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梦里相见——忆故人

不知怎么了，最近一直梦见曾祖母。当然我们那边方言并不会喊的这么正式。我们江南这边称为老婆婆。昨晚又梦见了她，她在梦里和我说了一句，你当时跟着我的担架后面我是知道的。不是我迷信，我一直相信她天上看着我，一直在保佑着我。

从出生起到十岁，父母的工作缘故，童年的我一直跟着她，奶奶，还有几个未出嫁的姑姑。我那时候谁都不跟，就粘我曾祖母，现在想想也许是一种特殊的感情吧。后来听人说，姑姑她们特别怕她，说她脾气不好而且要求严格。没有父母严厉的管制，一到暑假寒假，我就在乡下老家里跟个野丫头一样到处捅篓子。父母也会隔三差五的回去一次，当然对我来说是突击检查，来了后，我规矩老实了不少。爸对我等一辈，包括表弟表妹他们，是出了名的严厉，每次必看我和他们的寒假暑假作业，看我疯的过分，作业又错一片，难免狠狠的训我一番。看见他我就头疼不已。老婆婆每次看见爸训我，就会出来帮我说好话，打哈哈，有的时候生气了会直接训我爸。然后晚上的时候（我是和她睡的，也是唯一和她睡过的曾孙辈）偶尔会偷偷的拿出几个藏了好久的好吃的塞给我，然后看着我狼吞虎咽，笑眯眯的与我细细的讲道理。大都是什么要乖啊，要听话啊，要认真写作业啊什么的。

在这样的大家庭里，我特别喜欢和老婆婆相处这样的感觉。温暖安详，有安全感。睡觉的时候喜欢搂着曾祖母，喜欢摸着她的耳垂睡觉，现在想想她那样的年纪居然也能忍受我这样整夜的骚扰。尤其是到了冬天，她的床铺都是先捂的暖暖的，然后让我坐在她的怀里，一点一点的给我讲些有的没的的道理。她经常会问，你最爱谁啊？我说：我最爱你。以后我死了，会不会忘记我啊？我说你不会死的。她说，又傻了吧，每个人老了就会死的。谁最好啊？我说老婆婆最好。她会笑眯眯的说，把舌头伸出来看下，是不是长花了。我会乖乖的伸出舌头，傻乎乎的给她看，她笑的前俯后仰。这是我们在这个大家庭中的唯一的乐趣，她是孤独的，来自姑姑和奶奶的不理解。爷爷死的早，曾祖父（老爷爷）死的早，全家几十年就她一个人在撑着，奶奶憨厚老实，姑姑说她偏心苛刻太厉害等等。

可我记得她在村里的人缘特别好，老人家都喜欢到我家来坐坐，很热闹。我就会赖在她腿上，歪着脑袋，听着听不懂的话。夏天会摇着一把扇子整夜不时的为我纳凉驱蚊，直到我睡着。冬天会把我紧紧的捂在怀里，别的小孩则很少有这样的待遇。

当然曾祖母也有凶的时候。小时候，村后面邻居家的小孩特别的皮，或者还喜欢点偷鸡摸狗的，可能还有点啥子危险游戏吧，不记得了，曾祖母不怎么喜欢她我和她一起玩，怕玩水，或者悬崖荡秋千啊什么的。小时候少不更事，不懂。我记得有一次，家里晒了谷子，会有很多鸡跑过来吃谷子，她说，我去有点事情，你看着谷子。我说好，倒也省事，就捡了一大堆石头，搬个小凳子杵在大门口。一有鸡来吃谷子，不用跑，就拿石头砸，话说这鸡也是很讨厌的，砸了又来，火大了追着砸结果有几只小鸡跑不快，脚就这么砸折了。闯祸的我起初倒也慌了，过不了多久，想起了玩儿，谷子也不看了，门也不锁，就径直去找邻居的小孩玩。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听到老婆婆的呼唤声，我才想起来闯祸了。一般这样的情况她是拿着棍子喊的，喊了几遍不敢回去。她就定了定说：来吧，我刚去买了些好吃的。我愣了愣，看看她的样子，倒也像是真的。回去之后，吃的反正是没了，我才知道上当了，新帐旧账一起算狠狠的批评了我几句，虽说是几句，份量特别的重。可能是从来没看过她这个样子。也是唯一一次给我印象深刻的凶。平常生气的时候最多摆个脸吓唬吓唬我，后来我也习惯了，但是我还是很听她的话，奶奶的姑姑的话我从来都是充耳不闻，她们嚷着去告诉我爸妈，我也不怕，知道曾祖母会护着我。

最难过的还是离别的时候。爸妈的单位离老家远。后来上了小学，每到暑假寒假都会又一次长长的分别，我最难过的是不想和她分别，我粘着，我赖着，我要求爸妈要曾祖母和我一起去。 曾祖母微笑着，说，傻孩子，你下次再回来也是一样。接着送我们走长长的路去车站，那个时候，估计有70岁了吧。打小就好哭。但是从不哭出来，我赖着她，要她背，要她抱，爸爸说，老婆婆累了，我来背你。我愤怒的晃着手声嘶力竭的不同意，一定要老婆婆抱抱。也许我那时候知道，读书了之后，与她相处的机会不会太多了。老婆婆抱着我，蹒跚着走了很多很多路。我趴在她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心想，如果她能和我们一起去多好啊。

小学的我仍然是孤单，父母的严厉，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是我最最最快乐的事情，那里有我的小伙伴，有我的童年，有我的曾祖母，有山有水自由自在。真如我所想，读书后的我，已经渐渐的与老婆婆相处真的不多了，周末回去，两天就走。寒暑假，寒假作业不写好，也不让回去了，自然回去的也少了，偶尔会回去一次，我快乐的抱着老婆婆亲亲赖赖摸摸，真的很开心。

94年那一年，曾祖母八十岁。开心的我又一次回家了，第一个喊的找的就是老婆婆，老婆婆哪去了呢？奶奶说，老婆婆生病了。我去了我们的卧室（我打小在老家就和她一起睡），看见她躺在床上，问她，你怎么了？她说我头痛。我小时候也头痛过，不以为然的就说，过几天就好啦。爸爸学医的敏感与警惕，终于在某一天告诉大家说，老婆婆得了一种很啰嗦的病，得赶紧去治疗。啰嗦，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很确定，也是安慰人的话。大人们都懂，我不懂，但我知道会比较严重，但也不会想到老婆婆因此很快的就与我分别。起初的分别是爸爸把她带到大医院去治疗，住院，手术，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妈妈留在家里照顾还在上学的我。一直一直都没有他们的音信，妈妈也不告诉我，奶奶也不告诉我，姑姑更是不提。

有一天，听妈妈说，爸爸明天回来。我开心，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小时候见到爸爸担心他检查作业就是躲的。我知道老婆婆估计会回来了。确实，老婆婆是回来了，不是我想象的站着笑眯眯的回来的，是被人抬回来的。父亲阴沉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与不忍。爸爸说，今天早上，老婆婆突然精神状态特别的好，说要回家。爸爸应了，他自然懂得这只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于是赶紧叫人叫车马不停蹄的叫人抬回来，在车上还是清醒的，到了爸爸的医院，给她还加了一瓶点滴，怕她撑不到回老家。这些都是我我后来知道的。妈妈急匆匆的冲到学校把我从班上扯出来，就跟着回来了。连跑带追的恰好追上了老婆婆的担架，我特别的平静，也有预感，我和她担架保持着20米的路程，不想上去看。妈妈估计也怕吓着我，也没叫我去。我跟着担架走了好久好久。。。。

按照乡下的风俗简单的举行了丧礼，我久久的端着老婆婆的遗像，站在她的遗体旁边，经过打理后的她穿着藏青色的边开纽扣的衣服，花白的头发上梳了一个鬏。安静慈祥，和平常一模一样。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好久好久才疯了似的哭出来，我就是这么后知后觉。

老婆婆的离去无疑也给我画上了童年的句号。那一年正好是五年级。等我过了好久回老家，老婆婆的卧室已经变成奶奶的卧室，卧室的摆设同从前不一样。只是在桌子上多摆了一张老人的遗像。

失落的我就这样的告别了她，告别了童年，再想起来仍是酸楚。

清明之后忆故人，总是有点迟钝。按道理每年清明都会去看看她的，最近几年清明一直没有时间回去。本想发qq空间的，觉着不方便，就向大家诉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