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冬瓜怎么做:开头的艺术与结尾的匠心(小说创作讲座之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6 08:21:09

开头的艺术与结尾的匠心

鉴一帆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临河的土场上,太阳渐渐地收了他通黄的光线了。场边靠河的务桕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面河的农家的烟窗里,逐渐减少了炊烟,女人孩子们都在自己门口的土场上泼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知道,这已经是晚饭时候了。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乌桕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田家乐呵!”

 

    如果不注明出处,我们也会知道这些是出自哪位杰出作家笔下的哪部小说的开头。优秀小说的开头就是具有这样的艺术魅力。它不但为主题服务,为带动全篇的情节迈好第一步,而且还能让人长久地难以忘却。不仅如此,从众多的优秀小说中,我们还能看到杰出的作家们精心构思的多种多样的开头:有的从开门见山落笔,直表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如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有的以富有哲理总括全局的语言开始,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有的从环境描写讲述起来,如鲁迅的《风波》。还有的一开头便从介绍人物的姓名、身份入手;或者用倒叙的形式把结局调到前面来写;或者先将作者的写作意图写出来,等等。

   我们常常钦佩优秀小说开头的艺术,然而我们也许很少知道杰出的作家们构思小说开头所遇到过的苦恼。托尔斯泰写《复活》,曾设想了十多个开头,《战争与和平》有十五个开头异文,写《安娜·卡列尼娜》,他始终写不出理想的开场白,后来受到普希金短篇小说的启发,才写下了“奥勃朗斯基家里,一切都混乱了。”但还是感到不中意,经过苦思冥想,最后才写成现在这个著名的开头。高尔基说:“开头的第一句是最难的。好象在音乐里定调一样,往往要费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和青年作者的谈话》)为什么小说开头很困难呢?首先,开头是全篇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一部分又必须成为其他部分的最自然、最恰当的序幕,如果不对全篇进行通盘考虑,全面安排,那就很难找到这样一个序幕。其次,开头的基本任务就在于疏通错杂纷繁的材料的头绪,豁开作者的思路,理清和抓住情节发展的内在脉络,找到叙述的起点。开头难往往难在找不到一个“顺头”。再次,开头确是“定调子”所在。小说的笔调、风格,往往是在一落笔时就定下来了。如果起调很高,则后文难继,如果起调偏低,则显得无力。因此,有的作家曾用几句话定下这个困难的“音调”,如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而有的作家却用了很大的篇幅才写出它,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开头用了整整五回半,高尔基写《母亲》的开头用了整整一章。

   优秀小说开头的艺术“优”在何处呢?

   概括地说,大作家们都深知他们笔下的开头,关系着小说全篇的结构、布局、人物,以及悬念的设置、高潮的推出,作品的结尾;是为表现小说主题服务的,并不是可有可无的用笔或是装饰,它往往引导读者很快地进入小说中那种规定的情景里,沉入那种特定的情节气氛中。它既不是浅露的,又不是无效率地说出情节还没有进行到的话。它要使读者感到时代的气息,明确时间地点的具体环境,知晓故事发展的性质以及人物命运的悲与喜等等,从而达到引人入胜的效果。

   具体地说,大作家们写小说的开头,都有明确的目的性。以人物描写为例,莫泊桑的《项链》是值得称道的。莫泊桑用九十字写了这个开头。这个开头句句都有它的含义,都与后来每一个情节的发展有关。写这个生在职员家庭里的女子的“漂亮迷人”,是为后面写她的爱慕虚荣,在舞会上大出风头,甚至引起了部长的注意铺垫,写她“没有陪嫁费”,是为后来她缩食节衣过艰苦的十年作说明,写“她只好听之任之,嫁给了一个小科员”,是为了揭示她落了悲惨下场后仍要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的遭遇,……试想,如果莫泊桑不对《项链》的整个布局作全盘考虑,是写不出这样言简意赅的开头的。

   谈到小说的开头,不能不提及鲁迅小说开头的艺术。

   鲁迅在他为数不多的小说中,为我们留下了许多不拘一格的开头:有以景物描写开头的,如《风波》;有以感情气氛开头的,如《故乡》;有以时间开头的,如《药》;有以地点开头的,如《孔乙己》;还有以感情爆迸开头的,如《伤逝》;以直接交代开头的,如《阿Q正传》;以对话开头的,如《离婚》;以独白开头的,如《幸福的家庭》;等等。

   这些开头,不仅各具特色,更重要的是它们牵动着鲁迅小说中多种多样的立意和艺术结构。《风波》的开头从鲁镇临河土场傍晚的景物描写落笔,使小说一开始具有浓烈的生活气息,它象是一副旧中国江南农村生活的风俗画,点明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季节,为人物的出场,故事的展开制造了气氛。这种环境描写住了读者的情绪,读者读后立刻明白,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就要在这个环境和气氛中展开了。同时,这种既具体又不冗长的开头,显示了短篇小说景物描写的突出特点。《故乡》的开头,作者感情气氛的色彩非常浓厚,前三个自然段,语调沉重,节奏缓慢,用“阴晦”、“苍黄”、“萧索”等词语勾画了当时中国江南农村破败、荒芜的景象,字里行间流露出叙述人“我”的沉重、悲凉的感情,并深深地感染着读者,为情节的开展定下了基调,这个开头又为呼应结尾做了准备。《药》以时间作为开头,是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秋天的后半夜”写起的,它一下子把读者带进小说中这种规定的时间里,因为从这时起,将开始记录在中国历史上曾发生的一场血腥的镇压,因为从这时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社会不用阶层的人们对这种残酷镇压的种种麻木态度都得了充分的亮相。把重大的社会矛盾和结局的社会病态表现有机地压缩在一天的时间里,这又完全是鲁迅为表现小说主题的需要而安排的。《孔乙己》的开头是先写出小说主人公活动能够的地点——咸亨酒店,如果用别的方法开头可不可以呢?完全可以。但鲁迅选用以地点作为开头更有另一番用意,酒店,是社会上各色人物急散的地方,是社会的一个窗口,通过这个窗口,展示社会的风貌和人物命运是最合适不过了。《孔乙己》的开头不仅介绍了咸亨酒店的格局和经营简史,还写出了人物之间的阶级关系,更重要的是为孔乙己以特殊的身份出场——既不是短衣帮却又站着喝酒作了重要铺垫。以青年男女爱情为题材的《伤逝》,开篇的头一句话就迸发出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思想感情:“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悔恨和悲衰,为子君,为自己。”涓生失去子君以后,越是回忆他和子君相爱生活分离的往事,越是感到无限的痛恨,要记下这些往事,笔端凝聚着悲哀,千言万语从何写起呢?只有先用一句话汇集感情的全部内容,在感情的潮水一涌而出之后,才能有可能再进行往事的回忆。这个开头十分符合主人公的思想感情的发展逻辑,符合这篇“手记”形式的具有悲剧性色彩的小说的结构。至于《阿Q正传》为什么以直接交待开头,《离婚》为什么从对话写起,《幸福的家庭》为什么先写独白,我以为:开宗明义概括地介绍阿Q有助于读者对阿Q的认识和了解;开篇写人物对话,一下子揭示出了人物之间的关系并引导读者进入小说的情节里;以独白开端,是为了先表现出人物内心的思想性格。

   鲁迅写小说开头不仅具有其他大作家的共同之处,而且还有另一个突出的特点,这就是不千篇一律。甲篇有如此起法,乙篇却另辟蹊径;丙篇是如此起法,丁篇又别有用心。在为主题服务的构思中,总力求在开头上有所变化,以避免结构上的板滞。不然的话,开头累篇皆同,墨守一篇的固定模式,既不能准确有力地反映复杂的生活矛盾,在结构上反而还会破坏小说的形式美,使读者兴趣索然。

   优秀小说中的开头具有如此多种多样的艺术特色,那么从优秀小说的结尾中,我们也一定能够看到杰出作家们的另一番匠心。

   一篇小说的结尾和开头一样,由于它是作品中具有相对独立性的部分,因而它对作品成败的关系极大。如果结尾把一切都写尽而不给读者留下想象的余地,那么,情节再好,语言再好,也有可能会使读者随着故事的结束而宣告艺术想象的结束,再不能回味和咀嚼。因此,好的结尾,应该是作品的结束,却不能结束读者的审美活动,甚至可以启示他们有一个新的开始,这样的结尾,才真正算得上艺术的结尾。莱辛说,艺术家“要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顷刻,”因为“到了顶点就到了止境,眼睛就不能朝更远的地方看,想象就被捆住了翅膀。”(《拉奥孔》)这就启示我们,文学创作要多留下些“艺术的空白”。当然,这种结尾的“空白”并不是靠用省略号代替的,而是要靠语言文字传达给读者,使读者从中得到启发和暗示。优秀小说中的结尾的共同特点,往往是显微发隐,让读者去窥见其作品内容的倾向性之归宿,或写出一个深化主题的情势,引导读者去进一步理解作品的主题。总之,不管是画龙点睛或另寄寓意,还是恰到好处或啊嘎然而止,都需运用独特的艺术匠心。反之,那种画蛇添足,离题走调,疲懈无力,拖泥带水的结尾,往往使小说功亏一篑,成为艺术的败笔。

   好的结尾是短而有力,往往是读者意想不到的。美国小说家欧·亨利在小说结尾的表现手法上,常常是在故事叙述快到结束时,笔锋徒然一转,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给读者一个意料不到的结局。读者惊讶之余,细细回想,由于作者在情节的叙述中已把它的发展写尽写足,使读者不能怀疑情节的一切,从而不得不承认故事的合情合理,符合事物发展的内在逻辑。他的著名的《最后的藤叶》就是这样,作者在结尾才写出了病重的女艺术家把自己垂危的生命维系在是否凋零的最后一叶藤叶上,原来竟是另一个一生未作出重大作品的老艺术家,为了救她,在风雨之夜爬上墙头画上去的,女艺术家恢复了生的意志,从而得救了,而老艺术家却不幸死去。这个结尾,猛地使主题响起了新的变奏——把原有的浓重的感伤气氛进一步加以升华,她重重地敲打着读者的心灵,使读者掩卷沉思,产生极丰富的联想。这样的结尾在其他作家的笔下也可以看到,如《项链》的结尾,用佛来思节夫人的最后一句话作结,立刻把读者的情绪推向高潮,从而收到了让读者追忆其主人公过去为赔偿失物历尽十年的辛酸,又让读者揣测其主人公的未来的艺术效果,达到了尖锐深刻的讽刺寓意。

鲁迅小说的结尾虽不如此,但却有另外的高妙之处。《祝福》中的祥林嫂,她的死是很悲惨的。按照一般的写法,小说的结尾应该写得很黯淡、很凄凉。但鲁迅却把它写得很热闹:送灶的爆竹、幽微的火药香,“福礼”的杂陈,乍一看,这副好象是特定环境的风俗画色调很不协调,把小说的气氛冲淡了。再一想,这实际上寄予了鲁迅鲜明的爱憎,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这就是它加强了祥林嫂悲剧的韵味。祥林嫂在人们的记忆中,本来只有一点影子了,而这仅有的一点影子,也在这“祝福”新年的“极响的爆竹声”中,象烟雾一样消散了。正当人神皆大欢喜的时刻,四叔家的人们把她忘了,鲁镇的人们把她忘了,就连天上的神仙也把她忘了。祥林嫂含着满腔悲愤离开了人间。这种强烈的对比,反衬并深化了祥林嫂的悲剧性结局。《故乡》是以简洁朴素的景物描写和富有哲理性的语言结尾的。特别是那“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路,其实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警语,已成为我们的座右铭。《故乡》的结尾形象而真实地告诉读者故乡那美丽动人的自然景色和少年时代闰土纯朴可爱的性格,而且意味深长地告诉读者一个真理:路是人走出来的。既表现了鲁迅对新生活的追求与向往,又冲动着读者在没有路的土地上去走出新路,去创造新的生活。鲁迅认为《药》的结尾有些“阴冷”和“鬼气”,这个结尾虽增添了阴森可怕的气氛,却烘托出烈士牺牲后的寂寞和悲哀,收到了为主题服务的效果。《社戏》的结尾看上去象是“我”在怀念赞美“好豆”,“好戏”,即怀念“我”的童年的生活,但实际上所蕴含的意思却是说明“现在”再也没有这些美好的东西了,这又与小说的开头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形成了对照。这是在怀念童年的乐趣中写出了痛恨那个黑暗社会的“点睛”之笔。

   小说的开头需要艺术,小说的结尾需用匠心。我揣想,如果把杰出作家们不约而同遵循的这条创作原则再推荐给当今的一些爱好文学的网络博客,恐怕不会被认为是多余的吧。因为在这次编选《新世纪作家博文精选》的稿件时,我读了不少被推荐或自荐来的博客们写的小说,几乎都存在谋篇布局不精,开头抓不住读者兴趣,结尾平淡乏味或画蛇添足的毛病。其中有两位女作者的小说无论是故事情节抑或是文字功底我都十分看好。然而,一个会把很好的故事从开头写得十分精致,到后半部直至结尾,却会将小说写歪。后来我找了我们编辑部的执行主编卢江良共同为其“把脉就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在构思小说的结构、布局、人物、铺垫等缺少全篇统筹,加之生活不熟悉,作品要想成功就得注重这些问题。另一个会将小说的故事写的十分了得,她从不用细节去感染人而是通过故事的叙述去煽情,无所谓开头也无所谓结尾,想到哪就写到哪;但她肯学,一点就通。聪明的她,学了又很容易自满,碰到一些她自身引起的挫折,就在博客上以散文或诗的形式渲泄,始终看不到自己的不足。如果不改变,她的小说很难会成功。我很希望这两位女作者也能遵循这条创作原则去努力博进,争取早日在中国文坛立足,做个真正的美女作家,因为这两位女作者长得都很美丽。当然,也希望她们把自己的内在打造成与她们的外表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