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战冰神鼠标宏数据:古塘河听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0:18:08
 下了一整天的雨,入夜还在接着下,雨势依然,且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意思。
  今晚的气象预报,江淮流域的上空被厚厚的积雨云层覆盖着,省气象台称江南已正式进入梅雨季节。
  
  每年的梅雨季节,即便不是天天下雨,那厚重的云层却是挥之不去,见见阳光往往成了江南人一件奢侈的愿望,这除了给人们带来极度不适之外,还总给人添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比如衣服添了些霉斑,食物发生了霉变,等等,无疑更会给人本已不爽的身心增添些许不快。
  
  此刻,同样感受这漫天的梅雨,我心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这也许因为我的成年仪式宣告于一个梅雨季节,一个江南农村非常重要的三夏大忙时节,一个可能决定种田人全年收成和百姓温饱的关键节点。这便注定了我和雨水结下的不解之缘,于是,倾听着静静夜空中密密雨点击打窗户的声响,我的思绪便有了些悠游的冲动。
  
  我的家乡,江南水乡古塘河畔一个小镇,130多年前以清朝皇帝赐誉“贡品”的老油豆腐干名享远近,依托通达的水路陆路,“千叶小舟云集,八方商贾过往”,曾经也是江南地方一个繁华商埠。小镇有着唯一的一条商业气氛浓郁的宽宽的老街,倚河而筑,街道南北通长约两华里多,平滑的青石板街面早晚都有两个清洁工人负责打扫,无论天晴落雨,从无间断,弄得很是干净整洁,街两边是玲琅满目的连绵商铺和住家,靠河一面的商铺一律枕在船来船往的古塘河上,拓展了河西街面珍贵的商业空间。中学小学集聚河东,书卷气十足的商贾文化隐隐透着这个江南小镇厚重的文化气质,毕竟,一个百年镇级中学,诞生过7位两院院士,无疑令这个小镇倍感自豪与骄傲。古塘河道笔直如箭,射向南北两端。南、北、中兴三座石拱桥弓一般横跨塘河两岸。我的老家就在河西街面中兴桥下,上学放学过桥便到,于是,我经常是听到学校上课的预备铃响才急急抓起几本书簿,箭一般冲向河东的课堂。那时的中学生活是简单而幸福的,上学以外,基本没有家庭作业。每逢暑夏,这塘河里熙熙攘攘便是一个天然泳池,令南来北往的大小船队需得十分小心才能穿过镇区。遇上些顽皮之辈,攀上逆流而上的船队,悠然坐于船舷两边,出得镇区外三五里,再跃入水中,顺流而下,好不惬意。当然还有更得意的,站在离河面大约十多米高的石拱桥栏杆上,一跃而下,如是反复,试比高低。我母亲同事的一个儿子,个子小小的,胆子却极大,外号魏瘌子,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在空中展示出多种动作,其惊险刺激,经常引得河岸两边观摩之人群惊呼不已。可以肯定,我某一时期的英雄偶像就是魏瘌子这样的一些人。
  
  我的父母是不允许我们兄弟外出撒野的,怕出事。很多时候,白天,我只能攀倚在我父亲商店沿河一面的窗台上,呆呆的望着淅淅沥沥的梅雨溅在河面上的泡泡,呆呆的看着塘河水中别人的欢快,呆呆的和他们一起欢笑一起尖叫。但后来终究我忍不住还是加入他们了,我偷偷的扛了家中的一块木板,作为我的救生门,抓住木板一端扑腾扑腾,不久便推开门板狗刨前行,呛水无数,却在不经意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游泳。入夜,我陪我的父亲护店,夜色渐深的时候,我会痴痴的盼望等待河东传来的二胡乐声,江河水,二泉映月,豫北叙事曲,……乐声飘入耳中,时而绵软悠扬,时而激越悲怆,开始是听着觉得好听,听熟悉了,听久了,这心中竟时常产生些震撼般的感动,然后会立即产生理想:长大一定也要当个二胡家。
  
  古塘河畔的梅雨季节还曾萌发出我最初的某些怀春情愫,画面是这样的:某一个梅雨季节的星期天,我上街买早饭,匆匆行走间却突然站定了目光,对面一个身影悠然而至,与我擦肩。这是一个年青而美丽的女性,肤色白皙光鲜,眉眼舒展含情,面颊与耳廓处清透的血管,生嫩生嫩的,过往的行人显然都难以漠视眼前这一生动而鲜活的视觉盛宴……那清清的,亮亮的,柔柔的眼神,分明能捉住人的。就这样,一袭白底大灰点套裙,一把绛红色的油纸雨伞,一只精致的小竹蓝,一双彩花木拖鞋婉约而优雅的穿越我的眼帘,在我的回望中渐行渐远,空留下击打于青石板路面那嘀各嘀各之声,回响在蒙蒙细雨中。于是我便有些惊呆,便感觉眼前这一幕过得匆忙了一些。
  
  后来得知,这位美丽的女性是县城的人,县京剧团的当家花旦,据说那年全国县级剧团样板戏调演,她饰演的阿庆嫂被公认为是最美最漂亮的。再后来又得知,她还是我父亲单位一同事的儿媳。她的弟弟,再后来还成了我在文艺界的好朋友。
  
  这一景象,被深深嵌入儿时的记忆之中,并曾被我写入中学的一篇作文。难以忘怀的,当然还有那街那雨那青石板的路和那空灵的回响……浅薄的讲,我的那点美学理念,大约萌芽于彼时。青年时代,我在大学语文中读到了《雨巷》,见到了二十年代从戴望舒诗中飘然而至的那个丁香姑娘,当时产生一个疑问,那是不是也在一个梅雨季节呢?
  
  真切感受黄梅季节那阴阴涩涩的心境,是在高中毕业由政府分配下乡当农民的那几年。古塘河畔一个围湖而造成的一个知青农场,我在那里踩踏出人生第一份履历,开始了一个懵懂毛孩向一个男人的蜕变。
  
  每年的梅雨季节,基本都会集中在七月中上旬,此时正是紧张的夏种时节,育秧、起秧、移秧、下秧,一环套一环,要紧的很。有句农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颇有些哲理意味。一般来说,育秧是技术活,移秧是体力活,男人干的多一些,起秧下秧男女都干。淅淅沥沥的梅雨下得有始无终,漫无边际,农民们穿着蓝色或白色的塑料雨衣或传统的蓑衣,奔走于田间地头,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那时有点挑活干,且是许多人不太愿干的活,下秧,也叫埘秧,说白了就是种秧,这活不是很耗体力,但有点技术含量,且有点费腰,长时间弯腰干活,对腰上不吃硬的是种折磨。我那时仗着年青,腰好腿好,硬是不秫,每埘好一埭秧,我会带着一点艺术欣赏的眼光回头看看,秧站的正,行(hang)走的直,心里便有些美,顺便看看别人的作品,找些话聊聊,疲劳也就跑掉一些。尽管如此,全身上下里外整天湿漉漉的,却终归有难言的难受,因此也自然生出些怨恨,也咒骂这该死的霉天。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如果梅季不下雨,那就是碰上少见的干梅(一称空梅)了,比之雨梅,那更难受。半天下来,脸被干热气流蒸成个关公脸,后背不停渗出的汗水能被毒毒的骄阳烤出一背皮白白的盐霜来。因此,虽然我不喜欢雨梅,但我更讨厌干梅。如果说干梅对我之考验是一种煎熬的话,那雨梅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浸润,有点缠绵,有点婉约的折磨。
  
  在滋润了20余载的青春年少后,古塘河畔柔情的霏霏梅雨,与我作别。我在一个政策的照顾下,从农村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但那也仅仅是一种名分,一个城市集体户口留下了一个符号,人却需终日游走在绵延的群山之间,离开家乡的那个梅雨季,我完成了从一个生产队员到地质队员的身份置换,继续我人生的风雨兼程。在一个色彩被裹胁、个性被捆绑着的时代,国家的意志和力量,无疑让我辈之生命漂浮,只能划出一条充满无奈与无助的生命轨迹。
  
  夜已渐深,雨势渐紧,哗哗的声响如山间瀑布顺流而泻,有点暴雨如注的感觉,邻家阳台铁皮质遮阳蓬传出的劈啪之声,令我想起雨夜老家明堂(天井,沪方言区方言)内那口九龙大缸发出的空灵之响,想起那些翩然而至的古塘河面的万千水泡,此伏彼起,转瞬即逝,并以其强大的声响和无比壮观的画面,蒙太奇式连绵的定格在我的思绪里,令我思念的倾听清晰而生动,久久无法平静。
  
  在一个长江南畔的城市,因这场梅雨而生发出的关于故乡的片片记忆,以及那些穿越时空的雨和关于这雨的相关故事,令我意识到,一个人的生命回望,可以让我们的生命旅程拉出去很长,很长……作者: 晓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