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点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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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资料
向阳 


给出路未必有生路

第四十五回

升路死路

当下无话

正文正题

文化

贾府奴才有四条出路。两条“升”路：府外升迁，如赖尚荣；府内升迁，如袭人。

两条死路：府内死，如金钏、鲍二家的；府外死，如晴雯。

给出路未必有生路

第四十五回有两幕，一幕在凤姐房中，一幕在黛玉房中。每一幕都是两折。

凤姐房中，第一折是李纨凤姐对决；第二折是赖嬷嬷和凤姐对弹。两折都以凤姐的妥协收场。

凤姐不慎，揭发李纨高薪却不赞助诗社，遭李纨激烈批判，凤姐迅速认输，主动认捐，“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

【李纨月入高（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有地租（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又有年终奖（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再有“特别费”（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年度总收入居高不下（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

赖嬷嬷倚老卖老，直接干涉凤姐执法。凤姐当即收回成命，改判周瑞家儿子免予驱逐，四十大棍后留用。

赖嬷嬷是通部书中第三个倚老卖老的贾府老奴。第一个焦大，被塞了马粪；第二个李嬷嬷，退休离任。

赖嬷嬷最是有体面。前文在贾母房中就有小杌子坐，本回又请到贾母赴赖家园子的庆功酒席。“热闹三天，也是托着主子的洪福一场，光辉光辉。”

赖嬷嬷儿子赖大是“内官”（荣府大总管），孙子赖尚荣是“外官”（新捐的州县官）。

贾府到了宝玉这一辈已经是富四代了，赖尚荣则是奴才家的第三代。“一个奴才秧子，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了出来。” “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这有点控诉的意思了】，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贾府对奴才的将来，也是给出路的。出路有几条。

赖家孙子这种，显然是“可教育子女”，摘去奴才帽子，成为自由民，读书捐官，得一个顶戴前程，是先进奴才的代表。

焦大这种，活到老养到老，只是不容许当街叫骂恶毒攻击。李嬷嬷这种，提前退休。这都是圈养。

圈养到底是养，放养则是自谋生路。

有宝玉式的放生：“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

有王夫人式的放生。“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咱们家的小厮们了。”

放出去“自便”可能是一条生路，也可能走投无路。

十二伶官被解放时，“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这第一轮放出尚是放生。

第二轮放出却是驱逐。“上年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结果是，芳官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

晴雯亦是驱逐，结局竟是一个死亡。晴雯不肯出去，袭人亦是不肯出去。这不是甘于做奴才，而是不甘于没活路。这道理如同当下的农民工，宁可在黑心工厂受苦，亦不肯在乡村种地一般。比照大荒山，大观园更加诱人。“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袭人语）

赖大家的孙子走了一条贾府“体制外”的升迁之路。鸳鸯的被挑选做姨娘，是“体制内”的晋升之阶，却并不以为“光辉”。

对于出路，奴才和主子，主子和主子，奴才和奴才，想法各个不同。

当下无话话里有话

传统小说里的“当下无话”，乃是“当下无事”。第四十五回，通篇无事,满满的都在说话，而且说长话。第一幕，凤姐李纨有话说，凤姐赖嬷嬷有话说。第二幕，宝钗黛玉、宝玉黛玉各自有话。

凤姐算计李纨收入，言之凿凿，逻辑清楚，也合乎事体情理，可惜这番经济学逻辑，难以面对李纨的道德批判。凤姐必得给李纨一个面子，才能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赖大嬷嬷倚老卖老，又有孙子得官的体面，凤姐必要还之以体面。

凤姐和李纨的关键词是一个“钱”字；凤姐和赖大嬷嬷的关键词是“官”和“管”。官是奴才做官的官；管是管束的管，如何管束孙子，自家的和贾府的；以及如何管束下人。

【根据赖嬷嬷的回忆，贾府的家教传统就是一个字，“打”。

贾政是被打出来的，“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这与第三十三回贾母的版本冲突，“你（贾政）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

贾赦被打的更重，“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象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贾敬简直是被“严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难怪贾敬走清修之路。有道是：走投无路佛跳墙。】

宝钗和黛玉聊的是“病”，宝玉黛玉聊的是“斗笠”和“灯”。

凤姐说话的结果，不过维持一个场面。宝钗说话，却能收拾人心。凤姐是有所顾忌，宝钗是倾心体贴。一个是“外场”功夫，一个是“内功”。

第三十二回宝玉对黛玉连说三个“你放心”，宝黛其时已无心结。本回宝钗黛玉对话，亦是心结全销。

宝钗确是一个能收拾人心的。前文收拾湘云，后文收拾邢蚰烟，一方面都是设身处地为人着想，一方面是出钱捐物。一方面是精神接济，一方面是物质赞助。有软的办法，亦有硬的能力。这种双手兼施，施之于袭人手工困难和王夫人之金钏难题，也屡施不爽。

黛玉的病和药，是一条线索，作书人据此做了很多文章。第三回黛玉入府就此破题，黛玉服用的是“人参养荣丸”，二十八回王夫人推荐“天王补心丹”，宝玉开出创意的“海上方”，统统是药疗。本回宝钗建议的是燕窝粥，改为食疗。

宝玉来望候黛玉，重点本是黛玉，话题的重音却一一落着在宝玉身上。

北静王先前送的珠串曾经被黛玉视如敝屣，宝玉本回的行头，就有一双棠木屐。加上玉针蓑、金藤笠，“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这身装裹，后文还参加了雪社活动。

黛玉信不过那木屐，贡献了自己的玻璃绣球灯。“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命他们前头点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自己拿着的，你自己手里拿着这个，岂不好？”

黛玉担心宝玉失足，宝玉关心黛玉的吃饭和吃药。他们闲淡中发散家长里短的亲昵，言语间亦少不了“风月”这个“眼”。

黛玉不要斗笠。“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宝钗黛玉闲话，亦少不了这一个主题。“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 “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

按脂批的说法，宝、钗、黛是“正文中之正人”，延伸一下可以说，姻缘正是“正文”的“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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