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黄油饼干的做法:伪博学时代

伪博学时代

       前面《69事件里的高洁芳客》一文里，我很真诚的注意到了版友“木香瓜”的回帖。他说“楼主的文章风格不象学术探讨，还是杂谈的骂架风格，其实也很不好。”我想，任何一个明眼人，都会赞同他的说法，我自己当然更不会例外。在“堂堂”关天茶社里，善于操持这种文风的人，可说不在少数。但相比于别的大多数人，我想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我确切的知道自己在炮制这样一种文风，而且这种文风十分不好（再补充一句，对此我很真诚）。但木香瓜版友有一点说的不对，我不知道你所说“杂谈的骂架风格”，其中的“杂谈”是指“天涯杂谈”板块呢，还是仅指平常我们世事间杂而谈。如果是前者，我就能斩钉截铁地指出，你真的说得不对，这不是“天涯杂谈”的骂架风格，而是“关天茶社”的时尚流行风格。
　　
　在那篇帖子与大国小民斑竹讨论时，我讲了这么几句：“茶社的风气在几个大班的带领调教下，临空蹈虚的专业技术日益精湛起来。反复论辩、深透说理的语言被认为是蛮力的、低级的；那种三言两语，禅机四伏，寒光乍现，才显得有深度、有实力。”这些话引得大国小民斑竹老不乐意，甚至放了狠话，此处姑且不提（机会得当，我还是会再讨个说法的）。下面我们就主要谈谈这种流行文风。
　　 首先我们可能要区分这种文风存在的论域。如果我们把某一版友就某一专门问题进行学术研究或思想研讨的原创文章视为首发球。确实的，在关天有相当一部分高质量的首发球，一般少不了基本严谨的逻辑、翔实的论据、精巧的结构、独到的见解。当然，同志们也都看到了，首发球里面往往也有明明缺乏以上优点却又在本版被“官方”认为是好球的，这种球稍后会讲到，此处不提。首发球的高质量主要来源于作者的耐心、细致和理性，其质量究竟高到何种程度与作者本人投入的精力和时间成正比。论坛水平的第一指标就反映在首发球的质量，对于能不能吸引高水平的玩家，吸引到何种价值取向的玩家，其效果可谓开门见山。但这绝对不是论坛水平的充分指标，另一个必要指标便是首发球之后的接发球和继发球。在信息化时代，信息的价值本身是不确定的，信息到底具有何种价值和多大价值将取决于两个根本因素——时效性和注意力。这是所有人在制造信息时都无法避开的刚性约束。这种约束对思想讨论中的接发球和继发球尤甚，在疾风电掣的思想讨论中，接发球和继发球远没有首发球那么充裕的准备时间，那么闲适宁静的思想环境，只能讲究快速出击、一击中的。然而，“反复论辩、深透说理的语言”需要精心的措辞、认真的思考，不管有没有耐性有没有能力，这首先需要时间，它与信息对时效性的要求背道而驰；“用语理性、文风平和、考虑周全”，又恰好与信息对注意力的要求根本相悖。
　一般来说，要用三言两语完全踩倒一篇起码还算真诚的文字是不太可能的，或多或少人家都有可取之处。但若回帖时三言两语之间，竟然蕴含了莫大知识含量，或者能凸显思维无比机敏、论辩非常犀利、见解非常独到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此臻于化境的论辩技艺，毫无疑问，必定出自最为博学善思的大脑，我并不怀疑世间确有高人，但至少，目前我在关天是几乎没有见过的。但的确又有这么一种回话方式，似乎披着博学的外衣，姑且称之为“伪博学”。这些论辩方式和言语仿若济癫和尚耍太极，似禅非禅、辩又非辩之间，看起来言辞犀利、意境深远、机锋甚健，最不济也能整出三两句油腔滑调，仿佛在不经意间透出论者的透彻和机敏。同志们都了解，这种说话方式，中国自古就有，比如庄子和惠师之间的子非我、子非鱼，还有什么道在屎溺等等。与儒学所要求的敦笃、弘毅可说完全疏离。道家的逍遥不羁后来在禅宗手里发扬到了极致。禅宗在印度是没有的，直至现在，印度的修行者，甚至都始终没能吸收释迦牟尼的中道思想，村郊荒野、大漠雪山上，不时出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苦行头陀的身影。因此，禅宗实乃中华文化专利。同志们也都了解，禅宗的起源可以说到摩诃迦叶尊者在灵山会上的拈花一笑，典出《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然而，该经典的出处至今仍无人能解，所以在不少人看来，禅宗在法统上始终存在悬疑。当然，这些问题几十本大部头著作也不一定说得清楚，但不管怎样，禅宗的诞生少不了中华文化的熏育这是确凿无疑的，而且中华文化中长于这种机锋思维的，一开始就是高人之中的高人。但是，同志们恐怕不很了解的是，正是由于禅机往往属于高手之间的顶级交锋，为了避免自己和蛮汉误打、瞎打，禅机便慢慢形成了一系列严密的语言和思想规则。否则，我说万里云空，你说红烧肉好吃，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也让人揣摩半天，不是昏死个球。
　　
　修佛之道本是顿、渐两门并用，但禅宗日渐发达之后，便有不少投机分子假装佛性天成。神秀的“明镜说”虽然在历史上被六祖的“本来无一物”比了下去，但不少人认为，六祖的境界不见得比神秀高，但只进入了寂寥虚空，却不是合和流转、不自驻、不常在的真性空。二则，还有人认为六祖不及神秀老实，神秀坦诚自己还不行，要勤拂拭，朝性空迈进。六祖却声称自己真是万事空。若真是如此看空，又岂有与神秀针锋相对的道理。因此禅机最重要的规则是，必自证而后能言。若没有证得那种境界却硬要假装自己已经身处这一境界，并阐释这一境界的道理，那就是妄言，乃是口业中的大恶业，可以堕入畜牲道、饿鬼道的。其次，禅机不得胡乱起因，要本着前缘而起。比如禅宗二祖求教达摩要“安心”，达摩说：“将心来，吾与汝安。”神光再有“觅心了不可得”。处处皆是承前而来，且围绕“安心”主旨，达摩禅师就不得说些“心佛合一、即心是佛”的鬼话，虽然这些也很高深。达摩最后讲：“吾与汝安竟”。神光自然疑问，都没有找到怎么就帮我安了？这一问就把自己逼到了死角。因为，达摩的意思就是：你找不到就对了，你一找就起了妄念，如此还找得到心吗？
　即算如此。后世仍有不少有识之士坚定的认为，禅机这玩艺流于滑头，说了等于没说，没说等于在说。禅宗历代对公案的解读本身，也昭示了靠禅机来说理的不可靠，几乎每一个公案都有几宗不同的说法，而且有些机锋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本身也很存疑。但这并不妨碍一种神神叨叨的说法方式，开始在中国人之间——特别是某种癖好的饱学之士间——流传。虽无法在智慧、学识上达到神似，但在字句罗列、文法修辞、语势文风上追求形式还是容易的。加之，搜索器无比快捷方便，嵌入几个高端名词、哲人名字也非常容易。最不济的时候，整句红烧肉好吃，也能让对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你昏死个球。总之，这种回话方式，看上去嘻嘻哈哈、洒脱不羁、文意隽永，似乎说话之人当真博学善思、高深无比。道行不深的朋友很容易被唬住，但我这种老油条很容易看得明白。这就是三流歌手如果不得不做现场版，她就只好假唱。因此我说，“伪博学”时代来临。这种说话方式对一个真诚、严肃的论友来说，绝对是出人间悲剧。因为，对手真的就像个太极球。你说东，他说西；你也说西吧，他说太极球好玩；你说你也能玩几下太极球吧，他说明天要下雨。总之，他断不会和你抓住任何实质问题，和他讨论，你莫名其妙的就从地球走到了火星上去。
　　
　对于“伪博学”者来说，要拍砖，思维不够敏捷可以攻其一处、不及其余，当然我不反对实事求是指出首发球最细微的不足和缺憾。但伪博学者即使对方是十全大美人，他也能装模作样的说，按照美学的黄金分割律看来，她的眼眉略低。或者说些他自己也不定透彻、别人却一定会乱猜的癫话。论辩不够犀利也是无碍的。因为让语言足够有味、足够芥辣是很容易做到的，看起来同样会很犀利。因此，现在可以谈到那部分在我看来完全称不上好球的首发球，却在本版被官方认为是好球的玩艺了。为什么如此呢？因为这股流行时尚风已经开始朝首发球蔓延。这种东西写出来，在我看来，满是排泄物间杂其中，既没有推倒旧城，更没有打算起新墙。除了在民主是好的、自由主义是正确的、普适价值应该的、现今时代是黑暗的、dang是腐败落后的，等等宏大又“绝对正确”的中心命题下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之外，实在不能给读者带来任何学养。当然，也可说有些用处，如果把令荷尔蒙上升、产生某种快感也考虑进去的话。
　现在可以简略的讨论一下“伪博学”的思想动因了。如果扯扯什么社会原子化的概念，希望大家不要见怪。现代社会基本上每个人要在现实中想改变些什么恐怕都是无力的，但这并无妨碍有人因为现实生活的隔膜，因而患上了思想上的自大症。打开一片帖子或面对一个话题，他并不是要看它可以给自己带来什么、主要在说些什么，而是憋着一股劲，腋下夹着丝绣大棍进来的。棍子是一定要挥的，剩下的问题只是往哪里挥。近年来，丝绣有趋于统一化的趋势，我不是反对自由主义，我自己就自作主张的站到了自由主义队伍里。但我还是要说，光以自由主义抡那些热点问题，如果三年前说的话放到今天一样能用，你绝不能庆幸这个棍子怎么这么好使。而只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变得懒惰和偏激。懒惰是因为问题就是问题，问题不同于主义，你仍然没有沉下心来分析问题；偏激是因为主义正在变成宗教。看到这里，容易又被人误会为我在攻击本版的自由主义。我必须严正声明，绝对不是的。仅仅是我看到自由主义在本版是主流，而这个说话疯癫的问题在个别自由主义者身上比较容易多犯。
　　
　老辈们教导，写文章要先读四书，而后才可渐学老庄。因为四书的结构四平八稳，语势宽容平和，学习它们能够养成务实和敦厚的品质，底盘才够扎实。一上来就是老庄，容易流于轻狂，外行被你吓一跳，内行却能看门道。因此，如果逻辑、思想和文风无法兼顾的话，可以先搞清楚逻辑、说清楚要点，然后才是让文风更犀利、更自在。如果修辞胜过逻辑，文风胜于思想，看起来再精美，也不过是道士的桃木宝剑，捉鬼可以，砍人绝对不行。我觉得，要破除自大症，就得不怕承认自己不行。身为一名工程师，我就不惮于为初中力学问题道歉。因为，错了本身已是错，死不认错就是在犯更大的错。不懂也不用装懂，挖空心思说红烧肉好吃有什么意义，不如直接说“楼上的，能否再说清楚一些？”，简单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