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尼怎么打全过程视频:在革命词语的高地上 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20:08:47

 一、从俄式革命话语到毛泽东的革命话语

在今人的一些文章里或影视作品中,经常把20世纪50、60年代称之为“火红的年代”或者是“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个时代的特征之一,就是我们的社会和生活,是由一系列宏大的革命话语组成的,我们生活在一个红色词语的海洋里,为它激动,受它指引,也因它而困惑和痛苦。词语即叙述,革命的词语或革命的话语就是对于革命的叙述和表达。列宁有名言:“没有革命的理论便没有革命的行动”,早在20年代初,中国的共产主义者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就开始建构自己的革命话语,也就是建立起一整套对中国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解释。但是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前,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话语的“阶级”特征和“民族”特征都还未充分呈现,究其原因,是在大革命时期,中共与国民党共享“打倒列强、除军阀”等一套革命话语,虽已包含反帝民族主义的内容,但是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者还没有自己原创性的、体现 “中国”民族特征的、有关中国和中国革命的叙述。在这一阶段,中共的革命话语也未和党的领袖的名字相联系,换言之,陈独秀等并非是革命话语的原创者,中共的革命话语基本上来源于俄式共产主义。即便到了1927年国共分裂后, “阶级”的主题虽已全面凸显,但在一个较长的时期里,中共革命话语还没有产生自己的“民族”特征,中国无产阶级的有关革命的叙述,尤其是建制架构等方面,都具有浓厚的俄式色彩。

1931-1934年,在江西瑞金“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时期, 博古等“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全面、系统地贯彻了全盘俄化的路线,已初步建构起具有俄式共产主义色彩的话语系统,这就是照抄照搬苏联经验,“言必称弗拉基米尔·列宁和约瑟夫·斯大林”,既有内容,更有形式:

在党的建设和政权的建制方面:有 “苏维埃”、“人民委员会”、 “卡尔·马克思高级党校”;

在革命军队和群众武装建制方面:有 “少共国际师”、“赤卫队”、“郝西诗红军大学(郝西诗为参加广州暴动而牺牲的苏联驻穗副领事)”;

在肃反系统,有国家政治保卫局;

在青少年组织方面:不仅有共青团,还有“皮安尼尔”──少年先锋队,凡年满16至19岁的红色青少年,皆可申请加入“皮安尼尔”,党的政治局候补委员凯丰代表党领导苏区的青少年工作;

在文化教育和群众教育系统:有列宁师范、列宁小学,各单位还辟有宣传鼓动栏──列宁角;还有“高尔基戏剧学校”,苏维埃剧团,即蓝衫剧团(十月革命后苏联工人业余剧团);

在群众组织方面:有“反帝大同盟”;

中央苏区经常召开群众大会,有时纪念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有时纪念苏联红军节,凡开大会皆要成立主席团,甚至“皮安尼尔”开会,也要花不少时间选出会议主席团。在重要会议上,被选入主席团的经常还有外国同志:苏联领袖斯大林和莫洛托夫、革命文豪高尔基、日共领袖片山潜、德共领袖台尔曼等。那是一个国际主义旗帜高高飘扬的年代,从红色的莫斯科到红色的瑞金,好似一根红线连接着,中央苏区的话语系统和制度框架与莫斯科没有太大的区别,在偏僻贫困的赣南和闽西,似乎是又一个苏式社会的翻版。

但是俄式共产主义的话语环境在1934年陷入困境:

第一、红军陷入严重的生存危机,在蒋介石军队的围剿下,中央苏区已不能维持,革命话语赖以生存的基本环境即将消失。第二、博古等“国际派”作为俄式话语的阐释者在解释、叙述他们的经验时已捉襟见肘。

1935年遵义会议后,毛泽东重新回到领导中央红军的关键岗位,以后又逐渐领导了党,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实现,使党和红军已在陕北完全立足,晋察冀等几个大战略根据地在敌后也相继开辟,革命话语已经得到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地理空间,可以依赖根据地试验、推广和传播。

在中国革命的土壤中崛起的毛泽东立志要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那以后的七八年中,他悄悄地且又是有条不紊地对中央苏区那一套话语系统和制度框架进行了转换。然而旧的一套退出历史舞台还需要一个过程,1939年延安举行了中国女子大学的隆重的开学典礼,校长王明还是抑止不住要宣泄他满头脑的苏俄崇拜的情愫。大会会场正中虽高悬毛泽东的画像,却又模仿苏联,在毛像的左右挂起了王明、朱德、周恩来、博古、刘少奇等所有政治局和政治局候补委员的画像。王明身为女大校长,总忘不了国际共运那些女革命家,于是校门两边的墙上又悬挂起蔡特金、伊巴露丽、克鲁普斯卡娅的肖像……一时间,似乎又有些瑞金时代的气氛了。

但是,时光毕竟不会倒转。此时,“马克思共产主义学校”早已改名为中央党校。不久,延安的马列学院也易名为“中央研究院”。再早一些,“国家政治保卫局”这个完全俄化的名称,也被改为中央社会部和边区保安处,甚至延安的托儿所也名之为“洛杉矶托儿所”,却不叫“莫斯科托儿所”。至于“皮安尼尔”,则早已不复存在,边区有的只是儿童团。然而,毛泽东对洋名词也并非一概排斥,例如,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共党内就保留了“布尔什维克”这个词语,一来这个词流传甚广,早已深入人心;二来这个词也并非王明一人就能垄断,其它人也可以使用,在整风运动中,毛就作过《布尔什维克十二条》的著名演讲。差不多到了1950年代中期,这个词语才逐渐退出流行政治语汇,与此相联系,“布礼”(布尔什维克的敬礼),这个共产党员之间的称呼终于 被“革命的敬礼”所取代。

在延安时期,毛创造了一个新的宏大的革命话语系统,它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将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和共产主义结合了起来。根据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工人无祖国”,国家的概念以及爱国主义不仅不重要,而且不利于世界无产者的团结。在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者往往不是爱国主义者,而是具有十分国际性的世界观。而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在五四时代就被看成是救亡图存的一个武器,毛泽东发展和强化了这一传统,1938年更具体提出马克思主义在一切方面的中国化、中国气派的重大命题。

毛还建立起以阶级论为核心,以“群众路线”为主要内容的平民主义叙述,对中国农民阶级重下新定义。俄式解释虽然早就提出中国革命的关键是要解决土地问题,也提出农民是无产阶级的“同盟军”,但是在江西时期,“鞋子”和“脚”却不对称。苏区并没有现代意义的产业工人阶级,却有各类“工会”,于是,只能以强化意识形态来暂时缓解“鞋子”和“脚”的 “不对称”的窘境,而在叙述上仍没给农民阶级“正名”,还是用“国际主义”,“皮安尼尔”,“少共国际师”等来提升农民的“无产阶级”和“国际主义”的意识。

抗战初期,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和社会状况比江西苏区更加落后,边区和多数根据地基本没有现代工业,没有工人阶级,只有不识字的农民。1937年,边区的小学校只有120所,识字人群占人口的百分之一,华池县为二百分之一[1],妇女基本不识字,缠足现象非常严重。在延安时期,在沿用江西苏维埃叙述时“暗渡陈仓”,继续保留“鞋子”(“工会”),但已开始在革命叙述中突显农民的作用,农民的“勇敢”和“忠诚”被认为是体现了 “朴素的阶级感情”,受到高度推崇,被赋予了纯正的无产阶级革命特质。毛称颂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力军,高度褒扬中国农民的革命性,不仅是对俄式解释及江西苏区经验的进一步的发展,也是面对中国革命的实际,对现实状况的一种承认和强化,因为在“苏维埃十年”(1928-1937),党和革命军队的主体就已是被广泛动员的农民,抗战以后,军队和党得到巨大发展,其主体仍然是受过初步政治训练的农民。


毛的有关知识分子的新叙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的相关论述。马克思认为,“革命阶级”用革命和民主的方法解放社会,在这种革命中,知识分子的角色是有意义的。列宁比马克思对知识分子有更多的论述,他虽然对革命知识分子的作用有所肯定,但对知识分子和旧阶级的关系,知识分子的阶级属性等则给予了更多的分析和批判 。斯大林则第一次发明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概念。毛认为,共产党、无产阶级(工人和农民)是革命的领导核心,知识分子对于革命很重要,但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只有书本知识,因而也是最无知识的,所以需要进行长期的思想改造。毛以后对国共斗争是这样解释的,他说,是共产党的农民打败了国民党的知识分子。

毛的新话语改变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角色和自我认知,中国传统读书人的自我定位是相信自己是社会的中心。毛也改变了“五四”以来的知识分子的自我体认,五四知识分子认为自己肩负了 “启蒙”民众和社会批评的责任,毛教育他们,真正应该接受“教育”和“启蒙”的正是知识分子自己,工农则是知识分子的“老师”,正确的立场和态度应是“和工农相结合”,实现“工农化”、“大众化”,而不是“化大众”。毛将知识分子引以为重要的对社会的批评,转变为要求知识分子进行“自我批评”。

毛通过对“知识”、“理论”、“人性”、“个人与集体”等概念重新下了定义,建立起毛的新文化的基本架构。他说,不能对实践有用的理论就是狗屎,甚至还不如狗屎,因为狗屎还可以肥田[2]。在对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上,毛强调个人必须服从集体,知识分子应服从革命。毛的革命文化突出强调个人对革命、对党的责任,他甚至规定了革命文学的写作原则,并使之成为法定的革命文化的最高创作原则(关于形式与内容、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普及与提高、歌颂光明与暴露黑暗等等)。“五四”带来知识分子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传统话语的重新定义,其动力是西方文化的影响和本土现实环境的刺激,出现了流行的“五四”话语:人性、人道、个性解放、民主、科学等。在“左翼十年”(1928-1937),受时局环境的强大影响,知识分子的思想分化进一步加速,知识分子的文化批判已和社会批判结合在一起,被高度政治化了,彻底的政治化发生在1940年代的延安。

毛的革命话语既源于列宁,又是他的独创,他对文艺的政治功能的强调,较之普列汉诺夫、列宁、“拉普”、瞿秋白,更加突出。列宁善于利用给词语下定义达到革命的目的,列宁给“社会主义者”、“革命者”、“民族”重下定义,称自己的党派为“布尔什维克”,虽然列宁一派当时并没有得到多数社会主义者的拥护,但是“多数派”这个话语的使用造成了强大的社会影响。毛继承了列宁的风格,又有自己的特色, 毛的革命话语气势磅礴,通俗易懂,极具鼓动性:“革命是不可战胜的”,“代表四万万五千万人民”,“光明与黑暗的斗争”,“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是不可战胜的” 等等。

毛经过与王明等的斗争,取得了对词语下定义的权力,逐渐形成了一种具有他个人鲜明特色,也是比较固定的思维和表达方式,通过整风运动,基本扫清了俄式话语对党的影响,从而完全奠定了他的 “革命话语”的领导地位。

毛泽东抓住两面旗帜 ,反帝反侵略,开展底层革命:第一面旗帜是民族主义、爱国主义 (抗日);第二面旗帜是以平民主义 (共产党是穷人的党),争取底层民众,特别是广大农民的支持,抓住了大多数;又以民主主义、反对蒋介石的独裁,争取到国内知识阶层的同情和支持。

毛泽东的成功取决于他面对中国近代以来的基本问题,以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对之作出了有力的回应。孙中山创建三民主义,也是“反帝反封建”,他发动反清革命和国民革命,有所成功,也有所失败,关键是对底层的改造着力不够。毛的反应则是通过对马、列、斯的转换,面对底层群众和精英分子,创造出一套新意识形态,这是一个整体性的,无所不包的新解释体系,为革命党人提供了意义和价值,占据了近代中国的道德至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