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路易老板:小说的艺术结尾(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1:33:38

 

小说的艺术 面向大众的小说研究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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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蝇王》本来大可以令人欣慰和鼓舞的方式来结束,因为它在最后几页里引进了一个成人的视角,而这原本是一个”男孩子们的故事“——一个错得离谱的《珊瑚岛》之类的冒险故事。《蝇王》讲的是一群英国男学童,在某不明确的情况下(虽说文中曾暗示战争的发生)紧急迫降到一座热带岛屿,在那里他们很快地退回野蛮和迷信的状态。一旦由文明、成人社会的束缚里解放出来,并深受饥饿、寂寞和恐惧的影响,原本是嬉戏的行为随即蜕变成部落式的敌对暴力。两个男孩因而死亡,而主人公拉尔夫正试图逃离一群手持木矛、嗜血如命的追缉者,他的身后还有被故意点燃的森林大火。就在此刻,他冷不防地撞上一个才刚登陆这个小岛的海军军官;军官的船看到滚滚黑烟,故前来一探。看着这群男孩子们粗糙的武器、全身上下的出战油彩,军官说他们在”嬉闹玩耍“。

  对读者来说,这个军官幽灵般的出现不仅令人吓一跳,也让人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这为拉尔夫解围了。读者是这么地深受故事情节吸引,这么地专注在拉尔夫的困境上,以至于我们忘记了拉尔夫和他那残酷的敌手们毕竟只是小娃儿罢了。突然地,通过军官的眼睛,我们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真正的身份:一群肮脏、粗野的孩子们。但是戈尔丁并没有让这个醒悟抵消掉前面营造出来的基本思想,或者允许一个令人宽慰愉快的结局来修复所谓的”常态“。这个海军军官永远无法知道拉尔夫(以及读者)所经历过的一切——倒数第二段深刻地简述了这个经历:“为纯真的消亡而哭,为人心的黑暗而哭,为了他那从空中摔落而死、诚挚、聪慧的朋友毕吉而哭。”军官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拉尔夫的啜泣会感染到其他的男孩。“他转开身子,好让孩子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平息情绪;他耐心等着,让自己的目光停滞在远处那整装待发的巡洋舰上。”任何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它是最后一句话之故,势必都会余音缭绕、令人回味;可是这句话的嘲讽意味格外浓厚。这个大人把目光投向“整装待发的巡洋舰”,这似乎表示他是个满足于现状、躲避真相、宁愿与制度化的暴力——也就是现代战争方式——合谋的人;而这种制度化的暴力,与这群流落荒岛的孩子们展示出来的原始暴力,其实是同中有异,异中存同。

  熟悉我的小说《换位》的读者可能还记得,这一章开头的《诺桑觉寺》的选段,在小说末页曾被菲利普·斯沃洛引述,并被莫里斯·扎普再度引述。菲利普提到这一段,为的是要阐释观众在影片结尾时的经验与读者在小说结尾时的感受有所不同的这个重大差异:

  “这是小说家无法避免泄露的一点,他能不让读者看出小说即将逼近尾声吗?……他无法掩饰剩下的书页明显减少这一事实……你在阅读时,意识到这本书只剩一到两页,你也准备要把书合拢起来了。可是,如果是电影的话,我们就没有线索来测探了,尤其是现在的影片比起以前的,在结构上更加松散,更加模棱两可。观众无法得知哪一个镜头会是最后的结束画面。影片就这样继续,就像生活一样,人们各有所事,喝着、谈着,而我们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导演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刻,在没有事先告知之下,不需等待任何情况得到解决、解释、收尾,他就可以突然……结束。”

  在这部小说此处,菲利普是以影片脚本的人物这个身份出现的,而且在他的台词讲完之后,小说旋即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菲利普耸耸肩。摄影机停止,就在他动作做到一半时把他定格住了。

  (全书终)

  我是基于一些相互关联的考虑才这么结束这部小说的。就某方面来看,《换位》是关于“远距离换妻”的爱情喜剧:故事讲的是两位大学教师,一个是英国人,另一个是美国人,他们在一九六九年交换学术职位,又各自跟对方的太太发生风流韵事。这两位主角互相交换的还远不止于此;故事所述更多的是他们互换的价值、态度观念、语言;几乎在一地发生的插曲都有在另一地的对应或镜像。在发展这个高度对称、甚至可以预料的情节时,我觉得必须要为读者在文本的另一层面上提供某种变化和意外,所以我在撰写每一章时,都刻意采取不同的风格或形式。第一个转变有点模糊隐约——从第一章的现在时态变为第二章的过去时态叙述。可是,第三章采用的是书信体格式,第四章则是故事人物读到的新闻刊物或其他形式的文件的摘录。第五章,就风格而论,看似传统守旧,然而它偏离先前几章采用的平行穿插手法,而以大段大段的集中形式来呈现主人公互相牵连的经历。

  在这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我越发意识到结尾的问题——该怎么结束,才能在形式和叙述双重层面上达到理想呢?就形式来说,很明显地,最后一章必须把全部叙述形式中最引人注目的转折亮点展示出来,不然的话,就会沦为美学上的反高潮。就叙述层面来说,我发觉我自己并不愿解决“换妻”这个情节冲突,一部分是因为这么做的话,也要解决文化冲突。比如说,如果菲利普决定要与德丝蕾·扎普长相厮守的话,这也意味着他决定要留在美国,或她愿意跟他回到英国去,等等。作为著者,不言而喻地,我不想做任何带有偏好色彩的决定——这一段关系比那一段好,这一种文化比那一种好,等等。可是,面对这么一个到目前为止还算对称规矩的所谓“四人方块舞”的情节结构,我又怎么能用一个具有强烈不确定性的结尾“收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