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多燕小红帽能减肥吗:通向神圣与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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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神圣与广大(2011-06-12 20:34:49)转载 标签:

文化

通向神圣与广大

 

李少君

 

 

    1990年代中期,因种种原因,我陷入一种困惑和迷茫,无法安下心来,也就无法悠闲地埋头一向喜欢的诗歌。我只好暂时中断诗歌创作,开始转向对思想和社会问题的了解和探讨。但同时我还是很关注诗歌,仍然每天读一些古典诗歌,也继续同步阅读当代诗人的创作。2000年前后,我调到了《天涯》杂志,介入众多重大社会思想问题的讨论。在参与和见证无数复杂而严肃的思想争论之后,自己内心里反而觉得诗歌更个人化和更亲密,于是想为诗歌做点事情。我开始编一些诗选,诗歌阅读量明显增加,在推介当代诗歌的同时,也开始对当代诗歌有些不满,在编诗的同时,也写评论表达自己的诗歌观比如“草根性”。我还参加一些诗歌活动。正是这些活动使我得以周游大地山河,大自然的美丽在慰籍我心灵的同时,也再次刺激我的诗思。就这样,我总是在神奇自然的现场写诗,就像我后来说的:山水自然是我的庙堂和道场。

   《神降临的小站》也是这样写出来的。2006年底,我第二次来到美丽的呼仑贝尔大草原,当时已是寒冬,零下四十度,遍地白雪皑皑,不见人影。一方面,我觉得人在荒野上如此渺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另一方面,又奇怪地感觉心胸逐渐开阔。身体已经无足轻重,感受感觉却开始活跃,精神与灵魂开始清净广阔。就这样,我在纸片上写下了一种现场的感觉: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随后,我缩小成一个点,并由这个点开始去看世界,这一看就看出了很多平时所忽略的: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最后,我所看到的使我大吃一惊: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关于这首诗歌,后来众说纷纭,我觉得评论家田一坡的评论很到位,他说:“当诗人在无名小站看得越远时,他也就越深地回到了自己的内心。他所打开的世界越是广阔,他所呈现的心灵空间就越是丰富。最终,这种既是向外又是向内的开启被引向最高的地方:神所居住之地。正是在那里,我们才得以体味到那最澄澈最明净的心是如何把自己维持在丰富与开阔之中。”也正是从这首诗开始,我一步一步走到了我今天称为“心学”的诗歌道路,一条神圣而广大的道路。

    以前,人们习惯说文学是人学,其实,在中国传统里,文学更是心学。确实,文学感于心动于情,从心出发,用心写作,其过程可以说是修心,最终又能达到安心,称之“心学”名副其实。而诗歌,更是“心学”中的心学,青年学者刘康凯从我的诗歌中看到了这一点,我自己称这种诗歌观为“心学观”。

   古人曾称写诗为“日课”,每日里通过习诗修心养性。我一直认为诗歌对我来说是个人日常宗教,诗歌可修心安心,且是个人行为,并不妨碍他人,也非强制,故有益世事人心。写诗的人一般都有体会,好的诗歌在自我满足之外,还可安抚他人,安慰他心,颇具宗教性。所以钱穆认为诗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类似宗教的作用。诗歌在传递个人微妙感受、抒发性灵之外,还在规范伦理、教化人心、慰籍人心方面,起到与西方宗教类似的作用。林语堂更认为:“吾觉得中国诗在中国代替了宗教的任务”,诗教导了中国人一种人生观,如何看待宇宙、世界、自然、生活与同类的价值观念,以及由此而生出的一种仁爱、悲悯情怀。所以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诗的位置是无法彻底根除的,最多是有时候隐藏一些,有时候张扬一些。比如每临中秋元宵等节日,或情感强烈的时候,诗就会从心底涌现出来。诗之宗教性意义,拿“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句诗来说说,这句诗其实应该反过来读,月都有“阴晴圆缺”,人的那点“悲欢离合”算什么,再说,就象月的“阴晴圆缺”一样,“悲欢离合”也并不一定是什么坏事,那是自然的规律与循环。人们以自然为借鉴,因此取得了心里平衡,自然皆如此,何况人间。诗歌就是这样给中国人提供了超越性的精神解释和价值系统。诗歌内在地规定了中国人的人生态度与情感方式。人们只要一吟诵起诗歌,就可以忘却忧伤烦恼。所以,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歌具有多样的心理疗养功能,诗歌释放不良情绪与反应,诗歌提供精神依靠与寄托,诗歌里有一种永恒的超越性的力量,诗歌就是中国人的宗教。我曾断言:西方有《圣经》,中国有《诗经》。

    如今写诗的人越来越多,当然与人们心灵需要安慰以及对精神的重视有关。诗歌本身也会有高下之分。但我想,诗歌写得能否流芳百世又如何呢?重要的恐怕还是在现世的意义。诗歌首先是满足自己,其次才是满足他人。而且,谁敢说自己的诗歌所有的人都喜欢?谁敢说自己的诗歌一百年、一千年抑或一万年能流传下去?这样一想,就不要太担心自己的诗歌最终会如何,自由地用心地去写就是,写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就是,其他的,交给时间吧。

    我在写出《神降临的小站》的时候,从未想过这首诗最后会怎样,我只知道,那一瞬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神圣和广大,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和安详平静;那一瞬间,我感到超越了我自己,我的灵魂在上升。

    

 

(刊《名作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