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用网址:三台县 挪用

从公司的角度透视地方政府，说来已不新鲜。对于政府公司化倾向，学界有说香有说臭。说它香的，简直香喷喷，认为中国经济增长得益于各地政府，尤其是县级政府变成一家家公司，公司化的政府更有效率。说它臭的，也臭不可闻，地方一系列偏离正确方向的施政行为，都可归罪于地方政府公司化倾向。总体说来，在一些地方官员眼中，政府公司化近乎绍兴臭豆腐一类的东西，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香香的。

现实中，一些地方政府确实更像一个追逐GDP最大化的政企结合体，它们基于狭隘的局部利益，担当了推高地区经济的重任。这是实践中对各级政府的政绩考核普遍过分强调GDP指标权重的结果，哪个地方似乎都难以独善其身，有赖于制度上的纠偏。对于政府公司化倾向，还没有哪个地方的县市长公开宣称“我们就是个大公司”，而多少有些羞羞答答。也有嘴上不说，拿近乎莽撞的行动来诠释、来演绎的。四川省三台县政府即是一例。

央视焦点访谈报道说，汶川地震后，三台县政府将国家下拨的9000万灾后重建款，拨给县属国有企业宏达公司增加其注册资本金，而该公司又将其中8000万拨给下属房地产开发企业。就这样，国家救灾专款没有得到专用，反而被拿到企业搞起了房地产开发。去年他们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利润达到一个亿。——这注定要遭受舆论炮轰，中央救灾重建资金就是救命钱，拿这个钱开玩笑，不是幼稚就是昏了头。最要命的是，这笔被挪用的巨款居然跟房地产扯到一块。

中央灾后重建资金是干啥用的？当然是用于学校、医院维修加固、病险水库整治、地质灾害治理等，优先恢复重建民生工程。清楚明白地用好、管好这一笔特殊的资金，总体上确保安全高效使用，是地方政府起码的执政良知。如今，这笔钱貌似辗转流入商业性的房地产开发，怎么说都是件招人切齿的事。报道中所指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是个啥角色呢？说来不过是县政府支配的食租、套利工具，是代理县政府房地产事务的掮客，三台县政府才是真正的房地产开发商。

对于灾后的三台县而言，优先推进以改善民生为基础的社会建设，是政治合法性的要求。而当地官员的表现，从一个侧面再次证明地方政府之于土地财政，简直像吸食习惯了的鸦片，上了瘾，离不得了。急迫得不惜拿中央专项资金去搞房地产开发，与房地产繁荣涨相伴的，当然是源自房地产的财政收入水涨船高，权力提成的空间大大扩展。小金库暴满，成群结队出国考察，公款旅游，公费吃喝玩乐都有花不完的钱，手中有庞大的资金用来盖商品房，于公是改善灾后城市面貌和人居环境，于私可以权力寻租提成。这个时候，三台县政府官员确实很像经济学所描述的商人，县政府也确实像极了公司。

三台县政府将辖地当做一家“大公司”来经营，其特征与一家正处于原始积累阶段的工厂颇有几分近似。公司政府将商业活动中的腾挪闪躲甚至诱哄拐骗等手段用于施政，以赤裸裸的手段欺上瞒下，与民争利。三台县百姓要的是灾后民生的改善和提升，县政府要的是物质利益最大化。假如县政府和民众的利益具有暂时一致性，政府公司化或能给民众带来福利的改善；假如县政府跟民众的利益不一致，结果首先是要保证政府这个公司的利益最大化，与“公司”利益无关或关系不直接的统统靠边站。

三台县政府此举传递的最新信号是，一些地方政府的公司化思维，已经不局限于GDP中心主义所左右的地方竞争，而是撕下以GDP为中心的遮羞布，发展到极致。其特点是以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为目标，以对各种行政资源的控制和支配为资本，以商业行为和超经济强制为背景的市场交易为经营手段，以伪公共利益最大化为理念。如此一来，公共权力的公共性和合法性丧失殆尽，政府也开始从“服务型”向“赢利型”转变。这不仅和改革取向严重相悖，之于民生也成为一种阻碍而不是促进力量，甚至是以挤占、掠夺民生福祉为前提的。

实话说，眼下不少地方政府对于民生并无太大动力。事关民生的重大问题，习惯以“为民办十件实事”等花边形式示人。三台县强行将中央灾后重建资金改为它用，说明某些地方政府不仅在为民谋利方面毫无兴趣，而且赤膊上阵与民争利。官员求利，部分是为公，亦即通过经济增长表现，向上级展示不赖的政绩。问题是一旦过度关注“利”，官员的私利心就难免滋生膨胀。政府及其官员的生产性职能丧失，寻租性职能与日俱增，结果是政府在民众心目中失去“合法性”，转化为“分利集团”，其后果已经引起了社会的多种紊乱和不满。真不敢想象，类似三台县政府这样的公司化思维普遍开来，没有不敢用的钱，没有不敢争的利，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政府变身公司，与一般意义上的公司不同，后者要受到相应合约和规则的制衡，政府公司则无所顾忌。政府是市场规则和合约的制定者，拥有一般市场公司所不具有的强制权力，它为所欲为且“常有理”。也许三台县政府官员面对鼎沸的舆论会作委屈状：发展房地产经济就一无是处了吗？是的，以追求经济增长甚至小集团私利为最高动力的政府逐利化或公司化，在某些时候也能够带来社会财富的大幅增加，提高社会成员的福利水平，但在社会治理方面，它更多带来的是什么，从近些年越来越严重的官员腐败和频繁出现的群体性事件中，不难找到答案。

毫无疑问，公司化的三台县政府归根到底仍然是政府。据报道，该县于2010年出台并实施了《群众代表列席政府常务会议管理办法》，在每次政府常务会前，县里都会遴选出数名有代表性的群众代表与会，“赋予列席群众与政府班子成员共同审议全县各项重大事项的权力”。三台县政府主要负责人还表示，今后就连县长办公会也要长期坚持邀请群众参与。据说这个经验备受赞誉。而透过挪用灾后重建资金一事可以断定，对于对妨碍“本公司”业务的群众意见，它一定随时可摘下面具，露出政府的逐利性面目。它以哪个面目示人，完全由它对自身利益的审度所决定。这样的政府形象，实在奇丑无比。改革的终极目的是驯服政府，而驯服这样的政府难度非比寻常，这恰恰是改革迟迟难以突破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