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射手之幻想之翼:维也纳森林夏季颂

维也纳森林夏季颂

维也纳森林好，最好在夏季。

当夏日炎热难当，又值匈牙利平原燥风东来，炙热的都市中，连公园也少了游人的时候，抬头看窗外骄阳，念维也纳森林，必然是翠华葳蕤，绿浪送风的一片清凉。

驱车出北城，向西，上维也纳森林著名的卡伦堡山。一路车外清风，很快，眼前已经是莽莽林原接着茫茫兰天。进入林中，层层绿波簇簇拥拥，浓密的树冠相拥相偎，婆娑绿荫间，车，沿石块老路攀缘而上。打开天窗，一股森林特有的清凉涌如车内，人，顿觉心快神爽。看道边，排不尽的矫劲树干和缠绵新枝，或呈挺拔欲出尘寰的气势，或带安闲，仿佛暗自庆幸生在这绿林森森的幽凉胜境。

清凉中，山道回旋起伏。车，渐渐进入一片青暗，恍似来到仙人洞府灵地一般；路，冥蒙浩漫中仿佛暂时末了尽头。时而有阳光斑驳，似碎银片片，穿射下来，在车窗的挡风玻璃上迅速划过。人，仿佛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心，隐隐约约地记起，似曾与自然缔结了一个广茫无际的期约。看车外林密处，堆碧迭翠，一派滋融长养、壮快飒然的森林之情，不由使人想起陶潜归田，不正是为了夏季林木交荫、北窗下的那股凉风？那股好风？音乐大师贝多芬每年早早离开维也纳，来这片森林边的村庄度夏，为的或许也是这番大自然的快意？这番山林特有的美好之意？他的第六交响曲〔田园〕正是诞生在这个季节的卡伦堡山的附近，想必是避暑消夏间，卡伦堡山维也纳森林给了大师灵感的指引。

过高梁道，到后山，道上渐渐车少人稀，手握着方向盘，看两旁林中绿色更为幽暗。路上方，浓荫森森。车，仿佛在追寻绿野仙踪；人，隐约间犹如置身冥茫梦寐之境。过一林疏处，见林外阳光绚烂明丽，仿佛重新回到现实世界；待又入林中时，更觉茫茫林海，幻若国画青绿着浓墨泼染，瑰奇幽绝，清凉之意透心而来。维也纳森林好，就好在夏季此时这片清凉。徐徐再往高处，过一片松林，才进入落叶林带时，骤然一阵穿林风急，浓绿披挂的森林大殿，千枝万叶，婆娑摇拽，仿佛顿时成了偌大的歌堂舞阁，悠悠忽忽，喜哉乐哉，习习作声，音韵绵绵。或恐有仙人路过？或贝多芬的幽灵？车内第六交响曲徐徐放来。大师音乐起首的欣悦之情同车外柔缓游云般的森林舞蹈构成一幅妙不可言的图画。偶尔风停处，林中无限寂静，车里乐曲中，溪水流响，百鸟鸣啭，仿佛喈喈聚而又散。车，这时正好行过卡尔特修道院，缓缓穿越一段开阔地域，只见路旁缓坡，芊芊细草地上，野花星星点点，几只蝴蝶追逐起落，在耀眼的日光中，矜持无比，似光点跳跃，如乐曲中缀饰的快乐音节。忽而忆起庄周当年，疑蝴蝶与自身替换。何等巧妙：一边享受蝴蝶的快乐，一边还享受万物之灵对快乐的观照。

山道重叠回转，山随树色，晴翠神秀，层次纷呈的绿色幻化出一个雍容隆重的森林世界。未待再进入林中时，天，忽然阴了下来，才刚袅袅晴丝万缕，却挽不住片刻韶光。左边天空，一时间重云奔凑，才回神想到会落雨时，雨点已经稀稀落落，继而密密匝匝地打在车顶上。关好天窗，寻一处浓荫华盖下停好车，坐听雨声伴奏中的〔田园〕，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雨，如泼如浇地下起来。

大自然的魔幻，转眼间，姣好的维也纳森林，阿尔卑斯山余脉的绵延峰峦、众壑群山在急雨阵风的洗礼中纵歌纵舞，欢喜若狂，掀起翰海绿浪翻腾，摇拽万顶树冠低昂。林中万枝千叶顿时如痴如醉，一派淋漓酣畅……色彩渐渐漫漶不清起来，没有了绿色，只是浓重的泼墨山水画面，间或风过处，划出一缕灰白的天……此时此刻，分不清，人与车是在雨中，还是人与车，连同雨，俱在画中……

好一场夏季典型的阵雨，滂沱而来，淅沥而去。路边几个身材矫健的跑步者边跑边解下捆在腰间湿漉漉的外套，擦着头上湿淋淋的雨水，满不在乎的样子。其中一个走到路边的水沟旁，脱下鞋子，将脚伸到了水中，满脸惬意地抬头望着同伴。

轻轻打开车的天窗，一股夹着浓重水汽的暖风悄然涌入车里。车外，水色弥漫的森林中，已又是鸟声、蝉声一片。空气微微有些醉人。交响曲〔田园〕中，雷雨也已经过去，音乐飘出带感激情绪的旋律，感激雨的来临和离去。音乐从车窗向蓊翳绿荫中轻轻翔扬而去，或寻觅知音？或投奔神灵？或根本就去感激这山林的种种好意！千百年来为人类筑屋升火，为其他生灵提供栖身长养之地，即便是提斧砍伐者，也可在林中树下借荫、避雨、休息。念林海茫茫，总有说不尽的善，想人生浩浩，却总是万千思虑。古人也有进山林寻仙求道者，想必是不耐尘俗，欲断凡思俗念，而今人，千头万绪，难以抽身，能在林中一隅，取片刻振衣濯足，恐怕已是大欣悦……

夏季虽无春季的俏丽，然古人有言：晴日暖风生麦气，绿荫幽草胜花时。’俏丽的春日繁花似锦，固然美，但是在这炎炎夏日，绿荫蓊翳的维也纳森林更好，正因为那沁脾爽心的清凉之意。

车，从新启动，循浓荫中的来路，沐浴清新洁净的山林大气，朝着尘嚣稍息的维也纳驶去。

李述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