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拉格慕男手提包:其实我醒着常常睡不着——纪念小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0:31:11
其实我醒着常常睡不着——纪念小陶            作者:瓦当     “……其实我醒着常常睡不着”
  ——纪念小陶  瓦当   一   我和小陶有段时间没联系了。这天,他的哥哥打电话到他工作过的出版社,询问他的公积金可否转出,我这才得知他已于2010年8月意外去世,年仅28岁。   小陶本名陶学钢,1982年11月20日出生于重庆綦江县农村,家境贫寒,十九岁时从一所中学的“宏志班”考入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后,在网易、凤凰网、《中国图书评论》杂志、新星出版社等地方做过编辑。直到2010年5月,离开北京回家乡重庆。2010年8月12日夜,不幸溺亡于綦江河。   在小陶的博客主页http://blog.ifeng.com/1229006.html上写着这样的自我介绍:“陶器,名字取自《论语》‘君子不器’,字一酌,壬戌年(1982)绵羊犬,混迹北京十年……曾是极品的理想主义者……”   在2010年2月4日的博客中,小陶写下了他这一年的三个愿望:“修宪、出一本大书、游鼓浪屿。”并注解道:“目睹北京、重庆两大直辖市的大案吓得害怕,但愿今年能好好修修宪法;出一本关于黑社会亲历见闻的书,梳理家乡的这段摩托帮往事;鼓浪屿神往已久,当于年假时畅快一游。”这三个愿望,一件都没能实现。   和很多八零后一样,小陶是一个凡客体的浪漫青年:爱读书,爱文艺,也爱小清新。特别是他的古体诗写得极好,既可以数十行的长诗写重庆打黑(如《重庆黑社会之歌行版》《古歌行:魔兽黑社会之京都遇颜真卿》),也可以绝句写重口味的黄诗(如“葡萄妈奶榆关泪,蜜穴深处有歌吹”)。我至今记得他在去年北京第一场雪那天清晨发给我的短信:“睡眼惺忪被窝冷,苹果岁月眼眯瞪。梨花院落鸡毛帖,报道春归又一声。”很早的时候,我也曾在豆瓣上推荐他的诗,只为鼓励他多写。   小陶视野开阔,思想敏锐。我注意到他早在2008年即转载过蔡定剑先生的《改革失误与公众参与的缺失》等文章,他曾为中国政府的四万亿救市计划忧思,也时常感慨“近年时政之腐败早已超越平常我们能够忍受的极限,我只能常常暗自祈祷……”   小陶对世界怀着真诚善良的热情,他一方面在精神世界里自由驰骋,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却常因不懂人情世故而四处碰壁、饱受挫折。在换过无数工作和住处,谈过几场或痛或痒的恋爱之后,他萌生了回老家的念头,想和他哥哥在小镇上开办一个电脑培训教室,或者做点其他的创业项目。面对家乡新建的大型热电厂的滚滚浓烟,他忧心忡忡,“很担心以后小镇出现戴赫–劳伦斯笔下的惨状,像《虹》、《儿子与情人》里描述的英国北部矿区的开发,不但造成了初期可怕的自然环境污染,还导致了社会结构和心理结构的严重震荡。”   我和小陶共事半年多的时间,他在我负责的部门,我们常常一起加班,一起喝酒,在寒冷的北京大街上游荡,情同手足。他豆瓣日记的第一篇即记述了我们一次吃饭的有趣经历。那次我们被一家小店坑了,吃完注意到门口招牌上“大馅水饺”的“馅”字写成了“陷阱”的“陷”,两人禁不住哈哈大笑。   2010春节前夕,小陶不小心摔伤了腿,这使得他十分的落魄和沮丧。过度敏感和长期压抑的内心,似乎因这偶然事件激起某种可怕的力量,他一改过去的举止拘谨而变得异常放纵,经常说一些异想天开的胡话,表现出疑似妄想的症状。我很为他担心,一再提醒他要爱惜自己的才华,不要胡思乱想,来日方长。   2010年5月,小陶的哥哥在当地宣传部门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他终于离开了北京。小陶去那里上班没几天就给我打电话,邀我过去玩。我说,你先立稳脚跟再说吧。我告诫他一定要沉住气,稳扎稳打,以他的才华,稍假以时日就会冒出尖来,不难成为县里乃至整个重庆数得着的“笔杆子”。然而,没等过实习期,他就又跳槽了,跳到了重庆电视台某个外包节目组。他打电话跟我谈一个营销活动,我正为他的轻举妄动光火,没好气地将他打发了,此后便再也没有过联系。现在想想,很对不起他。   我可能是小陶最后联系过的一个北京朋友,因为据他哥哥回忆,在出事前不久,他的手机即已丢失。事实上,他在那家电视节目组也只待了一周时间,就又辞职了,以后便没再工作。暑热难耐,那天他独自在河滩上支了顶帐篷,睡在里面,半夜上游来水,他就这样顺河漂流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原本以为家乡可以抚慰他的创伤,没想到最终却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走一步/看一步/脚趾头/总是会犯错误……我就是这么着/常常犯糊涂/其实我醒着/常常睡不着”——这是小陶一首诗里的句子,如今读来,无比伤感。当初回到家乡的他想必更加孤独,更加格格不入,更加痛苦。我在小陶身上仿佛看到了无数从乡村走出的青年的影子:他们的精神属于城市,却无法在城市立身;他们已经没有了故乡,却误以为还可以回去;他们满怀改变人生和世界的光明梦想,最终却被命运的黑暗吞噬……在这个世界上,悲伤深了。   二   小陶给我留下最初的记忆,是2009年6月那次出版社在昌黎黄金海岸开半年总结会议。当时他刚到社不久。他拿一根树枝(也许是手指)蹲在沙滩上写字,写的是《水调歌头?赤壁怀古》还是什么,记不清了。小陶虽然身材矮小,但骨子里有大力气,比如他偏好长篇歌赋,心仪横槊赋诗、击鼓骂曹一类的壮举,这都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那个在沙滩上写字的瘦小身影定格在我记忆中,而他的生命最终在河滩上被浪冲走。他的尸体第二天上午才被人在下游发现。南方的孩子大多会游泳,然而小陶不会,他在博客上写过哥哥教他学游泳,可惜怎么也没学不会。我想像小陶在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独自宿在綦江河上的情景,想必也如海子“看见家乡的卵石滚满河滩/黄昏长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布满哀伤的村庄”(《五月的麦地》)。愿他在天堂得见远胜人间的美!   性情浪漫而炽烈的人多蹈水而死,如屈原、李白、易白沙、陈天华、聂耳、戈麦……我不知道小陶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经历了什么。但我看到,他生前早就写下这样的句子:“勇敢者的墓志铭是由沙滩上死去的浪写下的”(2008)。回头再看,有如谶语。但他确称不上是勇敢者,他有思想,却是行动的矮子。或者,还没等行动,尘世的道路已从脚下抽走。   小陶喜爱书法,他曾经写了很多幅钢笔书法,送给编辑部的同事们,就是从那时候起,大家开始觉得他似乎脑子有问题。那年秋天,社里组织爬香山,分成好几个组比赛,队旗上写上各自的口号,他夸我的字写得好,我却觉着他的字更有板有眼,只是太硬,不够圆润和灵动。字如其人。   我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几个编辑中午常去朝外南小街一带打食。史家胡同口有一家很好喝的粥店,坐在里面还可以晒太阳。吃完饭,再胡同里兜一圈,逛逛灯市口的中国书店,美得很。下班后,我喜欢留在社里看稿,小陶也有这种“拖延症”,我们常结伴一起走,很有小时候放学后做完值日的感觉。北京冬天的夜晚极其寒冷,我们常在附近小店喝点二锅头,然后走到东单地铁站告别。他坐一号线往传媒大学,我坐五号线回蒲黄榆自己的住处。   听小陶讲,他租的是传媒大学附近的平房,没有暖气。我曾经动过让他搬到我那里合住的念头,想想又怕麻烦,就算了。那次他上班路上摔伤了腿,连瘸带拐的,样子十分的痛苦和狼狈。我劝他赶紧去医院看看,他拖了几天才去,说是没大碍,但腿并没怎么见好。   小陶待人热情诚恳,却似乎总得不到善意的回应,我听到的对他的嘲讽远多于赞许。他的苦恼和挫折亦多源于此。他分不清现实和精神是两个不同的空间,更不会保护自己,甚至常常为“什么样的尊重才显得自然呢”这样的事而苦恼。他不知道即使是所谓的文化圈、媒体圈,也是俗人居多,鸡毛蒜皮样样不少。我长小陶七岁,之所以特别心疼他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常常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狷介、任性,既狂傲又自卑,要么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死磕,要么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反正怎么都拧巴,永远不招人待见,永远碰壁。我总在试图让他明白过去这一段就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耐心比什么都重要。   那次腿伤,给小陶加深了某种暗示。我记不清他曾在什么场合下告诉过我,他舅舅是被人害死的,经常托梦给他叫他报仇。由于恐惧,我的记忆本能地删除了相关的细节。他去世后,我在他留下的诗中找到这样的内容:“舅舅,你安息吧/忘川的水一定很冷很凉很脏/我看着你穿着黑色的毛衣/你说,美狄亚已经斩杀了伊阿宋/郁达夫走失了自己家的羊/我在路上捡到一枚结结实实的核桃/确实没有枉费你的一句话/外侄你要到北京去上大学/大舅你放心吧/你安息吧/你不要再在深夜来到我的床前……”   然而,小陶的哥哥在QQ上向我否认了小陶的说法。他说他们的大舅是煤矿的矿工,有一次被井口掉下的石头砸中,救治不及去世。还有一个小舅,几年前外出打工,至今音讯全无,也无从查找。外公外婆怀疑是不是落入了传销组织,或是被人害了。小陶的哥哥猜测:也许小陶是听说了小舅的事儿,才说了那样的话。   在我们共事的最后一段时间,小陶的妄想似乎有加重的趋势,行为愈发乖张。他在社里大肆宣扬,要出多语种的《人权宣言》,还要写一部重庆打黑的畅销书。他在彻底离开北京之前回过一次重庆“采风”,见到了他的一位中学老师,并请他转呈给薄熙来一首《祝薄书记春节快乐诗》。而在头脑清醒时期,他对重庆发生的事情显然有更深刻和全面的认识。   正是由于这些令人担忧的预兆,几乎所有得知小陶死讯的熟人,第一反应都以为他是自杀。小陶的悲剧看似偶然,又是意料之中的事。比起戏剧化的意外死亡,似乎自杀更容易理解,因为那毕竟是一种主动选择。当然,只是似乎。我无法说清自己心中复杂的感受,就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而言,没有一种死亡方式可以接受。   小陶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的生命尚未完全展开便已匆匆结束。无论是从安身立命的世俗人生意义上,还是从精神文化层面,他都没来得及完成自己。他使我真切地看到生命何其脆弱,一个人应该好好爱护它,有天才的人更要珍惜。同时,他的死也暴露出人们对于自己的同类,是多么的淡漠。忘记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即使像我这个以兄长自诩的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和他联系,他去世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近乎可耻。尽管现在通讯如此发达,我们却越来越少关心别人,而关心重要的不是停留在心里,是去做。是在一个人滑向漆黑的深渊时,用力把他拉回到阳光里。   这是一个普通青年的死,但可以勾连起这个时代的许多话语。小陶快进的一生和极少的文字,像一部仓促未就的编年史,甚或一代人的标本,值得观察和思考。这是除却私人感情之外,我写这篇文字欲唤起的意义。   我相信小陶在那个世界是快乐的,他孩子般的笑容从眼镜后面放出的光,天真而顽强。   2011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