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谦的微博:“老宁波”董鼎山:中美文化交流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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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宁波”董鼎山:中美文化交流的使者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3月09日14:16  中国新闻网

  中新网宁波3月9日电(记者 钟新 通讯员 包丹虹)客居纽约半个多世纪的董鼎山先生,仍保持着过中国年的习惯。每当大年三十晚上,他的妻子就会在大桌中铺上红色台布,拿出一对涂金烛座,点燃两支长长的红蜡烛,营造喜庆气氛。他给女儿压岁钱,诉说自己孩提时代在故乡宁波过年的故事。这一切,不仅源于自身根深蒂固的怀念,更是为了让孩子不忘却父亲那中华民族的传统。

  大年初一早上,对应于大洋彼岸的美国时间,刚好是除夕,我和董先生通了电话。他说话声音清朗,听不出是89岁的老人。但乡音地道,即便操国语也纯粹是宁波官话式的。

  他笑说,一家人刚从外面吃年夜饭回来,因为附近中国城新开了一家素菜馆,就像上海功德林那样的。他说嘴巴越老越馋,记得宁波有个套菜“十大碗”,想起来就使人垂涎欲滴。通话间,听到稚气的童声。我问:是您外孙女吧。董先生说:是的。他便唤小孩过来,那洋娃娃说:Hello!Bye-Bye!那情景可谓中西结合的天伦之乐。

  春节过后,我收到了董鼎山先生回复的采访提纲。500格的文稿纸,整整8页。竖写、繁体字,满是老底子文化人的一派恭敬。追溯笔墨生涯,这位中美文化交流的使者,他的精彩是从故乡开始的——

  14岁发表《论战时宁波中等教育》,曾轰动宁波

  董鼎山老家位于宁波江北人民路,当时叫泗洲塘。在他记忆中,小时候住的房子非常华丽,双层五开间前后两进,阳台是雕花栏杆。门外有条小河,夏天船只交通甚为繁忙。祖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靠颜料发财,与许多宁波商人一样,赚了钱后乐善好施。他建凉亭让路人歇足,造观音阁供乡人烧香。他还在宁波开了个药材店,名勤德堂,后被火烧毁。董鼎山12岁时祖父去世,但并不影响家境,因为父亲早已独立门户,他经营的“董顺记颜料号”,在江北岸名声很响。

  董鼎山和弟弟董乐山兄弟俩在文化界各有建树,且都早慧,这与出身富裕、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有关。董鼎山初中就读于宁波的斐迪中学,高中在浙东中学读,即由斐迪与三一书院合并而成,都属于教会办的。董先生说,兄弟俩自小爱看书,从《封神榜》、《西游记》、《火烧红莲寺》等武侠小说开始。进初中后,学校藏书丰富,初次接触现代小说,成为巴金迷。

  1931年“九一八”事件后,董鼎山抗日情绪激昂。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后,他对学校不关抗战痛痒的课程非常不满,在课堂上发表意见。老师认为他说得不错,就给了一个作文标题。于是,董鼎山写了《论战时宁波中等教育》一文,自己投稿给宁波《时事公报》副刊。后来这篇文章发表,即轰动宁波,引起教师们议论纷纷。

  董鼎山是在抗战爆发后去上海的,在复旦附中结束学业后,进入圣约翰大学。那时起,他就向《大美报》副刊《浅草》投稿,成为当时名编辑柯灵手下的小将之一,与何为、徐开垒、晓歌、林莽等为伍,经常在柯灵所编的副刊如《世纪风》、《草原》、《笔会》上发表文章。另外,他也为孤岛时期流行的《万象》、《杂志》、《幸福》等期刊撰写小说、散文、影评。

  其中,他以“令狐彗”的笔名在沈寂主编的《幸福》月刊上发表言情小说,据说曾迷倒了无数妙龄女子。我问:年轻人的情爱心理写得如此惟妙惟肖,那阵子有过恋爱经历吧?董先生坦言:“女朋友不少,尤其是在读圣约翰大学阶段,当时还曾出了小说集《幻想的地土》。后来有一次回国,四弟名山的朋友找到原本,影印送我。上海的老友沈寂马上要去重印出版,改名为《最后的罗曼史》(2001年上海百家出版社)。”现代文学研究者吴福辉认为他“善于描绘新一代洋场儿女风情”,是“张爱玲时代的一个漂亮的尾声”。而董鼎山自己说:“我对那时逢场作戏似的言情创作并不重视,我所重视的是用坚卫笔名发表在柯灵所编报刊上的散文。”

  提起风流倜傥的上海旧梦,董先生还带出了一段幽默插曲。他说:“20岁时,舞台导演胡导是弟弟乐山的好友,他认为我‘卖相不错’,明星电影公司在招收演员,可以去应征。当时张石川(也是宁波人)见我,说我卖相与身材都好,只是咬词不行,‘宁波官话’怎么可以上银幕?他一语损伤了我的自信,从此去除了做电影明星之梦。”但边缘“触电”还是有的。1985年董先生曾因老朋友谢晋之邀,来长沙参加《芙蓉镇》电影剧本的讨论。同年,受电视名人靳羽西之聘,任电视节目《看东方》的高级顾问,一起返国拍摄。当然,这是后话了。

  玉树临风的董鼎山没有成为影星固然遗憾,但命运之神对他的职业生涯似乎另有安排。1945年,他在圣约翰大学英国文学系毕业后,先进入《辛报》任国际特写版编辑,后考入《申报》当记者,不久应聘《东南日报》地方新闻版编辑。

  1947年的一天,将要去美国留学的董鼎山回宁波,在“董顺记”的店堂里,吃完父亲为他饯行的筵席,就上了轮船。挥手告别间,哪知父亲的背影会是他今生最后的一瞥,哪知再次回眸故乡的山水时自己已两鬓霜白。

  欣慰的是,远程是从家乡起航的。

   在《读书》上撰写专栏,为中国开启“西风窗”

  2000年12月,董鼎山荣获纽约国际文化艺术中心颁发的“终身贡献奖”。这是给这位半个世纪以来从事中美文化交流的使者之最高奖励。

  在美国定居达50年以上的中国文化人不多,而像他这样能用中英双语写作,且作品题材之广,发表刊物之多,海内外影响之大,在美籍华裔作家中也是少见的。他评论时事举重若轻,纵论欧美文化汪洋恣肆,剖析当代西方名著入木三分,研究中外作家和各种流派风格洋洋大观。他的文章给人以新鲜而又博学之感,这自然与其专业和职业密切相关。

  董鼎山到美国,在密苏里大学拿到新闻学硕士后进入纽约《联合日报》主持国际新闻版。原来是搞新闻的,为何又到哥伦比亚大学去读图书馆系?对于这个问题,董先生如是回答:“因为当时华人移民尚少,觉得中文报纸无前途,我在那里做了11年后就辞退了。因为自己喜欢读书,就进了哥大读图书馆系。一年后,即取得硕士学位,立即在纽约市立大学图书馆获职,并级级上升。任资料部主任后,凡是校中每年买新书,尤其是有关文学、历史、社会学的,都经我作最后鉴定。”

  置身书海,随时接触最新资料,对董鼎山的写作无疑极有帮助。他的英文作品散见在《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美联社特写》、《星期六评论》、《巴黎评论》、《新领袖》、《图书馆月刊》等众多报刊上。作品曾多次入选美国出版的英文著作中。但母语是深入骨髓的文化,异域几十年知识的累积与埋藏的情素一旦找到出口,便涌流不歇。董鼎山说,“在《读书》杂志开专栏,对我后来生活有重大影响。”

  1978年,董鼎山第一次携妻女回国。那正是《读书》杂志创刊之际,冯亦代向他约稿。于是,介绍美国文化的“纽约通讯”开始了。当时,中国的思想界和文学界正欲冲破禁锢。西风扑面,董鼎山的文章使人眼界大开,可谓影响了整整一代读书人。董先生说:“直至今日,我在美国遇见中年以上华人,他们还向我致意。”

  继《读书》之后,董鼎山又应《博览群书》杂志之邀,开设“纽约传真”专栏。接着,香港、台北的报刊也纷纷向他约稿。从此,停止了30多年的中文创作,一发不可收。翻阅董鼎山著作《天下真小》、《西窗漫记》、《美国作家与作品》、《书•人•事》、《西边书窗》、《在纽约的书房里》、《第三种读书》、《纽约文化扫描》、《自己的视角》、《留美五十年》、《美国梦的另一面》、《西洋镜背后》等,可以说,美国文学以及欧洲的文艺人事都得到了全方位的观照。而且,他笔调率真,“介绍美国作家客观公正,他描绘他们的正面,也勾勒他们的侧面甚至背面,他赞赏他们的才华,也不掩饰他们的恶习。”

  作为中美文化交流使者,董鼎山不仅仅把西方文化介绍进来,也把中国文化报道出去。他说:“我初次返国时,中美刚恢复外交关系,美国尚无驻北京记者。1979年,我所写的国内见闻《在中国,外国人比其他人更平等》在《纽约时报》专论版发表时,引起了新闻界的注意,即有报刊向我征稿。”那时,《参考消息》经常转载董鼎山在美国发表的文章。

  无论对内对外的报道,董鼎山总是遵循客观公正之道。冯亦代在《董鼎山文集》序言中写道:每次回来,他一面为祖国日新月异感到自豪,但看到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污垢,也为之痛心疾首。他是个热爱祖国的人,看不得祖国的瑕疵,如有所见,一定要指出来加以批评。

  董鼎山作为英美文学兼亚洲资料专家,在参与美国著名出版家H.W.Wilson所编的《世界作家辞典》时,他义不容辞地致力于中国作家小传的撰写。茅盾、巴金、老舍、艾青、刘宾雁、王蒙、张洁、杨绛、张贤亮、冯骥才、谌容、陆文夫等,都是他撰写并收录的。这是一个重要的文化传播渠道,他希望世界各国的学者对中国作家有所了解。

  如今,89岁高龄的董先生仍笔耕不止,每月为香港刊物写一次专栏,在纽约《侨报周刊》每周发表一篇随笔。有句话叫“你一定要读董桥”,现在知道有人还套过这句话,就是“你一定要读董鼎山”。在他广博的西洋镜下,确实让人大饱眼福。读董鼎山的书一点也不累,畅快无比的原因是他的书可读性强、知识量大。学贯中西,文风却如此近人,实在难得。董鼎山说:“我在《读书》停止写稿,乃是因为那些学究性的新编辑专门发表文字艰涩难懂、‘哲理深奥’的学术文章。与沈昌文一样,我看重文章的可读性,轻松地传播知识。”

  香港“读书良友文库”主编杜渐,曾评论董鼎山的文风:像他那样把文章写得既平易又深刻,是极不容易的,越是清醇的酒越难酿,浅白而又有深义的文章,也最难写。

  此话真言,也是董鼎山文章至今仍受读者喜爱的原因。

  身处“联合国”,回乡曾经白饭吃5碗

  自己是中国人,太太蓓琪是瑞典人,女儿碧雅是美国人。所以,董鼎山的友人们常开玩笑,说他们的家庭是个小型的“联合国”。董先生年近40岁才结婚,问他为何这么迟?他说是因为想多交一些女朋友,率性自由的美国生活作风活脱而出。

  董鼎山居留美国是时局造成的。他原定在美留学三四年,不料世事无常。他说:初到美国时不但生活不适应,而且极为思乡。开始费用由父亲供给,1949年后,音讯隔绝,他就到大学城的餐馆洗碗打工,这在当时留学生中是很普遍的现象。后来,美国国会通过法案,把留学生视为“难民”,求学期间接受政府一些生活津贴。

  毕竟是年轻人,融入环境快。在密苏里大学时,第一篇英文稿在《堪萨斯城星报》发表,董鼎山很兴奋。当时,纽约有个国际学生中心,供人生地疏的外国籍学生聚会交际。董鼎山出于兴趣爱好,还曾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创办会刊《见解》。蓓琪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她是医药实验师。董鼎山对她的好感是因为毫不做作的直率。据他所述:那晚国际学生中心周六活动结束后,一批人到格林威治村朋友家去宵夜。他们坐在地板上听音乐,董鼎山说口渴,真希望有人拿瓶啤酒来。当时,两位高身材的金发女郎即起身说,我们到厨房去取。在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这样态度的女子是很难得的,一般都有点小姐气,要男士服务。后来,互谈之下,果然不出所料,她们分别来自瑞典和挪威。因为只有北欧社会才会产生这类举止自在、毫无男女之间拘束隔膜的爽直女性。

  另外,他还欣赏蓓琪的勤劳与节俭。星期日她偶尔到公寓来,看他房间散乱便整理,见地板有灰尘就要打扫。他约她出游,蓓琪尽量替他省钱,吃饭上小馆子,看戏选择便宜的座位。后来,董鼎山到瑞典游历后,才发现这是北欧少女在家庭中养成的好习惯。

  董鼎山既浪漫又现实。他说:我在选择女朋友时,条件是聪明与美丽。结婚的条件是她还要贤惠、朴实、善良等。按此对照,蓓琪当然是婚姻的最适合对象。所以,当某天她跟他说,一位女医生朋友要去非洲任职,要带她同去时,董鼎山不得不考虑人生大事了。因为不愿失去她,于是马上求婚了。他俩相差8年。

  通常在人们的印象中异国婚姻是不牢固的,可他们差不多将拥有50年金婚了,到达中国人所崇尚的那种白头偕老的圆满境界。有意思的是,他们结婚是在愚人节,这个日子好象是玩骗人把戏的,而他和她却认真了一世。当相问夫妇俩天长地久的婚姻秘笈时,董鼎山由衷地夸妻子:“她真的是中国所谓贤妻良母,我所有亲友都敬爱她。”这类爱,是真正的爱,在中西配偶间很稀有。

  当然,家里偶尔也会发生“三国战争”,但妻子不成问题,倒是美国脾气的女儿很难应付。碧雅性格刚毅,容易顶嘴。董鼎山说:“女儿身上中国文化的烙印不深,这是我的一个遗憾。但她娴熟瑞典语,这与她小时候每年到瑞典外公外婆家去住有关。碧雅在美国电视台工作,搞广播后台技术。选择这个职业是出于安全之故,因为当广播员、主播、或采访的多半为期不长,特别是女的一到中年容貌转为苍老,便有被撤职的危险。女儿为人做事完全独立自主,我们不能干涉。现在我是向幼小的外孙女萝拉•玛莉找寻纯爱。用宁波话说,这叫隔代亲吧。”

  年老了,容易怀旧,董鼎山最忆家乡菜。提起那次回故乡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1988年,应邀到宁波大学讲学时,他返国已约10次,但回乡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说:“当时宁波已很发达。宁大朱校长亲自陪着我们到处周游,找寻旧踪,都不认识了。我家房屋已非常破败,住了十几家人。妻子手抚阳台上斑驳的雕花栏杆说,她可以想像当年建筑的华丽。”董鼎山在屋外边流连边照相时,发现屋角一块奠基石,上刻“富远堂董界”五字,不禁惊喜万分:“这块祖父当年所置的碑石,成为我于半世纪后指认老家的唯一证据。”

  董鼎山说:“回老家的那些日子中,在宁大外宾旅舍与兄弟们团聚,每天同桌食饭,兴趣极高。我妻蓓琪也和大家相处融洽。”

  少小离家老大回,亲切的是乡音。董鼎山的满口宁波土话,常使接待人士发笑。他说,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宁大人员请我们在一餐馆用饭,问要吃什么,自己即说臭豆腐、臭冬瓜。“我白饭连吃5碗,在座老乡们与堂官大惊失色(当时我年66岁)。20年后我仍在梦想。”

  人生如白驹过隙。董鼎山与已过世的弟弟乐山之前曾经有个合写回忆录的打算,问董先生是否还怀有这个愿望,独自完成回忆录?他回答:“不再打算独自写回忆录,太吃力了。其实这篇采访,读来就是回忆录。我精力已衰,除了写两个专栏,大部分时间是卧在安乐椅上读书、看报或看电视,晚上睡觉九十小时,还要电脑上网,故觉得每天时间极短。从去年开始,因百花出版社编辑所约,我每月写一篇约3000字随笔,发表在天津的《散文》月刊上。那种对过往生活的拾零,也可算作是回忆录吧。”

  后记

  采访董鼎山后,也许因家乡人特别亲,此后彼此就保持着联系。

  记得当时董先生对我说,如果感兴趣的话,他把每周在纽约《侨报周刊》上发表的随笔转给我看。我当然说好。没想到老人非常守约,每星期二打开电子邮箱,我总能读到他的专栏文章。89岁高龄了,为人为文做到这个境界不容易。

  董先生的文章一如既往的好读,佩服他见闻广博,评论时事举重若轻。他那些信手拈来的生活类随笔,我也很喜欢,笔调率真。那次收到我专访他的文章,他就写了篇《来自故乡的报纸》,把我写入其中,让我在美国也“出了一回名”。

  有一回,他发来的一篇文章叫《我的非裔外孙女》,文中讲述了女儿碧雅收养非洲孤儿的经过。还有照片一并附在下面。我觉得新奇,便回复说:“恭喜您又多了个外孙女!董洁德看上去真的很健康,也很漂亮……另外,若是您同意,我想把这篇文章转到博上。”

  第二天打开邮箱,便见到董先生回复,“恭贺新禧”四个红色大字特别醒目。他说欢迎用此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