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图腾染发剂有害吗:韩石山:胡正灵前,我不由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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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药蛋派”最后一位主将胡正,2011年1月17日在太原逝世,享年87岁。作为胡正的老同事,山西作家韩石山表达了深切的怀念,并回忆了与胡老交往点滴。

  十八日上午十时许,得知胡正先生于前一天晚上辞世,当即与老妻下楼前往胡府吊唁。老远见有人进进出出,小院门前已堆满花圈矣。

  进得客厅,沙发已收起,正墙前摆起灵桌,墙上照片中,胡老仍是那么平和地笑着,只是上部披着黑纱,让人看了心中一阵酸楚。

  胡老的两位公子肃立一侧。趋前握手,低声说节哀。有人递过线香,我夫妇一人一支。双手捧起,作揖,上香。上过香,要在往常,鞠躬而已。然而,悲从中来,竟不由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见我跪下,老妻跟着跪下。

  那一刻,想到了什么了吗?没有,肯定没有,就是那么一种感情,一种冲动,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达我的敬重之情,感恩之情。同时也多少有点惊异,当年巷内,其他几位老人去世时,也没有这么“失态”过呀。

  事后粗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大半:我是在哀悼胡老,又何尝不是在哀悼我自己呢。

  胡老活了八十七岁,若人生按少年、中年、晚年三下平分的话,晚年当为二十九年。我是一九八四年调到山西作协的,至今已有二十七年。大概就是我调到作协的第二年,他当了党组书记,主持日常工作。虽说没有几年就“改朝换代”,我仍要说,胡老主政的那几年,是我心情最好的一个时候。

  不说政绩了,他的潇洒无人可及。没有办公室,机关的办公室就是他的办公地点。乱哄哄地你出他进,就在这样的杂乱中,安排工作,解决纠纷,有条不紊。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最见“胡氏风范”的笑声。不是什么嘻嘻哈哈的应付,而是那种声震屋瓦的畅怀大笑。若是夏日,手持一柄纸扇,时开时阖,开了在胸前扇扇,阖了这里那里,指指点点。我常想,当年周瑜“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也不及胡老这般的神采飞扬吧。

  这是工作,平日见了面,嘘寒问暖,那份亲切,更是让人刻骨铭心。那几年,我刚调到作协,生活上总有些不便的地方。每次胡老见了,不是问孩子上学了没有,就是问爱人的工作安排好了没有。他不会凑到你跟前,做出一副亲切的样子,那不是胡老的风格,多是路上遇见了,还没走到跟前,声音先传了过来:石山啊,工作怎么样了!你若说,这事儿让胡老师费心了,马上就是一句:生活安排好了才能好好工作嘛!

  不光是一种近似父亲的爱意,跟胡老相处,还有一种兄长般的随和。开会他在上面布置工作,会下,院子里闲聊,有说有笑,谁会想到他是这个单位的一把手呢。作协的几个老人中,不知别人的感受如何,我的感觉是,只有跟胡老是可以开玩笑的。不是你没大没小,敢跟他开玩笑,而是他没大没小,就要跟你开玩笑。时间一长,见了胡老,由不得就想开个玩笑,逗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有的老人,这样的事可以开玩笑,那样的事你就不敢了。在胡老面前,没有这些禁忌。什么时候见了,说上两句逗乐的话,只会让他高兴,绝不会惹他丝毫的不爽。

  这样的亲热相处,一直持续到他去世前的一个月。去年十二月中旬吧,刘江老先生设宴招待几个老朋友,胡老去了坐上首,我也去了敬陪末座,席间说起五七年“反右”的事,胡老没听清,问反什么,隔着桌子,我大声说:不就是你办的事嘛!胡老大笑,说:这个韩石山呀!

  在山西文坛,“西李马胡孙”,这不是一串姓氏,这是一个文学时代的标志。胡老是五老中最后一个走的,他走了,这个文学时代就彻底结束了。我不是他们的亦步亦趋的好学生,又确实是受他们的赏识与提携,才有了今天的真正的学生。这一结束,结束的不光是他的文学时代,也是我的文学时代。此话绝非虚言,乃是我的一种最为强烈的感觉。

  他走了,他的潇洒与随和,连同他的朗朗笑声,也一并走了。对我而言,往后南华门东四条长长的巷子里,再不会有一个老人,见了你老远就传来笑声;山西文坛上,也再不会有一个老人,你可以与他百无禁忌地谈天说地,畅怀大笑。

  有这样的植入生命的情缘,有这样天上人间的诀别,怎能不让我不由地跪下,不由地哽咽不已。 

  2011年1月19日潺湲室

  □韩石山(山西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