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高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2:05:29
 一九七八年的高考    

     填什么志愿好呢?

    面对这么多学校,这么多专业。同学们叽叽喳喳吵得沸反盈天,整个教室乱成一锅粥。像民间故事说得那样,一群大雁在天上飞,人们为红烧好吃还是清蒸爽口,争论得脸红耳赤。当时是先填志愿后考试的。见许多平时成绩明显不如我的同学,胸有成竹填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复旦大学新闻系”,我也牛哄哄地步其后尘,填了“杭州大学中文系”。

    我们就读的是什么样的学校呢?

    一九七八年的长兴蠡塘中学,英语书是买到了,可是整个学校没有老师会教;学期快结束了,数学书还没有买到;为了做个物理实验,老师满头大汗从15里开外的虹溪中学借来镁条。火柴一点,亮得刺眼,我至今记住了老师说打仗用的曳光弹,有镁的成分。

    考点设立在20多公里外的和平中学。小镇上有小旅馆和小招待所,可哪里容得下几百名高考大军呢?好在有个茧站,过了收购期,空着,仓库大得可以跑步。保管员刚打开门,吓跑了正开会的十多只老鼠;墙壁多年没有重新粉刷过,黑黝黝的遗留许多不明物质的痕迹;成千上万只花脚蚊子在上面安营扎寨,也不知它们平时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吃些什么,长得那么肥大;还有成千上万只苍蝇漫天飞舞,兴高采烈地跳大神。

    老师马上召集班干部,跟他到供销社去买蚊香。这时早过了下班时间,经人指点,我们找到营业员家。其时他已经酒足饭饱,正和人在门口摆了象棋摊,酣战正疾,哪里愿意起身?我们耐心等待,感觉过了半个世纪,他们终于下完残局。老师低声下气,好话说了八箩筐,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营业员终于把棋子扔了。

    那时的蚊香,据说是农药“六六粉”做的,助燃的是大量踞末,因此肥而粗,我们在手中提着,活像买了副猪肠。入夜,我们横七竖八倒在茧站臭哄哄的仓库里,像战乱时的难民。蚊香被放置在不同方位,星火点点,香火旺得立时赛过灵隐寺。那时没有假货之说,一会儿工夫,基本上没有蚊子活着了。只是被剧毒蚊香熏了一夜,进考场时头痛得恨不地剁掉,走路轻飘飘像一具夜游的野鬼。

    我哈欠连天在座位上坐定,刚对着考卷发呆,突然“轰隆隆”一阵巨响,地动桌摇人晃,有同学惊呼“地震了。”求生的本能使人弹簧般跳起来,纷纷往外跑。当地监考老师知识渊博,金刚般堵在门口,阻止考生临阵脱逃。号召大家别怕,说不是地震,是一河之隔的石矿在放炮炸石头。可怜我们来自蠡塘水乡,那是范蠡和西施隐居的地方,只有绿水,没有青山,没有石矿。这方面的知识是一片空白。最可怜的是我那个机灵的同学,关键时刻领导大家逃生,被监考老师狠狠地翻了白眼。

    天要灭人,真没办法。该死的出卷老师跟我这位自以为能在作文上得高分的穷考生,开了个猫玩老鼠的命运玩笑:一九七八年的高考,没有作文。原文是一块又臭又长的老太婆的裹脚布,要求考生缩写。可怜我们面壁十年,老师好象从来没有教过怎么缩写。其实不管你怎么缩写,充其量只能将那块臭裹脚布变得小一点而已,本质还是块臭裹脚布。因为考题要求:原作意思不可破坏。注定不要你文思泉涌,不要你满腹经纶。哪怕添个可怜的形容词,也视同违法。

    呵,一九七八年以前的高考,有作文;一九七八年以后的高考,有作文;奶奶的一九七八年的高考,决定我前途命运,一个农家子弟能鲤鱼跳龙门的唯一机会的高考,就是没有作文。

    20多年后,谈起那次高考,浙江省社科联党组书记,主席陈永昊先生自嘲说,当时他在安吉作高中语文教师,对着考卷深感意外,怎么没有作文呢?连他自己也没有考好。100分的考卷只得了72分。尽管后来他成为作家,有散文被上海市教委选入中学课本。

    我语文得了84分。在考政治,历史,地理时,监考老师方步踱到我身边,就不走了,结束时还朝我友善地点头。可是等考数学,他们才得知我其实是个半边疯:对着考卷像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只得了13分。这个成绩竟然是全校文科考生的冠军。

    想在人间天堂读大学的美梦,破了。作为全校文科状元,我的成绩离孙山还远。是年,蠡塘中学三个班150多位文理科考生,除了一位外地高中毕业来回炉的,除了一位早早转移到外地求学的,其余浩浩荡荡一支高考大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