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墙镜:死去的与复活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2:35:42

死去的与复活的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老愚  评论[33条

尽管有三位自命不凡的评论家出台助阵,长篇小说《废都》还是难以勾起人们亲近的兴趣。屈指十六年,一本作者自称用心写作的书,就已经褪去了吸引力,变成砸在出版社手里发霉的馒头。

平心而论,《废都》并非一部诲淫诲盗之作,只是模仿古代作家性写作的赝品而已。撇开出于营销而设置的那些小把戏,它还是一部可读的消遣品。性的丰饶只是用来装饰一个贫瘠时代的道具,一切都无可避免地堕落了,逃避是暂时的,被捕获后将得到加倍地惩罚。良辰美景转瞬即逝,恣意纵情的日子仿佛更大黑暗前的嬉戏。表面上华丽、热闹,骨子里凄凉颓丧。人生无常,几个多情活泼的超现实侍女,在温暖过庄之蝶疲惫的身心后,扑闪着翅膀飞走了。这是一个短促的春天,也是最后的春天。书中的文人们,这些戴面具的跳蚤在时代的玻璃镜面上一跃而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一股绝望的情绪弥漫在字里行间,这是一部自我安慰的书。贾平凹借此渡过人生的低潮。想象力与洞察力的双重欠缺,使得这部小说平庸不堪。

期望不朽的已成烂桃,作家贾平凹这下该服气了吧?

贾平凹是这个时代被高估的作家之一,自从抖出流浪女作家三毛的拜“大师”信件以来,他很快被默许为“文学大师”。事实上,贾平凹一直乐于扮演时代小号手的角色,他吹奏的不是高亢的冲锋号,而是伤感的小夜曲。在他忧郁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游刃有余的油滑之心。可以不客气地说,他是被时代养育的文学势利鬼。他以柔弱示人,终获世俗暴利。貌似无力被动的经营,最后成为跨体制的大赢家。

他的粉丝,因其笔下故作的风情而迷恋其文字。在我看来,那是一种病态的抒情叙事,他那些被人称道的土匪美女故事,令人捧腹。那是一种幼童的想象力,对世情人事的不解,使其笔下的人物多处于童话一路水准上。生硬的人物,无力的叙事,矫情的抒情,构成了贾平凹作品的基本特征。那种被评论家刻意发掘出来的美,无一例外地令人作呕。腐烂的霉味,是其与时代相处的特殊定情物。他的作品媚态十足。他有小人物的真性情,却无作家敢担当能担当的真性情。

作协体制培养出来的职业作家,在获得既定利益之后,大都丧失了写作者的本能。矫饰的心,在欲望的沼泽里挣扎。

他们已经与土地、民众失去了关联。

操持文学的成功者早就忘记了文字的意义。在商业出版掮客的操纵下,他们争先成为垃圾制作者。他们的作品只能抚慰可怜的读者。

文学超越时空的力量,仅在少数中国作家身上体现。过眼烟云,是更多作品的命运。

在媒体时代,文学的香火只在极少数作家心里燃烧着。

真挚的情感,正当的想象力,对事物独到的见解。文学本应给予人类光明的那些因素,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文学一旦堕落,将非常彻底。

在无良商人的操纵下,文学成为一宗生意。某文学互联网公司的CEO,曾经这样反问质疑其利益动机的记者:衡量一部作品价值的标准,除了钱还能有别的吗?该文学硕士执掌的公司,以点击率分成做诱饵,将一批写手送上赚钱的战车。吸引住读者,点击率就是钱,钱就是成功的标志。

写小说,挣大钱。这是该公司的口号。在冠冕堂皇的背后,是码字者沦为金钱奴隶的事实。据最新一期《南方人物周刊》报道,每天数千字的写作,已经让一些签约者心神俱疲。“许多专业写手每天都保持几千字甚至上万字的更新频率,以防读者流失。写作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很大程度上成了体力活。”

这不是创作,是码字。神经兮兮的写手,源源不绝制造着垃圾,填充着自己和读者的空间和时间。

由新概念作文而起的少年写作,自韩寒、郭敬明等人相继成功后,经由书商绞尽脑汁的刻意制造,已经升级为巨大的文学产业链。这些以青春文学网络文学之类名义横行无忌的作品,其实与文学无关,他们只是些模仿写作的练习册而已。不幸的是,这些出版物已经取代经典作品,充斥于年幼读者的心灵。

一个个被书商控制的写作者的自我制造,造就了一个貌似成熟的消费市场,财源滚滚之际,一代人的情感教育真的完成了吗?那被完成了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情状?

文学掌门人志得意满,小觑天下。他们有理由为自己的智商而窃喜:我知道什么是好的,但我只出版那些能赚钱的。他们已经通过不择手段的运作,制造了流行标准。从点击率的作假、绯闻奇闻的编造,到影视联手做局,无所不用其极。可以说,他们已经建立了文学流行物产业的江湖。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与文学无关,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文人的气质。不管他们如何包装自己的形象,如何招摇于公众场合,在他们挺括的西装革履下面,喘息着的是一颗虚无而无耻的心。

他们不屑甚或不愿知道,在财富的盛宴下,有多少被扭曲了的心灵在街头徘徊?

商业的就是高尚的,我从他们脸上读出了这样的底气。但他们的行为,足以将其钉在耻辱柱上。他们并非文学低能儿,但他们阉割了文学的特性,使之变成恶俗的流行物。想象力在他们眼里,就是勾引读者沉溺其中的邪恶蛊惑物,作品无正邪之分,无美丑之别,唯勾引力是举。久而久之,培育了一批批空心人。

我曾有幸聆听过上面这位文学CEO的精妙演讲。他口出宏论:屈原是一个失败者,他本来可以做一个成功者,仅仅因为他不会与楚王沟通。他举例说,自己为什么喜欢提拔一个平庸的女人,因为她能与他进行无障碍沟通。在他放光的小眯眼里,世间只有两种人:成功者和失败者。在他宣讲的人生哲理里,充满苟合、顺从、市场等字眼,唯独没有正义、道德。当他在上司那里接受辱骂时,他是乖巧的合作者,他要寻找更乖巧的合作者,以便自己发泄情绪时,畅通无阻。那里只有奴才和管家,能生存并得到提拔的,一定不是屈原那样的人。

你如果从这些精英人士鼓捣的出版物里嗅出一股小聪明味和鬼魅气,那毫不为奇。

而这样聪明的作为,正在扼杀一个民族的创造力。

作为反例的是,一本二十二年前出版的书,如今在上海书展上出现了。这本名为《第二次革命——论里根经济学》的书,是活跃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经济学家杨鲁军写的。甫一出版,便受到美国政府的重视。现在,在金融危机面前,中国人又发现了它的现实价值。写这样的书是叫人尊敬的,出版这样的书的人才是值得骄傲的。

学者邓正来先生说的好,在集体性知识生产年代,这样一本个体性知识生产的著作令人羡慕。这本书的再版启示我们,尊重人的首创性,中国社会才有可能真正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