来的一种叫做肌红素,这些蛋白质,包括一些钾元素,救出来之后,随着血液的扩张,迅速进入人体之后,几分钟就可以导致人的死亡。这是他在现场就已经写下来的。然后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就像医生一样,只有保持冷静,才能冷静的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当时我就在想,对于一个记者来说,我们不仅仅是要停留在关键的层面上,我们还要去求解。这一点,我觉得,嗯,我从像土老师和方舟子老师这样的理科男生上,学会了非常珍贵的东西。就我当时在写博客,我和老范去拍重庆公交事故。在飞机上我们俩就在聊,怎么拉这个结构,然后怎么采访罗俊怎么着。过了一伙,我就发现有个中年男人,对我说,小姐,能冒昧的和你说几句话吗?我说,说吧。(他)我知道你是谁,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建议,你们做这个节目啊,不要光停留在技术层面上,还要关心人,每一个技术的后面都是生命。我当时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就跟他聊。他是军事科学院的研究员,我们国家研究膝关节再生的顶尖的科学家,拿了个世界奖。但是他在跟我谈的时候,说过一段他的反思,就是说,他之前一心想建功立业,所以呢,就是用这个胚胎做干细胞的时候,他一心想做到世界第一。等他拿到这个奖之后,他在国外有一个演讲,底下就有个人,一个佛教徒,就站起来问他,说,那你用胚胎来做研究的时候,有没想过这也是生命吗?他说他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想过,但是等这个问题被问到之后,他才第一次去想,我这么做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应该,还是不应该的。然后我当时一直写博客,我也把原话,基本没有什么太动的,然后放在了我的博客上。结果过了三天之后,我就看到方舟子老师的(47:36)发给我方舟子的一篇文章,就在说姓裴的研究员根本就不配再做这份工作。他认为,一个做科学研究的人,被一些非常无厘头的问题所困扰,然后他举了例子,胚胎在十四天之内根就本没有任何物理学上的光跟热的反应刺激,根本不可以称之为生命。嗯,我当时觉得他说的话有点过激,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职业有反思,对这种生物学的伦理安全有反思的话,他好像不应该就因此被剥夺掉职业吧。因为我们都知道,后来爱因斯坦也很后悔,他曾经和罗斯福建议说要研究原子弹。我就把我的这样一个意见也写出来了。后来这件事就成为一个新闻,裴研究员和方舟子就会有一个笔战,关于这件事情。但是,后来,我觉的,方舟子写了一篇文章,特别是那个题目特别触动我,叫《记者对真相要有洁癖》。当时他大概写了20篇文章斥责我,但是我觉得,他这篇,很有价值。(轻微的笑声)其他那些程序(48:52)性我觉得不重要啊,我和方老还是很好的,他是我很好的采访对象,一直到现在也是。所以我觉得他这句话很有道理是因为,这句话里面有理科生的一种,特别,求真务实的一种精神。他说了两点,我很是同意。第一点,你不要以为这是博客,就不是一个公共平台。你不是一个博客作者(49.15),你就是一个记者,在任何场合,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是面对公众的,你都是一个记者。第二,如果说,裴研究员说了一个结论,比如说他认为这个胚胎是生命,那么你首先应该去调研,你看看在世界的,科学的国际范围内普遍的共识是什么,究竟认为他的这个观点是错误,还是正确。我当时的确没有做索疑,我基本上,毫不犹豫的引用了他的话,我没有狐疑,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但是当方舟子告诉我说,科学界还有另外一个生命的时候,我对生命并不知情,但是我并没有考虑这一点,我只是跟他在伦理层面上进行了争论。这是我的问题,所以,他说,记者对真相要有洁癖。对每一个事实跟技术,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再来评论一件事的是非和对错,才有价值。我觉得,后来,就是,这样的声音啊,对我有一种耻者(50:12)的影响。就是大家如果可以看得话,可以随时在牛博上,一直有两种这样的声音在争论,就是,文科生和理科生,文科生和理科生。它会不断的争论,但是我始终喜爱这样的争论。因为我从这样的争论中得到的,或者说我从我自己错误中得到的,远远比我正确中得到的更多。比如说,5.12之后实际上土摩托和连岳又有过了一个争论。就是连岳在说,地震是可预测的,所以呢,政府发布信息有问题,地震局有问题。然后他也举了一些他自己的信息来源。这时土老师又跳出来说,不是这样的,国际上是怎么样的,美国研究是怎么样的,即使最先进的研究也无法预测。然后他们俩就争执很久。但是,我从方舟子跟土摩托这两个人身上,看到了一种理科生的精神,就是,他们不关求事,他们要先求实,再求事。他不会去附和官方,但他也不会,刻意去反官方,他只是尊重事实和逻辑。这一点,可能也是我受益特别深的。因为你知道,尤其是在中国做记者,是很容易有长色感(51:28)的,因为中国很容易分左中右,对吧。所以去年的时候我做一期征地破局的报道,那期报道给我的影响也很大。因为那期,当时没有编导,所以我只能自己来撰稿,自己来做,自己来拿所有的文案。那时候是对你头脑的一个考验,因为那期节目我只采访了一个人,那么所有的文稿就(51:53)你认识事物的过程是否准确。然后我就到北大来找周其仁,因为周其仁是研究征地法律方面的一个很好的专家,我当时看了他这方面的书,我觉得他写的文学上给我的快感很强。我后来就把文稿拿给他看,周其仁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不管左,中,右,质量最重要。因为当时做这期节目当中,有过一个很争议就是,三中全会之前,土地流转是非常热门的争议问题。两派意见打的不可开交。就是说,包括像秦晖老师,总之就是两派的学者吧。一派认为,土地必须完全私有化,给了农民,按市场规律自己来配置。还有就类似罗许军(52:45)这类的学者,他们认为说,绝对不可能,那样会出现像印度那样的贫民窟和大量土地流失。所以就是,你会发现,很多时候大家是在意识形态的层面上进行了特别强烈的争执。当我拿给周其仁看的时候,周其仁提醒我,不要管左中右,任何一派拿出你的研究结果和质量来,你的数字是什么,你去了多少地方,你做了怎么样的调研报道,你做了哪些对比。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后来我就觉得,诶,这话很有启发。额,我后来还有,就是,从牛博上另外一个作者,叫做刘瑜。你们可能看过她的书,叫做《民主的细节》。刘瑜就是,她之前在哥大和哈佛吧,接受的博士教育和博士后的一个过程。然后她就写了一本,就是叫《民主的细节》这本书,介绍美国的民主机制的运转。这当中她写博客的时候有过一段话,我印象特别深。就是去年美国大选之前,我是在美国。然后所有的美国人都已经疯掉了,大家看到的,大家都穿着奥巴马的T恤衫。我们在一块吃饭,就是当中有一个黑人的女医生就说了一些奥巴马你不好,他写的书不好,立刻就有人站起来和她翻脸了,我们不要同桌坐了,就是到了这样一个情绪。然后我在MSN上很多人就写了这句话,“We can change”,然后刘瑜就在博客里写了这么一篇文章《Change what》。我觉得她这个特别有意思,我们不要光喊口号或唱流行歌曲,说我们要改变,(柴静)你要改变什么呢?你想怎么改变呢,改变的路径在哪,改变的危险在哪。然后能不能像话题那样把它细细密密的把它画出来,标出可能有的拐角处或者预警。有没有人去做这些特别细致的工作呢?所以我后来,就是,给刘瑜这本书写推荐的时候,我那个文章的标语就叫《给我一个宾语》。所以我觉得,“给我一个宾语”可能是很多记者就需要的思维,就包括我。我们通常提到一个结论,就是,美国打伊拉克,就是为了石油。那真的吗?如果是的话,也请告诉我一下,就是说,他们在伊拉克的石油产业究竟是怎么样的。美国人通过什么控制的,通过产权吗,然后目前的分配权是怎么样的,攻打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没有人其实真的去做这样的拆解和分解。我们就是,这是一个结论,我就给你了。所以我就觉得,从意识形态的高原走下来,回到事实的平原上来,我们在这个平台上来讲话。所以刘瑜书里面有句话我很认同,她就说,很多时候我们的观点不同,不是因为我们的价值观或者智力不同,只是因为我们对事实的掌握。所以我后来就觉得,作为一个记者,最重要的就是,提供尽可能多的事实,不被意识形态所左右的事实,来让大家来做判断。当时针对破局那期节目我采访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我在演讲的时候提到的那个裤子装着一块皱巴巴的蓝手绢,说起农村小孩失学,他会拿着这块手绢擦眼泪的陈锡文。他是现在中文办的主任,是我所知的,非常让我尊重的一位政府官员。在采访他的时候,我才理解了周其仁所说话的意思。就是左中右三派的学者,当时都回答不了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目前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农村土地拆迁当中的争议,是因为《土地管理法》。但是《土地管理法》当中就决定了,比如政府可以办,把农民的地征过来,然后我再二手卖出去,对吧。等于说法律允许政府充当一个二手的中介。而且我从农民手里拿过来,这个价钱是《土地管理法》规定的,比如青苗费,我给你30倍补偿,也就够了。一般人问到这,就像已经找到杯子的底,就说,好吧好吧,法律规定了,说我给你30倍。所以说你可以看到现在大部分,包括我以前做的农村土地征地拆迁的问题,都停留在说,法律规定要给30倍,你为什么不给够呢,你为什么不把安置补偿的公告贴出来让大家知道呢,仅此而已。但是当我做这期节目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这个杯子还有个底,就是《土地管理法》本身有问题。不是说它合法了就没问题了,这是陈锡文说的。陈锡文非常直接的告诉我说,这个管理法本身就有问题,因为它给农民的只是补偿,不是价格。什么叫价格?这是中国三十年改革开放得到的最大真理是说,在市场经济当中,我们要按价值规律来做事,对吧,要给出事物本身应有的价值。但是我们都知道,给农民土地的价值是极低的。为什么会这样,那这个蛋糕是谁来决定分掉的,谁来写下土地管理法的呢。我以前从来就没敢动过这个念头,就是《土地管理法》本身是错的。好吧,他说完之后,我开始觉得,脑子里的一个东西,蒙尘很久的一种成见被打破了。我开始对这个东西有一个,所以你再往下追溯,你发现这是1982年宪法修正案规定的啊。规定的就是说,农村土地一旦收回国有,政府就可以支配。这个有问题吗在?在这个时候我才小心翼翼又带有诚惶诚恐之情去想说,会不会宪法有问题?那种感觉。然后我就去先看其他人的书。但是即使是周其仁这样的专家,他都没回答这个问题,在书里面留下这个疑问,说,为什么1954年的时候宪法里面没有这句话,1978年宪法也没这句话,到了82年宪法修正案就多了这么一句话,这句话从哪来的,凭空冒出,他也回答不了。然后我采访陈锡文的时候我就问他,陈锡文就微微一笑,就像,一直在等着别人在问他这个问题一样。他就跟我说,文革刚结束,然后城市人口大量的扩张,但是呢,我们在文革期间,我们有过农村的土改,农村的土地都是农民自己的,可是没有城市的土改。就是因为当时在80年代初的时候,城市的土地都是自己的,你能想像吗,今天不是了吧,今天我们只有70年的产权,对吧,买一个房子。但是即使到80年的时候,土地还是我们的,你只要靠一个地契,谁都侵犯不了你的权利。然后呢,就有人觉得说,这个蛋糕得动一动吧。动了之后我们就可以把别人安排进,比如说安排进四合院,安排进你的小洋楼,那你为什么不说呢,是国家财产。然后(60.00)。我当时听陈锡文说到这段的时候,难以形容我心中的那种狂喜。对于记者的职业是发遍内知,你问出一个从来没有人去考虑过的问题,而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知晓答案。并且陈锡文也在试图,也就是他作为他的那个职位,他总是让我想到一个就是不断唇干舌燥的去重复那些真理的人。他在我的那个节目当中,非常的直接和大胆。他的建议就是,其实归根到底,就是民主两个字。他认为农民就应该获得更多的自主权,谈判权,然后政府必须要退出这个市场,让农民自己来竞争,不过是一个稳定的,渐进的过程。当时我采访了他,大概场记下来我们谈了四个小时,他知道这么一个弱处(60:52)。他谈完之后就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当时已经12点了,晚上。我看见他眼睛血红(61:00),他谈了很久。他说,我知道你用不了那么多,但是我可以多说点,你多知道点。我后来回来之后看完八万字的场记,我就发给他了,我就连我的文稿一块发给他了。我说,你自己看看,有什么不准确的地方你直接告诉我就行了。后来几天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我的文稿。我的文稿里面他只改动了两处:第一处是,陈锡文的头衔。我当时列了几个头衔,比如说中财办的中科办主任,中央台领导提名,他把这些全部去掉了,包括学者,全部去掉了,就留了一个中科办事员的身份。第二点是,我当时写到,即使是像周其仁这样的经济学家,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这句去掉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希望对别人不敬重。他不想(62:02)通过他的比较,觉得别人的学识不够,他把这个拿掉了。除此之外,8万字的场记,大家都知道,是速记员打下来的,额,只是对当时情况的一种记录,里面肯定会有很多错别字。结果他把这8万长文里面的所有错别字全部都给改掉了。他知道这根本就用不了,我给他的都是那个文稿啊,能用的就是文稿啊,他就给我改文稿就行了啊,结果他把这8万字里面所有的错别字都给改了。我当时,说实话,我那个下午看着那个场记,我好痛苦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是说,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没有权利抱怨了。就是中国的社会里,仍然有这一类的官员,在这个体系当中,就像我说的,不言乏力,不言放弃的,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的时候。那,我还有什么权利去抱怨,他已经60多岁了。后来节目播了之后,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这么多年我也看了你的很多节目,他说,其实我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就是要让人们对明天继续有信心。他不是靠喊口号,也不是靠书评,也不是靠去很明确主义的去站在弱势群体的那一方。他只是要按照事物本身的逻辑去找出一个正确的社会,正确的规律在哪里。而且,为此,可以牺牲自己,可以忍受很多东西。所以从他身上我只是看到了中国大地上最优秀的一类人的头脑,就是这次我为什么做这次演讲。我非常不明白这演讲为什么会流传,heng。因为当时我就想,我是很不愿意参加这个演讲的,因为主题很固定嘛,就叫做《为祖国骄傲,为母亲喝彩》。然后,我觉得这个演讲,我一向就不太喜欢演讲,但是我们台勒令我必须得去。然后我就想我怎么办,eheng。我就得选一篇特别烦的稿子,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把我吃了。(笑声)我就给了首都主协,给那个秘书长。然后秘书长看了之后,过了几天,就临近比赛了,就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想肯定没事了呀,因为初赛复赛嘛,他就给我打了电话。柴静,这样,我们所有的评委都认为你应该进决赛。(大笑,柴静俏皮的停顿了一下)可是呢,你这个稿子不太合适,太不喜气洋洋了,你再写一遍吧。当时为了防止我临场脱逃,我发现我们台派了几个领导,反正当天是押着我去的。然后抽签也是他们/她们帮我抽的。我当时就满腹牢骚,说实话,我就去了。…(64:54)我也没准备稿子,然后呢,我抽的是14号。台上呢(65:00),他也上去了。大概可以想象,大概那个演讲一看两眼就知道别人念的是材料(65:04)啊。我的同行也很不容易,都准备的很细致,当然都充满着一种爱国之情嘛。这个我也,不反对,我就是觉得,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达。然后他们/她们写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几个人,我就把几个人写了下来,然后就把那个演讲给说出来了。实际上看那个演讲视频的时候,我觉得有个人看得很准,他/她说,我怎么觉得你是较着劲在说啊。啊,就和别人较劲一样。是,当我说到“只有一个国家拥有这样的人的时候,我们才能说我们为祖国骄傲;只有我们一个国家能够尊重这样的头脑和灵魂的时候,我们才能说,我们有希望让明天更好。”我当时说完这句话,结果我一赌气扭头我就下了台,连句谢谢,什么都没说,上来之后我也没说大家好,就开始说。就是带着一种,带着一种好玩,如果我们要为祖国骄傲的话,我们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祖国骄傲。嗯,我后来在这一点上,大概我原来也是个比较个人主义者吧,很少提国家和什么样这个概念。(66:18)说的时候,我觉得他/她提到了,其实,国家很多时候会作为一个符号的名词来使用。但是,什么是国家,我觉得我从一个人身上得到的教育最深。这个我屏幕上也谈过,就是顾准。就是这个在35年之前死亡的,我们国家的,应该是第一个提出价值规律概念的这样的一个经济学家。然后他在五十年代的时候,52年的时候就已经被撤职了,是以完全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没有任何原因。现在去查档案,没有原因,他是上海财政局局长,一夜之间就被撤掉了。甚至不允许他作检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人告诉他犯了什么错误。他只是被剥夺了任何参与这个世界的权利。然后他就去党校学习。在党校学习的时候,他就产生了一个疑问。因为他英文很好,他可以看到像《谈资》(67.11)那样的原著,他就研究说,美国人对资本主义的预言。说资本主义本身可以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因为我们当时都在全面刚刚推行计划经济嘛,才四年,就是最高歌猛进的时期。但是57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中央党校提出了一个问题,他就说,价值规律是有用的,结果台下一片死寂。然后就有个人说了一句:…(76:41)顾准一定也有恐惧,然后他就在当时他的日记里他这么写,这个问题收起来吧,大概我也就老来黄山,结庐为伴,跟几个朋友听一听收音机,过一过家常日子也就算了。他已经看到那条红线了,他也知道危险,他劝自己,不要再走,不要再走。但是四个月之后,我看他的日记里面,他已经在写关于价值规律研究的文章了。他说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力气去写这篇文章。他已经情不自禁的,但是又痛痛快快的,推开了那扇门。那扇门就是,其实就是马克思说的,科学和地狱共用的大门。但是当你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他当时甚至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他说,1965年之后,中国将是一场巨大的风暴。那时侯他在河南的农村,他住在监狱,大跃进。经历死人,经历他自己的浮肿,但是他仍然有一种哲学家的一种抱病旁观的冷静。那个冷静看得我寒毛直竖。他在日志里面写到,说,这个,农村人口大量的死亡,他就说,这也是一种质疑国家的方式。只有用这种政治挂帅的方式,能够迅速消灭掉衰老,和体弱的劳动力,使这个农业国家能够有什么什么的一个阶段。我觉得,他写的,他自己也是那样,每天被驱使的劳动,他连站都站不住,他就跪在泥里面,用胳膊去耙地,然后去捡粪。他后来已经练到了说不用工具就直接可以把粪便捡起来。这是他的生活。但是他仍然对自己有着这样的,就像隔着十万八千里去看(69:30),可是我又往后看到,大概两个月之后他的一篇日记,那篇日记像钉子一样刺了我一下。他就说,他在看到之前他写之前那段冷静分析的时候,他不能克制自己心脏的绞痛。(沉默)就是这句话让我彻底的理解了他。他后来要去做一个经济学家,要去哪鼎力的大声呼吁,不是为了成就自己,他一直到死,他也知道他不能够发表。他所有东西都放在抽屉里面,只是通讯而已。他知道后代可能不会有人记得他,有人知道他想些什么。我觉得他只是为了这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这些让他心脏绞痛的人。其实我是从这个人身上,我才……坦率的讲啊,我才开始为我是个中国人而感到骄傲。这种感觉很难言表,但是总会有这样的人的。让你知道,O(第三声),我是一个中国人。有这样的人,我们才能说我这六十年我们没有白过。尽管我们还很多人不知道他,但是我们的土地还有这样的头脑和灵魂。他后来死的时候,他住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很近,都在三里河。很多时间我也会去河边走一走,或者坐在我的书桌前,发感慨看一看河的方向。每次这样的时候,我都在想,他到晚年的时候,因为他妻子在文革中因为给他捎材料已经自杀了,他的儿女一直到他临终之前也不肯来见他,说,在对党的事业的热爱上和对一个父亲的感情当中,没有什么中间道路可言。他在临终之前,12月3号很快就要到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签了一封认罪书,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忍受的东西。他一生中最难忍受的就是低头认错,但是他签了,他说,他希望能对孩子好一点。他留给孩子的话,是说,我已经原谅了你们,希望你们也原谅我。所以我一直在想,当他末年的时候,一个人每天晚上从那个河散步,再走回去的时候,他心中有着怎么样的一种悲怆。相比起今天的我来说,我们都还有张书桌,我还能有一个灯光,有不受干扰的看书,写作的权利,所以还有什么权利再去抱怨,你也没什么权利去发牢骚。因为你向后看到了历史,向前看到了大势。最影响我的就是顾准的乐观主义,他在临终前对吴敬琏说过一句话,说,你要相信,属于我们的时机是一定要来的,要为那样的时候做好准备。所以当吴敬琏成为市场改革的最重要的先驱的时候,她说过一句话,顾准改变了我全部的人生。我到了三十出头之后,其实才知道了我是谁。我不是我自己,我是我的这个国家从千百年以来慢慢,慢慢,慢慢,文化积淀,所有的基因,其实都潜伏在我自己的身上。我身上带有他们/她们的基因,我也是他们/她们的孩子。但是前提是说,我们能不能够去思考他们/她们所经历的东西,并且能够继承他们/她们的意愿。所以遇罗克说所谓的不朽,就是在后代人的心中引起共鸣。这大概也是六哥办《读库》的想法。嗯,所以顾准带给我的影响可能是,对这片土地的一种情感。但是我就想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只有一个顾准,为什么在整个的,大家知道说,当时国外有个关于文革的研讨会,请了很多海外人士,学者。有人就说,中国在整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就没有出过像样的知识分子。这是一个海外人士说的。当时李慎之就站起来说,不,我们还有一个顾准,有了他我们的知识界能够免予耻辱。但是我问问自己,为什么只有顾准,为什么是顾准。后来我发现朱学勤也写过这样一篇文章,我觉得朱学勤的分析很有道理。顾准之所以能够在那种黑暗的轮盘当中独自向前掘进,有两点特别重要。第一点是他的英文。顾准是十二三岁在西方的会计师事务所担任职员的人,他英文非常好,使他能够阅读西方的原著,这使他跳出了扎在中国知识分子头脑当中的泥巴(升调)。我们的知识分子并不缺少道德情怀,还有勇气,还有献身精神,但是我们可能缺少知识,和逻辑。第二,就是逻辑。因为顾准是,曾经有段时间他非常沉迷于数学,他去研究西方的数理学。这种自洽的逻辑,使他形成了一种就是说,当你进入逻辑的时候,逻辑本身就把你推往,运往之地,这个是身不由主,这个是非如此不可的一件事。所以我和王锡锌两个人合作了几次做节目,我们俩都有点化掉了,做完节目之后,其中有两次。那两次,一次是谈餐桌消费。最近他谈的话,影响力非常大。他整个中央政府,整个政府体系应变下来,餐桌消费九千个亿。当时财政部公布的,其中一项吧,好像是29亿吧,差异非常大的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从来没有被正式的在中央媒体中披露过。我当时很下意识的问他,说,你再重复一次。他说,九千亿。(柴静)你确定吗?他说,确定。我说,财政部这样一个数字。然后他说,所以因为这样我们要公开ma( 第一声),对数字进行判断和分析。这是一期节目。还有一期就是通过一个准结构调查的时候持刀抢劫的那个老人。他抢劫只是为了能够进监狱养老。这个是我们小时候在课本上看到的《警察与赞美诗》的故事,它在社会主义国家发生了。然后我们俩就谈这个话题。坦率的讲,坐在台子上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谈,我们都不知道要往哪谈,起码我是不清楚的。最近这段可能还悟出道理(76:15),但是怎么问是我的事。他当时问我,怎么问啊,我说,不知道A( 第二声)。等谈完之后,我们发现这话题导引到了,就是,他说道,中央政府对农村养老的投入是零。我当时就下意识的,我说,你再说一遍?他说,是零(翘舌音)。这两期节目都给我们惹来些麻烦,就因为这两个追问。但是这两个数字给我,太惊讶了。我就像每一个普通人那样震惊。然后谈完之后,我还记得,我跟他两个人坐在那个,最后在滚屏之后有段音乐嘛,大概一分多钟,我们俩坐在那面面相觑。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是他还是我问了一句,我们俩怎么谈到这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啊。(柴静笑了)后来他下来,他鼓励我。他说,嗯,是你引导的好。我说,不是,我说,我没有引导你,我说,我们俩都是被逻辑引导了。当我们真的对一件事情想要求知的时候,我们进入那个逻辑的时候,这个起点就自然而然的会把我们推往最后的结论,这个谁都回避不了。所以我跟他们/她们说,不是我要刻意的去为难谁,不是我要刻意的去揭示什么社会的丑恶。我不是一个什么愤青,或者是我要道德义愤的去做节目,不是这样的。是我进入那个逻辑了,我被它带着走,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因为我要访出毛病(77:40),我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所以从顾准身上,从陈锡文身上,从王锡锌身上,从这些人身上,其实,我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就是一种,没办法的,东西。(有些激动)它不是说为了成名,或者要怎么样,才要这样说。这就是逻辑,对不对。嗯,意识到这一点,我内心会比较安定一点。那么将来我会碰到什么,我知道也可能会碰到什么,或者….但是,这是一种非如此不可吧。嗯,所以陈牤当年教给我说,做节目最重要的是逻辑的时候,我对他很不屑,我说,逻辑算什么,多没意思啊。我那时就特别喜欢花哨的,很感性的表达什么的。等他去世之后,我才理解,他给我讲这些东西的重要。因为逻辑实际上就是真。而真与伪是大敌。嗯,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在从事这个行业的时候,也是被选择了。这个被选择了是说这个行业的内在规律要求你是这样,你要么就别做,做了,你就指能够遵循这样的规律向前走。嗯,所以当陈牤去世的时候,最初我感到很愤怒。后来我也,不了(轻声)。我觉得,他其实一直也没有,没有死去,在我的心里面,每当我碰到什么问题的时候,我会想,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说。记者身上有很多缺陷和弱点,但是他身上这种求真,穷究事理的力量,始终让我感到敬畏。当年顾准说过一句话,说中国人的问题就是太聪明了。我们总是迅速认识一个事物的时候,比如我们看到一瓶水,我们就要从这瓶水中去探寻终极智慧,对吧。所以老子说,至柔可以克万物。至于为啥,他不说。(笑声)柔可以克的了万物吗?所以我觉得胡适很有意思,胡适在思维发生转换有这么一个细节,很鲜明。就是,他在去美国之前,他也是很迷恋的,他一直在强调老子的这个哲理,说:至柔可以克万物。他什么时候会反对,额,甚至他参加的俱乐部,是黑胶俱乐部。他甚至反对和日本人开战,他觉得开战只会让我们损失,他认为中国应该民怨或者应该怎么样。但是后来他在美国之后,有次他去大峡谷,看到很大的瀑布,韦莲司两个人去的。他就跟韦莲司说,你看,水的力量多大啊,因为水在我们中国人心中是特别柔弱的东西。韦莲司就以典型的美国人精神告诉他说,你错了,水绝对不会因为柔弱才有力量,水是因为有势能。(笑声)这句话开启了他的思维之门。我觉得他的传记中只提到一句,但是这一句非常非常的鲜明。那么今天对于我们来说,实际上就是一个困难……额,就是应该怎么样去,把我们经常会寻求微言大义和终极智慧的这么样一种思维,在新闻工作当中变成一种穷究事理的笨拙憨态。六哥说,好东西是聪明人下笨功夫做出来的,这点我特别的认同。只有我们能够像古希腊的那些工匠一样,不是去寻求一个星座当中象征着黄泉的意义,而是去寻求天文学本身的价值,数学本身的价值,一个记者规律本身的技术问题,应该如何写作,如何导语,如何采访。只有我们真正去关心这些技术问题并且去实践它之后,我们才能说将来不管我们从事哪个行业,我们都有可能,能够让这个行业更好。谢谢大家(持续的掌声)注:1. 所有文字中“(时间点)”,如(0.30),指的是在录音中在该时间点,因为本人原因,并不能确定柴静老师(或其他发言人)所说的具体文字是什么。如果大家有时间,愿意帮这个忙的话,可以在底下留言,我核对后尽快修改。2. 有些柴静老师的语气词很难用文字表示出来,故用了拼音代替。如有语气上的疑问,建议听相应的录音段落。参考资料(按照音频的时间顺序,如有需要补充的地方,也可底下留言告诉我):10.《每一项技术的背后都是生命》(来自柴静•观察)11.《征地破局(谢谢胖兔子粥粥的漫画)》(来自柴静•观察)12.《给我一个宾语》(来自柴静•观察)13.《柴静参加女记协演讲大赛的演讲稿》14.《中国知识分子缺乏大象穿针似的笨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