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3龙王庙:听梅人民日报-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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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梅

大 卫

《 人民日报 》( 2011年04月11日   24 版)

  梅花是用来看的,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梅花,却是用来听的,比如,此刻正走在山坡上的七个姑娘,从背影看,有高有矮,有大有小,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姑且把大的叫大姑娘,小的叫小姑娘。大的有多大?像春天的风那样大,春天的风有多大?春天的风像云朵那样大,一片一片移来移去,那些云朵落到了大地上,就会变成各种各样的美景,比如,落到了池畔就变成了春草;落到了柳梢,就变成了嫩芽;落到了梅枝上,就变成了梅花……小的有多小?小的就像这梅花的花骨朵一样小吧。我说的大大小小的七个姑娘,正走在春天的梅林里。

  这七个女孩,她们没有把目光带来,如何看——是的,她们没目光,她们的眼睛是冬天的水塘,结了层厚厚的冰,在她们的视野里——她们连视野也没有——没有“瞅,看,瞭望,端详,观察,注目”这些词,甚至可以说,这些词是她们的敌人。

  从一数到七,七个姑娘,一个抓着一个肩膀,仿佛是春天的一串最甜的糖葫芦,她们在梅树间移动。只见走在最前头的,是个只有十来岁光景的小姑娘,我不想用天使这个词来形容她,因为她是天使的二次方,她手持一根小小的竹竿,摸摸索索往前走。七个姑娘走得多么整齐,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搬来搬去。七个姑娘,一边走,还一边哼着什么歌儿。突然,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嚷嚷着停下,原来,她要“看”花,前面六人,也停住了步子,领头的那个小姑娘,转过了身子,把她“领”到了一株梅树旁,只见她用手来回在眼前摸索着,那只手,被阳光镀亮,仿佛是一只蝴蝶,随时可以展翅而飞。羽毛一样的手指,在风中变得越来越软,软得像上帝手中的掸子,可以拂去尘世里的微尘。她在慢慢摸索着,终于接近了一朵花,她先用鼻子嗅了嗅,很贪婪的那种,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了这一棵梅树,仿佛这一棵梅树只开着这一朵五世单传的花朵,那种深情,那种迷醉,甚至让我想到了“占有”这个词,她要占有全世界的芳香吗?这个盲女孩——原谅我在春天的梅林,用盲这个词,我更愿意称她们为光明的热爱者——恨不得把整个人,埋在一朵花里。

  一朵花,像人一样,她的香气,就是她的性格,梅花有梅花的性格,一如桃花有桃花的性格。走在最后的这个盲女孩,嗅够了,就把耳朵贴上去,终于看到她的脸了,那是一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白得像雪一样,阳光在上面弹跳,皮肤薄得吹弹可破。她侧着脸,听梅,像她一样,另外六个盲女孩,也分别把耳朵贴近了离自己最近的花,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大点声喘气,这些梅花都会化作仙子,倏地飞去。也不知耳朵变成了花朵,还是花朵变成了耳朵,七个盲姑娘,是春天新萌发的七朵梅花,在春天的剪剪风里,快乐着,芬芳着,馨香着。六个人团团围住了最后面的那个盲姑娘,好似六朵花瓣围住了花蕊。

  七个姑娘,仿佛“看”到别的游客在注视她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把耳朵从梅花边搬开,她们恋恋不舍,好像不是在搬离一朵花,而是在搬离一座花园。我猜,她们在听花的时候,肯定听到了水在花朵里流动的声音,就跟血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一样,甚至是潺潺的,涓涓的。那些被听的花儿,在风中微微摇晃,风把花瓣吹得动了起来,仿佛一个人张着嘴唱歌,肯定有一朵花先领唱,别的花就一朵接一朵地跟上了,漫山的花,把自己唱得越来越芳香,越来越嘹亮,这是专场演出,所有的声音,只对七个盲姑娘,早春时节,她们把耳朵贴在梅花上,比我们更先听到了春的心跳,蜜蜂的翅膀,也一下一下地扇动,仿佛在打着节拍。七个盲姑娘,一个接一个地排成一队,走了。她们还要听下一朵花。直至这漫山的花,被她们一朵一朵地听遍,直至每一朵花,不管开,还是未开,都被她们听成春天……

  这是朋友给我讲的故事,是她的一次亲身经历。地点是南京的梅花山。她说那天在山上看到七个手搭肩膀走成一排的盲姑娘听花,她真的惊呆了。好在她是一个记者,记者的敏感提醒她不能放过这条新闻,于是她去采访了七个盲姑娘,问她们为什么来“看”花?原来,他们是同病室的病友,都有白血病,走在队尾的那个,因为化疗药物作用,连听力也越来越低,几近于无。在一年前(那时她们还在住院)就约定,春天了,一定要来南京梅花山“看”梅花。她们还有一个约定,就是万一她们中的某个人提前离世了,第二年来听梅的时候,手里会多一根探路的竹竿。

  今年春天,希望我能去梅花山,亲眼看看那听梅的盲姑娘,更希望走在前头的那个小女孩子,手里永远只有一根探路的竹竿。和她们相比,我倍感羞愧,茫茫尘世,我们忽略了多少美?和那些盲女孩相比,我们把梅花看在眼里,而她们却可以把梅花听在心里。从这一点说,她们比我们更懂得梅花。

  如果你把梅花这个词,换成生活或者命运,我也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