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的著作代表:对话川西麻风村学校资助者:人道救援不应分地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1:13:36
 
14岁的阿布基楚每天都会出现在大营盘小学门口,她也渴望进入这所学校。本报记者陈杰摄

 

  

  

一位麻风病人怀抱着自己的外孙,对于他们来说孩子能入学是他们最大的幸福。本报记者陈杰摄

 

  

  

张平宜女士和学校的孩子们在一起。图片由本人提供

 

  对话动机

  2005年7月,在张平宜女士和她一帮朋友的资助下,专门为麻风病人子女开设,坐落于川西大山里的大营盘小学迎来了19年以来的首届毕业生。如今,大营盘小学已成为一所正常学制的乡村小学。张平宜说,她下一个梦想是,将大营盘小学扩建成一所容纳三百名学子、有屯垦农场的州立希望学园。这将是中国麻风防治史第一所为麻风病人子女深耕希望的示范学园。

  新京报:你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怎么知道四川越西麻风村的?

  张平宜(台湾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执行长):2000年左右,我是台湾岛内的一名记者,被派到云南、四川一带做麻风病人的专题报道。

  在凉山彝族自治州,我曾拜访了越西等6个县的麻风村。让人感慨的是,这里的麻风病人没有被安排在疗养院集中治疗,而是生活在最原始的山村里,与世隔绝。

  “我决定放下一切虚名”

  [旁白]让张平宜最痛心的是,有一群正待成长的小孩在疾病的阴翳下成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没有机会就学,面临着父辈的悲剧。

  新京报: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张平宜:对。在麻风村,我看到的不仅是生命的凋零,还有正在长大的生命。后来有人告诉我,在越西高桥村山头上,有个麻风村小学叫大营盘,我听到后,很兴奋,就立刻赶来看。

  新京报:是什么吸引你一定要去大营盘小学看看?

  张平宜:觉得很讽刺。这些麻风患者所生的孩子,虽然都很正常,但他们都没有身份,背负着父辈的原罪,受到社会的排斥,一辈子注定被隔离在荒凉的山村里。但竟然还有这么一座专门为麻风病人子女开设的学校,所以很急切地想去看。

  新京报:还记得第一次到大营盘的情形吗?

  张平宜:当时感觉那里离天很近。小学背靠青山,对面的雪山若隐若现。孩子们全身光溜溜,每个人的脸都很脏,脏到只看得到两颗眼珠子,眼睛看上去很空洞。对他们来说,我好像是动物园的猴子。教室是破的,孩子站着上课,70多个孩子全由代课老师王文福一个人带。我就觉得很震撼。

  新京报:是艰苦的条件让你震撼?

  张平宜:这触痛了我,在这么多的麻风村落面前,我感到很无力。面对一张张无辜的小脸蛋,我觉得麻风子女的救援教育工作如果没有开始,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受教育,永远无法走出麻风村。

  我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决定放下一切虚名,重新为这些孩子打造一座小学。

  新京报:你决定为这些孩子做点什么了。

  张平宜:是埃麻风病人可怜,他们的孩子更可怜。他们生活在最偏远的角落。我以记者的身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既然看到了,我不忍心不管。

  “人道救援不应分地域”

  [旁白]在采访麻风村的过程中,已经有两个小孩的张平宜被唤起了“奉献者”的使命感,放弃了记者职业,走上社会工作的道路。张平宜期待复制“大营盘小学”经验,造福更多麻风小孩。

  新京报:你当时只是一个记者,你觉得有能力资助他们吗?

  张平宜:仅凭我一人的力量肯定不行的,回到台湾后,依托报社,我就发起募捐。后来一想,我不可能一边做记者,一边搞募捐,所以干脆辞职,专职做好募捐。为了跟政府和社会沟通便利,2003年,我跟一帮朋友决定成立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

  新京报:就这么轻易的辞职了?

  张平宜:其实,放弃记者职业,也有内心挣扎的过程。

  但想想在记者行业上,我已经有了交待,做的新闻专题也曾获过大奖。而且我相信记者的经验,能帮助我做好NGO的工作。这个过程中,朋友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跟朋友们讲,孩子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如果他们一辈子出不了麻风村,那是个悲剧。一个人有起码的生命尊严,老人会死去,可孩子还需回归社会,这终成问题。

  朋友们都感动了,他们都志愿加入进来,出钱出力。我们需要给予这样一个机会,不至于孩子长大后,成为国家的负担。

  新京报:也就是说,你专门成立了资助麻风村小学的NGO组织,能否简单介绍一下你们的组织?

  张平宜:2003年成立希望之翼后,就一直开办志工营,义务到大营盘小学开展捐助、支教工作,其中有成都、西昌和台湾的志愿者。对于这样一件事,我想首先这是人的事情。希望之翼协会坚信,人道救援不应分地域,因此,我们一直欢迎各界能伸出援手,协助这些孩子。我们深信,爱里没有惧怕,爱可以洗去烙樱我们愿以大营盘为首要目标,乘着希望的翅膀,发挥人道精神,为这群一般人看不见,隐匿在麻风村的孩子们,点燃一盏温暖的小灯,照亮他们。

  “我来大营盘,就是玩真的”

  [旁白]张平宜终于凑足了第一批经费,将两间破教室扩建为四间牢固的校舍,还增加了活动室、操尝厨房、宿舍和校医室,俨然是一所小规模的学校。问题来了,这所学校没水、没电、没正式老师,“我足足等了一年,还得经常去催促地方政府,才终于等到一个老师。”

  新京报:当你决定为大营盘小学做点什么的时候,你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张平宜:地方政府的理解和支持。通电、通水、修路,这些都碰到了麻烦,都需要政府的支持。让麻风村的人迁到山下居住似乎行不通,那只能就地发展,但没有水电怎么行。虽然河流从山下流过,可水提不上来,硬件建设需要政府支持。不过情况在好转,今年毕业典礼,来了两个副州长。

  新京报:你选择的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为什么不捐点款、造点楼就走人?

  张平宜:呵呵,可我偏偏没有,可能这也是地方政府对我既爱又烦的缘故。我不是天生的慈善家或者天生博爱,我只是希望大营盘小学是一个真正的希望。在大营盘,孩子们虽然被忽略了很久,但他们的人格是正常的,可塑的潜力是巨大的。我需要这些孩子懂得自己通过努力,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来大营盘,就是玩真的。

  新京报:从台湾跑到四川,来来回回几十次,你家人不反对?

  张平宜:已经来回20多次,一年至少来4次。家人都很支持,丈夫是个医生,现在全家都靠其收入。有时孩子也会跟自己一起来。

  新京报:你几次落泪,是什么让你委屈?

  张平宜:有时不被地方理解。有时也为孩子不听话难受。这个就不多提了。

  新京报:有时也因为孩子感到委屈?

  张平宜:有时对孩子也不满,这给他们无比压力,也有无比的期许。因为一旦第一批孩子成功了,其他孩子就有榜样可以依靠。真不知道这些孩子碰到我是运气还是倒霉。

  “希望培养出爱心种子”

  [旁白]张平宜说,大营盘小学不仅给麻风村人“输血”,更让他们自身学会“造血”。为了实现她的目标,学校制定了严格的准则,譬如,六年级学生一律得住校学习。为了确保学生专心学习,张平宜要求学校请来家长沟通,最后制定了禁止在校生论及婚嫁的条款。

  新京报:你说要建一个希望学园,在那里,“只要耕耘,就有收获。没有自私,只有爱与分享。没有歧视,只有快乐与希望。”是不是有点理想化了?你觉得这些孩子将来能适应社会吗?

  张平宜:希望学园培养的就是希望和爱心种子,希望孩子们将来成为一个能给予他人机会、施予爱心的人。

  其实,这也是我的一个目标吧。不管目标能不能达到,至少在过程中,需要教给学生一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我天生在做梦,但我一直在努力啊,而且一心一意来做这件事,不然就不会辞职了。

  新京报:孩子们是不是成了你实现自己理想的对象?

  张平宜:应该说,这是我跟孩子们的一个共同的目标吧。我知道,一些理想化的东西加在孩子身上,会对他们形成一种压力,但他们一旦踏入社会,会碰到更严峻的压力。

  其实,我现在只是让他们快一点过渡到文明社会中来。

  新京报:那种理想化的状态是不是有乌托邦的感觉,孩子们踏上社会,现实跟学校的教育形成落差,反而回来责备你的希望小学?

  张平宜:世间最珍贵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人性的某些方面不是教育能克服的。社会对他们的考验是严格的,孩子需要勇敢地接受。

  我就跟他们讲,不要回避自己流着麻风病人血液的事实,如果你把它当成内心的伤疤,一旦戳了它,你必然是无法承受的。

  新京报:你把城市文明一下子带到隔绝了四十多年的村庄,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吗?

  张平宜:你可以说我有点急,但他们隔绝太久了。

  新京报:你制定严格的准则,有些是跟当地传统相悖的,在这方面,你是不是对学生有点苛刻?显得有点霸道?

  张平宜:我尊重传统,但首先他们也得懂得文明后,才知道更加尊重传统。有些陋习,是需要逐步改变的。会不会对他们来说太快呢,我相信孩子们的潜力是无穷的。从没有章法到有了规矩,有时会显得有点霸道,但我也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你总不能17岁就结婚生子吧。一家七八个孩子,总有几个不读书,我也没有强迫他们必须来读书。他们有选择的权利。

  “我要继续做下去”

  [旁白]有朋友问张平宜,怀不怀念以前与友人一起喝下午茶、逛街的“好日子”(goodolddays)?她说,怎么不怀念呢?但想到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就省了吧!

  新京报:你辞去工作,专职大营盘小学的资助工作,你为这个小学付出了很多,欢笑过,流泪过,有没有想过得到回报?

  张平宜:千万不要认为我牺牲了什么,因为我跟孩子在一起时,通常玩得很疯、很快乐。我有心灵的回报,这是最让人满足的回报。我可以不逛商场,但看着孩子们在长大,真诚的笑容堆满脸蛋,真的感到很开心。有时在学校醒来,知道当天有电有水,我也很快乐,那是最单纯的快乐。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新京报:这几年是什么支撑着你一路走过来?

  张平宜:谈不上什么信念。可能是干记者的缘故,每做一件事情,碰到困难,都想着一定要克服它。我是个感情丰富、固执的人,我有一群很好的朋友,我给孩子们机会,朋友给我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去义卖募捐,真的感觉很开心。我要继续做下去,直到这群孩子能光明正大地进入社会为止。

  新京报:将来有一天,大营盘成为一座希望学园,你会不会继续下一个梦想?

  张平宜:可能会写点回忆录什么的吧。

  新京报:你说要等希望学园步入正规后,会让政府接管,你会不会后悔?

  张平宜:不会。到时,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压力。

  新京报:今年有16个孩子毕业,给孩子们有什么寄语?

  张平宜:第一批毕业生年纪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二十三岁,是三个孩子的爹,有新婚的、有订亲的、有兄妹档、姐妹档,还有两位远从他乡跨县求学的学子。

  十六个毕业生,求学之路漫长坎坷,在他们超龄的背后,有历史悲剧、疾病烙英社会歧视和种种现实的残酷。在今年毕业典礼上,我带着这几个孩子一起唱“感恩的心”,我希望他们勇敢,“放心去飞”。我告诉孩子们,出了这个村子,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大营盘是你的家,有什么委屈,回来哭,这里有很多两岸的朋友。

  □本报记者吴学军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