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大性之女儿国:张居正的另一面孔:惯于玩弄权谋术数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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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身上少有温良恭俭让,少有宽厚仁恕,多的是独断专行,咄咄逼人。不少赞成改革的官员,也批评他过于严厉,过于操切,绝非偶然。他讲究权术与谋略,甚至在权力斗争中堂而皇之地玩弄阴谋诡计,手法老练圆熟,可以不顾颜面。

正在上映的《万历首辅张居正》,是根据小说改编的,试图透过张居正这个人物,再现一段历史场景。既然由小说改编,虚构与想象是免不了的,研究历史的人最忌惮的就是虚构与想象,然而有人振振有词地说:小说比历史更加真实。呜呼,历史家无话可说了。因此我不想对这部电视剧说三道四,无奈报纸编辑盛情相邀,只得谈点感想。

著名演员唐国强大概是演惯了领袖人物,演起张居正来,摆出一副架势尽量拔高,给观众的印象似乎过于追求“高大全”。十六世纪的张居正为什么也要“高大全”呢?百思不得其解。是编导的意图,还是演员自己的演绎?是出于对改革家的尊重,还是囿于习惯思维,“好人一切皆好”的形而上学在作祟?不敢妄加推论,以下写的完全是自说自话,不针对任何人。

历史人物是复杂的多面的,张居正当然也不例外。他既是无所畏惧的改革家,自诩“嫌怨有所弗避”;也是一个权势显赫的首席大臣,惯于玩弄权谋术数的政客。刻画这样一个人物,忽略任何一面都不可能接近历史真实。当时人已经注意到他的两面,《明神宗实录》对他的盖棺论定,一方面肯定他的政绩:“十年海内肃清,四夷詟服,太仓粟可支数年,冏寺(太仆寺)积金至四百余万。成君德,抑近幸,综名实,清邮传,核地亩”;另一方面也指出他的过失,尽管过不掩功,也足以使他陷入难以摆脱的困境:“偏衷多忌,小器易盈,钳制言官,倚信佞幸。方其怙宠夺情时,本根已断矣。威权震主,祸萌骖乘。何怪乎身死未几,而戮辱随之。”

张居正得到皇太后李氏与小皇帝朱翊钧的充分授权,得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密切配合,“代帝摄政”,“宫府一体”,得以独断专行。凭借这样的权力与地位,大刀阔斧推行改革,雷厉风行。时人把这种久违了的政局,称之为“朝下令而夕奉行”,“中外淬砺,莫敢有偷心”。因此改革取得了显著的成效,无论是迫使官员不敢懈怠的“考成法”,还是清理欠税增加财政收入的“清丈田亩”,以及把“一条鞭法”推广到全国,促使赋税徭役货币化,都收到了以往罕见的成效。嘉靖以来政治颓靡、财政亏空、边防废弛的局面,得到了改变;国力不断下滑的颓势,得到了遏制。这就是张居正改革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原因。这些,久已人所共知,毋庸赘言,本文只想谈一谈《万历首辅张居正》有意无意忽略的另一面。

张居正身上少有温良恭俭让,少有宽厚仁恕,多的是独断专行,咄咄逼人。不少赞成改革的官员,也批评他过于严厉,过于操切,绝非偶然。他讲究权术与谋略,甚至在权力斗争中堂而皇之地玩弄阴谋诡计,手法老练圆熟,可以不顾颜面,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何暇顾旁人之非议,徇匹夫之小节”。最典型的事例莫过于,与冯保联手扳倒高拱。

隆庆三年,高拱以武英殿大学士第二次进入内阁,并兼任吏部尚书,两年后,升任内阁首辅。此人一向以精明强干自诩,傲视同僚,对于内阁次辅张居正也是如此。张居正不是等闲脚色,穆宗病危时,他瞒着高拱,与冯保准备了“遗诏”。穆宗死后,他和冯保的关系愈加密切。高拱不能容忍大权旁落,决定先拿冯保开刀,把自己起草的削夺太监权力的《陈五事疏》,征求同僚的意见。张居正当场一口答应,佯笑道:除掉冯保这个阉宦,就像除掉一只死老鼠。然后马上派人告诉冯保,要他早作准备,两人合力对付高拱。

高拱以为时机成熟,指使他一手提拔的言官弹劾冯保,迫使他下台。弹劾奏章写得最厉害的是,指责冯保精通房中术,给先帝(即穆宗)送去“诲淫之器”和“邪燥之药”,“先帝因以成疾,遂至弥留”,指控冯保是害死先帝的元凶。仅凭这一条,足可处死冯保,何况还有“矫诏”——假传圣旨等罪名。言官们振振有词地请求皇帝,将冯保逮捕审问,明正典刑;还特别强调:“如有巧进邪说,曲为保救者,亦望圣明察之。”含沙射影指向张居正,不得从旁解救。

冯保虽然对嘉靖以来的权力斗争早已司空见惯,毕竟是隔岸观火,如今自己挨整,有点手足无措,唯恐上朝时言官当面向皇上奏请,局面难以收拾,便派亲信徐爵向张居正请教对策。张居正说:“勿惧,便好将计就计为之。”这个“计”究竟是什么呢?

穆宗逝世后,继承者是年仅十岁的太子,秉性傲慢的高拱瞧不起小皇帝,口无遮拦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既然高拱攻击冯保是害死先帝的元凶,那么冯保就反击高拱根本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利用皇后、皇贵妃、小皇帝的孤儿寡母心态,一举击倒高拱。

此事见于《明史·冯保传》。冯保向皇后、皇贵妃、小皇帝说:“(高)拱斥太子为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后妃听了大吃一惊,面色立即大变。后来成为张居正的副手与接班人的申时行,在他的回忆录中写得更为具体:对于高拱的《陈五事疏》,皇帝批示“照旧制行”(即不必变更),由文书太监送到内阁,高拱很不满意地问道:“此疏不发阁议拟,而旨从中出者何也?”文书太监回答:这是皇上御批。高拱回敬道:“安有十岁天子而能裁决政事者乎?”冯保获悉后,立即报告皇帝:“高阁老云,十岁孩子安能决事?”小皇帝大怒,面告两位圣母,三人相持而哭。申时行所写的下面一段话最为关键,点出了张居正在其中的作用:“是日,给事、御史论劾(冯)保恣横不法疏凡七上,保益惶急,而故善江陵(张居正),则使所亲问计,江陵方恶新郑(高拱),欲乘机逐之,则以计授(冯)保。明日,召部院大臣于会极门。”这里所说的“计”,就是激怒皇后、皇贵妃、皇帝,把高拱罢官,于是便有会极门的一场好戏。

隆庆六年六月十六日早朝,高拱、张居正率领部院大臣来到会极门,只见太监王蓁捧着圣旨出来,用尖细的嗓音喊道:“张老先生接旨!”这一声喊,大大出乎高拱预料,他是首辅,为何不说“高老先生接旨”?更加蹊跷的事在后面,王蓁念道:

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说与内阁、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人在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说:东宫年小,要你们辅佐。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高拱着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高拱想不到遭到斥逐的不是冯保而是他自己,而且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回籍闲住,不许停留”,顿时浑身瘫软,直冒冷汗。

张居正为了避嫌,向皇帝上疏,说高拱历事三朝三十余年,小心谨慎,没有过失,请求皇后、皇贵妃、皇帝收回成命,挽留高拱。如果以为阁臣有罪,他自己愿意与高拱一起罢官。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张居正果然君子坦荡荡,挺身与高拱分担责任。然而联系到他与冯保密谋策划打倒高拱的幕后活动,人们不禁为张居正的虚情假意感到愕然,为政治家特有的两面派作风感到汗颜。高拱下台的结果,自然是张居正如愿以偿地升任内阁首辅,申时行说:“由是,宫禁事皆决于(冯)保,而朝廷政务悉归阁中,江陵(张居正)得行一意,无阻挠者矣。”

冯保联合张居正,借助皇后、皇贵妃之手,把高拱赶下台,只是在权力斗争中玩弄手腕而已,不过是政坛高层明争暗斗司空见惯的又一幕。接下来冯保联手张居正策划的“王大臣案”,更加匪夷所思,竟然要置高拱于灭门之地,令朝廷内外惊诧不已。

万历元年正月十九日,小皇帝朱翊钧出宫上朝,轿子刚出乾清门,有一个宦官打扮的男子,由西阶直奔过来,被警卫人员抓住,从他的腋下搜出利刃两把。张居正得知此事后,代替皇帝起草一道谕旨:“着冯保鞫问,追究主使之人。”冯保亲自去东厂审问,关闭门窗,屏退左右,对“刺客”王大臣说:“汝只说是高阁老使汝来刺朝廷,我当与汝官做,永享富贵。”随后叮嘱心腹长伙(听差)辛儒,与王大臣朝夕共处,教他诬陷高拱指使行刺皇帝的口供。手段之卑劣,用心之险恶,令人毛骨悚然。

此事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总督太监冯保一手操办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也脱不了干系。不少史料可以证明此点。

其一,何乔远《名山藏》说:冯保审讯时,王大臣招供,本名章龙,从总兵戚继光处来。张居正听说后,对冯保说:“奈何称戚总兵,禁勿复言。此自有作用,可借以诛高氏灭口。”

其二,谈迁《国榷》、赵吉士《寄园寄所寄》都说,东厂审讯王大臣受高拱指使行刺皇帝的结案报告,在上报皇帝之前,由张居正作了修改,加上了“历历有据”四个字。吏部尚书杨博、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对张居正说,愿意担保高拱绝非王大臣的主使人,张居正愤愤然拿出东厂结案报告,意思是此案系东厂所为,与己无关。葛守礼认得张居正的笔迹,发现了他所加的“历历有据”四字。张居正猛然醒悟,讪讪地说:“彼法理不谙,我为易数字耳。”

其三,钱一本《万历邸钞》说:“此即冯珰(冯保)所为不道,而欲诛之,以灭其迹者。时章龙(王大臣本名章龙)狱兴,诬连高拱。(张)居正密为书,令高拱切勿惊死,已,又为私书安之云。”

可见张居正自始至终都插手此案。案件的发展颇具戏剧性,迫于舆论的压力,张居正不得不放弃追查幕后主使人的主张,接受吏部尚书杨博的建议,委派主管锦衣卫的左都督朱希孝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前往东厂,会同冯保一起审理案情。杨博还给朱希孝出点子:派锦衣卫校尉在会审前让王大臣辨认高拱的家人(奴仆),露出破绽,使得高府家人“同谋”的说法不攻自破。

二月十九日的三堂会审进行得煞是精彩。按照惯例,东厂和锦衣卫审问犯人,必先加刑,王大臣挨了十五大板,大声叫嚷:“原说与我官做,永享富贵,如何打我?”

冯保打断他的话,喝问:“是谁主使你来?”

王大臣瞪目仰面回答:“是你使我来,你岂不知?却又问我。”这句话十分要紧,“是你使我来”,一语道破天机。

冯保气得面色如土,又强问:“你昨日说是高阁老使你来刺朝廷,如何今日不说?”

王大臣的回答非常之妙:“你教我说来,我何曾认得高阁老?”

朱希孝见案情真相已经大白,恐怕王大臣把隐情和盘托出,使冯保难以下台,厉声喝道:“这奴才,连问官也攀扯,一片胡说,只该打死。”又对冯保说:“冯公公,不必问他。”

在一片尴尬中,会审草草收场。第二天(二月二十日)夜里,再次审讯王大臣时,他已经中毒,喉咙哑了,再也无法说话。次日,宣判处死王大臣,案件匆匆了结。

高拱的回忆录《病榻遗言》,对这一案件有详细的追述,大体可信。申时行作为目击者,他的回忆录《杂记》,可以证实高拱所说并非虚构。申时行说:“(王)大臣者浙中佣奴,以浮荡入都,与小竖(小宦官)交匿,窃其牌帽,阑入禁门,群阉觉其有异,捕送东厂。(冯)保素恨新郑(高拱),未有以中之,阿意者遂欲因事锻炼,乃以双剑置(王)大臣两腋间,云受新郑指,入内行刺,图不轨。榜掠不胜楚,遂诬服。为言新郑状貌及居址城郭云云……是时道府以兵围新郑家而守之,祸且不测。然众论皆知其(高拱)冤,颇尤江陵(张居正),江陵迫公议,亟从中调剂,(冯)保意解,乃独归罪(王)大臣,论斩。新郑(高拱)得无恙。”

经过此次风波,高拱虽然幸免于难,不过他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几乎完全消失。张居正却摇身一变,极力向外界宣扬,解救高拱是他的功劳,在给友人的信中,一再强调自己是反对株连高拱的。当时人朱国祯在《涌幢小品》中不无讽刺地说:“王大臣一事,高中玄(高拱)谓张太岳(张居正)欲借此陷害灭族,太岳又自鸣其救解之功。看来张欲杀高甚的。”

万历六年三月,张居正回乡安葬亡父,路过河南新郑县。高拱得到消息,抱病出来迎接,两人相对痛哭一场。张居正到了湖广江陵老家后,写信给高拱,一诉衷肠:“相违六载,只于梦中相见比得良晤,已复又若梦中也。”葬礼完毕,回京途中经过新郑,张居正专程拜访高拱。回京以后,又写信问候:“比过仙里,两奉晤言,殊慰夙昔,但积怀未能尽吐耳。”两人之间真的捐弃前嫌了吗?假如是真的话,这大概就是所谓政治家风度吧!

张居正这位道貌岸然的大学士,是一个好色的登徒子,他到底有多少小妾,从“多御内而不给”来推断,应该不止一个,也不像电视剧渲染的那样诗情画意。有的野史说,他的亲信仆人游七,善于窥测主人的嗜好,不断为他搜罗“房中药”,供他纵欲。

明神宗即位时还是个十岁(虚岁)的孩子,慈圣皇太后李氏把朝政交给张居正的同时,也把教育小皇帝的责任交给了他。因此张居正身兼二职:首辅与帝师。小皇帝的一切都仰赖张先生辅佐,他对这位身材颀长美须及胸的长者,既敬重又畏惧。一次,小皇帝在读《论语》时,把“色勃如也”之“勃”读作“背”音,张居正厉声纠正:“当作勃字!”声如雷鸣,吓得皇帝惊惶失措,在场的官员个个大惊失色。慈圣皇太后为了配合张居正的调教,在宫中对皇帝严加看管,动辄谴责:“使张先生闻,奈何!”在太后和皇帝心目中,张居正的地位和威权之高可想而知。

不独如此。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张居正)宫府一体,百辟从风,相权之重,本朝罕俪,部臣拱手受成,比于威君严父,又有加焉。”所谓“宫府一体”云云,就是把内朝(皇帝)与外朝(政府)的事权集于一身,因此说“相权”之大本朝无人可以和他比肩。这一点,张居正本人并不否认,经常对下属说:“我非相,乃摄也。”所谓“摄”,就是代帝摄政,如此权势显赫的首辅,各部大臣自然要把他看作“威君严父”,争相阿谀奉承,有人甚至向他赠送黄金制作的对联:

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

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多少有点文学底子,用在拍马屁上绰绰有余。你看这副对联,文字对仗多么工整,而且巧妙地把张居正的号——“太岳”二字镶嵌进了下联,与上联的“大明”相对。“太岳相公”与“大明天子”相提并论,显然是有僭越嫌疑的,张居正却安之若素。

万历六年,张居正离京返乡安葬亡父,一路上摆出“我非相,乃摄也”的排场,有尚宝少卿和锦衣卫指挥等文武官员护送,戚继光还派来了火铳手与弓箭手保镖。他所乘坐的轿子是真定知府钱普特意赶制的,特别庞大——“如同斋阁”,像一所活动的房子。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它的前半部是起居室,后半部是卧室,两旁有走廊,童子在左右为之挥扇焚香。如此豪华的庞然大物,当然是“八抬大轿”望尘莫及的,要三十二个轿夫一起抬,才能走动。这样的架势,也是有僭越嫌疑的。

张居正并非严嵩、冯保那样富甲天下的贪官,也不是海瑞那样两袖清风的清官。万历元年他在江陵城东营造“张太师府第”,皇帝不但为他亲笔书写堂匾、楼匾、对联,而且拿出宫内资金作为赏赐。上行下效,湖广全省官员纷纷出资“赞助”,这座豪华的府第耗资二十万两银子,张居正自己拿出来的还不到十分之一。他还在京城建造同样豪华的官邸,据目击者说,它的壮丽程度可以和王府相媲美。他死后,这座建筑改为“全楚会馆”(湖广同乡会馆),规模之大非一般住宅可以比拟。无怪乎辽东巡按御史刘台要在《恳切圣明节辅臣权势疏》中,弹劾张居正,“入阁未几,而富冠全楚,果何致之耶?宫室舆马,妻妾奉御,有同王侯,果何供之耶?”

一些官员为了讨好这位首辅,千方百计为他的儿子参加科举考试开后门通路子。万历二年,沈一贯主持会试,同僚以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相托,沈一贯表示不肯通融。那人说:张相公功在社稷,破格录取他的儿子不算舞弊。沈一贯不敢苟同,说:考卷为什么要“糊名”呢?现在提前确定录取人名,当然是舞弊。发榜后,张敬修名落孙山,张居正为此生气了好几天。然而并非所有主考官都是那样秉公办事的。万历五年,长子敬修、次子嗣修一起进士及第,嗣修还是“榜眼”(一甲第二名)。万历八年,三子懋修居然高中“状元”(一甲第一名)。如此一门三及第,倘说其中没有奥妙,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万历五年九月十三日,张居正父亲张文明病故,二十五日噩耗传到北京。按照传统伦理,官员“丁忧”,必须回乡服丧守孝二十七个月。次日,阁僚吕调阳、张四维联名向皇帝报告,希望援引前朝大臣金幼孜、杨溥、李贤由皇帝“夺情”的先例,挽留张居正。然而,这种“特事特办”,并不符合明朝祖宗旧制,“夺情起复”的大臣往往遭受非议。明孝宗时代的内阁首辅杨廷和父亲病故,请求回乡奔丧“丁忧”,皇帝不许,经过再三请求,才得到批准。“丁忧”期间,皇帝要“夺情起复”,杨廷和再三推辞,始终没有“起复”。《明史·杨廷和传》说:“阁臣之得终父母丧者,自廷和始也。”杨廷和能够为父亲丁忧二十七个月,开创了先例,得到不少人的赞扬,官员们必定会拿这一先例来要求张居正。

独断朝政的张居正,当然不愿意在此紧要关头,离开岗位二十七个月。他的盟友冯保也认为他不应该“丁忧”,否则后果难以预料。于是两人策划了“丁忧”和“夺情”的两全之计,在明朝历史上堪称独一无二。

在向内阁同僚通报父亲病故的讣告之前,张居正先和冯保密谋策划,一定要想方设法促使皇帝明确表示“夺情起复”。文秉《定陵注略》写到此事,揭露了他们二人密谋“夺情之局”的内幕:“大珰冯保,挟冲主,操重柄,江陵(张居正)素卑事之。新郑(高拱)既逐,(冯)保德江陵甚,凡事无不相呼应如桴鼓。江陵闻父讣,念事权在握,势不可已,密与(冯)保谋夺情之局已定,然后报讣。次辅蒲州(张四维)进揭,即微露其一斑。”“疏入,漏下已二鼓。昧爽,特旨从中出,留之,香币油蜡之赐以千百计。内阉将司礼(监)之命,络绎而至,附耳蹑踵。江陵时作擎曲状,令小厮扶掖内阉,乃叩头谢,强之立而受,云:‘此头寄上冯公公也。’”意思是说,张居正收到父亲去世的讣告,考虑到事权在握,不可放弃,便与冯保密谋由皇帝“夺情”,局面已定,再把讣告通报内阁同僚。内阁次辅张四维向皇帝提交奏疏,无意中透露了密谋的一斑。奏疏送给皇帝时已经二更,天亮之前皇帝的挽留谕旨就下达,还赏赐大量香币油蜡之类供品。宫内的小太监肩负冯保的使命络绎不绝来到张府,传递“夺情”的信息。张居正感动之极,不时做出擎曲状,命令仆人搀扶小太监站立,接受自己的跪拜,特别叮嘱:请把我的叩头带给冯公公。

由此可见,皇帝对张居正的“夺情”,体现了张居正的本意,是由冯保一手促成的;或者说,“夺情”虽由皇帝出面宣布,却是张居正和冯保事前谋划好,要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张先生。为了掩人耳目,张居正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回乡“丁忧守制”。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演出了一幕双簧。因此张居正的《乞恩守制疏》写得颇费周章,本意是希望皇帝“夺情”,却不得不按照惯例向皇帝请求“乞恩守制”;一面讲“乞恩守制”,一面强调自己不同于常人,“非常理所能拘”,“何暇顾旁人之非议,徇匹夫之小节”。这分明是在向皇帝表明决心,如果皇帝坚持“夺情”,那么他可以不顾“常理”与“小节”,坚守岗位。这种心态被《明神宗实录》的编者一眼看穿,在记叙张居正《乞恩守制疏》时,加了这样一句评论:“观此,而夺情之本谋尽露矣!”也就是说,“夺情”是张居正和冯保密谋策划的结局,叫做“夺情之本谋”,所以他要向冯保叩头致谢。

“夺情”的结果是张居正“在官守制”,即在北京的家中“守制”七七四十九天,在家中处理公务;“七七”以后,和往常一样到内阁办公。此举激起了官员们的不满,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郎艾穆、刑部主事沈思孝,纷起弹劾。应该说,这四个人反对“夺情”,观念未免保守陈腐;然而张居正对他们的处理过于假公济私。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擅自扣押这些弹劾奏疏,不送交皇帝,让张居正“票拟”皇帝的谕旨。张居正不但不回避,反而与冯保商量确定,对四人实施“廷杖”。

礼部尚书马自强听说要“廷杖”,出面向张居正求情。张居正自知理屈,竟然不顾首辅的矜持风度,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在马自强面前跪下,一手捻着胡须,口中喊道:“公饶我,公饶我!”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召集翰林院官员数十人,向张居正请愿,吃了闭门羹。王锡爵径直闯进张府,为上述四人求情。

张居正板着面孔,拒绝王锡爵的请求,说:“圣怒不可测。”

王锡爵说:“即圣怒,亦为老先生而怒。”

张居正无言以对,突然下跪,举手索刀作刎颈状,说:“上强留我,而诸子力逐我,且杀我耶!”连声喊道:“你来杀我,你来杀我!”

王锡爵没有想到平素仪表堂堂的首辅,居然如此无赖,赶忙逃跑。

这样一来,“夺情”的幕后戏,终于闹到了台前。十二月二十二日,锦衣卫逮捕吴、赵、艾、沈四人,在午门前“廷杖”。吴、赵二人各杖六十大板,发回原籍为民,永不叙用;艾、沈二人各杖八十大板,发极边充军,遇赦不宥。廷杖是一种看似“文明”的酷刑,轻则致人残废,重则致人死亡。吴中行廷杖完毕,口耳鼻都在流血,大腿与臀部腐肉剜去几十块,形成一个方圆一尺深达寸许的伤口。后来吴中行对赵南星说:廷杖时,张居正派监督官在一旁监视,企图把我击毙,其恶毒如此!时隔多年,仍然对张居正耿耿于怀。艾穆廷杖后,用门板抬出京城,踏上充军的漫漫长路,多次因伤势过重而不省人事。他是张居正的大同乡(都是湖广人),尽管已经严惩,张居正仍有余恨,悻悻然对人说:昔日严嵩被弹劾,就是没有受到同乡的攻击,我还比不上严嵩!

企图用廷杖来打击反对派的气势,结果适得其反,舆论普遍同情吴、赵、艾、沈四人,把他们看作坦荡荡的君子。在神宗身边担任“日讲官”的许国(后来成为内阁大学士),对于遭到廷杖的四君子钦慕之至,赠送吴中行玉杯一只,上面镌刻一首诗:

斑斑者何?卞生泪。

英英者何?兰生气。

追之琢之,永成器。

赠送赵用贤犀角杯一只,上面镌刻一首诗:

文羊一角,其理沉黝。

不惜剖心,宁辞碎首。

黄流在中,为君子寿。

万历十年春,张居正身患重病,久治不愈,朝廷大臣上自六部尚书下至冗散,纷纷为他设立斋醮,为之祈祷。这些人舍弃本职工作,日夜奔走于佛事道场,在香火缭绕的神坛前,长跪不起。还把乞求平安的表章装进红纸封套,罩上红色锦缎,送进张府,用重金贿赂张府家人,希求让张居正过目,“争一启齿,或见而颔之,取笔点其丽语一二”,博其青睐。京都如此,各地封疆大吏竞相仿效,一时举国若狂。这当然是极不正常的现象,后来神宗皇帝病重,也没有出现类似状况。如果没有张居正的默许,正中下怀,是难以想象的。

荣华富贵真的如同浮云一般,不可能延长寿命。万历十年二月,张居正旧病复发。他去年秋天患的“下部热症”,是痔疮的委婉表述,如果直截了当说成是痔疮,似乎有损首辅大臣的尊严。对于患者而言,仅仅是痔疮,简直是不幸中的大幸。其实痔疮不过是表象,病根却在别处。那么,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呢?

说出来也许难以置信。王世贞《嘉靖以来首辅传》说,张居正的病根,“得之多御内而不给,则日饵房中药(春药),发强阳而燥,则又饮寒剂泄之,其下成痔,而脾胃不能进食”。王世贞是私人修史,没有史官修史的许多忌讳,直白的道出了张居正本人难以启齿的病根。原来这位道貌岸然的大学士,是一个好色的登徒子,他到底有多少小妾,史书没有记载,不好妄加猜测。不过从“多御内而不给”来推断,应该不止一个,也不像电视剧渲染的那样诗情画意。有的野史说,他的亲信仆人游七,善于窥测主人的嗜好,不断为他搜罗“房中药”,供他纵欲。又说,他重用的边防大帅戚继光,投其所好,给他送来两名“胡姬”——胡人美女,同时送来了非常有效的“房中药”。其结果,更加“多御内而不给”,愈加乞灵于“房中药”——“发强阳”,无异于慢性中毒,终于导致“内热难耐”的结果。为了抵消燥热,不得不服用“寒剂”,来排泄燥热,带来了两个后果:一是痔疮,二是脾胃受伤,不能进食,以至于成为不治之症。

读者诸君或许会问,仅凭王世贞一家之言,不足以定论。那么再看一个旁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张江陵当国,以饵房中药过多,毒发于首,冬月遂不御貂帽。”说得很清楚,张居正服用“房中药”过多,毒性已经到达头部,燥热难耐。北京的寒冬腊月,达官贵人都戴貂皮帽,唯独张居正不戴,因为要散热。这就表明,张居正长期服用“房中药”而中毒,内热不但发于下部,也发于上部,即使治愈痔疮,也难免一死。

限于篇幅,不能再多写了。需要声明的是:笔者无意曝露什么“隐私”,只不过是揭示张居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