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工商注册信息查询:利比亚：冷酷政治逻辑下的人道灾难

 
作者    庄礼伟
 
★ 在利比亚两个政治阵营展开内战的时候，除了双方的军队和积极支持本方军队的民众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第三种人，他们是躲在家中而没有明确政治立场的平民，是无意介入内战而举家出逃的难民（包括大批被战火殃及的外来劳工）。他们不是英雄，也不想做任何一方的英雄，他们只想在这个非常时期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 政治枭雄们所希望的“天下归心”之路，如果是要通过累累白骨来铺就，那么还能剩下多少合法性？那些白骨们会举手同意这种方式的“大历史”吗？
★ 身处利比亚人道灾难现场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在救死扶伤的同时，也对这种冷酷的政治逻辑提出质疑。与国际红十字会有所不同，“无国界医生”在人为灾难面前一直坚持“绝不沉默”的原则。而政府在惩治那些试图干预政治的NGO时，常用的一招就是宣布后者非法“泄露国家机密”。
 
【正文】
 
利比亚战局，一方是“武装分子”、“叛军”、“革命军”、“反对派军队”、“民军”，一方是“政府军”、“支持卡扎菲的军队”，空中则盘旋着“多国联军”、“北约军队”。战局第一季，甲方杀向乙方；第二季，乙方反攻甲方；第三季，甲方反攻乙方……。利比亚内战迄今已胶着了4个月，人们似乎已忘了它在政治上的起源，只把它当作一个单纯的军事竞猜题。
关于战局为何还在持续，一个最强悍的猜想是：这或许是美欧阵营所希望看到的局面，因为战局的持续有利于强化对利比亚反对派的锻练，让他们继续积累民望，理清内部关系，筛选出有能力的领导团队并让他们在执掌全国政权之前，先在半壁江山中实习、磨合一个时期；而这一切，当然是为了让西方阵营日后不至于在利比亚陷入类似伊拉克后萨达姆时期的泥潭。美国在伊拉克的一个重大教训，就是没有提前训练、培养出一个兼具威望与能力的替代执政集团。
【战火中的无辜平民】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想，利比亚战局为何陷入拉锯也不是本文探讨的重点，本文关注的是：在利比亚两个政治阵营展开内战的时候，除了双方的军队和积极支持本方军队的民众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第三种人，他们是躲在家中而没有明确政治立场的平民，是无意介入内战而举家出逃的难民（包括大批被战火殃及的外来劳工）。他们不是英雄，也不想做任何一方的英雄，他们只想在这个非常时期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他们遭遇着炮火弹雨、病痛、缺医少药、饥饿和无法逃离战火的焦灼。他们往往较少出现在全球传媒的视频和图片当中（他们没有夸张地以街舞身法操持武器向另一方射击），也被参战各方的政客们所漠视（应当说被漠视的只是这些懦弱或中立平民的生命、利益，但政客们从来都不会忘记悲天悯人地谈及他们）。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一方面，卡扎菲政权逼迫和驱赶国民和外来劳工上船，试图制造针对欧洲国家的难民潮，从而引发欧洲民众的反战、厌战情绪；另一方面，作为参战方的一些欧洲国家坚决拒收因战事而逃离利比亚的难民。难民成了卡扎菲向欧洲发射的政治火箭，难民也成了有份参与制造难民的强权者踢来踢去的皮球。
在由政治、战争所缔造的历史核心事件中，一个生命、一个家庭的哀痛和种种人道灾难被算作是无法避免的代价。即便是吟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曹操，其实也是一个热衷于用军事手段来实现其政治理想的冷酷枭雄。政治枭雄们所希望的“天下归心”之路，如果是要通过累累白骨来铺就，那么还能剩下多少合法性？那些白骨们会举手同意这种方式的“大历史”吗？
身处利比亚人道灾难现场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在救死扶伤的同时，也对这种冷酷的政治逻辑提出质疑。今年5月19日，“无国界医生”发出公开信，批评参战的欧盟国家一方面声称参战是为了保护平民，一方面又拒绝接收它们参与的战争所制造出来的难民。“无国界医生”提到当今国际法的原则是不能把因战乱而外逃的难民遣返回战区，因此希望参战的欧盟国家彻底履行他们的人道主义原则。
【无国界医生：在人道灾难面前绝不沉默】
另一方面，“无国界医生”也揭露关于卡扎菲军队轰炸平民和人为制造难民的大量事实。该组织一向坚持：“当目睹针对个人或群体、大规模却又被忽略的暴力事件时，无国界医生或会根据目击者的叙述、医疗数据及自身的经验，作出公开表述”。这就是“无国界医生”在接受1999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奖致辞中提到的“拒绝缄默”原则。
这篇获奖致辞认为要提供人道救援，就难免要和侵犯人的尊严的国家做斗争，而“缄默，长久以来被误当成中立，并且被说成是人道行动的必须条件。无国界医生从成立之日起就表明不接受这一套。我们虽不敢肯定直言能否挽回生命，但确知缄默足以杀人”。
“无国界医生”自诞生起就一直实践着将人道行动独立于政治之外的理念，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干预政治。他们对政治系统的要求主要有两个：第一，不受政治系统阻挠而自由、及时地接触到需要人道救援的民众；第二，希望政治系统不要制造人道灾难。在这方面“无国界医生”有一个深刻的教训：他们在对亚洲某国进行了几年食物援助工作之后发现，由于无法在不受官方干预的情况下自由、独立地展开救援工作，结果食物援助只是被用来支持一个导致千万人挨饿的制度，即使他们留下来，最困苦无助的人民极可能仍会继续困苦无助。因此他们无奈地选择了退出，并且拒绝缄默，披露了退出的原因。
与国际红十字会不同，“无国界医生”认为自己不仅是一个人道救援组织，也是一个跨国的公民运动组织。“无国界医生”对人道行动的理解是：它不仅仅是慷慨施赠、慈善博爱，它的目的是要在极度反常的处境中创造一点正常的空间，“我们的目标不止于提供物质援助，我们更着重的，是协助个人重获人的权利和尊严”。因此，“无国界医生”在提供人道援助的同时，也站出来揭发不公，激发转变；他们也会以直言施压，推动当政者承担其应有的责任；他们还要求，必须对犯有反人道罪的人绳之以法。
【政治逻辑与人道逻辑】
“无国界医生”时刻面对着一堵政府之墙。该组织缅甸事务负责人最近对笔者谈及当地政府阻挠他们自由接近当地的难民和病人，谈及当地信仰伊斯兰教的罗兴加难民，谈及当地的强迫劳动和童工现象，同时他也批评北约国家参与利比亚战事却拒收利比亚难民。自北约介入科索沃事件以来，“无国界医生”一直反对北约将人道行动军事化的做法。
政府信奉以执政权和国际领导权为目标的政治逻辑，非政府、无国界的人道救援组织信奉以生命、尊严为目标的人道逻辑。当“无国界医生”志愿者护送利比亚米苏拉塔的一批重伤病者乘船逃离火线，并在颠簸的船上爬行着为他们注射、换药的时候，政府们优先考虑的是与人命无关的权力争夺和地缘战略问题。
关于政治逻辑和人道逻辑的冲突，在此郑重播报一条旧闻：2011年2月，苏丹政府宣布“无国界医生”涉嫌“间谍活动”并将该组织人员驱逐出境。政治逻辑阵营反击人道逻辑阵营的一个屡试不爽的办法，大概就是动辄宣布后者涉嫌“泄露%国家%机%密”。
6月20日，世界难民日。在利比亚周边和地中海海岛上的难民营里，如果人们仰望星月，将视线投向壮观的沙漠和棕榈树后面的蓝海，也许能在一瞬间忘掉难民营里弥漫着的难闻气息和绝望情绪。然而像“无国界医生”那样的人道主义者们始终在以微弱的声音提醒：这个在太空里看上去非常祥和的蓝色星球，早已是伤痕累累并时刻挨受着种种彻骨之痛，并且，这些伤痛往往源自人类愚蠢却难以遏止的自残行为。
（本文刊于《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