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丽君生平简介:李宗尧:“绝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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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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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 马勇
市井
投稿信箱:liuli211a@sina.com
■宗尧
■专题策划:
一个老“右派”的回忆录
这段时间,我发现信箱里经常有一个属名“宗尧”的来稿。他的稿件很特殊,不像其他作者那样根据副刊版面的定位投稿,而是“我行我素”,想写什么体裁就写什么体裁。他很执着,稿件一篇接一篇地发过来,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虽然,他的稿件不太符合我们的版面定位,但他每篇开头都有的一句话吸引住了我的视线:“这里向您讲述的,是四五十年前一个‘右派分子’的亲身经历——”
我对“亲身经历”这4个字很感兴趣,这也是《市井》版面的发稿要素。为了使作者的“亲身经历”能与读者“见面”,我需要对他提出必要的修改意见。于是,在长春市内的一家敬老院里,我拜见了李宗尧先生。他70多岁,耳聋得几乎什么也听不见,而且腿疾较重,无法行走。但他的思维却相当敏捷,对过去了四五十年的“右派”经历记忆犹新,用他的话说是“历历在目”。而且,他还特别喜欢动笔,我和他的交流也是笔谈。他说:“为了打发自己的风烛残年,我特别重视报刊的阅读和写日记。过去,因为写日记(从小开始),让我饱尝了二十多年人生之苦(由此被打成‘右派’),但至今‘恶习’不改,似乎患了一种怪病:不写就难受——不但‘手痒’,而且全身不舒服!”
宗尧先生很健谈,从交谈中我了解到——
1958年3月,还是大学二年级学生的李宗尧戴着“极右分子”的帽子,受到了开除学籍,劳动改造的处分,被赶出东北师大中文系。他先后被发配到长春市郊区某公社第二生产大队、东北师大机械厂、吉林省长岭县利发盛中学等地,开始了长达22年“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劳动改造过程。
这段艰苦而漫长的改造经历,使宗尧先生经历了种种人生磨难,也尝遍了人生百味。“不仅让我付出了人生最宝贵的黄金时代,也使我‘有幸’亲眼目睹或亲自导演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人生悲喜剧。”
以下两篇,真实地再现了那个特殊年代里,被扭曲了的人性。希望读者能够了解和理解。
——编者
三鞭子
事情发生在1971年。
蒋老三是长岭县胜利公社蒋家窝堡一个挺有影响的车老板子。人们称他“老三”,是因为他在驾驭牲口上,有为其他车老板子所不及也不齿的特殊“技术”:对他所认为的“马刺头”,可以“大开杀戒”:打断马耳朵、打瞎马眼睛、撕开马嘴丫子!而且,就站在马身后,就三鞭子,厉害不?
客观地说,这确实称得上是“绝活儿”,但却极少有人“欣赏”。所以,生产队长在安排出车时,尽量不用他,甚至宁肯用个新手。这倒不是生产队长“有眼不识泰山”,而是由于生产队太穷,买不起那么多的马,让蒋老三把它们一个个地变成白吃草料的“残废”!
自己本来就是“千里马”,却遇不到“伯乐”,这是让他难以忍受的。
蒋老三想:就凭我这两鞭子,在你这破生产队排不上名堂没啥,老子非出去给你混出个模样来,让你看看我蒋老三,究竟是条龙还是个熊!
走!老祖宗不是说了么,“此处不养爷,还有养爷处;若都不养爷,爷去卖豆腐。”
蒋老三憋着一肚子气,带着满身的“豪情壮志”,走出家门闯天下。
也许是“苍天不负苦心人”吧,蒋老三竟成了利发盛中学的车老板子!听说,人家还是学校某个领导的表哥,根儿硬着呢!
蒋老三上工的第一天,就跟别的工人表现不一样——不用指派,人家手也勤快、腿也勤快,干的都不是他应该干的份外活儿,比如:擦擦窗玻璃呀、打扫打扫院子呀、赶跑敢来喝猪食槽子里剩水的野猪呀……
他干这些额外的活儿,没人不乐意,那个年头不是提倡学雷锋、念《老三篇》吗?人家乐意当雷锋、乐意做好事,有啥不好的呢?问题是他干完了好事就要屁颠屁颠地跑到领导那儿去“捅毛蛋”(打小报告),不是说张三这事没干好,就是说李四那事没干好,都亏了他蒋老三,不然后果就会多严重。
这是后勤工人最恨的。人人都拖家带口,出来找碗饭吃,不容易!你干吗非要踩着别人肩膀去巴结领导呢?就为这,蒋老三跟工人结了怨。
按理说,你蒋老三就应该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知“趣”而退。可他偏不,他那三把“绝活儿”还没让你看着呢?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卸了车,他的大辕马没按规矩先去喝水、后吃草,而是“违规”地去先吃了草。这就必然要给老饲养员增加额外负担,还得提着水桶去饮它。于是,老饲养员就像开玩笑般地数落了大辕马几句。这本来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偏偏让蒋老三当成是老饲养员跟他过不去的大事!
好吧,你不是对我不满吗?我姓蒋的可有出气的地方!于是,他一把抄起大鞭子,从马圈里拉出大辕马,把它结结实实地拴到一个木桩上,告诉它:“你不是贪吃吗?你不是嘴馋吗?今儿个老子就教训教训你,让你三天张不开嘴!”接着,就是一连声的大响鞭,足足响了二十多分钟!直打得大辕马差一点儿飞起来,打手也打不动了才算完……
看看蒋老三的厉害吧!他撕开的岂止是马的嘴丫子?连鼻子、眼睛都跟着“沾光”!满脸都是血!不用说三天张不开嘴,往后还能不能张开嘴都是个问号!
老饲养员哭着把马牵给了校长,又“递”上了口头“辞呈”:“你再找人吧!我不干了!”
……
没过几天,我又被派去跟蒋老三种玉米。他破墒(破开垄的中间),我点籽。
劳动进行得本来很正常,可他又嫌拉犁的马“精力不集中”,老是“东张西望”、“不拢心”。于是,他扬着短鞭,隔一会儿就“收拾”它一顿。我本来想提醒他:你“教训”的那匹马还在兽医站“住院”呢!可没等我想好这话该怎么说,拉犁马的左眼球就让他给“收拾”到地上了!拉犁马的伤口留着汩汩的鲜血,疼得它全身都在抖!
这下子蒋老三也傻了眼!从地上拾起那个血淋淋的大眼球,问我:“咋办?”
这么大的事儿,我一个“右派分子”敢乱管闲事吗?
他发了一会儿愣怔,把鞭子和马眼睛往地上一扔,恨恨地骂了我一句:“德行!啥事也干不了!”
我又发了蒙:你蒋老三捅掉了马眼珠子,我能有啥办法呢?安个马眼?我也没那能耐啊!
工人开始担心了:说不定哪匹马倒楣,耳朵就要扔在蒋老三的鞭子底下!人家还有一手“绝活儿”没露呢!
……
值得马们庆幸的是:它们的耳朵再也没有被蒋老三“削下来”的危险了,因为蒋老三不干了。这倒不是他的幡然悔过、“引咎辞职”,也不是学校哪位领导把他辞退了,而是他的老婆一夜之间竟双目失明!
此事引起工人们一片大哗。我不迷信,我也不相信蒋老三撕开马嘴、打瞎马眼,跟他老婆一夜间突然双目失明有什么因果关系。但由此,我却想起了一句在民间流行的古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根据蒋老三对马们的暴行,叫他“牲畜虐待狂”或“打马暴君”绝不为过,仅以我亲眼目睹的这两件事就足够了。
呜呼!动物本来是人类的好朋友,何必要跟它们过不去呢!
“巧拿”手艺
巧二哥是当地有名的驾驭能手,所以他便有机会给利发盛中学打掌子(做临时工),我便也有缘能欣赏到巧二哥的“巧技”!但机缘不多,只有两次。
1970年冬季的一天,学校的王二老板子有病,请来了巧二哥当替补。他上工的第一件事是和于大老板子一起,给利发盛粮食所往县粮食局送4吨储备粮。我当“掌包”(勤杂工)。当晚,我们住在县里最大的大车店:张家大车店。
因为我们装卸了4吨粮,又跑了一百多里路,挺疲乏,于是睡得挺早。半夜,我去给马们添夜草,发现巧二哥给大青马新买的笼头没了!大青马正满院子乱跑,一旦大车店开门放车,它就可能丢了!
我急忙跑进屋唤醒巧二哥,告诉他丢笼头的事。
他急忙跑出去,把院子里所有拴着的马“视察”了一遍,没发现他买的笼头。显然,小偷是把赃物藏起来了。于是,巧二哥理直气壮地去找张掌柜交涉,让店里赔偿损失。
可店掌柜说啥也不赔,理由是他没有权利去对所有住店的人搜身,况且又是半夜休息时间。显然,这是店家借口推卸责任。
巧二哥据理力争,双方便展开了一场“舌战”,吵声越来越大。又由于吵声影响了众人睡觉而引发众怒,以致有几个“愣头青”竟光着膀子冲过来,要对巧二哥大打出手!
我一看这形势严峻,便连劝带推地把巧二哥拉出了店掌柜的办公室。
巧二哥气得坐在炕上喘粗气儿,他把这事告诉了于大老板子。于是,两人边抽着“蛤蟆头”边合计下一步怎么办?最后达成的共识是:等天亮,再跟店掌柜谈一把,力争“和平解决”,赔个笼头或相应的钱款。他姓张的若再不说理、耍野蛮,那就只好上派出所了!事不大,损失也不多,可不能憋气!不能让他欺负了!
天亮了,住店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于是,两个车老板子又去找掌柜,跟他进行新一轮谈判。我们胜券在握,信心十足!可店掌柜仍然不改初衷:不赔!而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有能耐你使去吧!
他这一“亮相”,立刻激怒了两个车老板子:他们一边架着店掌柜的一支胳膊,要把他拖到派出所去讨说法。可店掌柜又是嚎叫,又是蹬腿,死活不上派出所。他这一闹腾又惊动了他的全家——老婆、孩子,一下子从店后屋冒出来五六个!
接下来,是一场紧张激烈又险象环生的“张老板争夺战”!双方力量对比是6:2!而且张老板又全力以赴地往“6”这一方使劲儿,于是,我方宣告失败。
两个车老板子差点儿累断了气儿,依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
巧二哥把差点儿撕破了的小褂一脱,边擦汗边问店掌柜:“你姓张的要是有胆儿,你再说一遍:赔不赔?”
店掌柜好像引爆的一包炸药:“不赔!不赔!就不赔!我说一百遍也是不赔!”
于大老板子觉得为了一个马笼头惹这么大的气,犯不上!就推着巧二哥往外走。
巧二哥一边抹着嘴角的白沫子,一边恨恨地扔给店掌柜一句“留言”:“你不是不赔吗?好!你姓张的小子可别后悔!”
张掌柜双手往腰上一叉,比刚才更来了威风,大喊:“我不后悔!你这辈子不来住,我的店也黄不了!大门照样开!”
……
我们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大车店。早饭也没吃,一路上都成了“哑巴”……
没多久,我看了看巧哥的脸,“阴转晴”了!核桃纹后边还隐藏着淡淡的得意的笑!更让我奇怪的是:他还悠闲自得地时不时甩两个清脆的响鞭儿——这是车老板子们心情愉快的一种表达方式。我大惑不解,这巧二哥咋这么快就转怒为喜了?反常!
这时,于大老板子好像和我有了同样的迷惑——他频频地回顾巧二哥“反常”的动作。
我们离开县城已近全程一半的路程,又途经一个卖早餐的小镇。巧二哥便停了车,喊回了前边的于大老板子说:“老于呀!我这胃病又犯了!咱们在这儿随便整点啥吧!”
于大老板子笑了:“气儿消了?”
“颠了这大半天,一共放了6个屁,有4个还是哑屁!倒出地方啦!”大伙儿都笑了。
吃完饭,于大老板子跟巧二哥说:“出门在外,不可能都顺心,啥事儿都兴许碰上。那个马笼头钱我出吧,就当咱哥们儿喝了一壶酒,你把发货票给我,到会计那儿我好说话!”
巧二哥笑了:“我丢的东西干吗让你赔呢?我巧老二连一个马笼头都赔不起?笑话!”
于大老板子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上班,又是头一把出车……”
巧二哥又笑了,嘴比刚才咧得还大:“笼头钱,你去报也行。”他一边往外掏发货票,一边把车厢里的草袋子一掀,指着一口躺在那里的崭新的二缸(规格次于大缸)说:“这个大玩艺儿是我给你们后勤买的,钱是我垫的,发票呢,刚才弄丢了!我报不了了,你到会计那儿给交待几句吧!哈哈哈!哈哈哈!”
于大老板子和我都傻了眼!好像从来没见过世上还有这么个“天外飞来”的“怪物”!
今天早晨我分明看见它就摆在店掌柜办公室外屋门旁边!而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可现在……
我想,倘没有杨香武“三盗九龙杯”那番高超“技艺”的真传;倘没有“鼓上蚤”时迁偷鸡的胆量和魄力,这口二缸是绝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的!
过了几天,我和于、巧二位老板子又来个“三结合”,上县粮食局给利发盛粮食所往回拉二百袋面粉。
去的时候,空车熟路,我们很快就到了县城。可不料在回来的路上竟出了麻烦!
一辆“大解放”,在我们前边不断地扬着尘土,而且我们又是顶风前行,这尘土迷得人睁眼都困难!
巧二哥来了气,告诉于大老板子:“超车!甩开它……”
于是,两个老板子像比赛似的,“叭叭”地甩着响鞭儿,两辆大车一口气儿“飞”出去十多里远,终于把“大解放”甩得看不见影儿了,这才让马儿们放慢了速度,人也缓了口气儿。
巧二哥刚点燃于大老板子递给他的烟,突然发现他车上的面粉,在刚才这阵子飞跑中丢了两袋!
这可麻烦了!不光是两袋面粉的价格不菲,我们赔不起;更没法到粮食所交账——咋少了两袋?丢了?卖了?还是“吃”了?说不清!
巧二哥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狠劲地抽烟,呛得他直咳嗽。
不一会儿,他把剩下的一截烟狠劲儿扔到地上,吆喝于大老板子:“走!站在这发哪门子愣!”于是“叭叭”两个响鞭,车又跑起来了。
……
到了利发盛,巧二哥先到供销社买了一盒“迎春”(在当时当地是最高档的烟),又小声叮嘱于大老板子:“一会儿这台‘戏’,你可得搭把手了,大哥让你干啥你干啥。”
于大老板子明白了这台“戏”的内容,啥也没说,抄起鞭子就把车赶到粮食所仓库。
仓库保管员看了发货单,打开仓库大门,我们就往里搬运面粉。为了便于清点,保管员让我们把二百袋货单独放在一个墙角,自成一个“方阵”。
我很想看明白这台“戏”,便格外注意两位“演员”的行动,特别是巧二哥。
保管员站在门口,监督我们“摆方阵”。
我的心越来越紧张,脑瓜子也冒汗了!我特别替两个“演员”担心:这台“戏”若演砸了多丢人!
我又看了看巧二哥,人家比我可轻松多了,一边跟保管员打着哈哈,有说有笑;一边还加快了搬运的速度,时不时地还摆弄几下我们的面粉垛,让它有角有棱,更规矩。
两车面粉已经卸了一大部分,车上也就剩三四十袋了。
正当我紧张的时候,巧二哥的“重头戏”开始了“彩排”!
他从衣袋里掏出刚才买的“迎春”,招呼于大老板子:“老于呀!这屋里不让抽烟,你有火没?给保管员点一根儿,让他尝尝咋样。人家也不容易,给咱们站半天 ‘岗’了,犒劳一下吧!”
于大老板子接过烟,又掏了3个口袋才掏出火柴,给保管员点着了。
巧二哥出来问保管员:“咋样?味儿还行吧?这是我从县百货公司新买的!”
保管员咂咂嘴儿,又仔细地看了看烟丝儿,夸是“真货!”
巧二哥笑了:“你是啥人物?火眼金睛,我敢拿假的唬你?”
这功夫,两车面粉都卸完了。保管员掐灭了烟,进屋验收我们的货。他从四个方向检查了我们的方垛,两手一拍:“好咧!二百袋!”
我们三个都出了一口长气儿,离开了粮食所仓库。
可惜这位被称为“火眼金睛”的保管员还是没看穿巧二哥变的这把堪称神奇的“魔术”!
这两袋“失而复得”的面粉到底是怎么来的?巧二哥始终没跟我们揭开“谜底”!
……
这年冬天,我在利发盛大街上又遇到了巧二哥,他赶着个驴爬犁到供销社卖山货。爬犁上堆着家庭手工制品:扫帚、土篮子、粪筐、簸箕……上边还坐着他十多岁的孙子。
我问他的日子过得咋样,这段时间他干什么营生?他一脸的苦笑,说:“穷日子,混呗!咱们这号人能有啥好干的!没事儿干就鼓捣些这破玩意儿,没大意思!可这不也能混碗饭吃吗?我没事儿就把这点儿手艺教给孩子们,若带到了棺材里不白了瞎吗?”
我摆弄着他那些手工制品,意味儿深长地说:“这手艺不错,应该往下传!”但我还留下了大半截子话,没好意思说出来:“但愿你那‘拿缸’和‘变面粉’的手艺,让它永远‘断子绝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