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曼陆龟一年长多少:美国诗歌月,鄙人风雅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1:51:11
             

诗人TS·艾略特称“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荒原》)。北美的四月,是冬寒和春花争锋的季节;而且税表邮寄在15日截止,上交山姆大叔的支票,至此不能再拖了。很多美国人觉得,这天又是四月里最残酷的一天。为了减轻这份残酷,美国诗人学院从1996年起,将每年的四月定为“全民诗歌月”,让诗歌来抚慰冬眠与春萌间的心灵。

 诗歌真有这一份能耐?美国诗人卡尔·桑德伯格曾说,“诗是一头海兽的记录,他生活在陆地,却想飞上天空”。笔者的理解,诗就是古人说的“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明明活不到一百岁,却非要去怀想那些永恒的感情。不管是过去的海洋,还是现在的陆地,还是未来可能的天空,与这头海兽都有体能或心理的不匹配。诗与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有抵触隔阂,却也因此获得了时间之外的一种永恒。要接近这一永恒,需要强大的心理能量。而诗歌中凝聚了人类世世代代的感情精华,从这一精华中吸取了足够的能量,就能够穿越四月的残酷,甚至人生的残酷。

 比如说,人在国外,有时会遇到一些爱国青年称之为“中国人民的感情被伤害了”的事情。很多年前,大陆和台湾接触尚不多时,曾有一位朋友告诉笔者:台湾同学问他,大陆学生是否学古文古诗,气得他简述了一遍从《诗经》到《红楼梦》的名著清单。他问笔者是否有类似遭遇。本人想了一下,不记得有。其原因,还是举个例子说明。有些台湾同学可能对鲁迅有看法。如果你大叫“鲁爷就是好,你们小湾湾懂个屁”,自然就强化了别人的负面印象。如果仅是笑笑,淡淡说一句“鲁迅文章在”,对方要是个有文化的,马上知道这里暗用了唐代大儒韩愈的“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下面两句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不用说出来,对方也能听懂意思。而且他以后决不会问:你们是否也学古文古诗?

 孔老夫子曾对儿子说:“不学诗,无以言。”诗是高度凝练的语言,学了诗,有时你甚至不必言,至少不必多言,就已经把意思传达出去了。哪怕是反驳的话,对方听了也不会生气,或许还觉得你挺有水平的。

 其实,上古之世,学诗不学诗,甚至是判断算不算中国人的依据。韩愈在《原道》一文中说:“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就是说,那怕你与周天子同宗并封为诸侯,如果不懂中国的诗书礼乐,举动象个“夷”,就当你是外国人。而“夷”人如果深谙诗书礼乐,就按中国的礼节当中国人接待。

 验证韩愈这一说法的著名例子,是《左传》鲁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吴国公子季札访问鲁国的记载。鲁国是周公的封地,而周公是孔老夫子最佩服的古人。他曾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有一阵没有梦见周公,孔夫子觉得自己衰老了。他还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这句话,李泽厚译为“礼乐制度多么完美文雅啊,我遵循周代”。鲁国是保存周礼最多的,季札仰慕中原礼乐,特地拜访鲁国。主人为之奏乐,从《周南》、《召南》到《雅》、《颂》,沿着《诗经》的顺序奏下去,季札则从音乐里听出了各国的盛衰。

 “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乐而不淫”这一传统娱乐标准,就是季札讲的。《公羊传》注《春秋》的“吴子使札来聘”这一句说:“吴无君无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因为季札与中原的诸侯来往时遵循中国的礼(韩愈所谓“进于中国”也),而且能听懂《诗经》和伴乐,所以老夫子首次在“吴”后面加了个尊称的“子”字,承认吴国可以算诸侯。多谢季札,从此之后,东南半壁江山就被承认是中国了。

 改革开放后东风西渐,美国人拣起了我们扔掉的传统。诗歌在美国是一门孤独的艺术,据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的调查,只有12%的人口,会在一年里至少读一首诗。美国人口有三亿,而美国诗人学院所办的《诗刊》,全国只有一万五千个订户。但美国的诗人很努力。诗人学院在国家艺术基金会的资助下,联合各大出版社和别的文学艺术团体,号召人们在四月里读几首好诗。“全民诗歌月”的主要活动之一,是向中小学免费赠送诗歌教学材料——犹如美式《千家诗》——培养儿童对诗歌的兴趣。

 记得那年“全民诗歌月”酬款晚会,纽约帝国大厦特地亮起蓝白相间的灯饰,林肯艺术中心名流云集。梅丽尔·史特里普任晚会名誉主席。虽然她是电影明星,坐在这一位置倒是很合适。史特里普多次在电影里阅读诗歌,可算诗歌的现代媒介传播大使——印象较深的有《廊桥遗梦》里她读着叶芝的诗堕入婚外真情,还有在《苏菲的选择》里念着狄金森的诗走向死亡。已经退职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大牌主持人丹·拉瑟,则朗诵了美国诗人华莱士·斯蒂文斯的《战士之死》。

也有些宁愿孤独的美国诗人质疑:诗歌是否需要这样的鼓吹?埃米莉·狄金森的诗作,到在她去世后才发表,达到如今的至高地位,又经历了一个过程。在《殉美》(I Died For Beauty) 一诗中,狄金森预言:墓地的青苔,将爬上她的唇际,并将墓碑上的名字遮掩。狄金森以为死亡会封住她的声音,人们将忘却她的芳名。她去世一百二十年后,第十个“全民诗歌月”的海报,印的却是她的一条罩裙,上方写着狄金森给朋友信中比较“天工”与“人巧”的名言:“大自然是一所幽灵出没的屋子,艺术的灵性则祈望幽灵缠绕”。诗人孤独到指望幽灵相伴,但她优美的诗句却回荡在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心中。套用李白的诗,美国热热闹闹的“诗歌月”,可以如此抚慰狄金森的孤独——

 霓为衣兮风为马,诗之魂兮纷纷而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