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道德经》第一章（四）

四、同谓之玄

　　这一节是难产的。难就难在把握不好“一个消灭一个”的分寸。

　　《道德经》第一章说，“同谓之玄。”对于这四个字，我和绝大多数的老子学者解释不同。他们把这四个字，和上面的“同出而异名”连成一句，解释成“都叫做玄”。而我认为“同谓之玄”是单独一句，应该解释成“求同就叫做玄”。“同”既可以理解为“都”，也可以理解为“求同”，这是没有疑义的。但如果解释成“都叫做玄”，则玄还没有定义，我们就只好借用“天玄（即青）地黄”将“玄”解释成与“同出而异名”无关的意思了。这样，玄学就真不知道是什么、玄玄乎乎的学问了。而实际上，如果我们定义玄是求同，玄学是求同的学问，就和传统文化讲的玄是黑（青），水，一，元，远，返完全一致了，就和《道德经》讲的复命、知和一致起来了。

　　《黄帝内经》说，“智者察同，愚者察异”。世界是多样化的，不是单一的。自然保持这种多样化的统一，用的是五行生克法则。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乎？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过去，天子奉天承运，做的就是这个工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是一视同仁的。在今天，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宏观调控。政府要行使公共权利、代表公共利益、管理公共事务、维护公共秩序、承担公共责任、提供公共服务，一视同仁地对待他的子民，解决他们的民生、民主、民权问题，特别要关心弱势群体，要防止垄断，防止贫富差距过大，要卫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全，包括经济安全和文化安全。

　　中国文化是最能包融的。包融不是包容，它包括了包容，又包括融合。中国文化其所以能够包融，就是因为它是察同的文化，是求大同的文化，是求和谐的文化，是求统一的文化。求同是玄的根本涵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殊途同归、百虑一致。起点也是归宿。中国的文化就是玄学，中国的学问就是玄学。这是和科学完全不同的一种学问。科学是分科的学问，而玄学是求同的学问。它们是发散和收敛的两种不同学问，两种不同文化。和太阳与月亮一样，它们虽也不能消灭谁，但可以合璧，各有各的作用。

　　求同的方法有三种，第一，斗争，一个消灭一个；第二，复命；第三，知和。

　　斗争，一个消灭一个，是统一的办法，但不是最好的办法。孙子、老子、庄子都是不主张运用武力，反对强制的。老子说，“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一个消灭一个，是不得已。老子说，“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不可执也，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挫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 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我们过去，在一个消灭一个的思想指导下，有些斗争做过了火，伤害了太多人。是改革开放才拨乱反正。

　　今天读和讯博客和欧阳的对话，读到欧阳1988年看到的东德的情况，使我回忆起1984年至1987年我在伊拉克看到的情况。当时在伊拉克做劳务的国家很多，那怕走在街上，仅凭精神面貌，就一眼可以看出是不是东欧的劳务人员。通过消灭手段取得的同，通过压制手段取得的同，看来不那么理想。

　　想起五八年在北京除四害，全市人民敲着铁壶铝锅搪瓷脸盆，扯着嗓子吼叫，就是要麻雀落不下来，要累死它。真是好笑。麻雀究竟是害是益，弄清没有？是害是益，用什么标准衡量呢？物种都灭绝了，对人类就真的是好事吗？

　　对于一个消灭一个能够用到什么程度，我一直困惑，也是这一节迟迟不能完稿的原因。我知道，没有多样性的绿军装红海洋不好，不过它确真的对霸权主义、对帝国主义很有威摄力；计划经济不好，但大家却上得起学、看得起病；过苦日子不好，但毛泽东、周恩来和我们一样苦，坐国产车、戴国产表，他们不把子女送到国外定居，不把钱存在外国银行。我不想把“一个消灭一个”妖魔化，更不想把毛泽东妖魔化。这一段也许让我们的子孙去写会更客观。

　　求同的第二种方法，是复命。历史是一个圆，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老子说，“反者道之动。”“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

　　庄子也说，“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庄子·马蹄》）

　　当然，复命也不是复古，不是要现代人去茹毛饮血。

　　求同的第三种方法，是知和。

　　孔子说，“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庄子说，“通于一而万事毕”（《庄子·天地》）

　　现在人类终于明白了。世界是地球上所有居住者的世界。它不仅仅属于人类，它也属于地球上的植物和动物。它不只属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它属于地球上的所有民族，所有国家。它不止属于我们这一代，也属于下一代，属于子孙万代。我们必须尊重和维护世界物种的多样性，文明多样性和发展模式的多样化。我们这个世界，要和平共处，要相互包容，要通过平等对话、协商和谈判解决矛盾。从我们激励的角度说，企业要好、个人要好、社会要也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和谐在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一个地区、一个国家、整个世界都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