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尽隐香处 翩然雪海间:世界名人情书经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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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粱启超(1873~1929)


  粱启超字卓如,号任公,别号沧江,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近 代中国资产阶级改良运动的领袖,与康有为并称为“康梁”。
致李蕙仙
  南海师来,得详闻家中近状,并闻卿慷慨从容,词色不变,绝无怨言, 且有壮语。闻之喜慰敬服,斯真不愧为任公闺中良友矣。大人遭此变惊,必 增抑郁,惟赖卿善为慰解,代我曲尽子职而已。卿素知大义,此无待余之言, 惟望南天叩托而已。令四兄最为可怜,吾与南海师念及之。辄为流涕。此行 性命不知何如,受余之累,恩将仇报,真不安也。
  译局款二万余金存在京城百川通,吾出京时,已全文托令十五兄,想百 川通不至赖账。令兄等未知我家所在,无从通信及汇寄银两,卿可时以书告 之,需用时即向令兄支取可也。闻家中尚有四百余金,目前想可敷用。吾已 写信给吴小村先生处,托其代筹矣。所存之银,望常以二百金存于大人处, 俾随时可以使用,至要。若全存在卿处,略有不妥,因大人之性情,心中有 话,口里每每不肯说出,若欲用钱时,手内无钱,又不欲向卿取,则必生烦 恼矣。望切依吾言为盼。卿此时且不必归宁(令十五兄云拟迎卿至湖北), 因吾远在外国,大人遭此患难,决不可少承欢之人,吾全以此事奉托矣。卿 之与我,非徒如寻常人之匹偶,实算道义肝胆之交,必能不负所托也。
吾在此受彼国政府之保护,其为优礼,饮食起居一切安便。张顺不避危
难,随我东来,患难相依,亦义仆也。身边小事,有渠料理,方便如常,可 告知两大人安心也。
本埠自西五月初一日,始弛疫禁,余即遍游各小埠演说。现已往者两埠,
未往者尚三埠。檀山召八岛布列于太平洋中,欲往小埠,必乘轮船,航海而 往,非一月不能毕事,大约西六月抄始能他行也。来檀不觉半年矣,可笑。 女郎何蕙珍者,此间一商人之女也。其父为保皇会会友。蕙珍年二十,通西 文,尤善操西语,全檀埠男子无能及之者,学问见识皆甚好,喜谈国事,有 丈夫气,年十六即为学校教师,今四年矣。一夕其父请余宴于家中,座有西 国缙绅名士及妇女十数人,请余演说,而蕙珍为翻译。明晨各西报即遍登余 演说之语,颂余之名论,且兼赞蕙珍之才焉。余初见蕙珍,见其粗头乱服如 村姑,心忽略之;及其人座传语,及大惊,其目光炯炯,绝一好女子也。及 临行与余握手(檀俗华人行西例,相见以握手为礼,男女皆然。)而言曰: “我万分敬爱梁先生,虽然,可惜仅爱而已,今生或不能相遇,愿期诸来生, 但得先生赐以小像,即遂心愿。”余是时唯唯而已,不知所对。又初时有一 西报为领事所嘱,诬谤余特甚,有人屡作西文报纸与之驳难,而不著其名, 余遍询同志,皆不知。及是夕,蕙珍携其原稿示我,乃知皆蕙珍所作也。余 益感服之。虽近年以来,风云气多,儿女情少,然见其事、闻其言,觉得心 中时时刻刻有此人,不知何故也。越数日,使赠一小像去(渠报以两扇), 余遂航海往游附属各小埠,半月始返。既返,有友人来谓余曰:“先生将游 美洲,而不能西语,殊为不便,亦欲携一翻译同往乎?”余曰:“欲之,然 难得妥当人。”友人笑而言曰:“先生若志欲学西语,何不娶一西妇晓华语 者,一面学西文,一面当翻译,岂不甚妙?”余曰:“君戏我,安有不相识 之西人闺秀而肯与余结婚?且余有妇,君岂未知之乎!”友人曰:“某何人 敢与先生作戏言?先生所言,某悉知之,某今但问先生,譬如有此闺秀,先

生何以待之?”余熟思片时,乃大悟,遂谓友人曰:“君所言之人,吾知之, 吾甚敬爱之,且特别思之。虽然,吾尝与同志创立一人一妻世界会,今义不 可背,且余今日万里亡人,头颅声价,至值十万,以一身往来险地,随时可 死,今有一荆妻,尚且会少离多,不能厮守,何可更累人家好女子。况余今 日为国事奔走天下,一言一动,皆为万国人所观瞻,今有此事,旁人岂能谅 我?请君为我谢彼女郎,我必以彼敬爱我之心敬爱彼,时时不忘,如是而已。” 友人未对,余忽又有所感触,乃又谓之日:“吾欲替此人执柯可乎?”盖余 忽念及孺博也。友人遽日:“先生既知彼人,某亦不必吞吐其词,彼人目中 岂有一男子足当其一盼?彼于数年前已誓不嫁矣。请先生勿再他言。”遂辞 去。今日(距友人来言时五日也)又有一西人请余赴宴,又请蕙珍为翻译, 其西人(即前日在蕙珍家同宴者)乃蕙珍之师也。余于席上与蕙珍畅谈良久, 余不敢道及此事,彼亦不言,却毫无爱恋抑郁之态,但言中国女学不兴为第 一病源,并言当何整顿小学校之法以教练儿童,又言欲造切音新字,自称欲 以此两事自任而已。又劝余人耶苏教,盖彼乃教中人也。其言滔滔汩汩,长 篇大段。使几穷于应答。余观其神色,殆自忘为女子也。我亦几忘其为女子 也。余此次相会,以妹呼之。余曰:“余今有一女儿,若他日有机缘,当使 之为贤妹女弟子。”彼亦诺之不辞。彼又谓余曰:“闻尊夫人为上海女学堂 提调,想才学亦如先生,不知我蕙珍今生有一相见之缘否?先生有家书,请 为我问好。”余但称惭愧而已。临别,伊又谓余曰,“我数年来,以不解华 文为大憾事,时时欲得一通人为师以教我,今既无可望,虽然,现时为小学 校教习,非我之志也。我将积数年束脩所人,特往美洲就学于大学堂,学成 归国办事。先生他日维新成功后,莫忘我,p6w6n?有创办女学堂之事,以一 电召我,我必来。我之心惟有先生”云云,遂握手珍重而别。余归寓后,愈 益思念蕙珍,由敬重之心,生出爱恋之念来,几于不能自持。明知待人家闺 秀,不应起如是念头,然不能制也。酒阑人散,终夕不能成寐,心头小鹿, 忽上忽落,自顾生平二十八年,未有如些可笑之事者。今已五更矣,起提笔 详记其事,以告我所爱之蕙仙,不知蕙仙闻此将笑我乎?抑恼我乎?吾意蕙 仙不笑我,不恼我,亦将以我敬爱蕙珍之心而敬爱之也。吾因蕙仙得谙习官 话,遂以驰骋于全国;若更因蕙珍得谙习英语,将来驰骋于地球,岂非绝好 之事。而无如揆之天理,酌之人情,按之地位,皆万万有所不可也。吾只得 怜蕙珍而已。然吾观蕙珍磊磊落落,无一点私情,我知彼之心地,必甚洁净 安泰,必不如吾之可笑可恼。故吾亦不怜之,惟有敬爱之而已。蕙珍赠我两 扇,言其手自织者,物虽微而情可感,余已用之数日,不欲浪用之。今以寄 归,请卿为我什袭藏之。卿亦视为新得一妹子之纪念物,何如?呜呼,余自 顾一山野鄙人,祖宗累代数百年,皆山居谷汲耳。今我仍以二十余岁之少年, 虚名振动五洲,至于妇人女子为之动容,不可为非人生快心之事。而我蕙仙 之与我,虽复中经忧患,会少离多,然而美满姻缘,百年思爱,以视蕙珍之 言,今生不能相遇,愿期诸来生者,何如岂不过之远甚!卿念及此,惟当自 慰,勿有一分抑郁愁思可也。有檀山《华夏新报》(此报非我同志)所记新 闻一段剪出,聊供一览。此即记我第一次与蕙珍相会之事者也。下田歌手之 事,孝高来书言之。此人极有名望,不妨亲近之,彼将收思顺为门生云。卿 可放缠足否?宜速为之,勿令人笑维新党首领之夫人尚有此恶习也。此间人 多放者,初时虽觉痛苦,半月后即平复矣。不然,他日蕙珍妹子或有相见之 时,亦当笑杀阿姊也。一笑。家中坟墓无事,可勿念。大人闻尚在香港云。  蕙仙鉴:得六月十二日复书,为之大惊,此事安可以禀堂上?卿必累我 挨骂矣;即不挨骂,亦累老人生气。若未寄禀,请以后勿再提及可也。前信 所言不过感彼诚心,余情缱绻,故为卿絮述,以一吐其胸中之结耳。以理以 势论之,岂能有此妄想。吾之此身,为众人所仰望,一举一动,报章登之, 街巷传之,今日所为何来?君父在忧危,家国在患难,今为公事游历,而无 端牵涉儿女之事,天下之人岂能谅我?我虽不自顾,岂能不顾新党全邦之声 名耶?吾既已一言决绝,且以妹视之,他日若有所成复归故乡,必迎之家中, 择才子相当者为之执柯,(吾因无违背公理,侵犯女权之理。若如蕙珍者岂 可屈以妾媵。但度其来意,无论如何席位皆愿就也。惟任公何人,肯辱没此 不可多得之人才耶?)设一女学校,使之尽其所长,是即所以报此人也。至 于他事,则此心作沾泥絮也久矣。吾于一月来,游历附近各小埠,日在舟车 鞍马上,乡人接待之隆,真使人万万不敢当。然每日接客办事,元一刻之暇, 劳顿亦极矣。卿来信所嘱,谓此事若作罢论,请即放过一边,勿常常记念, 以保养身子云云。此却是卿过虑之处。曾记昔与卿偶谈及,卿问别后相思否? 吾答以非不欲相思,但可惜元此暇日耳。于卿且然,何况蕙珍?在昔且然, 何况今日?惟每接见西人,翻译者或不能达意,则深自愤恨,辄忆此人不置 耳。近亦月余不见此人,因前事颇为外人所传闻,有一问者,吾必力言并无 其影响,盖恐一播扬,使蕙珍难为情也。因此之故,更避嫌疑,不敢与相见。 今将行矣,欲再图一席叙话,不知能否也。
拳匪陷京津,各国干涉,亡国在即,吾党在南,不识能乘时否?嗟夫!
嗟夫!吾独何心,尚喁喁作儿女语耶。??再者,卿来书所论,君非女子不 能说从一而终云云,此实无理。吾辈向来倡男女平权之论,不应作此语。与 卿相居十年,分携之日,十居八九,彼此一样,我可以对卿无愧,虽自今以 后,学大禹之八年在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卿亦必能谅我。若有新人双双偕 游各国,恐卿虽贤达,亦不能无小芥蒂也。一笑!吾虽忙杀,,然知卿闲杀 闷杀,故于极忙之中,常不借偷半夕之闲,写数纸与卿对语。任公血性男子, 岂真太上忘情者哉。其于蕙珍,亦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已。

【中国】鲁迅(1881~1936)


  鲁迅,原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 命家。新文化运动的旗手。
  许广平(1898~1968),中国现代女作家,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读书期 间,曾是鲁迅的学生,在反帝反封建的斗争中,终于走到了一起。
致许广平
广平兄:
  5 日与 7 日的两函,今天(11)上午一同收到了。这封挂号信,却并无 要事,不过我因为想发几句议论,倘被遗失,未免可惜,所以宁可做得稳当 些。
  这里的风潮似乎还在蔓延,但结果是决不会好的。有几个人已在想利用 这机会高升,或则向学生方面讨好,或则向校长方面讨好,真令人看得可叹。 我的事情大致已了,本可以动身了,今天有一只船,来不及坐,其次,只有 星期六有船,所以于 15 日才能走。这封信大约要和我同船到粤,但姑且先行 发出。我大概 15 日上船,也许要到 16 日才开,则到广州当在 19 或 20 日。 我拟先住广泰来栈,待和学校接洽之后,便暂且搬入学校,房子是大钟楼, 据伏园来信说,他所住的一间就留给我。
助教是伏园出力,中大聘请的,俺何敢“自以为给”呢?至于其余等等,
则“爆发”也好,发爆也好,我就是这么干,横竖种种谨慎,也还是重重逼 迫,好像是负罪无穷。现在我就来自画招供,自卸甲胄,看看他们的第二拳 是怎样的打法。我对于“来者”,先是抱着博施于众的心情,但现在我不, 独于其一,抱了独自求得的心情了。(这一段也许我误解了原意,但已经写 下,不再改了。)这即使是对头,是敌手,是枭蛇鬼怪,我都不问:要推我 下来,我即甘心跌下来,我何尝高兴站在台上?我对于名声,地位,什么都 不要,只要枭蛇鬼怪够了,对于这样的,我就叫作“朋友”。谁有什么法子 呢?但现在之所以还只(!)说了有限的消息者:一,为己,总还想到生计 问题;二,为人,是可以暂借我已成之地位,而作改革运动。但我要兢兢业 业,专为这两事牺牲,是不行了。我牺牲得不少了,而享受者还不够,必要 我奉献全部的性命。我现不肯了,我爱对头,我反抗他们。
这是你知道的,单在这三四年,我对于熟识的和初初相识的文学青年是
怎样,只要有可以尽力之处就尽力,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然而男的呢,他们 自己之间也掩不住嫉妒,到底争起来了,一方面于心不满足,就想打杀我, 给那方面也失了助力。看见我有女生在座,他们便造流言。这些流言,无论 事之有无,他们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见面。他们大抵是貌作新思 想者,骨子里却是暴君,酷吏,侦探,小人。如果我再隐忍,退让,他们更 要得步进步,不会完的。我蔑视他们了。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 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但看清了他们的言行思想的内幕,便 使我自信我决不是必须自己贬抑到那么样的人了,我可以爱!
  那流言,是直到去年 11 月,从韦素园的信里才知道的。他说,由沉钟社 里听来,长虹的拼命攻击我是为了一个女性,《狂飚》上有一首诗,太阳是 自比,我是夜,月是她。他还问我这事可是真的,要知道一点详细。我这才 明白长虹原来在害“单相思病”,以及川流不息的到我这里来的原因,他并 不是为《莽原》,却在等月亮。但对我竟毫不表示一些敌对的态度,直待我
  
到了厦门,才从背后骂得我一个莫名其妙,真是卑怯得可以。我是夜,则当 然要有月亮的,还要什么诗,也低能得很。那时就做了一篇小说,和他开了 一些小玩笑,寄到未名社去了。
  那时我又写信去打听孤灵,才知道这种流言,早已有之,传播的是品青、 伏园、亥情、微风、宴太。有些人又说我将她带到厦门去了,这大约伏园不 在内,是送我上车的人所流布的。白果从北京接家眷来此,又将这带到厦门, 为攻击我起见,便和田千顷分头广布于人,说我之不肯留居厦门,乃为月亮 不在之故。在送别会上,田千顷且故意当众发表,意图中伤。不料完全无效, 风潮并不稍减,因为此次风潮,根柢甚深,并非由我一人而起,而他们还要 玩些这样的小巧,真可谓“至死不悟”了。
  现在是夜二时,校中暗暗的熄了电灯、贴出放假布告,当即被学生发现, 撕掉了。此后怕风潮还要扩大一点。
  我现在真自笑我说话往往刻薄,而对人则太厚道,我竟从不疑及亥情之 流到我这里来是在侦探我,虽然他的目光如鼠,各处乱翻,我有时也有些觉 得讨厌。并且今天才知道我有时请他们在客厅里坐,他们也不高兴,说我房 里藏了月亮,不容他们进去了。你看这是多么难以侍奉的大人先生呵。我托 令弟买了几株柳,种在后园,拔去了几株玉蜀黍,母亲很可惜,有些不高兴, 而宴太即大放谣诼,说我在纵容着学生虐待她。为求清宁,偏多滓秽,我早 先说,呜呼老家,能否复返,是一问题,实非神经过敏之谈也。
但这些都由它去,我自走我的路。不过这次厦大风潮之后,许多学生,
或要同我到广州或想转学到武昌去。为他们计,在这一年半载之中,是否还 应该暂留几片铁甲在身上,此刻却还不能聚然决定。这只好于见到时再商量。 不过不必连助教都怕做,同事都避忌,倘如此,可真成了流言的囚人,中了 流言家的诡计了。


【中国】许地山(1893~1941)


  许地山,名赞堃,笔名落华生,福建龙溪县人,我国现代著名作家。后 又从事佛学研究。他的作品同情被压迫民众,批判黑暗现实,并具有浓重的 宗教色彩。
  许地山的夫人周俟松,也曾是五四新文学运动的积极参加者。1934 年, 许地山去印度考察,期间写了这封信给周俟松。信中以亲切的口吻制定了几 条夫妇间的爱情生活准则,说明应把爱情建立在互相体谅、互相帮助的基础 上,读来别有一番情味。
  

六妹,好伴儿:

致周俟松

  今天接到你 4 月 13 日底信,想那封飞机信是丢了。昨天接北京汇来英金 三十磅,大概是燕京来底,今天不能取,到明天才能知道。那封丢了的信, 你大概的告诉我小说稿接到了。方才又接到上海的信,傅东华来的,说小说 稿已接到,登在七月号上。上两封信给你说的电影计划,进行了没有?我看 是很有希望,你想怎样?哥七月底将到家,若钱来得早,早走,也许六月初 离此地,游行二星期,七月中到平。
(原信中脱落一段)??妹看好不好?妹请人写起来,挂在卧房里,好
不好?”夫妇间,凡事互相忍耐;如意见不合,在说大声话以前,各人离开 一会;各以诚意相待;每日工作完毕,夫妇当互给肉体和精神的愉快;一方 不快时,它方当使之忘却;上床前,当互省日间未了之事及明日当做之事。” 还有一两条,不甚重要,不必写。妹妹,你想这几条好不好,咱们试试吧。 哥实在没给妹委屈,平心而论。但以后,咱们不会再争吵了,我敢保,我知 道妹真爱我。
妹,你应当告诉我的许多事,都没告诉我,我在此地,要象在家一样知
道家里的事,蕙君常来吗,老太爷心境如何?棥,为何不写信? 丑

【中国】高君宇(1896~1925)


  高君宇,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革命活动家之一。“五四”运动时的北京大 学学生代表。1920 年 9 月任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书记。在第三次党代会上被 选为中央委员。高君宇不仅是一位革命者,也是一个情感丰富的诗人,他曾 经爱上了北京的著名女诗人石评梅,并热烈地追求她,给她写了不少情真意 切,感人至深的情书。
致石评梅
  你中秋前一日的信,我于上船前一日接到。此信你说可以做我惟一知己 的朋友。前于此的一信又说我们可以作以事业度过这一生的同志。你只会答 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你只会与人家订不需要的约束。
  你明白的告诉我之后,我并不感到这消息的突兀,我只觉得心中万分凄 怆!我一边难过的是:世上只有吮血的人们是反对我们的,何以我唯一敬爱 的人也不能同情于我们?我一边又替我自己难过,我已将一个心整个交给 伊,何以事业上又不能使伊顺意?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一切都是属 于你的,我是连灵魂都永禁的俘虏;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不属于你,更不 属于我自己,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假使我要为自己打算,我可以去做禄 蠹了,你不是也不希望我这样做吗?你不满意于我的事业,但却万分恳切的 劝勉我努力此种事业;让我再不忆起你让步于吮血世界的结论,只悠悠的钦 佩你牺牲自己而鼓舞别人的义侠精神!
我何尝不知道:我是南北飘零,生活在风波之中,我何忍使你同人此不
安之状态。所以我决定:你的所愿,我将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 将赴汤蹈火以阻之。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从此我决心为我的事业奋 斗,就这样飘零孤独度此一生,人生数十寒暑,死期忽忽即至,奚必坚执情 感以为是。你不要以为对不起我,更不要为我伤心。
这些你都不要奇怪,我们是希望海上没有浪的,它应平静如镜;可是我
们又怎能使海上无浪?从此我已是傀儡生命了,为了你死,亦可以为了你生, 你不能为了这样可傲慢一切的情形而愉快吗?我希望你从此愉快,但凡你能 愉快,这世上是没有什么可使我悲哀了!
写到这里,我望望海水,海水是那样平静。好吧,我们互相遵守这些,
去建筑一个富丽辉煌的生命,不管他生也好?死也好。
1924 年 9 月 22 日
  我虽无力使海上无浪,但是经你正式决定了我们命运之后,我很相 信这波澜山立狂风统治了的心海,总有一天风平浪静,不管这是在千百年后, 或者就是这握笔的即刻。我们只有等候平静来临,死寂来临,假如这是我们 所希望的。容易丢去了的,便是兢兢恋守着的;愿我们的友谊也如双手一样, 可以紧紧握着的,也可以轻轻放开。宇宙作如斯观,我们便毫无痛苦,且可 与宇宙同在。
  双十节商团袭击,我手曾受微伤。不知是幸呢还是不幸,流弹洞穿了汽 车的玻璃,而我能坐在车里不死!这里我还图着几块碎玻璃,见你时赠你做 个纪念。昨天我忽然很早起来跑到店里购了两个象牙戒指;一个大点的我自 己带在手上,一个小的我寄给你,愿你承受了它。或许你不忍吧!再令它如 红叶一样的命运。愿我们用‘白’来纪念这枯骨般死静的生命。??
  
【中国】徐志摩(1896~1931)


  徐志摩,中国现代著名诗人。浙江海宁人。曾留学欧美,先后在北京、 上海等地大学任教,并主编《诗刊》、《新月》等文学期刊,是“新月派” 的骨干之一。
  徐志摩于 1915 年与第一位妻子张幼仪结婚,后因感情不合,1922 年 3 月两人在德国求学期间自愿离婚。第一次婚姻失败后,徐志摩与有夫之妇陆 小曼产生火热恋情,并于 1926 年结婚。
致陆小曼
小曼: 这实在是太惨了,怎叫我爱你的不难受?假如你这番深沉的冤屈,有人
写成了小说故事,一定可使千百个同情的读者滴泪。何况今天我处在这最尴 尬最难堪的地位,怎禁得不咬牙切齿的恨,肝肠迸裂的痛心呢?真的太惨了。 我的乖!你前生作的是什么孽,今生要你来受这样惨酷的报应。无论折断一 枝花,尚且是残忍的行为,何况这生生的糟踏一个最美最纯洁最可爱的灵魂? 真是太难了。你的四围全是细精铁壁你便有翅膀也难飞。咳,眼看着一只洁 白美丽的稚羊,让那满面横肉的屠夫擎着利刀向着它刀刀见血的蹂躏谋杀,
——旁边站着不少的看客。那羊主人也许在内,不但不动伶借反而称赞屠夫
的手段,好像他们都挂着馋涎想分尝美味的羊羔哪。咳!这简直的不能想。 实有的与想象的悲惨的故事我也闻见过不少。但我爱,你现在所身受的却是 谁都不曾想到过,更有谁有胆量来写?我劝你早些看哈代那本
《Judetheobscure》吧。那书里的女子 Sue,你一定很可同情她。哈代写的
结果叫人不忍卒读。但你得明白作者的意思,将来有机会,我对你细讲。咳! 我真不知道你申冤的日子在哪一天!实在是没有一个人能明白你,不明白也 算了,一班人还来绝对的冤你。阿呸!狗屁的礼教,狗屁的家庭,狗屁的社 会,去你们的。青天里白白的出太阳;这群两脚,血管的水全是冰凉的。我 现在可以放怀的对你说:我腔子里一天还有热血,你就一天有我的同情与帮 助。我大胆的承受你的爱,珍重你的爱,永保你的爱。我如其凭爱的恩惠, 还能从有性灵里放射出一丝一缕的光亮,这光亮全是你的。你尽量用吧!假 如你能在我的人格思想里发现有些须的资养与温暖,这也全是你的,你尽量 使吧!最初我听见人家诬蔑你的时候,我就热烈的对他们宣言,我说:你们 听着,先前我不认识她,我没有权利替她说话,现在我认识了她,我绝对的 替她辩护。我敢说如其女人的心曾经有过纯洁的,她的就是一个。 Herheartisaspureandunsoiledasanywomen ' sheartcanbe;andhersoulasnoble.现在更进一层了,你听着这分别。先前我 自己仿佛站得高些,我的眼是往下望的。那时我怜你惜你疼你的感情是斜着 下来到你身上来的;渐渐的我觉得我看法不对,我不应得站得比你高些,我 只能平看着你。我站在你的正对面,我的泪上的光芒与你的泪上的光芒针对 着,交换着。你的灵性渐渐的化人了我的,我也与你一样的觉悟了,一个新 来的影响在我的人格中四布的贯彻。——现在我连平视都不敢了。我从你的 苦恼与悲惨的情感里憬悟了你的高洁的灵魂的真际。这是上帝神光的反映, 我自己不由的低降了下去。现在我只能仰着头献给你我有限的真情与真爱, 声明我的惊讶与赞美。不错,勇敢,胆量,怕什么?前途当然是有光明的, 没有也得叫他有一个。灵魂有时可以到黑暗的地狱里去旅行,但一点神灵的

光亮却永远在灵魂本身的中心点着。——况且你不是确信你已经找着了你的 真归宿、真想望,实现了你的梦,来让这伟大的灵魂的结合毁灭一切的阻碍, 创造一切的价值,往前走吧!再也不必迟疑。
  你要告诉我什么?尽量的告诉我。像一条河流似的,尽量把他的积源交 给无边的大海。像一朵高爽的葵花,对着和暖的阳光,一瓣瓣的展露她的秘 密。你要我的安慰,你当然有我的安慰,只要我有,我能给你,要什么有什 么。我只要你做到你自己说的一句话——“Righton”。即使命运叫你在得到 最后胜利之前碰着了不可躲避的死,我的爱!那时你就死。因为死就是成功, 就是胜利。一切有我在,一切有爱在。同时你努力的方向得自己认清,再不 容丝毫的含糊,让步牺牲是有的,但什么事都有个限度,有个止境。你这样 一朵稀有的奇葩,决不是为一对庸俗的父母,为一个庸懦兼残忍的丈夫牺牲 来的。你对上帝负有责任;你对自己负有责任;尤其你对你新发现的爱负有 责任。你已往的牺牲已经是够了,你再不能轻易糟踏一分半分的黄金光阴。 人间的关系是相对的,尽职也有个道理。灵魂是要救度的,肉体也不能永久 让人家侮辱蹂躏;因为就是肉体也含有灵性的。总之一句话:时候已经到了, 你得 As-sertyourownPevsonality.你的心肠太软,这是你一辈子吃亏的原 因。但以后可再不能过分的含糊了。因为灵与肉实在是不能绝对分家的。要 不然 Nora 何必一定得抛弃她的家,永别她的儿女,重新投入渺茫的世界里 去?她为的就是她自己的人格与性灵的尊严,侮辱与蹂躏是不应得容许的。 且不忙,慢慢的来。不必悲观,不必厌世,只要你抱定主意往前走,决不会 走过头,前面有人等着你。以后信你得好好的收藏起来,将来或许有用。—
—在你申冤出气时的将来,但暂时切不可泄漏。切切!
1925 年 3 月 3 日 爱眉:
昨晚打电后,母亲又不甚舒服,亦稍气喘,不绝呻吟。我二时睡,天亮
醒回,又闻呻吟,睡眠亦不甚好。今日似略有热度,昨日大解,又稍进烂面 或有关系。我等早八时即全家出门去沈家浜上坟。先坐船出市不远,即上岸 走。蒋姑母谷定表妹亦同行。正逢乡里大迎神会。天气又好,遍里拢尽是人。 附近各镇人家亦雇船来看,有桥处更拥挤。会甚简陋,但乡人兴致极高,排 场亦不小。田中一望尽绿,忽来千百张红白绸旗,迎风飘舞,婉蜒进行,长 十丈之龙,有七八彩砌,楼台亭阁,亦见十余。有翠香寄柬、天女散花、三 戏牡丹、吕布貂蝉等彩扮,高跷亦见,他有三百六十行,彩扮至趣。最妙者 为一大白牯牛,施施而行,神气十足。据云此公须尽白烧一坛,乃肯随行。 此牛殊有古希风味,可惜未带照相器,否则大可留些印象。此时方回,明后 日还有迎会。请问询美有兴致来看乡下景致否,亦未易见到,借此来殃一次 何似。方才回镇,般傍岸时我等俱已前行。父亲最后,因篙支不稳,仆倒船 头,幸未落水。老人此后行动真应有人随待矣。今晚父亲与幼仪、阿欢同去 杭州。我一人留此伴母,可惜你行动不能自由,梵皇渡今亦有检查,否则同 来侍病,岂不是好?洵美诗你已寄出否?明日想做些工,肩负过多,不容懒 矣。你昨晚睡得好否?牙如何?至念!回头再通电,你自己保重!

4 月 9 日星期四 我至爱的老婆:
先说几件事,再报告来平后行踪等情。第一,文伯怎么样了?我盼着你

来信,他三弟想已见过,病情究有甚关系否?药店里有一种叫因陈,可煮当 水喝,甚利于黄病。仲安确行,医治不少黄。他现在北平,伺候副帅。他回 沪定为他调理如何?只是他是无家之人,吃中药极不便,梦绿家或我家能否 代煎?盼即来信。
  第二是钱的问题。我是焦急得睡不着。现在第一盼望节前发薪,但即节 前有,寄到上海,定在节后。而二百六十元期转眼即到,家用开出支票,连 两个月房钱亦在三百元以上,节还不算。我不知如何弥补得来?借钱又无处 开口。我这里也有些书钱、车钱、赏钱,少不了一百元。真的踌躇极了。本 想有外快来帮助,不幸目前无一事成功,一切飘在云中,如何是好?钱是真 可恶,来时不易,去时太易。我自阳历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费等等不算, 单就付银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节上如再寄四百五十元,正合 二千五百元而到六月底还有四个月,如连公债果能抵得四百元,那就有三千 元光景,按五百元一月,应该尽有付余,但内中不幸又夹有债项。你上节的 三百元,我这节的二百六十元,就去了五百六十元,结果拈据得手足维艰。 此后又已与老家说绝,缓急无可通融。我想想,我们夫妻俩真是醒起才是! 若再因循,真不是道理。再说我原许你家用及特用每月以五百元为度。我本 意教书而外,另有囫译方面二百可恃,两样合起,平均相近六百,总还易于 维持。不想此半年各事颠倒,母亲去世,我奔波往返,如同风裹篷帆。身不 定,心亦不定。莎士比亚更如何译得?结果仅有学校方面五百多,而第一个 月又被扣了一半。眉眉亲爱的,你想我在这情形下,张罗得苦不苦?同时你 那里又似乎连五百都还不够用似的,那叫我么办?我想好好和你商量,想一 长久办法,省得拔脚窝脚,老是不得干净。家用方面,一是(屋子),二是
(车子),三是(厨房),这三样都可以节省。照我想一切家用此后非节到
每月四百,总是为难。眉眉,你如能真心帮助我,应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 如果有余钱,也决不自存。我靠薪水度日,当然梦想不到积钱,唯一希冀即 是少债,债是一件 degradingandhumiliatingthing。眉,你得知道有时竟连 最好朋友都会因此伤到感情的,我怕极了的。
写至此,上沅夫妇来打了岔,一岔直岔到下午 6 时。时间真是不够支配。
你我是天成的一对,都是不懂得经济,尤其是时间经济。关于家务的节省, 你得好好想一想,总得根本解决车屋厨房才是。我是星期四午前到的,午后 出门,第一看奚若,第二看丽琳叔华。叔华长胖了好些,说是个有孩子的母 亲,可以相信了。孩子更胖,也好玩,不怕我,我抱她半天。我近未也颇爱 孩子,有伶俐相的,我真爱。我们自家不知到哪天有那福气,做爸妈抱孩子 的福气。听其自然是不成的,我们都得想法,我不知你肯不肯。我想你如果 肯为孩子牺牲一些,努力戒了烟,省得下来的是大烟里,哪怕孩子长成到某 种程度,你再吃。你想我们要有,也真是时候了。现在阿欢已经完全与我不 相干的了。至少我们女儿也得有一个,不是?这你也得想想。
  星期四下午又见杨今甫,听了不少关于□□的话。好一位小姐,差些一 个大学都被她闹散了。□□□也有不少丑态,想起来还算咱们露脸,至少不 曾闹什么话柄。夫人!你的大度是最可佩服的。北京最大的是清华问题,闹 得人人都头昏。奚若今天走,做代表到南京,他许去上海来看你,你得约洵 美请他玩玩。他太太也闹着要离家独立谋生去,你可以问问他。
  星期五午刻,我和罗隆基同出城。先在燕京,叔华亦在,从文亦在。我 们同去香山看徽音,她还是不见好,新近又发了十天烧,人颇疲乏。孩子倒
  
极俊,可爱得很,眼珠是林家的,脸盘是粱家的。昨在女大,中午叔华请吃 鲥鱼蜜酒,饭后谈了不少话,吃茶。有不少客来,有 Rose,熊光着脚不穿袜 子,海也不回来了,流浪在南方已有十个月,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亦似乎满 不在意,真怪。昨晚与李大头在公园,又去市场看玉泊生戏,唱逍遥津,大 气磅礴,只是有气少韵。座不甚佳,亦因配角太乏之故。今晚唱探母,公主 为一民国大学生,唱还对付,貌不佳。他想搭小翠花,如成,倒有希望叫座。 此见下海亦不易。说起你们唱戏,现在我亦无所谓了。你高兴,只有传伴合 适,你想唱无妨,但得顾住身体。此地也有捧雪艳琴的。有人要请你做文章。 昨天我不好受,头腹都不适。冰其淋吃太多了。今天上午余家来,午刻在莎 菲家,有叔华、冰心、今甫、性仁等,今晚上沅请客,应酬真厌人,但又不 能不去。
  说你的画,叔华说原卷太差,说你该看看好些的作品。老金,丽琳张大 了眼,他们说孩子是真聪明,这样聪明是糟了可惜。他们总以为在上海是极 糟,已往确是糟,你得争气,打出一条路来,一鸣惊人才是。老邓看了颇夸, 他拿付裱,裱好他先给题,杏佛也答应题,你非得加倍用功小心,光娘的信 到了,照办就是。请知照一声,虞裳一二五元送来否?也间一声告我。我要 走了,你得勤写信。乖!
你的摩
14 日 四
爱妻小眉:
  真糟,你化了三角一分的飞快,走了整六天才到。想是航空铁轨全叫大 水冲昏了,别的倒不管,只是苦了我这几天候信的着急!
我昨函已详说一切,我真的恨不得今天此时已到你的怀抱——说起咱们
久别见面,也该有相当表示,你老是那坐着躺着不起身,我枉然每回想张开 胳膊来抱你亲你,一进家门,总是扫兴。我这次回来,咱们来个洋腔,抱抱 亲亲何如?这本是人情,你别老是说那是湘眉一种人才做得出,就算给我一 点满足,我先给你商量成不成?我到家时刻,你可以知道,我即不想你到站 接我,至少我亦有人情的希望,在你容颜表情上看得出对我一种相当的热意。 更好是屋子里没有别人,彼此不致感受拘束。况且你又何尝是没有表情 的人?你不记得我们的“翡冷翠的一夜”在松树七号墙角里亲别的时候?我 就不懂何以做了夫妻,形迹反而得往疏里去!那是一个错误。我有相当情感 的精力,你不全盘承受,难道叫我用凉水自浇身?我钱还不曾领到,我能如
愿的话,可以带回近八百元,垫银行空尚勉强,本月用费仍悬空,怎好? 我遵命不飞,已定 12 日快车,14 晚可到上海。记好了!连日大雨全城
变湖,大门都出不去。明日如晴,先发一电安慰你。乖!我只要你自珍自爱, 我希望到家见到你一些欢容,那别的困难就不难解决。请即电知文伯、慰慈, 盼能见到!娘好否?至念!
  你的鞋花已买,水果怕不成。我在狠命写醒世姻缘序,但笔是秃定的了, 怎样好?
诗倒做了几首,北大招考,尚得帮忙。 老金、丽琳想你送画,他们 20 日走,即寄尚可及。 杨宗翰(字伯屏)也求你画扇。
你的亲摩

7 月 8 日

【中国】白薇(1894~1987)

白薇,中国现代作家,生于湖南省资兴县。多年从事戏剧创作,作品有
《琳丽》、《打出幽灵塔》、《革命神受难》、《炸弹与征鸟》等。杨骚, 原名杨维铨,现代著名诗人和戏剧家。30 年代“左联”成员。
  白薇与扬骚于 1924 年在日本东京由朋友介绍相识,1928 年由相恋而结 婚。
  

维弟:

致杨骚

  昨天为你买了音乐会的入场券,今天从 K 处回来,正想写信给你,便接 到了你这封好像报悲的信。我终日不离开手地读了几十遍,不,两百遍也读 过了。
爱的维,如果你也真的在爱我,你应该感着我今天一天为你烦恼的心罢? 在爱的火开始燃烧的时候,即使怎样苦,也像蜜一样的甜?? 爱弟,你所说的话我都能够谅察。你现在的心理状态,正如我今年正月
的心理状态一样。我由一场热病,把“死”本身痛快地烧死了。我觉得过去, 悲哀,理性,现实界的一切,都在炎炎地燃烧着的净火中烧掉,而只剩着纯 粹的血清在心里营着不可思议的作用,形成了现在这个无邪气的我的躯体。 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个小孩子,我对你的爱是天真的。
维弟,我的小朋友,好像天使般地和我交际罢!不然,我会哭,不断地
哭。
不待说我最初对你的爱就觉得有点奇怪,但你不也是同样吗? 可是明了他说起来,我们还是无邪气的爱的成份多几倍。 爱弟,我非爱你不可,非和你往来不可。你要尊重我的无邪气,不要把
我无邪气的可爱的灵魂杀死!不要认为我的爱单单是男女间的恋情。晓得吗?
  尝过种种苦痛的我,是不怕什么命运的,等,等,等几年几千百年的这 种蠢念我不来。我生来是顽强,我要怎样就怎样,我还是任自己的心意行事 吧。
维!愿你让我们的命远自然地轮转下去罢!
白薇
10 月 18 日

【中国】恽代英(1895~1931)


  恽代英,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早期著名的青年运动领导人之一。江苏 武进人。1921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3 年任团中央宣传部部长和《中国青年》 主编。1926 年 3 月任黄埔军校政治总教官。参加领导了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
1928 年后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秘书长和宣传部秘书长。1930 年 5 月被国民党 逮捕,1931 年 4 月 20 日在南京英勇就义。
  沈葆秀,恽代英的第一个妻子,两人于 1915 年结婚,1918 年沈葆秀因 生产去世。
  

葆秀大鉴:

致葆秀

  汝去我而逝已匝月矣。吾未知汝魂魄自知耶?我元汝尚能勉自排遣,汝 无我又无汝所爱之弟妹,汝何以度日耶?吾昨闻全婶言,血晕之时毫无苦痛, 汝幸能无苦痛而去,吾闻之亦心慰。吾无情之人,近来待汝较汝初逝时已略 淡漠,汝当冷笑而置之也。惟余可以慰汝者,前与汝言合葬之事,父亲大人 已经允许,不续娶之事亦可办到。现与汝卜地落驾山①,先批与王氏先祖妣墓 地之间,择期本月 27 日发引安葬。呜呼!吾与汝姻缘如是之短,殊令人思之 不服。他生之缘,愿无忘之。父亲意欲吾稍缓纳亲,吾意汝生前一杯一箸, 犹爱情不肯轻界①他人,岂以我身汝甘使他人一尝鼎②耶?吾之有愧于汝,料 汝英灵必能谅原。吾自今以后,惟当更求守身如玉,使此心如古井不波。吾 意我若先汝而死,不知汝哀痛何如,或汝以身殉我矣。吾即不能以身殉汝, 著更不能为汝守此心。守此身,他日同穴,以何面目向汝耶?吾本有独身终 老之心,且吾亦以学一自立生活为乐,汝既不终天年,吾初无须人扶持,汝 如有知,于汝之去我太亟,亦不必悔,更不必念我寂寥,惟有法可续他生之 缘者,必力求之,此则所以惠我者深矣。此生已休,惟他生可卜耳。
吾思汝从我两载余,初无何等乐境。吾作事过于刻板,且爱书过于爱汝,
每使汝孤寂无聊,今日回忆殊有愧矣。吾原谓将来卒业,则汝之幸福渐增, 岂知汝竟不待吾卒业而去乎?吾即失汝,今日所谋者,则卒业后就事,如何 填补此次丧事亏空。且父亲之意,吾等能回江苏亦狐死正邱首③之意。且先妣 之葬,略有谬误之处,吾意就事钱稍多,则将迁先妣与汝之柩回常州。江南 风景较此为佳,且从此汝更可与先妣相近,盖吾等意欲购大地一块,永为吾 家墓地。呜呼!吾果有所人不与汝谋阳宅,乃谋及阴宅,吾不知汝瞑目乎? 否也。
前者卿问我,卿死后我将如何,今除同死一言,我——皆践其诺矣。吾 坚持不续娶,吾意汝必怜我,然亦不必怜。吾性孤介,前者幸得汝,不然欲 有家庭之乐,未必能也。吾今又安得端肃聪明如汝者而妻之?且得此等人, 如待遇同于汝或更优于汝,我宁死不肯为。吾惟愿汝魂魄常依附吾身体,吾 将来至上海,汝仍随我至上海。我虽不见汝,我心滋慰。又汝终不能常入我



① 落驾山即现在的武昌珞珈山。
① 界:给予。
② 尝鼎:即“尝鼎一脔”之意,比喻可据部分以推知全体。
③ 狐死正邱首:出自《礼记》檀弓篇,从姜太公被封于营五(齐),返葬于周,联系到狐死时把头摆正方 位,面对着老家,意为不忘本也。

梦,吾意汝魂魄或已无知,果无知亦免汝柔肠百折,珠泪千行,事亦良佳。 惟恐或虽有知,强鬼挟持汝,不使汝与我相见。吾意果有鬼必有神,吾将力 求修德造福,使神灵可护我,并我所爱之人。使我等痴愿必偿。向如魂魄无 知,我将未亦归于此境。惟愿化灰尘后,汝之躯壳与我之躯壳更揉杂,不可 辨。其中又不许他人之躯壳相揉杂,此亦无知之一乐也。吾等既合葬,此乐 或可求而得之。固合葬使汝兆偏左,留其右以待我,汝喜耶?嗔耶?惟愿我 将来死后能见汝来相迎,从此永远同眠于重泉之下,以雪此壳,则异室之根, 吾知汝再见我之时,或不至憾余言不顾行,事死不能如事生也。
  仲清每露感汝及感余之意,其情甚真挚。吾原推爱卿之心以及彼,今已 无以报卿,故尤注意彼。吾犹忆汝前年归宁后,告我汝家中仲清等之不上进, 颇倦倦无以为什。人言女生外向,汝之念念母家,何曾外向?是知汝固非寻 常女子也。仲清欲来与我同居,父亲、岳父俱已赞同。此既慰我寂寥,亦于 仲清有益。吾将来至上海,必设法携仲清往投考学校。吾常见仲清,常为仲 清尽力,庶几稍足以自恕负汝之罪,亦使汝不更以汝家未来事为虑也。
  自汝逝后,伯父、父亲、岳父俱虑余悲思过当,或致狂疾,吾当事诚抑 郁不解,老天何心乃如此处我?事后追思,又觉我处置多所失当,使汝致于 此。吾思死诚不足为祸,惜不得同死。更以家中诸多关系,亦不敢同死。吾 既不死,又敢狂乎?吾果狂何益于汝?他人不谅,或且以为汝致我狂,则重 诬汝矣。近来力求排遣之法,精神渐觉复原。呜呼!吾等不幸而运乖,遽成 异世之人。我死与不死,狂与不狂,再娶与不再娶,总觉许多未安,但亦只 得求比较可安者而安之。吾知汝在冥中,亦必心中转侧,不知如何为我为计。 事已至此,更无善计可言。汝第任吾今日所行,不必又或有所歉然于心也。 汝不必念我无子,我之不信无后为不孝之说,汝所素知。我苟立志向上,吾 父乃及祖宗必不以无后责我,更不致以此怨汝,汝一切放心。汝既为吾家而 死,历代租宗必矜怜汝,其他愚拙之事,发于我之痴情,无与于汝事也。
吾已以汝临产之一切情形撰《临产之大教训》一篇,又撰《悼亡杂话》
一篇未成,此二篇均不甚可意,或须改作少年失偶,汝我难堪之情,谅无大 异。吾惟祝汝无知,汝果有知,或更不能善排遣如我,吾惟愿汝能宽心自寻 乐趣。??。
吾为汝筹葆秀大工厂事,苟天假以缘,事非难成。吾失汝,琐屑之事,
顿无人为助,外间如遇得意之事,亦无可告语。吾为汝擦棺、购置点心,意 欲一睹汝笑容,终不能见。前者岳母生日,吾亲携点心二包往赠,此汝屡嘱 我而我不为者。今我为之,汝不及见矣。是日与姚舅舅等打牌,吾又念今年 新正,终未从容与汝一游嬉,此皆吾作事过于刻板之过。吾不知如何能补此 缺憾,吾惟愿常保此灵明,死后做鬼夫妻。庶几不致再有缺憾如此刻。吾自 问,除一种痴情,一种向上心,并此干净身体以外.更元事可以对得住汝。汝 爱吾不肯深责吾,吾以此愈不能忘汝矣。汝怀孕十月,不知所受是何滋味, 中夜疼痛不能安枕,尚宁默然自己下床料理一切,知我睡眠有定时,早起不 欲过晏,终不愿轻易扰吾。呜呼!吾今日思之,愈不能不恸汝,吾不知体贴 汝,待汝虽不严,而酷如此,吾惟有于汝去后,本吾良心,不作一负汝之事, 不然吾无以自恕矣。吾愿吾他生托身为女子,与汝为妇,亦一尝怀孕分娩之 苦,以赎此生之罪。此言出于吾之赤诚,汝必能相信也。
  父亲知吾拟每月致汝一函,谓如此恐遭魔祟,此父母爱子之心。余意以 遵命为是。惟吾每月十五日必一计是月中为汝所作事若干,以志不忘。汝不
  
得每月得吾书,或非汝所愿,汝能魂魄依余,则余之心即汝之心,余之身即 汝之身,更不必假尺素①之力而情愫始通也。家中自汝丧后,群众一辞,以迁 家为宜,床空裳冷,我亦难以为怀,不如不见为净。如因汝伤我身体,汝必 不安,且亦过于拂诸长者之意也。吾如卒业就业沪滨,每年至少必两度省视 汝墓,在此则拟每年四次。吾已无事报汝,惟以一颗心请汝鉴纳而已。
  我校中尚未开课,大约总可以敷衍毕业,四弟因料理家务,前不久始赴 宁,近因宁疫甚盛,避之杭州。吾前与汝约就业沪滨,得便必游苏杭名胜, 今已不可得矣。抱冰堂花又盛开,汝魂魄亦能一往游览耶!吾言有尽,而意 无穷,吾亦不知将来更何时致书于汝,惟于有必要情形时,必不忘致书耳。 吾自号“永鳏痴郎”,我亦痴,汝亦痴,既痴于前矣,安容不遂终身痴乎! 汝以吾言为然否?
代英
1918 年 3 月 28 日


① 尺素:古人用绢帛书写,通常长一尺,今常用的指书信。

【中国】郁达夫(1896~1945)


  郁达夫,中国现代小说家、散文家。浙江富阳人,创造社主要成员之一。 抗日战争时,在香港南洋群岛一带从事抗日宣传活动。主要作品有《沉沦》、
《春风沉醉的晚上》、《她是一个弱女子》等。
  郁达夫与王映霞识于 1927 年,同年郁达夫与原配夫人离异,和王映霞结 婚。1940 年两人脱离夫妻关系。
  

(1927 年 3 日 4 日)

致王映霞

这一封信,希望你保存着,可以作我们两人这一次交游的纪念。 两月以来,我把什么都忘掉。为了你,我情愿把家庭,名誉,地位,甚
而至于生命,也可以丢弃,我的爱你,总算是切而且挚了。我几次对你说, 我从没有这样的爱过人,我的爱是无条件的,是可以牺牲一切的,是如猛火 电光,非烧尽社会,烧尽自身不可的。内心既感到了这样热烈的爱,你试想 想看外面可不可以和你同路人一样,长不相见的?因此我几次的要求你,要 求你不要疑我的卑污,不要远避开我,不要于见我的时候要拉一个第三者在 内。好容易你答应了我一次,前礼拜日,总算和你谈了半天。第二天一早起 未,我又觉得非见你不可,所以又匆匆的跑上尚贤坊去。谁知事不凑巧,却 遇到了孙夫人的骤病,和一位不相识的生客的到来,所以那一天我终于很懊 恼地走了,那一夜回家,仍旧是没有睡着,早晨起来,就接到了你一封信,
——在那一天早晨的前夜,我曾有一封信发出,约你在今天到先施前面来会
——你的信里依旧是说,我们俩人在这一个期间内,还是少见面的好。你的 苦衷,我未始不晓得。因为你还是一个无瑕的闺女,和男子来往交游,于名 誉上有绝大的损失,并且我是一个已婚之人,尤其容易使人家误会。所以你 就用拒绝我见面的方法,来防止这一层。第二,你年纪还轻,将来总是要结 婚的,所以你所希望于我的,就是赶快把我的身子弄得清清爽爽,可以正式 的和你举行婚礼。由这两层原因看来,可以知道你所最重视的是名誉,其次 是结婚,又其次才是两人中间的爱情。不消说这一次我见到了你,是很热烈 地爱你的。正因为我很热烈的爱你,所以一时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你。又因为 我很热烈的爱你,所以我可以丢生命,丢家庭,丢名誉,以及一切社会上的 地位和金钱。所以由我讲来,现在我能最重视的,是热烈的爱,是盲目的爱, 是可以牺牲一切,朝不能待夕的爱。此外的一切,在爱的面前,都只有和尘 沙一样的价值。真正的爱,是不容利害打算的念头存在于其间的。所以我觉 得这一次我对你感到的,的确是很纯正,很热烈的爱情。这一种爱情的保持, 是要日日见面,日日谈心,才可以使它长成,使它洁化,使它长存于天地之 间。而你对我的要求,第一就是不要我和你见面。我起初还以为这是你慎重 将事的美德,心里很感服你,然而以我这几天自己的心境来一推想,觉得真 正的感到热烈的爱情的时候,两人的不见面,是绝对的不可能的。若两个人 既感到了爱情,而还可以长久不见面的说话,那么结婚和同居的那些事情, 简直可以不要。尤其是可以使我得到实证的,就是我自家的经验。我和我女 人的订婚,是完全由父母作主,在我三岁的时候定下的。后来我长大了,有 了知识,觉得两人中间,终不能发生出情爱来,所以几次想离婚,几次受了 家庭的责备,结果我的对抗方法,就只是长年的避居在日本,无论如何,总 不愿意回国。后来因为祖母的病,我于暑假中回来了一次——那一年我已经

有 25 岁了——殊不知母亲祖母及女家的长者,硬是把我捉住,要我结婚。我 逃得无可再逃,避得无可再避,就只好想了一个恶毒法子出来刁难女家,就 是不要行结婚礼,不要用花轿,不要种种仪式。我以为对于头脑很旧的人, 这一个法子是很有效力的。那里知道女家竟承认了我,还是要我结婚,到了 七十二变变完的时候,我才走投无路,只能由他们摆布了,所以就糊里糊涂 的结了婚。但我对于我的女人,终是没有热烈的爱情的,所以结婚之后,到 如今将满六载,而我和她同住的时候,积起来还不上半年。因为我对我的女 人,终是没有热烈的爱情的,所以长年的飘流在外,很久很久不见面,我也 觉得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从我这自己的经验推想起来,我今天才得到了一个 确实的结论,就是现在你对我所感到的情爱,等于我对于我自己的女人所感 到的情爱一样。由你看起来,和我长年不见,也是没有什么的。既然是如此, 那么映霞,我真真对你不起了,因为我爱你的热度愈高,使你所受的困惑也 愈甚,而我现在爱你的热度,已将超过沸点,那么你现在所受的痛苦,也一 定是达到了极点了。爱情本来要两人同等的感到,同样的表示,才能圆满的 成立,才能有好好的结果,才能使两方感到一样的愉快,像现在我们这样的 爱情,我觉得只是我一面的庸人自拢,并不是真正合乎爱情的原则的。所以 这一次因为我起了这盲目的热情之后,我自己倒还是自作自受,吃苦是应该 的,目下且将连累及你也吃起苦来了。我若是有良心的人,我若不是一个利 己者,那么第一我现在就要先解除你的痛苦。你的爱我,并不是真正的由你 本心而发的,不过是我的热情的反响。我这里燃烧得愈烈,你那里也痛苦得 愈深,因为你一边本不在爱我,一边又不得不聊尽你的对人的礼节,勉强的 与我来酬应。我觉得这样的过去,我的昔楚倒还有限,你的苦楚,未免太大 了。今天想了一个下午,晚上又想了半夜,我才达到了这一个结论。由这一 个结论再演想开来,我又发见了儿个原因。第一我们的年龄相差太远,相互 的情感是当然不能发生的。第二我自己的丰采不扬——这是我平生最大的恨 事——不能引起你内部的燃烧。第三我的羽翼不丰,没有千万的家财,没有 盖世的声誉,所以不能使你五体投地的受我的催眠暗示。
说到了这里,我怕你要骂我,骂我在说俏皮话讥讽你,或者你至少也要
说我在无理取闹,无理生气,气你不肯和我相见,但是映霞,我很诚恳的对 你说,这一种浅薄的心思,我是丝毫没有的。我从前虽则因为你不愿和我见 面而曾经发过气,但到了现在——已经想前思后的想破了的现在,我是丝毫 也没有怨你的心思,丝毫也没有讽骂你的心思了。我非但没有怨你讥消你的 心思,就是现在我也还在爱你。正因为爱你的原因,所以我想解除你现在的 苦痛——心不由主,不得不勉强酬应的苦痛。我非但衷心还在爱你,我并且 也非常的在感激你。因为我这一次见了你,才经验到了情爱的本质,才晓得 很热烈的想爱人的时候的心境是如何的紧张的。我此后想遵守你所望于我的 话,我此后想永远地将你留置在我的心灵上膜拜。我这一回只觉得对你不起, 因为我一个人的热爱而致累及了你,累你也受了一个多月的苦。我对于自己 所犯的这一点罪恶,认识得很清,所以今后我对于你的报答,也仍旧是和从 前一样,你要我怎么样,我就可以怎么样。你(以下两行字用墨涂了——编 著者)。
映霞,这一回我真觉得对你不起,我真累及了你了。 映霞,你这一回也算是受了一回骗,把我之致累于你的事情,想得轻一
点,想得开一点吧!

  我还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断绝了我们的友谊,不要因此而咒骂一班具有爱 人的资格的男人。
  这一回的事情,完全是我不好,完全是我一个人自不量力的瞎闯的结果。 我这一封信,可以证明你的洁白,证明你的高尚,你不过是一个被难者,一 个被疯犬咬了的人,你对我本来并没有什么好恶之感,并没有什么男女的私 情的。万一你要证明你的洁白,证明你的高尚,你将这一封信发表的必要时 候,我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抗议。不过若没有这一种必要的事情发生的时候, 我还是希望你保存着,保存到我的死后再发表。
  最后我还要重说一句,你所希望我的,规劝我的话,我以后一定牢牢的 记着。假使我将来若有一点成就的时候,那么我的这一点成就的荣耀,愿意 全部归赠给你。
映霞,映霞,我写完了这一封信,眼泪就忍不住的往下掉了,我我??

【中国】庐隐(1898~1934)


庐隐,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原名黄英,福建闽候人。 李唯建(1907~1981),四川成都人,诗人,翻译家。庐隐第一个丈夫
郭梦良病逝后,1928 年 3 月与李唯建相识,1930 年,两人东渡日本结婚。1934 年,庐陷固产病死于医院。李唯建遂携女儿回四川蜇居,1981 年 11 月 18 日 病逝于成都。


异云:

致李唯建

  我本是抱定决心在人间扮演,不论悲欢离合甜酸苦辛的味儿,我都想尝, 人说这世界太复杂了,然而我嫌它太单调,我愿用我全生命的力去创造一个 福音博和的世界;我愿意我是为了这个愿望而牺牲的人,我愿意我永远是一 出悲剧的主人;我愿我是一首又哀婉绮丽的诗歌;总之,我不愿平凡!—— 纵使平凡能获得女玉的花冠,我亦将弃之如遗。啊异云,你不必替我找幸福, 不用说幸福是不容易找到,我也不见得会收受。你要知道,有了绝大的不幸, 才有冷鸥,冷鸥便是一切不幸的根蒂。唉,异云,我怨吗?我恨吗?不,不, 绝不,我早知道我的生是为呕吐心血而生的。我是点缀没有生气的世界而来 的,因之荆棘越多,我的血越鲜红,我的智慧也越高深。
我怀疑做人——尤其怀疑做幸福的人:什么夫荣妻贵?子孙满堂?他们
的灵魂便被这一切的幸福遮蔽了,哪里有光芒?哪里有智慧?到世界上走一 趟,结果没有懂得世界是什么样?自己是什么东西?啊,那不是太滑稽得可 怜了吗?异云,我真不愿意是这一类的人!在我生活的前半段几乎已经陷到 这种可悲的深渊里了,幸亏坎坷的命运将我救起,我现在既然已经认识我自 己了,我又哪敢不把自己捉住,让他悄悄地溜了呢?
世俗上的人都以为我是为了坎坷的命运而悲叹而流泪,哪里晓得我仅仅
是为了自己的孤独——灵魂的孤独而太息而伤心呢? 可是人到底是大蠢了;为什么一定要求人了解呢?孤独岂不更隽永有味
吗?我近来很觉悟此后或者能够做到不须人了解而处之泰然的地步,啊异
云,那时便是我得救的时候了。 我的心波太不平静忽然高掀如钱塘潮水,有时平静如寒潭静流;所以我
有时是迷醉的,有时是解脱的,这种梦幻不定的心,要想在人间求寄托,不
是太难了吗?——啊,我从此将如长空孤雁永不停住于人间的橱上求栖止, 人间自然可以遗弃我的,我呢,也应当学着遗弃人间。
异云,我有些狂了,我也不知说什么疯话,请原谅我吧! 昨天你对我说暑假后到广东去,很好!只要你觉得去与你是有兴趣的,
你就去吧;我现在最羡慕人有奔波的勇气,我呢,说来,可怜便连这一点兴 趣都没有!——我的心也许一天要跑十万八千里,然而我的身体是一块朽了 的木头,不能挪动,一挪动,好像立刻要瓦解冰消,每天支持在车尘蹄迹之 下奔驰,已经够受,哪里还受得起惊涛骇浪的掀腾?哪里还过得起戴月披星 的生活?啊异云,我本是秋风里的一片落叶,太脆弱了!
  异云,我写到这里,不期然把你昨天给我的信看了一遍,不知哪里来的 一股酸味直冲上来,我的眼泪满了眼眶,——然而我咽下去那咸的涩的眼泪
——我是咽下去了哟! 唉!这世界什么是值得惊奇的?什么是值得赞美的?我怀疑!——唉!

一切都是让我怀疑! 什么恋爱?什么友谊?都只是一个太虚渺的幻影!啊!我曾经追寻过,
也曾经想捉着过,然而现在,至少是此刻,我觉得我不需要这些!——往往 我需要什么呢?我需要失却知觉,啊,你知道我的心是怎样紊乱呢?除了一 瞑不视,我没有安派我自己的方法。
  但是异云,请你不必为我悲伤。这种不可捉摸的心波,也许一两天又会 平静,一样的酬应于大庭广众之中,欢歌狂吟,依然是浪漫的冷鸥。至于心 伤,那又何必管它呢?或者还有人为了我的疯笑而忌妒我的无优无虑呢? 啊,无穷的人生,如此而已,哓哓不休,又有什么意思?算了吧,就此打住。
冷鸥书

【中国】朱自清(1898~1948)


  朱自清,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散文名家,字佩弦,江苏扬州人。早年写 诗,1923 年以后,转向以散文创作为主,成为现代文学史上少数凡个散文大 家之一。主要作品有《背影》、《荷塘月色》、《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等。 除写作外,主要从事教学工作,曾在清华大学,西南联大任教授,抗战后, 积极支持进步学生运动,1948 年逝子北平。
来自清的妻子武钟谦于 1929 年病逝,这是朱自清悼念妻子的一篇祭文。
致亡妻
  谦,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经死了三个年头了。这三年里世事不知变化 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这些个,我知道。你第一惦记的是你几个孩子,第 二便轮着我。孩子和我平分你的世界,你在日如此;你死后若还有知,想来 还如此的。告诉你,我夏天回家来着:迈儿①,长得结实极了,比我高一个头。 闺儿②,父亲说是最乖,可是没有先前胖了。采芷③和转子④都好。五儿⑤全家 夸她长得好看;却在腿上生了湿疮,整天坐在竹床上不能下来,看了怪可怜 的。六儿,我怎么说好,你明白,你临终时也和母亲谈过,这孩子是只可以 养着玩儿的,他左挨右挨,去年春天,到底没有挨过去。这孩子生了几个月, 你的肺病就重起来了。我劝你少亲近他,只监督着老妈子照管就行。你总是 忍不住,一会儿提,一会儿抱的。可是你病中为他操的那一分儿心也够瞧的。 那一个夏天他病的时候多,你成天儿忙着,汤呀,药呀,冷呀,暖呀,连觉 也没有好好儿睡过。哪里有一分一毫想着你自己,瞧着他硬朗点儿你就乐, 干枯的笑容在黄蜡般的脸上,我只有暗中叹气而已。
从来想不到做母亲的要像你这样。从迈儿起,你总是自己喂乳,一连四
个都这样。你起初不知道按钟点儿喂,后果知道了,却又弄不惯;孩子们每 夜里几次将你哭醒了,特别是闷热的夏季。我瞧你的觉老没睡足。白天里还 得做菜,照料孩子,很少得空儿。你的身子本来坏,四个孩子就累你七八年。 到了第五个,你自己实在不成了,又没乳,只好自己喂奶粉,另雇老妈子专 管她,但孩子跟老妈子睡,你就没有放过心;夜里一听见哭,就竖起耳朵听, 工夫一大就得过去看。十六年初,和你到北京来,将迈儿转子留在家里;三 年多还不能去接他们,可真把你惦记苦了。你并不常提,我却明白。你后来 说,你病就是惦记出来的;那个自然也有分儿,不过大半还是养育孩子累的。 你的短短的十二年结婚生活,有十一年耗费在孩子们身上;而你一点不厌倦, 有多少力量用多少,一直到自己毁灭为止。你对孩子一般儿爱,不问男的女 的,大的小的。也不想到什么“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只拼命的爱去。你 对于教育老实说有些外行,孩子们只要吃得好玩得好就成了,这也难怪你, 你自己便是这样长大的。况且孩子们原都还小,吃和玩本来也是要紧的。你 病重的时候最放不下的还是孩子。病的只剩皮包着骨头了,都不信自己不会 好;老说:“我死了,这一大群孩子可苦了。”后来说送你回家,你想着可



① 朱自清的长子。
② 朱自清的次子。
③ 朱自清的长女。
④ 朱自清的次女。
⑤ 朱自清的三女。

以看见迈儿和转子,也愿意;你万不想到会一去不返的。我送车的时候,你 忍不住哭了,说“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可怜,你的心我知道,你满想着好 好儿带着六个孩子回来见我。谦,你那时一定这样想,一定的。
  除了孩子,你心里只有我。不错,那时你父亲还在。可是母亲死了,他 另有个女人,你老早就觉得隔了一层似的。出嫁后第一年你虽还一心一意依 恋着他老人家,到第二年上我和孩子可就将你的心占住,你再没有多少工夫 惦记他了。你还记得第一年我在北京,你在家里。家里来信说你待不住,常 回娘家去,我动气了,马上写信责备你。你叫人写了一封复信,说家里有事, 不能不回去。这是你第一次也可以说第未次的抗议,我从此就没给你写信, 暑假时带了一肚子主意回去,但见了面,看你一脸笑,也就拉倒了。打这时 候起,你渐渐从你父亲的怀里跑到我这儿。你换了金镯子帮助我的学费,叫 我以后还你;但直到你死,我没有还你。你在我家受了许多气,又因为我家 的缘故受你家里的气,你都忍着。这全为的是我。我知道。那回我从家乡一 个中学半途辞职出走。家里人讽你也走。哪里走!只得硬着头皮往你家去。 那时你家像个冰窖子,你们在窖里足足住了三个月。好容易我才将你们领出 来了,一同上外省去。小家庭这样组织起来了。你虽不是什么阔小姐,可也 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做起主妇来,什么都得干一两手,你居然做下去了,而 且高高兴兴地做下去了。菜照例满是你做,可是吃的都是我们;你至多夹上 两三筷子就算了。你的菜做得不坏,有一位老在行大大地夸奖过你。你洗衣 服也不错,夏天我的绸大褂大概总是你亲自动手。你在家老不乐意闲着;坐 前儿个“月子”,老是四五天就起床,说是躺着家里事没条没理的。其实你 起来也还不是没条没理;我们家那么多孩子,哪儿来条理?在浙江住的时候。 逃过两回兵难,我都在北平。真亏你领着母亲和一群孩子东藏西躲的;未一 回还要走多少里路,翻一道大岭。这两回差不多只靠你一个人。你不但带了 母亲和孩子们,还带了我一箱箱的书;你知道我是最爱书的。在短短的十二 年里,你操的心比人家一辈子还多;谦,你那样身子怎么经得住!你将我的 责任一股脑儿担负了去,压死了你;我如何对得起你!
你为我的捞什子书也费了不少神;第一回让你父亲的男佣人从家乡捎到
上海去。他说了几句闲话,你气得在父亲面前哭了。第二回是带着逃难,别 人都说你傻子。你有你的想头:“没有书怎么教书?况且他又爱这个玩意儿。” 其实你没有晓得,那些书丢了也并不可惜;不过教你怎么晓得,我平常从来 没和你谈过些个!总而言之,你的心是可感谢的。这十二年里你为我吃的苦 真不少,可是没有过几天好日子。我们在一起住,算来也不到五个年头。无 论日子怎么坏,无论是离是合,你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连一句怨言也没有
——别说怨我,就是怨命也没有过。老实说,我的脾气可不大好,迁怒的事 儿有的是。那些时候,你往往抽噎着流眼泪,从不回嘴,也不号眺。不过我 也只信得过你一个人,有些话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说,因为世界上只你一个人 真关心我,真同情我。你不但为我吃苦,更为我分苦;我之有我现在的精神, 大半是你给我培养着的。这些年来我很少生病。但我最不耐烦生病,生了病 就呻吟不绝,闹那待候病的人。你是领教过一回的,那回只一两点钟,可是 也够麻烦了。你常生病,却总不开口,挣扎着起来;一来怕搅我,二来怕没 人做那份儿事。我有一个坏脾气,怕听人生病,也是真的。后来你天天发烧、 自己还以为南方带来的疟疾。一直瞒着我。明明躺着,听见的脚步,一骨碌 就坐起来。我渐渐有些奇怪,让大夫一瞧,这可糟了,你的一个肺已烂了一

个大窟窿了!大夫劝你到西山去静养,你丢不下孩子,又舍不得钱;劝你在 家里躺着,你也丢不下那份家务。越看越不行了:这才送你回去。明知凶多 吉少,想不到只一个月工夫你就完了!本来盼望还见得着你,这一来可拉倒 了。你也何尚想到这个?父亲告诉我,你回家独住着一所小住宅,还嫌没有 客厅,怕我回去不便哪。
前年夏天回家,上你坟上去了。你睡在祖父母的下首,想来还不孤单的。 只是当年祖父母的扩①大小了,你正睡在扩底下。这叫作“抗扩”,在生人看 来是不安心的;等着想办法罢。那时扩上扩下密密地长着青草,朝露浸湿了 我的布鞋,你刚埋了半年多,只有扩下多出一块土,别的全然看不出新坟的 样子。我和隐②今夏回去,本想到你的坟上来;因为她病了没来成。我们想告 诉你,五个孩子都好,我们一定尽心教养他们,让他们对得起死了的母亲你! 谦,好好儿放心安睡罢,你。

① 扩:墓穴。
② 隐:即陈竹陷,朱自清的后妻。

【中国】田汉(1898~1968)


  田汉,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和戏剧家。自幼喜爱文学艺术,曾留学日本, 与郭沫若等筹备发起“创造社”,积极投身新文学运动。1922 年回国后,创 办“南国社”。从此致力于戏剧事业,并开展了以话剧、电影为主的民众戏 剧运动,为中国新兴的话剧、电影事业做出了贡献。他的代表作有《获虎之 夜》、《名优之死》等。
  

白英女士:

致白英

  我应该写“白蛾女士”罢,据说这是你替自己取的名字,w 君和 Z 君在 广州组织光明社,你飞蛾似的慕着他们的光明,所以才用这个名字的,但是 有一句俗话说得太不好了:“飞蛾扑灯,自取烧身之祸”。你慕光明固好, 但自取烧身之祸,却不必的。所以我想替你找别的同声字。我曾写过一个戏, 名叫《咖啡店之一夜》,这戏的女主人公我偶然使她叫“白秋英”,我不好 全然用剧中人物的名称,只减损中间一字,就写做白英了。我并没有向你把 这理由说明,但你昨夜来书写作白英,那么你自己也承认了,是不是?
  你昨晚的信,是说要等着我严厉的回答的,但我这回答的开首,似乎就 一点也不严厉,我怎么好对着一个含着眼泪,伸着手,向着我走来的女孩子 说很严厉的话呢?我是不能的。
但,白英女士,你既然又将走人人生的歧途,或许重要坠入你所谓“恶
魔的手里”的时候,让我给你一些忠告罢! 你的来信最使我不敢苟同的,是:
——知道我这样戏弄人是不对的,这也是我一时的错误。
  “戏弄人?”我最怕听一个女孩子讲出“戏弄”两个字!“戏弄”者, 是不长进的女孩子们滥用她们那小而又小的才智,廉卖她们那丑而又丑的爱 娇,赚人家来了,而她又走开的意思;但当她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她不知她 的灵魂早已着了万劫不拭的污点,她的生命早已失去千修难得的光辉:“戏 弄人者人恒戏弄之”,这是一定不易的真理;这才真是“飞蛾扑灯,自取烧 身之祸”哩!所以哲人戒人“玩火”。
“这是我一时的错误”,姑娘,这真是你一时的错误吗?你假如承认戏
弄人是不对,是错误,那么你的错误该不是一时的了?你似乎一直戏弄着人, 也一直被人戏弄着,这真是你的悲剧!你说你现在完全明白了吗?恐怕未必 吧?一个聪敏的女子不容易明白她们说着什么,做着什么,她容易犯罪,容 易忏悔,容易又回到“魔鬼的手里”,这是我看得大多的事!
  据说你常常自比“茶花女”,我来和你谈一谈茶花女罢:我不愿意听你 们三位那异口同声的感伤的文学,我只望你漫慢地知道茶花女究竟是怎么一 种人物,她在说着什么?做着什么?
(马格里脱)人家给我的别名是什么?
(法维尔)茶花女。
(马格里脱)为什么?
(法维尔)因为你只戴这一种花。
  (马格里脱)那就是说,我所爱的只有这一种花,把别种花送给我是无 用的;我碰了别种花的香气就病。
这就是小仲马所创造的女性的特征了。她只爱这一种花,碰了别种花的

香气就病,这里可以看见她的人格的统一。 姑娘!你不是也有你所爱的花吗?听说你爱的是蔷薇花,你曾取这个花
名做你的名字,啊!白蔷薇!这是多么美丽,多么清纯的象征啊!你真是学 茶花女的,便应该始终配着这朵花,做你人格的象征,指示你一生的运命; 你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把那朵花揉碎了,扔掉了!
  现在许我述一述我对你的印象罢:我和 H 先生到广州的那晚,T 先生便 高兴的对我们说:
——这儿有一位交际之花很仰慕你们,今天安排到码头去接你们呢! 那天晚上我们这两个旅行者就加入那大佛寺灯红酒绿鬓影衣香的玻璃
厅,听 Foxtrot 的音乐了;我们刚一坐定,台上的音乐已完,电光一换,T 先生引着一个把漆黑的短发蓬蓬的梳在后面,褐缎短衫,青色舞裙的女郎, 含着微笑,轻盈地走向我们的桌边来了:
——这就是今天安排接你们的那女士,密司白。 这女郎自然就是你了!实在你给我的第一印象虽不根深,却不能算坏。 “田先生,你接到了我的信,大概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写信给你
呢?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姓白,名蛾。我来上海的宗旨,是想找一个仁慈 的妈妈,田先生,我希望你能够很爽快的答复我,说‘好,我就做你的妈妈 吧!’那么,我真不知多么畅快!上船的时间快到了,你想一个孩子希望她 妈妈的心多么急切,可是夏天的日子又是多么难挨,啊,也许会是你女儿的 白蛾上。”初得这封信时,我确是免不了许多诧异,不知道我哪来这一个女 儿!及阅 Z 君的信,才知道你到上海来的原故。我不曾把你当作一新来的旅 客,我只觉得你好象一个迷了路的小白鸽儿回到了她的母巢。那一天你随即
同 w 君们到我的家见我的母亲,看我的排戏,看排我新做的“南归”,你听
到那飘泊者接了手杖,戴上帽,提好行囊,背好 Guitar,用小刀刮去一年前 在树皮上雕下的情诗,拾起一年前留下的破鞋,哀吟:
我,我要向遥遥无际的旅途流浪!
鞋啊,何时我们同倒在路旁, 同被人家深深的埋葬???
的时候,你们不都哭了吗?你回旅馆去的时候,不马上连饭也不吃写你
的感想,说南国是穷的,是“悲哀”的吗?不错,姑娘,南国是穷的,是悲 哀的,但我们不能不严格地订正你的错误;他是穷而不断地干的,悲哀而热 烈地奋斗的,他们将眼泪深深的葬了,他们将毫不瞻顾,踌躇地去建设国民 的叙事诗年代??
  后来你们搬到××坊了。Z 君来告诉我,你这新生的玫瑰是何等的有勇 气,能耐劳苦,你每晨乱头粗服地提着篮亲自走到新新里来买菜,其实这算 得了什么,我们无产阶级里的女人们每天都这么做的,女人要有了阶级的自 觉,才能保持她的尊严,革命前往在 Munich 的俄国亡命的女同志们有一句口 号,极值得中国的女孩子们警醒,就是:“没有一件衣服是不合新俄国女子 穿的”,她们的衣服真是褴褛驳杂啊!但并不有损一个有革命勇气的新女人 的美,只有穷的女孩子而拼命要学阔小姐们的样子的那才是丑,不但是丑, 而且她们非因此而坠入你所谓“恶魔的手里”不可,这是必然的。
  你刚到我家的时候,认识你的 K 小姐私自告诉我:这孩子是危险的女人! 我知道,正因为危险,所以是好女人。
实在南国的女性谁不带几分危险性?我们怕的倒不是危险,而是下流;

危险不失为罪恶的花,下流便是罪恶的渣滓。我知道你决不如此,而且女人 的危险性十有九都是和自己过不去的??
  姑娘,我听说你跳舞之外,又会驰马,操车,游泳,很使我艳羡:但一 听到身体几年问给你自己摧残得很厉害,又何等使我黯然啊!听说你咯血之 后,随又抽烟;卧病之后,随又游泳;这简直是自杀!简直是不想活了!茶 花女是做了她境遇的牺牲,她的自我摧残是含有一种深愁绝痛。十数年来, 受着命运颠簸的你!也自有你的深愁绝痛在罢?但以我所知,大部分的责任, 似乎要让你的性格去负担;你怀着空漠的大望投到社会里来,想要求到你的 光荣,你的快乐,但你的性格在那里作祟。使你得了些虚浮的、徒然摧残自 己、毁灭自己的快乐;却一点没有得到建设你自己的光荣!而那些所谓快乐 在你现在的回忆中,又是多么的一种难堪的痛苦啊!
  我不忍再拿这些话来使你痛苦了,听说昨天你甚至吃了过度的麻醉药, 好容易才救转来,自然这也是激于一时的情感;不过生命是多么难得的啊! 你别再戏弄它罢。
  南国是穷的,但他的同情极丰富;南国是悲哀的,但他们的态度极勇敢, 工作极愉快,队伍极严肃;他不戏弄人,也不许谁被戏弄。
  心肠过热,遂不觉其言之长,你该要看累了罢?我也耽搁了许多有用的 工夫,我只希望沙乐美公演后我们有机会来演一次“茶花女”,或者即请你 来做剧中的女主人公,那样一来,你该知道茶花女是怎么一个有生活内容的 女人,而绝不是胡闹的了。溽暑中人,诸希善自珍爱!
田汉

【中国】周恩来(1898~1976)


  周恩来,字翔宇,曾用名伍豪等,浙江绍兴人,生于江苏淮安。伟大的 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卓越的领导人之一。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 国成立后,一直担任政府总理,兼任过外交部长,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全 国政协副主席、主席,参与了党和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和 外交等重大方针政策的制定,同时还担负着处理党和国家日常事务的繁重任 务,并为之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邓颖超是周恩来毕生患难与共的同伴、战友和妻子。早年即参加学生运 动,投身于中国革命。建国以后,担任过党和国家的一些重要职务。
致邓颖超
超: 正要洗脸外出,接着你的来信,很高兴,盼望得很久了。你除了与夫人
联络外,就安心静养吧,完成两个月计划,会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利。望你约 袁雪芬谈谈,约她于新政协时来平,有可能提她作自由职业代表。妥否,望 先与夏衍一谈。
  我最近虽忙,精神身体都好。小芳不常见,因她在忙于开会。维世来了 几次,只陪主席出去看了一次戏。22 号她将出国,我尚拟见她一次,将你的 好意告她。
你看了《西伯利亚交响曲》,我看了《桥》,不知是否同一晚。我那天
一直看到天明才回。 谢谢楚平报告,不另复她。 来
19 日下午 4 时
东西收到。 超:
西子湖边飞来红叶,竟未能迅速回报,有负你的雅意。忙不能做借口。
这次也并未忘怀,只是懒罪该打。你们行后,我并不觉得忙。只天津一日行, 忙得不亦乐乎,熟人碰见不少。恰巧张伯苓先一日逝去,我曾去吊唁。他留 了遗嘱。我在他的家属亲朋中,说了他的功罪。吊后偕黄敬等往南大、南中 一游。下午,出席了两个干部会讲话,并往述厂、愚如家与几个老同学一叙。 晚间在黄敬家小聚,夜车回京。除此事可告外,其他在京三周生活照旧无变 化,惟本周连看了三次电影,其中以《两家春》为最好,你过沪时可一看。 南方来人及开文来电均说你病中调养得很好,颇慰。期满归来,海棠桃李均 将盛装笑迎主人了。连日风大,不能郊游,我镇日在家。今日苏联大夫来检 查,一切如恒。顺问朱、董、张、康等同志好。
祝你日健! 周恩来
1951.3.17 超:
  昨天得到你 23 日来信,说我写的是不像情书的情书。确实,两星期前, 陆璀答应我带信到江南,我当时曾戏言:俏红娘捎带老情书。结果红娘走了, 情书依然未写,想见动笔之难。寄来西湖印本,均属旧制,无可观者。望托 人拍几个美而有意义的镜头携归,但千万勿拍着西装的西子。西湖五多,我 独选其茶多,如能将植茶、采茶、制茶的全套生产过程探得,你才称得起“茶
  
王”之名,否则,不过是“茶壶”而已。乒乓之戏,确好,待你归来布置。 现时已绿满江南,此间方始发青,你如在四月中北归,桃李海棠均将盛开。 我意 4 月中旬是时候了。忙人想病人,总不及病人念忙人的次数多,但想念 谁深切,则留待后证了。
周恩来
3.31 望代候各同志 四
超: 等了几天没接到你来电话,今天听说你又病了,甚为惦念。明天当与你
通话,希望你能提早回京。我大约可迟到 23 日再走。这几天为报告忙起来了, 而国内外又有些文电和事情要办,睡眠便又少了起来。现已夜深,听说明午 琮英去穗,写此短笺,聊表怀念。“三八”之日虽未通话,却签了一个贺片, 而且还是三十年前的笔名,你看了也许引起一些回忆。老了,总不免有些回 忆。但是这个时代总是要求我们多向前看,多为后代着想,多向青年学习。 偶一不注意,便有落后的危险,还得再鼓干劲,前进再前进啊!问好。
翔宇
1959 年 3 月 18 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