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影重重3 电影国语版:1961年彭德怀“戴罪”返乡:批华国锋接待花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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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中午,地委书记华国锋率地委主要领导同志设宴欢迎彭德怀,在饭桌的中心处,摆了一个大冷盘,厨师用不同颜色的咸鸭蛋蛋黄组成了一个“太极图”,十分好看。没有料到彭德怀不欣赏,他用筷子把“太极图”搅乱,对主人们说:“不要搞这个,只要看各位选哪个蛋好吃,随心所欲嘛。形式主义、花架子,会劳民伤财的。”

本文摘自《今古传奇·纪实版》2008年第1期,作者:滕叙兖,原题:《“戴罪”返乡 秘密“反党”之谜》

1961年,彭德怀回家乡湘潭调研。事后,中央专案组多次专程前往调查,诬称彭德怀“以回乡调查之名,行反党活动之实”。“戴罪”在身的彭德怀,在返乡之时,到底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

毛泽东指示:彭德怀到哪里都行。地委书记华国锋设宴欢迎,却遭到彭德怀的批评:形式主义、花架子,会劳民伤财的

1961年11月1日早8时,北京到长沙的直达快车准点进站,彭德怀走下站台,跟在他身后的是警卫参谋景希珍、临时秘书金石、司机赵凤池、卫生员吕少俊。在湖南省委和公安厅几个接站干部的陪同下,他缓步走向出站口。

彭德怀告诉大家,这次能来湖南搞调查,是因为他在9月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里要求到农村作调查研究,他请求中央允许他先去湖南故乡搞三个月,了解农村情况;冬天回北京;明年春天再去太行山一带。

“10月5号,杨尚昆主任给我来电话,传达毛主席的指示:‘彭德怀到哪里去都可以,半年也行。’”

正说着,省委的同志进来告诉彭德怀,谢觉哉也住在这里,他听说彭总来了,要来看看。

彭德怀立刻站起来,大声说:“谢老在这里?我要去看他!不能让他来!”他显得很兴奋,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他又踌躇起来,跟工作人员要来谢觉哉住处的电话号码,他拿起话筒说:“谢老啊,你不要来看我彭德怀,我有传染病噢!”

电话那头,谢觉哉乐呵呵地说:“我不怕,传染不了我!我一会儿就到!”

彭德怀和老战友谢觉哉在长沙不期而遇,故人相见,不免感叹世事难料,沧桑几度。彭德怀感谢谢老来看他,他满腹悲凉地说:“下了庐山以后,我已经被人们忘掉了,老同志也不敢来往了,在吴家花园,只有总司令来看我,找我下棋……还有帅大姐……”

谢觉哉走后,彭德怀怅然若失,一个人在屋子里枯坐了很久。

下午,湖南省委书记胡继宗来见彭德怀,很有分寸地介绍了全省农村的情况。

晚上,家人彭起超和陈明玉又过来陪伯伯,他们随着人流进了小礼堂。电影开始前,彭起超对伯伯小声说:“我看见陈伯达了,他坐在右边。”

彭德怀哼了一声:“别理他,这个文痞!”

“他为什么也来到长沙?”彭起超的眼睛不时瞅瞅陈伯达的光脑袋。

“听说他比我早一天到。”彭德怀目不斜视,面带冷笑,“大概是来监视我的吧!”

翌日上午,彭德怀一行人驱车到湘潭地委。

当日中午,地委书记华国锋率地委主要领导同志设宴欢迎彭德怀,在饭桌的中心处,摆了一个大冷盘,厨师用不同颜色的咸鸭蛋蛋黄组成了一个“太极图”,十分好看。没有料到彭德怀不欣赏,他用筷子把“太极图”搅乱,对主人们说:“不要搞这个,只要看各位选哪个蛋好吃,随心所欲嘛。形式主义、花架子,会劳民伤财的。”

华国锋愣怔片刻,忙说:“对,对。”随后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尽管主人们笑得很勉强。

吃饭前后,华国锋和彭德怀谈了一些湘潭地区的概况,不算正式汇报。下午,地委找来湘潭县委和石潭区委的领导,向彭德怀汇报了半个多小时。晚上,地委招待彭德怀一行人看戏,出于礼貌,彭德怀去了剧院,可他心里想的是明天回家乡的事,只在剧场坐了一小会儿就悄然离开了。

回到招待所,他问陈明玉:“你了解华国锋吗?”陈明玉说不了解。彭德怀说:“中午他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从这几年经济困难的实际情况看,还是彭总当年看得远。’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吭气。如果他是真心话,说明农村的实际情况确实很严重。”

故乡人民依然把彭德怀视为革命元勋、人民功臣。彭德怀了解到真情后,痛苦地说:国家解放这么久了,人民还在饿肚子,我彭德怀有罪呀

11月3日,重返故乡的彭德怀出现在乌石峰下,萧瑟的秋风吹拂着他的丝丝银发和打着补丁的黑布衣服。距离上次回来,整整过了三个年头,如果说那次是荣归故里,那么这一次恰恰乾坤倒转,是“戴罪返乡”了。

故乡的人民齐集于彭家围子,迎接他们心中永远不变的英雄。他们仍然把彭德怀视为革命元勋,人民功臣,是故乡人民的光荣和骄傲。

当彭德怀默默无语地走向老宅时,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一齐拥上来,转眼间,堂屋里,地坪上都站满了人,把老宅围得水泄不通。彭德怀向乡亲们连连拱手,激动地说:“不要喊我老总了,也不是部长了,我过去是打柴棍子,如今还是个普通老百姓,回来当社员的。乡亲们都好吧?”

这一天从中午到傍晚,光是本生产队和大队的社员就来了一百多人,在困难中过苦日子的乡亲们,都想向彭德怀吐露心声。

第二天,晨曦初现,就有人等在彭家围子的坪场,想见彭德怀。此后,来见彭德怀的人络绎不绝,由近至远,方圆百里内的湘潭县各个公社,最远到长沙、株洲、湘乡、宁乡、湘阴、衡山,都有人闻讯赶来,离彭家围子二十多里路的石潭镇上住满了专程来拜访、慰问彭德怀的人。许多人长途跋涉,忍饥挨饿,步履蹒跚;有的人顶风冒雨,满脚泥泞,浑身湿透;有的人久坐交谈,推心置腹,不愿离去。人民群众深深为彭德怀的伟大人格力量所折服和倾倒,自发求见他的人不绝于道,在中国现代史上,这样感人至深的故事有几个呢?

省公安厅专门派来负责彭德怀安全并附带监视任务的干部大为惊讶,这罢了官的彭德怀影响可太大了。他们请示上级后,省里要求当地政府派人上路,四出劝阻到彭家围子的干部和群众,不少人在途中被挡了回去。

11月15日以前,彭德怀主要是在家里接待来访的干部、群众,其间只在乌石大队开调查会,或早晚走门串户,看望邻里亲朋。之后到三个区、七个公社、十多个大队调查研究,继续接待来访群众。在返乡的五十余天中,他共接待两千多人次。

来访者中,除了亲朋故旧、四周邻里、本地社员、基层干部,还有县区的干部、工人、学生、中小学教师。他们见面后大多要问的话是:“您老人家平反了吗?”“您回来要住好久啊?”“您还走不走呀?”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彭德怀是为了老百姓说话才“犯了错误”,对他表示出由衷的敬意、感谢和同情。

最催人泪下的场面是那些彭德怀的儿时伙伴们,个个泪水涟涟。他们在1958年曾向他说过大跃进的“坏话”,有个胡四老倌,他拽着彭德怀的青布棉袄说:“都怪我们前几年和你说的那些话,把你给连累了,对你不起啊!” 

彭德怀安慰他们说:“你们讲真话没有错,只要群众生活好,我犯错误不要紧。”

彭家围子堂屋里天天都坐满了人,彭德怀一开口说话,人们就静下来,聚精会神地望着他。彭德怀打趣说:“我是个犯错误的人,你们不怕我放毒吗?”大家报以信任的笑声。人们争先恐后地诉说自己的不幸:有的干部因为顶“五风”挨了批斗、当了“右倾分子”;有的社员在刮“五风”时被拆了房子,砸了锅,至今无处安身;有的全家挨饿,得了浮肿病……彭德怀认真听,认真记,和大家倾心交谈,累得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他最关心的是人民的温饱问题,他时常对来访的群众说:“国家解放这么久了,人民还在饿肚子,我彭德怀有罪呀。”说罢,他痛苦地抿紧嘴唇,沉默不语。有时遇到特别困难的群众,彭德怀忍不住还要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10元、20元的,悄悄塞到对方的手里。

有一天,碧泉公社四个妇女风风火火地来找彭德怀,反映生产队扣发口粮的问题,面带菜色的妇女带着哭声说:“彭元帅,你看看嘛,这样会饿死人的!”

彭德怀马上让秘书金石跟着她们去查访,证明那个生产队已经有五分之一的人家断炊了。听完金石的汇报,已经快到半夜了,来人散尽,屋子里只剩下几个随行人员。彭德怀坐立不安,几天来,他一直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浓眉竖起,咆哮起来:“北京净听这样好,那样好,有人就是当官做老爷,不下来听听!”他在屋里快速踱了几步,挥挥手说:“现在有人吃不上饭啦!我们对得起群众吗?有人还是报喜不报忧,我回去,要报告中央,我不怕!”

彭德怀的怒气直冲屋宇,吓得大家屏住呼吸,不敢插言,还是龙国英妯娌俩过来小声劝说,才使彭德怀平静下来。这是彭德怀回乡调查中唯一一次发的大脾气。

面对敏感的政治和政策问题,彭德怀以他的“戴罪”之身,难以公开支持农民的强烈要求。但是,他对当时阶级斗争由党外扩大化发展到党内扩大化的趋势,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对彭德怀无话不谈的年长社员们大多要提出一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彭老总啊,眼下正是困难时期,能不能实行分田到户或者包产到户呢?”

“先试着搞几年,等日子好过了再合拢起来也行嘛。”

彭德怀耐心听大家把话说完,绝不去批评他们。但是,彭德怀知道,农民单干是毛泽东最为痛恨的、被视为洪水猛兽般的对社会主义的反动。即使和农民的心贴得很近、对农村的考察十分深入的彭德怀,也不敢在分田到户或者包产到户的问题上越雷池一步。

彭德怀再三向干部和社员解释:“分田要不得”,“单干坚决不能搞。”在乌石的一次大队干部会议上,他甚至说:“我这已经是第四次表态了。”

历史已经昭示,当年,由于“大跃进”和公社化对农村的破坏,在广大农民心中萌生的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的合理要求,在17年以后的1978年才得以实现,从而使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革。后人很难揣测彭德怀当时在这个问题上的真实想法,因为以他的“戴罪”之身,他不可能公开支持农民这个强烈的要求。

另一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是:谁要为大跃进的灾难负责?

有一天,一位小学校长带了十多个教师和学生来访问彭德怀:“彭元帅,我们有个问题想请示您。”

“有什么就提出来共同商量吧!”

“‘五风’是怎样造成的?上面有什么责任?过去搞一个运动,中央总有为首的,比如1927年反陈独秀;1935年反博古;这次反‘五风’,是不是也有个代表人物呢?”

彭德怀思忖一阵,缓缓说道:“‘五风’是上面有责任,下面也有责任。上面是官僚主义,下面是强迫命令。这是层层有责任的,至于谁个来负责任,那个就不好说了。”

“这几年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是不是完全由自然灾害造成的呢?”

对教师们锋芒毕露的质疑,彭德怀语焉不详:“不仅仅是自然灾害的问题,当然这是原因之一。我说了,由于上面有官僚主义,没有深入调查研究……战线拉得很长,国民经济没有按比例发展……”

彭德怀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汇报到中南海,他怎么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呢?从史料上看,当时他处处注意维护党中央和毛泽东的威信,宣传党的调整方针和农村工作《六十条》。 

有一次,方上桥小学全体老师来看彭德怀,说起“大跃进”,他说:“比如一条巷子只有三四尺宽,我们要跳过去,那不成问题,如果有七八尺宽,你想要跳过去,那就是不可能的。假如你硬要冒险,那就非掉下去不可。毛主席是伟大的,他的意图是好的,想把二十年的事情,只用两三年就做好。”

但是,彭德怀对当时阶级斗争由党外扩大化发展到党内扩大化的趋势,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当时的一股思潮,就是对1958年犯了“五风”错误的干部,采取重打击、乱上纲的“左”的政策。彭德怀听到湘潭县要把不少可以挽救的“五风”干部定性为敌我矛盾后,他向当地领导呼吁道:“解放十多年了,经过土改、镇反、民主改革,怎么现在还提什么地、富、反、坏、右联合专政?这是脱离实际的嘛,我们知道,南方的土改还在北方之后,搞得更有经验、更扎实,湘潭地方不应当又来一次重划阶级。”他指出,犯“五风”错误,中央、省、地各级领导都要担担子,主要是引导大家总结经验教训,提高认识,好好工作。

乌石大队有一个干部,1958年弄虚作假,打骂群众,强迫命令,彭德怀回乡时批评过他。1959年反右倾,他上窜下跳,成为批判彭德怀的急先锋,没有想到风向突变,“反五风”运动把他逮住,受了处分,灰溜溜地调走了。有人把此人的劣迹告诉彭德怀,彭德怀宽容地笑笑:“那没关系,我有缺点,还能不叫人说?”后来,彭德怀在调查某公社的途中,特地去看了看那个落魄的干部,勉励他放下包袱,好好工作,感动得他涕泪俱下。一个犯了“五风”错误的大队书记在县里参加“特训班”,急火攻心,变得疯疯癫癫。彭德怀知道后,登门看望他,亲自做思想工作。

通过大量的农村实际调查,彭德怀对若干农村重要经济政策形成不少精辟的见解,其中包括最让他忧心忡忡的粮食征购政策。

彭德怀建议,在黄泥大坪开田,实行谁开谁种,谁种谁收的政策,先分户开,再由生产队统一丈量和平衡。他提出了特殊时期的特殊政策,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说这就是分田到户

一天晚上,彭德怀坐在煤油灯前,埋头撰写调查材料,他写道:“同一时期,‘五风’严重,群众生活发生很大困难,乌石大队的浮肿病人一度增至63人……”他放下笔,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为了弄清患浮肿病的确切人数,他让龙国英到公社卫生院借来给病人发黄豆的登记册,一个一个地查。为什么会得这种怪病?不就是饿的吗?没有粮食啊。

1957年,侄子彭鹏担任乌石乡党委书记的时候,彭德怀曾写信建议在乌石峰下的楠木冲建一个水库。现在,水库已经建起三年了,为什么不把水库下面的黄泥大坪开出田来,却长年撂荒,放猪放羊呢?他看了看身后的景希珍,说:“明天我们去看看楠木冲水库吧。”

翌日清早,彭德怀就去看水库,一些闻讯赶来的生产队干部和社员也跟随着他。彭德怀边走边说:“我们这里过去是干鱼脑壳,现在有了水库,开出黄泥大坪就有水灌溉了,我们要抓紧干。”

到了水库,他在大坝上看了一阵,建议大队组织劳力把大坝加高加宽,再在水库里养上鱼,他后来拿出300元给大队买鱼苗。

从楠木冲回来,彭德怀就去找生产队长商量开田的事,队长说自己不会讲话,请他在社员大会上动员一下,彭德怀欣然同意。当天晚上,社员们听说彭老总要参加社员大会,都早早来会场等着。

面对众乡亲,彭德怀像当年对战士作战前动员一样,情绪饱满,声音洪亮:“这几年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我们遇到了暂时的困难。一个人一天连一斤粮食都没有,这怎么能吃饱?怎么能不得水肿病?我是打柴棍子出身的,过去饿怕了。现在,我们大家得想出办法啊!我们上面有水库,下面有黄泥大坪,大家一起努力,向黄泥大坪要粮食!抗日战争的时候,军民的生活都很困难,毛主席号召生产自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部队在南泥湾开荒,发展了生产,改善了生活。今天,我们更要发扬南泥湾精神。我建议,在黄泥大坪开田,实行谁开谁种,谁种谁收的政策,先分户开,再由生产队统一丈量和平衡。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社员们没有不同意的,彭元帅前些天还告诫大家千万不能分田单干呢,现在他提出了特殊时期的特殊政策,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说这就是分田到户。

东方露出一线曙光的时候,彭德怀就带着侄子彭康志和随行的工作人员来到黄泥大坪,他卷起裤脚,捋起袖子,挥舞起三四斤重的开荒锄头,带头刨向沉睡的土地。他的背微微有点驼,黝黑的脸满是皱纹,俨然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农。社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都先围到彭德怀的身边,想和他说几句话。彭德怀说:“解放后,我提出不当国防部长,想当农业部长,毛主席不肯。现在我解甲归田,想在队里落个户头,你们同意吗?”

“欢迎!欢迎!”黄泥大坪上一片喊声和掌声。

“那好,我每年坚持回队劳动100天,如果不能回,就投资100元给队上。” 

一位参加开田大战的乌石小学教师望着彭德怀一马当先,抡锄开田的生动身影,忽然想起一首歌颂朱德的诗里有两句:“时人不识将军面,朴实无华田舍翁。”啊,我们的布衣元帅不正是这样一位永远和人民在一起的田舍翁吗?

六十多亩的黄泥大坪当年就种上了庄稼,彭德怀在自己开出的那片地中点上了小麦。后来,黄泥大坪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靠着彭德怀的特殊政策,乌石寨的老百姓度过了艰难的岁月。

面对乡亲父老,彭德怀吐露心声:有人说我“里通外国”,让他们去说吧!反正日久见人心,真金不怕火炼。我总想把自己的问题和主席谈谈,消除一些误会

彭德怀在家乡的五十余天,是他晚年悲剧人生中度过的一段短暂的、较为平和舒缓的日子。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彭德怀到乌石学校找周校长,看见教师陈升早正在为学校编织遮挡风雨的茅串,就坐下来和陈老师聊了几句。陈升早向彭德怀诉苦:“彭老总啊,我是被划了右派的,实在想不通。我是贫农出身,又无政治问题,工作也没有过失。”

“那你一定有别的问题吧?”

“我就是向原来的校长提过几次意见,可能我这个人太直了,好蠢啊!”

这话可能触动了彭德怀,他挺直腰杆,认真地说:“人生在世,就要公平正直。你是老师,读过许多书的,韩愈的《论佛骨表》,这就是直;文天祥的《正气歌》,你总背得吧?这一个‘右’字啊,你不要急,总有一天,会搞清白的!”

彭德怀最后的那句话语气很重,震撼着陈升早脆弱的神经。

乌石学校的周校长多次带老师们去见彭德怀,所以,陈升早也跟彭总熟悉了。有一天黄昏时分,陈升早又在学校门口碰见了彭德怀,并肩走着的还有金石、景希珍,他们刚从外面访问回来。陈老师迎上去打招呼,彭德怀面色严肃,点点头后,又继续和金、景二人边走边说:“……有人说我里通外国,让他们去说吧!反正日久见人心,真金不怕火炼。我三年没有见到毛主席了……”

陈升早不由自主地跟在彭德怀的身后,他想听听彭总还说些什么。

“我写了信,他没有一字回,我想上门,就是不见。”彭德怀没有在意身后还有耳朵,他只管说下去,“我总想把自己的问题和主席谈谈,消除一些误会。唉,反正事不由己,听它去!”

彭德怀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有人说我是大阴谋家、大野心家,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还会等到如今?早在长征的路上,张国焘就向我行贿,那不就可以做到吗?”

这大概是彭德怀回乡期间涉及庐山会议所吐露的心声。

彭德怀的出访大多是步行,他走遍了湘潭的山山水水。遇到问题比较大的干部,他的批评也是不客气的,这正是他表达自己的人生理念,直抒建国安民方略的时候,他和干部的对话,常常蕴含着许多精湛尖锐的真知灼见。

陈述棠是个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干部,当年是黄克诚的部下,所以他特别敬重彭德怀,深切同情他蒙受的不白之冤。彭德怀住在锰矿招待所的那些日子,陈述棠尽量在生活上给他些照顾。彭德怀过意不去,对陈述棠说:“老陈,谢谢你的关心,现在人民还在过苦日子,我也不能特殊。我从小讨过米,知道饿肚子的滋味。群众吃么子,我也吃么子。不然,就会变成官老爷。”

两人说起现在干部的作风问题,彭德怀叹道:“现在干部有个怕右不怕‘左’的毛病,爱说假话,爱浮夸。我这个人偏爱说真话,说实话。我有什么意见愿意向毛主席谈。我们党历来提倡实事求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我在党的会议上光明正大地提意见,是党规党法允许的嘛!”

“可是庐山……唉!”

“讲真话、实话,不犯法,不犯法的!”彭德怀又点燃一支香烟,望着缕缕上升的青烟,他沉思了一阵,又说出让陈述棠终生难忘的话:“千古胜负在于理呀!”

这大概又是彭德怀回乡期间对庐山会议所坦露的心曲,但这次他是以历史的大尺度去丈量短暂的人生,似乎有了一种超凡脱俗、气定神闲的大彻大悟。

12月26日,彭德怀赶回北京。

1962年元旦,彭梅魁夫妇去看望刚从老家回来的伯伯,发现伯伯很健谈,情绪不错。 

彭梅魁问:“您说怪哪个?”她早就不避讳和伯伯讨论国家大事了。

“只怪我们没有经验,心急了些。我也有一份责任呀,刚提出大跃进的时候,我也举过手嘛。当然,毛主席要负主要责任。”

彭德怀过去很少在晚辈面前议论毛泽东,今天说到这个话题了,他索性把话讲下去:“毛主席对中国历史、对马列主义最熟悉、最精通,过去离了他还真不行。我们吃亏就在于,后来也认为只有他才行,他说了就算数。这样的局面怨不得哪一个,是历史形成的。”他喝了一口浓茶,沉思片刻,微微笑道:“我等着有一天,他找上门来,进门就喊:‘老彭呀,我想通了,接受你的意见!’过去,我们常常争论,几天不说话也有过,还是他找上门的时候多……”

彭梅魁听得津津有味,她追问伯伯:“要是这回毛主席找上门,你对他说什么?”

彭德怀想了想说:“我可不会对他客气,要给他提一通意见,还要说,‘你呀,过去也吓过我几大跳,这回啊,你可是伤了我的心!”

中央专案组两下湘潭,企图收集彭德怀“利用时机,以回乡调查之名,行反党活动之实”的罪行。抛出的政治帽子固然吓人,事实上却给彭德怀树立了高大的正面形象

八届十中全会召开前夕,中央专案委员会就紧锣密鼓开始办案,列出对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的审查提纲。彭德怀名下的五个问题是:一、历史上的问题;二、篡党篡军问题;三、里通外国问题;四、资产阶级军事路线问题;五、大国主义问题。

史料记载了彭德怀专案组第一次会议上的主要精神:彭德怀向中央写了两封信,非常恶毒,把庐山会议决议和自己的三次检讨全部推翻,这是新的进攻,很猖狂。这个进攻不打退,党内过去有些反党分子、尤其是他的反党集团成员也露了头……

彭德怀旧账升级,又添新账。专案组以无限的人力、财力为后盾,向全国撒下漫天大网。首先进入其视野的就是彭德怀的家乡,抓彭的现实问题就要从那个山沟沟里开刀。

1963年和1964年,中央专案组先后两次派人到湘潭,详细调查彭德怀1961年冬天回乡的表现。

早在1962年初,湖南省委曾派人下来搞过调查,可群众都说彭德怀的好话,调查报告成了给彭德怀的表扬材料。连湘潭县公安局的汇报材料也说:“相当一部分群众对他抱同情的态度,对他的处境非常关注。他了解农民的苦,大家都感激他为农民办了好事。”

中央专案组大员下来以后,对过去这些调查和汇报材料很是恼火。他们说,地方的干部水平就是差,现在要看我们的了。专案组大员不辞辛劳,凡是到彭家围子访谈过彭德怀的人都要过筛子,挑选重点对象,然后一一查问,对其中66名重中之重者笔录取证,令他们签字按手印。集两年起早贪黑的心血,专案组大员们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写出《关于彭德怀同志1961年回湘潭情况的调查报告》,向中央交差。在这份洋洋洒洒的调查报告中,彭德怀与家乡群众的谈话被上纲成“笼络人心,争取同情,散布毒素,混淆视听”的“反党言论”;说什么“彭德怀回乡是别有用心的,是利用时机,以回乡调查之名,行反党活动之实”。

中央专案组抛出的政治帽子固然吓人,可事实呢?他们拿不出一件来。相反,在例举基层干部和群众对彭德怀的反应时弄巧成拙,反倒给彭德怀树立了高大的正面形象。不妨看看调查报告中的这几段话:

“有一些群众把党的正确政策错误地归功于彭德怀,他们认为彭犯错误,是由于他1958年回家,看到农民生活苦,向中央反映了实际情况,认为制止‘五风’,不准拆房子,可以不办公共食堂,可以种自留地,等等,都是‘彭总反映才搞出来的’;说‘中央那么多领导,只有彭德怀是个清白人’。有的甚至称彭是‘大恩人’,说‘两年前他救了我们,现在又来看我们了’”。

“右派分子把彭德怀看作他们的领袖。一个右派分子在群众中说:‘我不是右派,我是彭德怀派。’另一个右派分子说:‘你们不要喊我右派,我的错误同彭德怀一样的。’”

报告的最后,中央专案组无可奈何地承认:“彭德怀在湖南,特别是在湘潭地区,还是有其一定的影响。”于是,这个严重的“阶级斗争”问题引起中央的重视,指示湖南省委大力开展肃清彭德怀在湖南的“流毒”工作。

家乡人民知道彭德怀为他们讲了真话,他们也要为彭德怀讲出真话,这是乌石峰下老百姓的为人品德。他们为历史留下一段正气之歌。

(摘编自《风雨彭门》,滕叙兖著,文化艺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