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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骁骥：论文大国的学术实力

2011年03月03日

最近，一位朋友请我为他撰写论文，我很纳闷，他是学心理学的，干嘛找我这个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代笔？朋友解释说，因为好几篇论文截止日期临近，自己却一篇也没写，这才病急乱投医，找上了我。于是我问他，贵校领导难道没告诉你博士每年是有论文数量要求的吗？他回答说，这事他后来也跟领导反映了，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但领导回答说：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呀！
　　
解释一下，这位朋友自小在欧美留学、工作，这几年应聘国企才回到中国，由于工作时间比较充裕，因此他玩票性质地在北京某高校读了个在职博士学位。学校有量化的规定，在读博士每年要在国家核心期刊上发表多少篇论文，否则，学位不发。但一个一直在国外打滚的人，并不知道中国高校的论文撰写，如同像养鸡场那样，是按产蛋量算账的。我心想，外国学校不搞养鸡场这一套，试问一个没在中国念过大学的人，他怎么可能听过这种先进的规矩。因此，对他的临时抱佛脚，我很理解。
　　
这事儿本来一笑就过了，但是偏偏最近赶上两条新闻，让我不禁回味了一下，才觉得其乐无穷。第一条新闻是说中国的学术论文总量已经达到了世界第一，具体多少我忘记了，总之是成功地赶英超美，比GDP的势头更喜人；第二条新闻是说，国家新闻出版署出台了一个规定，要对所有的学术刊物重新评估，裁汰那些毫无学术质量却打着核心学术期刊幌子的刊物。
　　
看完，我就笑了，一方面庆幸自己没傻到去念博士，另一方面也深为现在的研究生们发愁。那些在高校里埋头苦读的博士硕士们（或许还在一边准备国考）看到这条新闻，不知会作何感想。他们发论文的地方，今后可能会越来越少，门槛越来越高，但是大学评估一个人学术能力的方法还是没变，还是那套得到养鸡场真传的统计学。用数字代表研究者的学术能力，完全实行数字管理，这很不错，中国的高校数字化走在世界前列。
　　
中国的学术界，其实不是学术界，而是一个论文买卖界，俗称黑市。只要是用简体汉字写成的学术论文，基本上不参与国际流通，而是在这个国内黑市里面不断进行循环流动、拉动内需，由此产生了抄袭、剽窃、代写、版面费等等附加价值。就说说版面费吧，无论学术期刊的抬头是非核心、核心、还是核弹，其中大多数刊物的生存方式是依靠作者向刊物支付的版面费。或者说，刊物在把版面当商品卖，作者是消费者。这是为什么？因为学术刊物的版面具有了商品价值，博士、硕士学位，讲师评副教授、副教授评正教授，正教授评老学阀，哪一年不都需要数量巨大的版面来安放他们的学术文章？否则，鸡下不出蛋就会鸡飞蛋打。学位拿不到，职称也评不上，风险成本是非常高的。
　　
因此，我国的论文黑市安然地存在着，而且越做越大，最后就一不小心弄成了地球第一。这太令教育战线的同志们难堪了，于是，大领导一声令下：给我打击黑市交易！看你们还敢不敢把目标搞这么大。新闻出版署的命令下达后，可预测的最显著效果是，学术论文市场的交易成本会明显提高，以前一千块可以搞定的论文，现在可能要两千才能上版，甚至还要在花钱之外托人情。这因为，整改之后，肯定有一大批论文期刊被关闭，因此发论文的地方少了，也就是商品供应少了，另外，你以为那些依然屹立不倒的学术刊物维护其资格不需要成本吗？当然要。但这一切成本，注定是要论文市场最后的消费者——那些购买论文版面的硕士博士教授们来买单。
　　
对市场进行计划限制，其结果必然是助长黑市交易的泛滥。在此基础上再对黑市进行清理打击，结果就是让交易成本变得更高，黑市的物价飞涨。于是，传说中的通胀就这样开始了，要不了多少工夫，宏观经济就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即使如此，在养鸡场的计划式管理的思维模式下，市场终究是不可能放开的，为什么？因为不方便管理。
　　
话其实应该这样说：不方便领导管理。全国所有的高校在读研究生、讲师、教授一干人等加起来共有多少？不好说，总之是浩如烟海。要领导一个一个评估这些人论文的学术质量，太麻烦，太不懂事，太给领导添乱。再说，领导也不会这许多呀。于是，前思后想，还是养鸡场的那一套评估办法最有效率：看这支鸡一年下了几个鸡蛋，达到标准就打个勾，达不到标准就直接拖出去砍了……且慢，你不是一年下不了这么多鸡蛋吗？来，不想被砍的话，我这有空蛋壳，你可以往里塞任何你想要的材料，做成一个假蛋充数。要不要？十块钱一个。打住，我一不小心又说到黑市交易了。
　　
放眼中国，无论是论文市场、汽车市场还是房地产市场，在这个明着的市下方，往往会有一个黑市，黑市的下方，还有一个《聊斋志异》里面的罗刹海市，总之是圆环套圆环，这趟水深得很。在这个硕大无朋的“市场”支撑下，论文的数量不成为世界第一才有鬼。然而，当论文上版成为一种纯粹的商品交易时，我们已经毫无必要再去讨论其学术价值，这时的论文已经不是论文了，它只有一个使用价值，就是用来评职称、拿学位，而职称和学位又是另一种更大的机会成本。这就像如今的房子，不是用来住的，而是用来存钱的，就像如今的车子，不是用来开的，而是用来萝卜占坑的。先用数字限购，再整顿黑市，最后把交易成本弄得无比之高。这就是天朝的现实一种。论文之事，以小可以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