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进:钟祖康:长期统一导致今世落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7:50:23
中国全国一统,任何一个命令,无论何等荒谬,都得举国奉行。戴蒙教授说,中国最终被欧洲凌驾之谜,就在于中国的长期统一和欧洲的长期分裂。

  圣诞节北上挪威第二大城市伯尔根与妻子的家族欢渡节日,再次感到这个高度富裕、文明和现代化的社会,人伦间的关系明显比华人社会来得成熟,以「发乎情、止乎理」居多;他们手牵手围着圣诞树不分老少都随便唱得出多首传统歌曲,其乐融融,其情感人。

我在摄氏零度左右于屋前的北海垂钓,起码一公斤的鳕鱼(cod)、青鳕(pollack,挪威语lyr),几乎垂竿可得,而且只是用金属造的假饵(这里的人钓鱼罕用真饵)。在夏天,更不用走到屋外,在阳台垂钓即可。北海除了给挪威带来每天三百万桶时值一亿美元的石油,还有巨量渔产。国人若见此状,必发出「得天独厚」之类惊叹,而不知中东、非洲等地的巨量石油只成为少数既得利益者的发财工具,加上滥采导致油产日减,并未能像挪威、加拿大或美国那样的惠及平民;另外,国人亦无视全球许多渔米之乡包括中国许多地方,由于竭泽而渔和疏于保育,已变成不毛之地。在这心境下,我展读当今演化生物学大家JaredDiamond教授(戴蒙教授)的巨著 Guns, Germs andSteel(《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各社会的命运》),戴蒙教授要解答一个问题,就是为甚么是欧洲人征服美洲、澳州、非洲,甚至亚洲,而不是欧洲人被他们征服?

戴蒙教授说廿五年前在新几内亚研究鸟类演化时,当地甚孚民望的土著领袖Yali问他:「为甚么总是你们白人生产出那么多货物,带来新几内亚,但我们黑人却自己只能炮制出那么少的东西?」的确,正如作者说,这个问题貌似简单,其实无比艰深。当时他没有答案,却在往后廿多年萦绕于怀,不断追寻,方有所获,他说这本书算是给Yali 的一个答案。但从笔者看来,戴蒙教授不但回答了Yali的问题,也解答了许多中国人的疑惑。诚如当代生物学泰斗威尔森Edward OWilson教授评该书说「对社会议题思考之深、表达之清晰,无出其右。」笔者以为,此书夺得一九九八年普立兹奖,仍未足以说明其份量。

万年前最后冰河期决定人类分野

戴蒙教授称,当前人类发展的不均,关键起点在一万三千年前人类最后的一个冰河纪之后,自那时起,在不同大洲之上的人类发展差异明显增大,有些地方发展出使用文字和金属的工业社会,另一些则只发展出没有文字的农业社会,再等而下之者,还保留着石器时代的狩猎社会状态。这个不均的历史发展最后成为现代世界的模版,因为使用金属和文字的社会其后征服甚至灭绝了其它社会。而征服者的武器不仅是刀枪,也包括细菌,例如十六世纪初西班牙以六百士兵攻陷阿兹特克帝国(Aztec),其后再以不足两百士兵轻取印加帝国,靠的就是当地土著没有免疫力的天花。
戴蒙教授深刻研究了人类社会在过去一万三千年的发展后,总结出几个左右一个地方或一个大洲发展的最重要因素。第一大因素是,这个大洲上有多少适宜于大量繁殖的野生动、植物。原因是只有发展农牧业,才可以令社会上一批人无须为口奔驰,可以专心发展其它专业、钻研治国之术或专职从军。但各大洲可供大量繁殖的野生动、植物数目其实不多,分布也极不平均,譬如澳州只有一种动物可供畜牧,而当地土著也没有将之驯服。

  第二大因素是,鉴于大部份社会的科技、政治制度,以至用作畜牧的动植物,大都来自其它社会,而不是由自己发明或发现,所以一个社会是否具有便于器物发明、思想和动植物传播(diffusion)的条件,非常重要。这一点与我历来的观点不谋而合,即自由传播思想和充份善用发明,往往比发明本身重要,这已从中国的所谓四大发明得到最佳印证。器物、思想、动植物之传播,要视乎地理上有多少天然阻隔、地理上的主轴是由东而西,还是由南而北等等。若是由东而西,即广大幅员在相同纬度之上,气候接近,则动植物、风俗习惯传播容易,如亚、欧;反之,若主轴是由南而北,即地域横跨多层纬度,气候处处不同,传播艰难,这是非洲特别是美洲难以在洲内快速传播文明的重要原因。

  第三大因素是大洲的面积大小与人口多寡。地大、人多意味着会有较多发明,较多互相竞争的社会、和不求改革即被歼灭的压力。

中东肥沃月湾粮区变成沙漠

所以,作者说,中东和中国各样条件其实不坏。在地中海之东的一片平原,土壤极其肥沃,气候温和,迅即成为人类产粮重镇,人称「肥沃月湾」(Fertile Crescent,即今天的约旦、叙利亚和伊拉克一带),为中东日后的领导地位埋下种子。从公元前八千五百年到公元前五百年,欧亚洲(Eurasia)西面的发明,几乎都是来自「肥沃月湾」或其周边。一直到公元十五世纪,科技还是主要从伊斯兰世界输入欧洲。但为甚么「肥沃月湾」自十五世纪逐渐失去领导世界的地位呢?主要原因就是,「肥沃月湾」变得越来越不肥沃。从考古资料可见,原来「肥沃月湾」曾大部份为森林所覆盖,但由于伐林造田、或滥伐木材,而当地的降雨量偏低,和大量羊群觅食,树林来不及再生,卒将「肥沃月湾」变成沙漠,世界文明中心亦随之逐步由「肥沃月湾」一带移往西欧及北欧。作者说,生态破坏与文明衰落、权力转移关系甚大,这也是另一个文明|马雅文明|没落的重要原因。今天,许多人每将中东地方寸草不生的沙漠当作是与天地并生的无妄之灾,是「祸从天降」,其实都是人祸!考古学家更发现,甚至是撒哈拉沙漠,在公元前九千至四千年之时亦非沙漠,而是处处草木、湖泊、野鸟之地!滥伐林木和沙漠化,不正是中国自古而然、于今为烈的大问题?但作者不从这角度去解释中国的没落。他提供了一个令中国民族主义狂热者更尴尬的答案。

郑和与哥伦布故事的启发

戴蒙教授说,中国的发展条件相当不错。譬如像「肥沃月湾」那样早就发展农业;从南至北,从沿海到西藏高原,孕育了多种多样的谷物、动物和技术;地大,可养活大量人口;和「肥沃月湾」比较,没有那么干燥,生态环境没有那么脆弱,令中国的密集农业可垂一万年之久。这些优势令中国一度在科技发展方面领先全球。直到十五世纪初,中国派郑和七下西洋,在一四零五年的首航中,有「宝船」六十二艘,最大者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随行二万七千八百多人,比哥伦布早八十年,规模亦非哥伦布可及万一。但其后由于权力斗争而「罢宝船弊政」,中国的航海探索事业开始了廿八年后戛然而止。对于这段历史,中国民族主义者无不扼腕叹息。

  但戴蒙教授发现,原来哥伦布的航海探索事业也一波三折。生于意大利的哥伦布为了张罗船只出海探索,转而效忠葡萄牙国王,但葡萄牙拒绝给他船只出海时,他去请求Medina-Sedonia公爵,被拒后,再去求Medina-Celi伯爵,再被拒,最后跑去西班牙国王那里要船,国王拒绝了他,但最后让他上诉,并予接纳。戴蒙教授说,要是当时欧洲由头三位拒绝哥伦布的统治者任何一位一统天下,欧洲人的美洲殖民历史怕要改写。戴蒙教授说,正因为欧洲四分五裂,哥伦布可以周旋于各国之间售计,就像中国春秋战国时的思想家和谋士周游列国、大放异彩那样。而当西班牙开始殖民美洲时,其它欧洲国家眼见财源滚进西班牙,其它六国也加进殖民美洲的事业,情况跟欧洲其它的事物如大炮、电灯、印刷术的引进一样∶最初某些地方或会由于一些古灵精怪的理由而不肯创新,但在邻国的压力下,还得就范。

  但中国则全国一统,任何一个命令,无论何等荒谬,都得举国奉行。戴蒙教授说,即使现代中国还摆脱不了这种遗毒,譬如文革期间领导一声令下,全国学校即关闭了五年。因此,他说,要破解中国最终被欧洲凌驾之谜,窍门就在于中国的长期统一和欧洲的长期分裂!这跟葛剑雄教授在《分裂与统一》巨著中提出的「乱世的魅力」之说,交相辉映。若以金融投资譬喻,欧洲的发展属于分散投资型,不会全败,也不会全胜,正如十个统治者不容易个个都是废人痴汉屠夫,也很难个个是圣人,但长远而言,分散投资通常是大赢家。中国的全国一统、极度集权则属于孤注一掷型,一赢全赢,一输全输,属病态赌博。短期而言,孤注一掷或有昙花一现的灿烂,但从中长期言,倾家荡产、家散人亡,非常正常。

钟祖康:香港政评家,现移居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