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西游2楚江王易爆点:你好,加藤 (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5:04:15

你好,加藤

加藤四岁的时候就到了北京,进了一所幼儿园,是班上唯一的日本孩子。他与同学们一同学习毛主席语录,一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一同看电影《地道战》、《地雷战》以及《小兵张嘎》。孩子们玩战斗游戏的时候,他的日本身份似乎使他最适合扮装日本鬼子,但他不会接受这种可耻的角色,吵着闹着一定要当地下武工队员,当八路军的政委。

  有的人可能觉得这很有趣:八路军里怎么冒出一个日本政委?母亲遇到了幼儿园的阿

姨,说你看这孩子就是要强,老师,拜托了,你就给同学们做做工作,让他当上八路军政委吧。

  其实,日本母亲用不着拜托中国阿姨。小伙伴们都喜欢加藤,总是优先把战斗的指挥权交给政委加藤。

  加藤的父母是在中日正式建交之前来到中国的。当时居住北京的外国人很少,也少有专门招收外国小孩的幼儿园。但加藤的父母很乐意让小孩与中国娃娃打成一片,加藤一口纯正的京片子普通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的。有一次,一位瑞典朋友假日里来加藤家做客,顺便给加藤带来一点礼物,包括一面小小的日本国旗。没料到八路军小政委在家里也坚守抗日阵地,一见太阳旗便怒从心头起,将小旗摔在地上还跳上去跺了两脚。

   瑞典朋友大惊失色,不知道一个日本孩子怎么可以这样。直到加藤的父母解释了孩子的幼儿园和孩子看过的电影,客人才惊魂稍定地坐下来,理解了一个孩子反常的粗野和激愤,理解了一面日本国旗在当时纯正北京腔里的含义。要知道,这个国家的国歌就是抗日的动员,是一首战争年代里燃烧着悲愤和仇恨的出征之歌。

现在,加藤即将获得东京大学的博士学位,开着德国汽车出没于东京的车水马龙之中。他不会再那样粗暴地对待日本国旗了,不会再那样简单地理解日本了。但他仍然在继续学习中文,专业研究中国穆斯林的历史,希望成为中国人民的朋友。

  这种愿望也许是他父母的心理遗传,甚至是他外祖父和外祖母人生经历的延伸。外祖父很早就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像他的几位青年朋友一样,离开那个显得较为狭小的九州岛,来到新大陆传播知识和技术,也希望在这里寻找和建设自己的理想。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日本政权高层也移目西望,看上了中国东北乃至华北丰饶的矿产、森林、大豆以及黑土地。为了争强于世界民族之林,为了抗拒西洋大国的挤压,大和民族的生存空间必须扩展,这成为了那个时代启蒙维新逻辑的自然结论,不会让任何新派人士惊诧。“大东亚主义”等等说辞就是这个时候涌现在日本报纸上的。日本议会民主运动的主将和早稻田大学的创始者大隈重信,同时也就成了挟“二十一条”以强取中国山东的著名辩家。人们在这些说辞下即便伏有不同的情感倾向和利益指向,却基本上共享着一种踌躇满志的向外远眺。

  理想主义青年自发的援外扶贫,最终被纳入了官方的体制化安排,纳入了日本军部对伪满洲国的政治策划。加藤的母亲后来说,加藤的外祖父当时受蒙蔽了,终于同意出任伪满洲国的公职。他成了一个副县长,位居中国人出任的傀儡县长之下,是实际上的县长。他忙碌于繁杂政务废寝忘食,真心以为东亚共荣能在他的治下成为现实。为了抵制无理的强征重赋以保护地方权益,他甚至常常与日本关东军发生冲突,好几次面对武夫们气势汹汹的枪口。他没料到中日战争的爆发,在战争现实面前对日本疑虑渐多,但他无法摆脱历史大势给他的定位,差不多是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悲剧结局终于在这一天匆匆到来:苏联红军翻过大兴安岭后势如破竹横扫东北全境,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理所当然地被捕入狱,接着被枪决,踉踉跄跄栽倒在一片雪地里。他是一个敌伪县长,似乎死得活该。没有人会对这种判决说半个不字。也没有人在战争非常时期苛求审慎:军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细细辨察官职之下的不同人生,也不习惯啰嗦的审判程序。

  这是新政权的判决。与旧政权一样,中国人此时仍然只是黑土地形式上的主人。一些以前流窜到西伯利亚的中国流民乃至盗匪穿上苏式红军军装,跟随苏联人的坦克回来了,被宣布为临时的执政者。但这种宣布是用俄语完成的,这种俄语同样决定了加藤外祖父的结局。  

  很多年以后,日本天皇为一切在境外因公殉职的日本官员授勋,抚慰死者的亲属。加藤的外祖母拒绝了勋章。她曾经带着三个年幼的女儿在中国的战俘营里苦熬多年,她回国后一直以低级职员的微薄薪金拉扯大孩子,她以一个女人的非凡力量扛住了生活的全部重压,有太多的理由获得政府的奖赏和补偿,但她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勋章。在中国的经历使她的眼光常常能够超越大海,能够对“国家”和“民族”这类神圣大话下的一切热闹保持敏感的戒意。她说她永远也忘不了一家四口从中国回到日本的时候,她们日夜企盼日夜思念的祖国竟是一些粗暴的日本大兵,在码头上命令一切乘客脱下身上的衣服,劈头盖脑给他们一把滴滴涕药粉,防止他们带来国外的肮脏和病菌。她护住三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在冷冽的寒风中突然觉得,她真真切切地回来了,但一片呛人的药粉迎面扑来之际,她心目中的故国反而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她热爱日本但拒绝了日本天皇的授勋,而且让女儿从师于鲁迅生前的好友竹内好先生,学习中国的语言和文化。她希望女儿们继承父亲的遗志,将来再返中国续写父亲在黑土地上中断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