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巨人三笠巨人化:翻译和阐释中国思想--转帖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3 06:43:50

第一章、翻译论

 

在概念的翻译中,曲解或近似的翻译是具有深远影响的。在诗的翻译中,相对其他而言,体裁被认为是最不可译的。如果整体风格和语调有幸没有被误译,那么一处小错抑或大错只会影响到诗的一小部分,只作为一句不恰当的表达,并且是过渡性的。在艺术方面,最有害的翻译莫过于对原文过于大胆的篡改并抹煞法语的风格。诗的翻译质量在于整体美,其中的错误就像美人痣或其他缺点一样无伤大雅;而思想的翻译,其质量则在于查字典,即词典功夫。是否需要一字一句地翻译?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同一个译法吗?并不一定。如果同一个字在两种语言里没有太多的歧义,那么也许有可能。对等的翻译保证规律与清晰,剩下的便是经常发生的情况,即如何翻译一个词义十分清晰的字周边产生的歧意,甚至其意义内部不断更新的词汇?

 

一、道(Dao

这个词在成为道家用语之前是个常用词,它关系到中国所有的思想。作为常用语可以是道路、路,然后是转义,也可作用行动,如行走、走路、前进等。如果是沉思默想,那么是默想的事实;如果是一条路,那么是行走的事实。其概念同时表明通道与走过的路,走过与达到两者同样重要,我们在当中而非置身其外;如果是智慧,那么这一智慧中明理与实体同样重要。

在道家中,“道”把道路的概念推得更远,成为研究的方式。这个极为常用的平庸词义被挖掘得直至得出悖论。法文译成“Voie(道路)”并不是理解错误,同时我们也保留“dao”的发音而不直译,以示道家这一思潮或学派。但翻译时,是否需要根据上下文使用不同的法文词加以详细描述呢?

“方法”在希腊语中可以同人们走的道路(“odos”)作比较,方法就是能够使人到达认知的路。因此我们与中文的“道”相去并不远,然而后者又更加强调过程而非终结。

 

二、空(Vide

“空”与“虚”。空就是大气与天空;虚则为不确定。空与虚在中国的物质与精神世界中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在某种意义上,它们代替空想或更确切地说表明空想的欠缺。但在中国众多学说中,只有被佛家所引入的“空”的概念才是严格意义上的空想。

我们还需要谈一谈中国思想的“空”。佛家的空属于虚无主义,是建立在一切事物的基本幻想之上。佛家的空是绝对的,嫁接在中国古老的等级制度之上,使之在这一点上模棱两可,并使得外来“空(vide)”的概念同化了原有的“空虚(vacuité)”。此一佛教思想的同化抹煞了“至高无上的空虚”、即空创造一切这一独创性,而它在佛教进入中国之前便已存在于祖先的概念中了。

“空”在中国思想之始便已存在,既不是精神上的也不是物质上的,它本质上的虚空与其原始状态构成最终标准,与其说是崇高不如说平凡。虚与实处在一个辩证法的和谐当中,两者相辅相成,互相协调,实依附于虚。

道家的“空”有原始的基础,空就是虚,世界在这个虚空的世界里可以展开得更加细致。酒壶只有空着才能盛酒,而实只与行动更密切相关;空就是白纸一张,可以在上面书写一切。虽然这一有效空被设想为连续的而不是间断的,它与现代物理和化学意义上的空也并非不协调,后者使原子和分子以展开与突变的方式重新组合成为可能。

 

三、中庸(Milieu

中,就是中间,更准确地说是合理的分寸(中庸),虽然这仍有简化之嫌。这一概念在所有的中国思想学派中均十分重要,不管是儒家、道家还是其他学派。因此如何阐释这一概念极其重要,既可说难以描述,也可救助于犬儒主义的唯实论。其共同性被众学说所接受,但这显然不是算术平均数,也不是顺序的中心。在这种意义上,这一概念与古希腊的“昂贵尺度(mesure chère)”十分接近,其中有同等的合理比例、适时调整,谐调与平衡的概念。然而,悲惨的生活环境对于希腊人来说很熟悉,中国人则不很敏感,就是说这一合理的分寸与过度拒绝(“Hubris”)并不在同一层次上。前者更加集中、客观、中性,是一个圆的中心,靶子的中央,弓箭的轨迹。这些均是“恰到好处”的象征,且在宇宙论、生物论、精神与政治方面也是恰到好处。适度的原则虽然存在,但在这一概念中并不重要,至少比希腊概念中的适度原则相对要少。总而言之是整体的和谐。回复到平衡当然必不可少,但在必要性以外,这种回复被自然和谐中人类的认知美化并人性化了。如果没有神奇的内涵会产生人类认知中的音乐吗?

希腊人所实践的“智慧”(“phronêsis”主要建立在合理分寸的基础上)似乎比“明智”(中文的“智”可译为prudence)的意义广一些,又比“中”的原则受限制,而中国总体思想的要点几乎便在于这个“中”字。老子说“不如守中”(《老子》第五章)。

王夫之在十七世纪写就的一篇文章里也使用了“中”这一和谐的传统概念,拒绝偏离。也许相比过去他又增加了创造力、对立和相互关联的互动概念。

“中”在另一个极为普通却极其重要的词里组成“中国”(中华帝国)。

 

四、无为(Non-agir

无为,在某些情况下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不做”,或者“任其自然”,但也不总如此。这一概念可以用于“非暴力”的策略,但如果稍加扭曲,则更接近马基雅弗利(Machiavel)主义不择手段的权术。

“无为而无不为”,无为之为或“做无为”(《老子》第三章),这种说法多少存在于其他学派中。作为道家的关键词,它适用于一切怀疑唯意志论和激进主义的思想。如何理解这一悖论?也许可以这么说:自然作为,无拘无束,不强加于人。

如果让这样一种理念消融在激进与荒谬中就太遗憾了,比如庄子思想。但是随着它在文化中的演变,我们可以观察到深植在个体智慧与政治艺术中的双重性,即从一开始便任其来之并以无为消耗对方。无为的原则是顺应周围的情况以使对手无从捉摸。植物的生长变化最有说服力:我们无法以外力推动植物的生长,也无法施以命令,而只能从外部给以关照;况且很多植物在没有外界干预的情况下也长得很好。如果把这一矛盾的概念扩展开,那么事实上,拿这一理论作为抵抗习俗的上方宝剑,比如犬儒主义的策略便不必大惊小怪了。其实要解释无为,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解释什么不是无为。

 

五、礼教(Rites

“礼”一般被译为礼仪(rite)或礼节(rites),更准确的译法则需要一系列的词汇:祈祷,仪式,礼仪,规矩,礼貌,往来,分寸,义务。

西塞罗在他的De officiis(普遍译为《论义务》)一书中使用了“decorum”(礼貌,礼仪,典礼,仪式)一词作为开篇,即已经做和应该做的事,其中office(祭礼)一词比较接近孔子“礼”或日常事务的要旨。

Mœurs(习俗,风尚,风俗)这个词是不是更接近“礼”呢?孔子怀疑法律,法律促进违抗与狡诈;而遵守“礼”是确定的,更加有深意,更加持久。西方普遍反感的诸如周到的礼貌或冗长的仪式,在翻译中很枯燥乏味。英文的decency(礼仪)也不错,而法语的décence(端庄,体面)则意义有些不够。是否可以大胆地使用mœurs这个词?这回词意又有些太广了。蒙德斯鸠(Montesquieu)曾仔细评判过十八世纪的满洲专制暴虐,当他把风尚习俗和法律等理论化时,没有考虑到那个时代的中国。然而“他无意识地发展了孔子的理论,即礼教优于法律。[6]”蒙德斯鸠写道:“一个民族有好的礼教,法律就变得简单了。”这一说法与儒家的说教很一致。

在《论语》中,除了繁琐礼仪事例(有些被认为是后人所改写的)之外,还有些事例表明,礼教的精神在“习俗、风尚、风俗”的意义上优于礼仪和惯例。在孔子的著作里,礼教为人而非人为礼教这一点无可厚非。如果没有人性,礼也是无用的(《论语》八佾第三)。“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论语》颜渊第十二)。言行一致是至关重要的,“信”(人与言之和)比“诚”更意为行动与道德的统一,合理的实践,信任的关系。

“礼”在死气沉沉的繁文缛节或墨守成规的意识形态上变得贫乏,而它一旦与“人”相连,翻译它便需要各种不同的表达法和对《论语》的整个思想更进一步的认知。

 

六、道德(Vertu

“德”相比宗教或伦理上的美德来说,更接近罗马的virtus(人的精神体格素质)。这个词源于内心的公正概念,可能与获取、实现的意义相似。这方面又与希腊前柏拉图学派的“agathon”颇为近似,在能力与力量方面与法语的“对某事有好处”接近,有才能或积极的行动而不是“仁慈修女”(虔诚的或道德)的意思。这种获取的能力在所有的实践伦理学(主要偏向于推论的尺度)中以及在许多智慧学说中都十分普遍。但实践方面可以从崇高伟大一直到玩世不恭。若是抱着漠不关心的态度,便可以摒弃一切。相反,我们可以在同等原则基础之上得到为获小利的犬儒主义。一旦这类伦理和政治联系是有意为之的,我们便可以希望这种联系或强(亚里士多德)或弱(马基雅弗利)。中国存在这些对立面,这一后天获得的伦理在中国更为普及,却不如西方那样有较多的讨论。

 

七、功夫(Kung-fu

“实践”在这里是较恰当、综合及合适的翻译,但其中仍包含有“理论-实践”这一反命题,虽然根本挨不上边;不太有异国情调的“武术”(art martiaux)译法也还合适,但仍嫌过于简单化。“练习、锻炼、准备”等翻译还都算说得过去,指专心致志,掌握姿式和行动,而这一切均包含在书法运笔的变化与方法的准确性当中。再扯远一点,便要把这些技巧与运动都归结成一种完成状态。在这种意义上,认知与行动便只能归为一体了。

 

最后我们把原来的问题反过来,讨论一下法译中,这方面的棘手问题并不少。Liberté译成“自由”,意思是“源于自己”,“自己来做”,而没有我们原来意义上的自主甚至专断的涵义。中国诗似乎比政治与思想词汇更接近西方的自由概念。Droits de l’homme译成“人权”,作为“人”的“重量,价值”而非确指habeas corpus(人身保护法),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不仅令人想起鞠躬,还联想到一种可变形的木桩子。

早先的传教士们无法将péché(罪孽)译成中文,因为在中国没有同等的意识,也可能因为当时中文词汇里只能找出类似“犯罪”(意义相反)或“错误”(太婉转)之类的说法。

西方传教士在传统或习俗方面对中文词汇的翻译还在继续产生影响,至少引起一些争议。“天”具体的意义在中文或法文中都指蓝天,法文译成ciel;但在哲学意义上,“天”比ciel包含更多“自然法则”的意思。然而第一批基督教人士只保留了“天”的本意,其原因自很容易猜得出。寻求字词中的普遍意义通常情况下更容易明白。从这一自然法则出发,我们可以在“礼”的意义中得到启发,即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