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 红楼梦:小说闲话第二篇:安娜·卡列尼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2:19:00
  在世界文学的巍巍群山中,堪与莎士比亚、歌德、雨果这几座高峰并肩而立的俄国作家当首推列夫·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是一位有思想的艺术家,也是一位博学的艺术大师。他的作品展现的社会画面之广阔,蕴含的思想之丰饶,融会的艺术、语言、哲学、历史、民俗乃至自然科学等各种知识之广博,常常令人望洋兴叹。他那三部鸿篇巨著无疑代表了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世界的最高水平。他是俄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文豪之一,他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受到举世瞩目的认同。《安娜·卡列尼娜》是他的一部既美不胜收而又博大精深的巨著。本书通过女主人公安娜的追求爱情悲剧,和列文在农村面临危机而进行的改革与探索这两条线索,描绘了俄国从莫斯科到外省乡村广阔而丰富多彩的图景,先后描写了150多个人物,是一部社会百科全书式的作品。

    《安娜·卡列尼娜》巨大的思想和艺术价值,使得这部巨著一发表便引起巨大社会反响。托尔斯泰并没有简单地写一个男女私通的故事,而是通过这个故事揭示了俄国社会中妇女的地位,并由此来鞭挞它的不合理性。作品描写了个人感情需要与社会道德之间的冲突。1877年小说首版发行。据同代人称,它不啻是引起了“一场真正的社会大爆炸”,它的各个章节都引起了整个社会的“跷足”注视,及无休无止的“议论、推崇、非难和争吵,仿佛事情关涉到每个人最切身的问题”。

  但不久,社会就公认它是一部了不起的巨著,它所达到的高度是俄国文学从未达到过的。伟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兴奋地评论道:“这是一部尽善尽美的艺术杰作,现代欧洲文学中没有一部同类的东西可以和它相比!”他甚至称托尔斯泰为“艺术之神"。而书中的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则成为世界文学史上最优美丰满的女性形象之一。这个资产阶级妇女解放的先锋,以自己的方式追求个性的解放和真诚的爱情,虽然由于制度的桎梏,她只能以失败而告终。但她以内心体验的深刻与感情的强烈真挚,以蓬勃的生命力和悲剧性命运而扣人心弦。它最吸引人的是她胆大的作风以及华丽的文字和恰到好处的张力给这本旷世之作赋予了生命。也让后人能够记住它,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安娜·卡列尼娜》的构思始于1870年,而到1873年托尔斯泰才开始动笔。这是他一生中精神困顿的时期。最初,托尔斯泰是想写一个上流社会已婚妇女失足的故事,但随着写作的深入,原来的构思不断被修改。小说的初步创作不过仅用了短短的50天时间便得以完成,然而托尔斯泰很不满意,他又花费了数十倍的时间来不断修正,前后经过12次大的改动,迟至4年之后才正式出版。这时,小说废弃的手稿高达1米多!“全部都应当改写,再改写”,这是托尔斯泰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显然,一部《安娜·卡列尼娜》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改出来的。

  正是在作者近乎苛刻的追求中,小说的重心有了巨大的转移,安娜由最初构思中的“失了足的女人”,她趣味恶劣、卖弄风情,品行不端,变成了一个品格高雅、敢于追求真正的爱情与幸福的“叛女”形象,从而成为世界文学中最具反抗精神的女性之一。

  《安娜·卡列尼娜》通过安娜追求爱情而失败的悲剧,列文在农村面临危机而进行的改革与探索这两条线索,描绘了俄国从莫斯科到外省乡村广阔而丰富多彩的图景,先后描写了150多个人物,是一部社会百科全书式的作品。小说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是首次成功地采用了两条平行线索互相对照、相辅相成的“拱门式”结构,并在心理描写上细致入微、精妙绝伦。小说中那大段的人物内心独白,无疑都是现实主义描写的典范。

  100多年来,《安娜·卡列尼娜》的巨大成功不断地得到人们的肯定与高度推崇,它的成就和影响无疑是空前的。它把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推向了最高峰,树起了一面高耸入云的丰碑。另一方面,人们又把《安娜·卡列尼娜》当做俄国19世纪现实的教科书。正是通过它,许多人了解到了俄国19世纪70年代的社会现实。俄国后来的民主主义革命者对社会的攻击便是从这里开始的。俄国革命的领导人列宁曾反复阅读过《安娜·卡列尼娜》,以至把封皮都弄得起皱了。他说:“托尔斯泰在自己的作品里能提出这么多重大的问题,能达到这样大的艺术力量,使他的作品在世界文学中占了一个第一流的位子。”

  安娜·卡列尼娜是19世纪俄罗斯文学巨匠托尔斯泰笔下最富有魅力的女性形象,她那迷人的风采,至今仍然像磁石一样牵引着全世界无数渴望善与美的心灵。她那勇敢的叛逆和不屈的追求,犹如一束冲动的野火,烛照着整个俄罗斯的文学画廊。作者极力表现安娜美丽的外貌、美丽的感情和美丽的精神世界,以致他娓娓写道:“她那穿着简朴的黑衣裳的姿态是迷人的,她那戴着手镯的圆圆的手臂是迷人的,她那挂着一串珍珠的结实的颈项是迷人的,她那松松的卷发是迷人的,她的小脚小手的优雅的轻快的动作是迷人的,她那生气勃勃的、美丽的脸蛋是迷人的”,这一连六个“迷人”,充分展示了安娜超凡出众的美丽风采。

  19世纪60年代处在俄国历史上大分化大裂变的新旧交替时期,1861年实行农奴制度改革,废除了封建农奴制度。资本主义从此获得了空前的张力,自下而上蓬勃发展,在大机器生产的轰鸣声中,无数工业品从流水线上像河水一样汹涌地流向市场,猛烈地冲击着古老传统社会的根基。陈腐不堪的贵族庄园经济日渐萎缩,夕阳西下,气息奄奄。大腹便便的资产阶级在经济方面取得了优势,必然在政治上提出自身的要求,于是乎,来自英法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像潮水一样涌进了俄国思想界,日甚一日地冲击着旧的传统思维。另一方面,贵族阶级却把持着国家政权,专制思想和特权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安娜的爱情悲剧,就是在这种新旧交替和新旧思想激烈拼搏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

  安娜出身极为高贵,是柳立克王室的后代,半个彼得堡都是她的亲戚。可是她的命运却很不幸,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姑母家里。在她17岁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由姑母作主,嫁给了37岁的省长卡列宁。卡列宁这个长着一对讨厌的扇风耳、肥头大脑的家伙,野心勃勃,虚伪透顶,一心想向上爬,这就是他灵魂中全部的东西。而且他的确也一帆风顺,短短8年时间,就爬上了内阁部长的高位,成为“彼得堡最重要的官员”。他最最关心的是如何打败自己的政敌,巩固自己的官场地位,这个官气十足也理性十足的人物,根本不关心妻子的感情生活。以致于他同妻子谈话的时候,也像起草他最喜爱的公文一样,先写下一个大纲,然后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摇头晃脑念上一遍,简直就同向女秘书训话一样枯燥。这对于人格高洁并以感情为第一生命的安娜,无异于地狱般的煎熬,因而安娜痛苦地说:“卡列宁不是男子,不是人,他是一架官僚机器。想升官,这就是他灵魂中全部的东西。”尽管如此,安娜仍然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同他过了8年苦闷虚伪的生活,还生了个儿子谢廖沙。安娜曾经试图去爱丈夫,可是丈夫根本就不值得爱,可见,两人思想性格的尖锐对立,正是家庭破裂的根本原因。

  由于安娜的哥哥奥布浪斯基同家庭女教师偷情,嫂嫂杜丽便同哥哥大闹一场,家庭危机愈演愈烈。为了调解哥哥与嫂嫂的纠纷,安娜不得不从彼得堡乘火车去莫斯科。在火车上,她遇到了青年军官渥伦斯基。渥伦斯基22岁,比安娜还小4岁,他风度翩翩,热情活泼又年轻,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这就同年老古板、官气十足的卡列宁构成尖锐的反差。同渥伦斯基的相遇是安娜性格的转折点,使她第一次领略到了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爱情,认识到过去全部生活的虚伪。于是,个性解放的激情冲破了上流社会陈腐偏见的罗网,她喊出了“我要爱,我要生活”的叛逆呼声,并且不顾一切地同渥伦斯基结合了。

  安娜以感情为第一生命,是个内心世界丰富崇高的女性,有着极其崇高的人格追求,浑身焕发着美丽的生命元气和青春活力。她极其珍视自己的爱情,不愿意像其他贵妇人一样,偷偷摸摸当情妇,以丧失个性的人格尊严来获得上流社会的默许。在观看军官赛马的时候,她一旦看到渥伦斯基从马上摔下来,立刻泪流如雨,整个胸部都在颤抖着抽泣,因而大受上流社会小姐太太们的指责。在回家的途中,她公开承认自己与渥伦斯基同居,可卡列宁的回答却是:“严格地遵守外表的体面”,不要把渥伦斯基带到家里来。卡列宁的残酷自私使得安娜浑身发冷,她再也无法在这个家庭里生存,而她同渥伦斯基的公开结合却又把自己置于同上流社会对立的地位。于是,这个弱女子同上流社会之间,便展开了力量悬殊的殊死斗争。

  紧紧包围安娜的上流社会有三个集团。第一个是卡列宁为首的官僚集团,代表政界,惯于采用法律与专制来迫害进步的人们。第二个是老太婆莉济娅为首的虔信宗教的贵妇人集团,代表宗教界,“和一切教会和教派的最高权威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时常运用宗教力量来压迫安娜。第三个是特培茜代表的年轻贵族妇女集团,代表社交界,她们男盗女娼,荒淫无耻,只是因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宫廷,才不至于堕落到娼妓的地位。她们向安娜关闭了社交界的大门,使得安娜无人可谈,无处容身,陷入了空前的孤立。正是这三个集团组成了密密的罗网,封锁着安娜的一切出路,最后把安娜逼得自杀。由于卡列宁是个权位显赫的高官,以致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们都争先恐后地为他效劳,自告奋勇充当迫害安娜的走卒。在这类官本位的社会态势下,勇敢而柔情的安娜已经无路可走了。她提出离婚,却没有人理睬;她提出带走儿子,却受到冷冰冰的拒绝,甚至她来到戏院里看看戏,也受到贵人们群起而攻之的起哄,以致于安娜遭受了终生难忘的侮辱。由于这个上流社会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势力又无孔不入,安娜像一只陷入网中的小鸟一样东躲西藏最后还是逃脱不了灭亡的命运。可见,上流社会的残酷迫害,是导致安娜死亡的根本原因。

  渥伦斯基对爱情的冷淡则成为加速安娜死亡的催化剂,使得安娜陷入了空前的绝望和孤立无援的窘境。固然,作为一位洋溢青春活力的青年,他接受了个性解放时代潮流的感召,有一定的民主思想。他也有许多的优点,例如,他为人慷慨,把父亲留下来的绝大部分遗产都让给了哥哥,对下层人民也表现出一定的同情,在火车上看到一名铁路工人被压死了,立刻拿出200卢布,赠给孤苦无依的寡妇。他对安娜的爱情尽管时冷时热,却不乏真诚,否则聪明的安娜就不会把人生的希望捆绑在他身上。但是,他作为上流社会“花花公子的高级标本”,游戏人生,耽于享乐,整个思想观念都打上了上流社会的深深烙印。他根本不可能改变根深蒂固的贵族生活方式,整日沉迷于游猎、骑马、赌博。他有时候,劲头十足,号召安娜离开丈夫,两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或者干脆逃到国外去当寓公。可是他回过头来仔细一想,便“清楚地看到还是避免那样做为好”。这是因为,功名心是他从小梦想,当他看到自己的同学谢尔普霍夫斯科依如今挂上了耀眼的将军肩章,而自己却是一个可怜巴巴的骑兵大尉,于是便妒嫉得眼睛流血,抱憾不已,为自己的爱情而大吃后悔药。他越来越感到委屈,感到自己为安娜牺牲得实在太多,为了爱情而把本可以辉煌一番的前途给毁了。谢尔普霍夫斯科依狠狠地教训这位昔日的老同学说:“女人是男子前程上的一个大障碍。爱上了一个女人,再要做什么事情就很难了。”这句话显然对渥伦斯基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他羞愧得“涨红了脸”。由于他觉得自己付出的的代价太大,对安娜的爱情也就必然冷淡下来。

    事实上,为了维系这个爱情,安娜也作出了最大的努力,她极力投渥伦斯基所好,每天都精心打扮,借以弥补双方年龄的差距;不愿意生孩子,借以保持苗条的体形;甚至还勉为其难地爱上了养马和体育运动,为的是培养同对方的共同语言。结果仍然堵不住渥伦斯基日益膨胀的功名心,以致双方不断地闹别扭,“公开承认感情完全冷淡了”。并且渥伦斯基不顾安娜的坚决反对,一定要进城去请母亲在财产委托书上签字,而把安娜冷落在一边。于是,维系生命的最后一根细线崩地一声断了,安娜已经走投无路,既不可能回到丈夫家里,也不可能继续这种难堪的同居生活,她年轻的身躯便奔向了飞驰的车轮,一颗美丽的灵魂便在瞬息之间灰飞烟灭。应该指出,渥伦斯基的确真诚地爱过安娜,他听到安娜死讯的时候,立刻变得苍老,“充满痛苦的面孔像石化了一样”,而且整整六个星期他对谁也不说话,几乎不吃东西。他唯一的选择,是报名当志愿兵上前线,在战场上毁灭自己无谓的生命。可见问题并不在于他不爱安娜,而是他无法理解安娜的严肃爱情,双方人生价值观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同时,安娜作为贵妇人的性格弱点也在这一悲剧中产生了十分严重的负面效应。安娜毕竟是柳立克王室的后代,她的血管里奔流的是贵族的基因,根深蒂固的贵族教养的因袭重负,使得她在这场殊死搏斗的人生大角逐中顾虑重重,痛苦万状。她接受了个性解放的影响,勇敢地保卫自己神圣的爱情权利,体现出英雄般的勇气和令人颤栗的人格力量,她那“我要爱,我要生活”的强劲呼声,回响着时代的召唤,时代的强音。另一方面,她又用贵族传统的人生价值观来看待自己的爱情,承认自己是“有罪的女人”,“堕落的女人”。她总是希望把爱情与“合法”联系起来,希望把代表“合法”的卡列宁同代表爱情的渥伦斯基合二而一,她便不停地做恶梦,梦见两个粗野的男人“同时对她滥施抚爱”。内心两种观念的剧烈冲突使她的灵魂布满伤痕,最后导致她精神崩溃而自杀。

                                 电影《安娜·卡列尼娜》

    关于安娜这个形象,自其诞生以来,古今中外,众说纷纭,不同阶层不同世界观不同时代的人都有不同的观点。安娜是一个性格极其复杂,极其矛盾的形象,有她积极、进步的方面,也有她消极、落后的一面,今天如何全面深入地分析她的性格,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仍具有很深刻的意义。
  安娜是一个资质优美,有很高文化教养的贵族女子,在俄国贵族资产阶级社会里,她象芜草丛中的奇葩,她不是一般的美,而是惊人的美,她的聪慧、典雅、质朴、活跃,她的单纯、沉静、从容、高贵,使得她在各种场合下出现都是美艳绝伦的。
  对安娜一直怀有成见的列文,都为她的美为她的丰富活跃的精神世界所吸引,她那在瞬间由悠闲恬静而又显得那么优美端丽突然变为好奇、气愤和傲慢的神情,她的美貌、聪明和良好的教养,都深深打动了他,使他不由地在内心里赞叹道:“这是怎样一个女人!”“一个多么出色、可爱、逗人怜惜的女人!”“这个活人身上带着一种新鲜的动人心魄的风度。”“同她谈话是一种乐事,而倾听她的谈话更是一种乐事。”短暂的会面,便使列文依依不舍地离安娜而去时,他“又望了望那幅画像和她的姿影,他感到对她发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一往情深的怜惜的心情。”
  在欢腾的舞会上,吉娣眼睁睁地瞧着渥伦斯基谦卑、驯从地投向安娜,并被安娜所接受,安娜夺去了她的爱情和幸福,成了她的情敌,可她却仍然被安娜的“超自然的力量”的美所深深吸引。她“愈来愈叹赏她”,安娜“那穿着简朴的黑衣裳的姿态是迷人的,她那戴着手镯的圆圆的手臂是迷人的,她那挂着一串珍珠的结实的颈项是迷人的,她的松乱的卷发是迷人的,她那生气勃勃的美丽的脸蛋是迷人的。”吉娣感到安娜是“生活在另一个复杂多端诗意葱茏的更崇高的世界,那世界是吉娣所望尘莫及的。”
  安娜的美不仅溢于言表,更富于内心,她心地善良,单纯自然,感情热烈真挚,对不幸的人怀着深厚的同情。她对受了欺骗的杜丽表现了无限的关切、温柔、真挚、善良和友爱的感情。如此一位优美的女性,她所追求的不过是真挚的爱情与母爱,可她的追求由一开始便注定了无尽的悲剧结局。
  安娜是一个诚实、勇敢、正直、有高度人格尊严感的女性,当她一经接受渥伦斯基的爱情以后,她就再也不能容忍自己原来的“虚伪与欺骗”的生活处境了。她勇敢地向丈夫跟旧生活决裂,她说:“我知道了我不能再欺骗自己,我是活人,罪不在我,上帝生就我这样一个人,我要爱情,我要生活。”她是一个正直而不放荡的女人,她追求真挚的爱情,她曾对渥伦斯基说:“爱,我所以不喜欢那个字眼,就正因为它对于我有太多的意义,远非你所能理解的。”安娜挣扎在贵族社会虚伪的污泥里,极力想得到超脱,她追求“真正的人的生活”,在她心目中,妇女不是被玩弄的对象,不是男性生活的点缀品,她们是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渴望,有人格,有尊严。她将自己的追求寄托在真挚的爱情里,企图寻到一条道路来彻底解放自己和人格,这种爱并不是抽象的概念,也不是至高无上的目标,而是有着极其深刻的内涵,为此,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她的家庭、名誉、社会地位、还有她最深爱的儿子。
  作家花了大量的笔墨写安娜体态和精神的美,不是偶然的。安娜的美,对作品的主题思想和情节结构以及作品人物,特别是对安娜本人的命运,都是有重要的作用。鲁迅说过,悲剧就是将美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如果没有安娜的震撼人心的美,便没有渥伦斯基跟安娜的爱情,便没有卡列宁家的破裂,更没有安娜悲剧结局一百年来带给人们深深的震撼!
  当我们向安娜的美倾予由衷的叹赏时,我们不能不为其悲剧的结局痛心疾首。如此一个优美动人的女性,她的要求不过是真挚的母爱与情爱,这个正当的生活权利,却被冷酷无情的贵族社会分裂并对立起来,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安娜对真挚爱情的追求与上流社会虚伪腐败的道德观念之间的不可调和的冲突,是安娜悲剧的主要原因。 这种种冲突首先表现在她与丈夫卡列宁的矛盾斗争中,属于彼得堡官僚集团的卡列宁是个残酷无情的沙皇官僚制度的化身。他在生活中孜孜以求的只是勋章和官爵,在他看来,他之所以需要一个家庭,并非出于爱情的需要,而是因为他在仕途上少不了这样一个点缀品。安娜一再,卡列宁“不是男子,不是人,他是木偶”,是“一架官僚机器,当他生气的时候简直是一架凶狠的机器”。“想得到功名,想升官,这便是他灵魂中所有的东西!“至于高尚的理想,对文化,对宗教的爱好,这些都不过是为了升官的许多敲门砖罢了”。在安娜心目中,卡列宁是个虚伪的人,安娜说,“他乐于游泳在虚伪里,正象鱼在水里游泳一样。”卡列宁这种冷漠、虚伪、一心想往上爬的思想,他那种令人憎恶的性格,是安娜所不能容忍的,安娜痛切地感到婚后“八年来”,卡列宁摧残了活在她“体内的一切的东西”。安娜说:“他甚至一次也没有想过我是一个需要爱情的活的女人。”这一种无爱的家庭,由一开始结合就埋下了巨大的危机,而当“维特式”的热情的渥伦斯基一出现,安娜心中的压抑已久的感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于是再也不能容忍卡列宁式的“虚伪与欺骗”,不顾一切,牺牲一切地与渥伦斯基结合了。

  把安娜逼死的当然不止卡列宁一个人,而是整个上流社会。恩格斯分析《人间喜剧》的形象时指出:“在贵妇人的生活里,对丈夫的不忠只不过是维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这和她们在婚姻上听人摆布的方式是完全适应的。”安娜的不贞,在上流社会本是不足为奇的。不同的是,她们能“单纯地甚至快活地”过双重甚至多重的“爱情”生活,而感情真诚、严肃认真的安娜只能“从悲剧的方面”去看这种生活,感到虚伪,可耻,无法忍受。培脱西怂恿渥伦斯基追求安娜,渥伦斯基的母亲也赞许儿子在安娜身上取得的成功,但是当她们看到这并非一场社交界司空见惯的风流韵事,而是认真的爱情时,立刻视为大逆不道。安娜不见容于上流社会,不是由于她的“红杏出墙”,而是由于她竟敢公开这种爱情,公然对贵族社会虚伪的道德观念挑战,在这个社会里,伪善的莉蒂亚自诩为“社会的良心”,淫荡无耻的培脱西们竟是这个社会的“精华的精华”,虚妄无能的卡列宁是整个社会的“支柱”,这样的社会不可能给予安娜正当的生活要求的肯定与人格尊严的承认。安娜悲剧的根源便在这罪恶的社会。
  安娜自身性格的矛盾是悲剧内在因素。一方面,安娜是勇敢的,她始终不悔自己选择的道路:“假使一切要从头再来,也还是会一样的。”她鄙视那班贵族男女堕落虚伪的生活,在剧院里她向整个社交界抬起了高傲的惊人美丽的头。
  另一方面,安娜性格自身便有着不可弥补的局限性,面对社会,她勇敢地挑明自己对自由爱情与独立和要求,她曾对渥伦斯基说:“你要明白,自从我爱上你以后,在我一切都变了。在我只有一件东西,一件东西,那就是你的爱!”“一切都完了,我除了你以外甚么都没有了。请记住这个吧!”她变成了攀扶在渥伦斯基这棵树上的一条青藤,树倒藤亡。渥伦斯基成了她生活中和全部意义,一旦失去他的爱,她的生命便不可挽回地灰飞烟灭。她渴望渥伦斯基尊重她的感情,把她当作朋友和知已,而非情妇。但她没有意识到更不知如何才能争取到这种平等与恒久的爱情,她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一切都被操纵在渥伦斯基的手里,甚至在每一次口角之后都吓得浑身发抖。她内心永无休止的矛盾与痛苦源于她对生活对自己目前处境的迷惘与恐惧,她的生活,她的信仰和她的追求都找不到一个平衡的支点,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她本能地反抗一切,又本能地忍受着一切的冲击。她爱得愈深便愈没有安全感。到了最后,她甚至被迫使用一般上流妇女使用的靠姿色与服装去吸引渥伦斯基的视线。企图牵住他日益冷淡的爱情。
  愈是临近悲剧的结局,安娜的内心矛盾冲突就愈是复杂,深刻,尖锐。她一会儿恨得那么深沉,一会儿又爱得那么热烈;一会儿她表现得那么坚强勇敢,一会儿又显得那么软弱怯懦;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有一千个理由值得骄傲,一会儿又感到自己屈辱卑下;一会儿她期待得那么殷切,一会儿又失望得那么可怜;一会儿充满了生的欢乐,一会儿又幻想着死的恐怖--她的内心永远充满了惊涛骇浪,她爱得那样深切,却又爱得那样痛苦。她觉得自己酿造了一切罪过,又觉得一切罪过吞筮了她!如此一个丰满凸出、鲜明生动的形象,成了作家笔下一种永远惊人的艺术力量。
  安娜的矛盾还在于母爱与情爱之间的取舍抉择,她一生只爱两个人--谢辽沙与阿克历赛,她对杜丽说:“我只爱这两个人,但是难以两全,我不能兼而有之,但那却是我唯一的希望。”邂逅渥伦斯基之前,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儿子谢辽沙的身上,儿子曾经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她全身心地爱着谢辽沙,甚至连离开他一刻都不行。爱情与母爱乃是一个女子正当的生活权利,冷酷无情的社会却把它们分裂并对立起来,作为陷害安娜的工具,逼她走上悲剧的绝路。

    爱情的幻灭是悲剧的直接原因。为了爱情,安娜几乎牺牲了一切,换来的结局却是失望与憎恨。安娜企图通过爱情摆脱“虚伪与欺骗”的上流社会,渥伦斯基却使她陷入了另一个新的更虚伪更欺骗的处境中,他以自己的方式显露了贵族资产阶级的虚伪,自私与冷酷无情,这个罪恶的社会就是通过他,最后把安娜逼上悲剧的绝境。如果说安娜从前在跟卡列宁的关系上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那么现在,她在与渥伦斯基的关系上却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她对渥伦斯基估计过高,期望过大。她以为他能带她逃离“虚伪与欺骗”的社会,可是她不可挽回地错了,他带给她的永无止境的痛苦矛盾与恐惧,远远超过他带给她的生之欲望与欢乐。他的爱情消失后,安娜便被逼上了悲剧的绝境,她控诉这一切:“全是虚伪,全是谎话,全是欺骗,全是罪恶!”
  安娜的惨死从多方面揭发和控诉了沙皇俄国特别是它的上流社会的腐败和黑暗。作家以令人信服的艺术力量表现了安娜的死是安娜的必然结局。他把安娜的命运写成一个悲剧,体现了生活自身的逻辑。安娜的命运,很值得同情,更值得我们认真的思索。她被逼上绝路,是社会的罪过;她的死,更是对黑暗社会的一个反抗,她对自由爱情的追求,对真挚诚恳的向往,对自身人格解放的渴求,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特别是在今天要求妇女解放的时代,这一种悲剧给我们的启示,更是深远而恒久的。

  安娜形象具有永恒的魅力,她充盈的生命元气,不屈的叛逆精神,那种绝不向恶势力屈服的勇士气概,化作一曲生命的颂歌,其中每一个美丽的音符,都在读者胸膛中激发起对旧制度的憎恨与对新生活的渴望。100多年来各国作家按自己的理解把安娜搬上舞台、银幕、荧光屏。安娜形象一直激动着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读者,这正说明安娜形象的艺术生命力是不朽的。

    《安娜·卡列尼娜》内容简要

  《安娜·卡列尼娜》通过女主人公安娜的追求爱情悲剧,和列文在农村面临危机而进行的改革与探索这两条线索,描绘了俄国从莫斯科到外省乡村广阔而丰富多彩的图景,先后描写了150多个人物,是一部社会百科全书式的作品。

  安娜·卡列尼娜的哥哥奥布朗斯基公爵已经有五个孩子,仍和法国家庭女教师恋爱,因此和妻子多丽闹翻,安娜从彼得堡乘车到莫斯科去在莫斯科为哥嫂调解,在车站认识了青年军官渥伦斯基。渥伦斯基毕业于贵族军官学校,后涉足于莫斯科社交界,以其翩翩风度得到了多丽的妹妹凯蒂的垂青,但他只与她调情,并无意与她结婚。

  而深爱着凯蒂的康斯坦丁·列文也从乡下来到莫斯科,他打算向凯蒂求婚。但早倾心于渥伦斯基的凯蒂却拒绝了他的求婚,她正想象着与渥伦斯基将来的幸福生活。渥伦斯基是一个身体强壮的的男子,有着一副和蔼、漂亮而又异常沉静和果断的面孔,年轻英俊而风流倜傥。他的整个容貌和风采,令许多贵族小姐倾心。

  在他看到安娜的一刹那,那刻被安娜所俘虏,他在薛杰巴斯大林基公爵家的舞会上,向安娜大献殷勤。而凯蒂精心打扮想象着渥伦斯基要正式向她求婚,在渥伦斯基眼里,安娜·卡列尼娜是那样的出众:“她那穿着简朴的黑衣裳的姿态是迷人的,她那带着手镯的圆圆的手臂是迷人的,她那生气勃勃的,美丽的脸蛋是迷人的,在舞会上……”

  凯蒂发现渥伦斯基和安娜异常地亲热,这使她感到很苦闷。安娜不愿看到凯蒂痛苦,劝慰了兄嫂一番,便回彼得堡去了。随后渥伦斯基也来到彼得堡,开始对安娜的热烈的追求,他参加一切能见到安娜的舞会和宴会,从而引起上流社会的流言蜚语。起初,安娜还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久渥伦斯基的热情唤醒了安娜沉睡已久的爱情。

  安娜的丈夫亚历山大·卡列宁其貌不扬,在官场中却是个地位显赫的人物,是一个“完全醉心于功名”的人物。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倾心相爱的情感,他认为:他和安娜的结合是神的意志。他责备妻子行为有失检点,要她注意社会性的舆论,明白结婚的宗教意义,以及对儿女的责任。他并不在乎妻子和别人相好,“而是别人注意到才使他不安”。

  有一天,安娜与丈夫卡列宁一起去看一场盛大的赛马会,比赛中渥伦斯基从马上摔了下来,安娜情不自禁地大声惊叫,卡列宁认为安娜有失检点,迫使她提前退场。安娜无法忍受丈夫的虚伪与自私“我爱他……我憎恶你……”。卡列宁考虑了决斗但又怕死;离婚又损名誉,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不能因为一个下贱的女人犯了罪的缘故使自己不幸”,于是他要安娜维持表面的夫妻关系。

    安娜已怀了渥伦斯基的孩子,在她分娩时,由于产褥热而感染重病,拍电报给到边远省份去调查的卡列宁,卡列宁匆匆赶回,但心里希望妻子早点死掉,安娜在昏迷中呼唤卡列宁的名字,请求他与渥伦斯基和好,卡列宁深受感动,原谅了她和渥伦斯基的背叛。

  由于卡列宁的令人吃惊的宽厚,渥伦斯基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卑劣、渺小。安娜的爱情和自己的前途又是那么的渺茫,绝望、羞耻、负罪感使他举起了手枪自杀,但没有死。死而复生的安娜和渥伦斯基的爱情更加炽热,渥伦斯基带着安娜离开了彼得堡,他们到国外旅行去了。

  在奥勃朗斯基家的宴会上,列文与凯蒂彼此消除了隔阂,互相爱慕。不久他们结婚了,婚后他们回到列文的农庄,凯蒂亲自掌管家务,列文撰写农业改革的论文,他们生活很幸福美满。

  旅行了三个月,安娜感到无比的幸福,但她却以名誉和儿子为代价。归国后,她没有回家,而是住在旅馆里,由于思念儿子,在儿子谢辽沙生日那天,偷偷去看他,天真无邪的谢辽沙不放妈妈走,他含着泪说:“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他们返回彼得堡,遭到冷遇,旧日的亲戚朋友拒绝与安娜往来,使她感到屈辱和痛苦。渥伦斯基被重新踏入社交界的欲望和舆论的压力所压倒,与安娜分居,尽量避免与她单独见面,这使安娜感到很难过,她责问道:“我们还相爱不相爱?别人我们用不着顾虑。”

  在一次晚会上,安娜受到卡尔塔索夫夫人的公开羞辱,回来后渥伦斯基却抱怨她,不该不听劝告去参加晚会。于是他们搬到渥伦斯基的田地庄上居住。渥伦斯基要安娜和卡列宁正式离婚,但她又担心儿子将来会看不起她。3个月过去了,离婚仍无消息。

  渥伦斯基对安娜越来越冷淡了,他常常上俱乐部去,把安娜一个人扔在家里,安娜要求渥伦斯基说明:假如他不再爱她,也请他老实说出来,渥伦斯基大为恼火。一次,渥伦斯基到他母亲那儿处理事务,安娜问他的母亲是否要为他说亲,他要安娜不要诽谤他尊敬的母亲,安娜认识到渥伦斯基的虚伪,因为他并不爱他的母亲。

  大吵之后,渥伦斯基愤然离去,她觉得一切都完了,安娜准备自己坐火车去找他,她想象着现在正和他母亲及他喜欢的小姐谈心,她回想起这段生活,明白了自己是一个被侮辱、被抛弃的人,她跑到车站,在候车室里接到了渥伦斯基的来信,说他10点钟才能回来,她决心不让渥伦斯基折磨她了,起了一种绝望而决心报复的心态,最后安娜身着一袭黑天鹅绒长裙,在火车站的铁轨前,让呼啸而过的火车结束了自己无望的爱情和生命,这段为道德和世间所不容的婚外情最后的结果由安娜独立承担,留下了无限感伤。

  卡列宁参加了安娜的葬礼,并把安娜生的女儿带走了。渥伦斯基受到良心的谴责,他志愿参军去塞尔维亚和土耳其作战,但愿求得一死。最后以安娜、渥伦斯基和凯蒂、列文做对比,对比了两个家庭的截然不同的结局。

    茨威格对托尔斯泰的形象描写

    他生就一副多毛的脸庞,植被多于空地,浓密的胡须使人难以看清他的内心世界。长髯覆盖了两颊,遮住了嘴唇,遮住了皱似树皮的黝黑脸膛,一根根迎风飘动,颇有长者风度。宽约一指的眉毛像纠缠不清的树根,朝上倒竖。一绺绺灰白的鬈发像泡沫一样堆在额头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你都能见到热带森林般茂密的须发。像米开朗琪罗画的摩西一样,托尔斯泰给人留下的难忘形象,来源于他那天父般的犹如卷起的滔滔白浪的大胡子。

  人们无不试图用自己的想像除去他那盖着面孔的头发,修剪疯长的胡须,以他年轻时刮去胡须的肖像作为参照,希望用魔法变出一张光洁的脸。——这是引向内心世界的路标。这样一来,我们不免开始畏缩起来。因为,无可否认的是,这个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男子长相粗劣,生就一张田野村夫的脸孔。天才的灵魂自甘寓居低矮的陋屋,而天才灵魂的工作间,比起吉尔吉斯人搭建的皮帐篷来好不了多少。小屋粗制滥造,出自一个农村木匠之手,而不是由古希腊的能工巧匠建造起来的。架在小窗上方的横梁——小眼睛上方的额头,倒像是用刀胡乱劈成的树柴。皮肤藏污纳垢,缺少光泽,就像用枝条扎成的村舍外墙那样粗糙,在四方脸中间,我们见到的是一只宽宽的、两孔朝天的狮子鼻,仿佛被人拳头打塌了的样子。在乱蓬蓬的头发后面,怎么也遮不住那对难看的招风耳。凹陷的脸颊中间生着两片厚厚的嘴唇。留给人的总印象是失调、崎岖、平庸,甚至粗鄙。

  这副劳动者的忧郁面孔上笼罩着消沉的阴影.滞留着愚钝和压抑:住他脸上找不到一点奋发向上的灵气,找不到精神光彩,找不到陀斯妥耶夫斯基眉宇之间那种像大理石穹顶一样缓缓隆起的非凡器宇。他的面容没有一点光彩可言。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没有讲真话。无疑,这张脸平淡无奇,障碍重重,没法弥补,不是传播智慧的庙堂,而是禁锢思想的囚牢;这张脸蒙昧阴沉,郁郁寡欢,丑陋可憎。从青年时代起,托尔斯泰就深深意识到自己这副嘴脸是不讨人喜欢的。他说,他讨厌任何对他长相所抱有的幻想。“像我这么个生着宽鼻子、厚嘴唇、灰色小眼睛的人,难道还能找到幸福吗?”正因为如此,他不久就任凭须发长得满脸都是,把自己的嘴唇隐藏在黑貂皮面具般的胡须里,直到年纪大了以后胡子才变成白色,因而显出几分慈祥可敬。直到生命的最后十年,他脸上笼罩的厚厚一层阴云才消除了;直到人生的晚秋,俊秀之光才使这块悲凉之地解冻。

  永远流浪的天才灵魂,竟然在一个土头土脑的俄国人身上找到了简陋归宿,从这个人身上看不出有任何精神的东西,缺乏诗人、幻想者和创造者的气质。从少年到青壮年,甚至到老年,托尔斯泰一直都是长相平平,混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对他来说。穿这件大衣,还是那件大衣,戴这顶帽子,还是那顶帽子,都没什么不合适。一个人长着这么一张在俄罗斯随处可见的脸,既有可能在台上主持大臣会议,也有可能在酒肆同一帮酒徒鬼混;既有可能在市场上卖面包,也有可能披着大主教的法衣,举起十字架从跪地的教徒的头上掠过。带着这么一张脸,你不管从事什么职业,不管穿什么服饰,也不管在俄国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一种鹤立鸡群、引人注目的可能。托尔斯泰做学生的时候,可能属于同龄人的混合体;当军官的时候.没法把他从战友里面分辨出来;而恢复乡间生活以后,他的样子和往常出现在舞台上的乡绅角色再吻合不过了。要是你看到一张他赶着马车外出的照片,还有个白胡子随从与他并排坐着,你也许要动脑筋想上好一阵,才能判断手握缰绳的是马车夫,坐在一旁的是伯爵。再看另一张照片,是他在同一些农民交谈。你假如不明真相,根本就猜不出坐在老农中间的列夫是个有地位有钱财的人,他的门第和身份大大不同于格里高、伊凡、伊利亚、彼得等在场的所有人。他的面相完全没有特征,完全属于普通的俄罗斯人,因此,我们得把他称为普通人,而且此刻会产生这么一种感觉,即天才没有任何特殊的长相,而是一般人的总体现。所以说,托尔斯泰并没有自己独特的面相,他拥有一张俄围普通大众的脸,因为他与全体俄国人民同呼吸共命运。

  因此,那些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一开始都无一例外地感到失望。他们有的坐火车旅行漫长的路程,有的从图拉驾车赶来,在客厅里正襟危坐地等待这位大师的接见。他们早就形成了对他的主观概念,希望从他身上找见威严非凡的东西,希望看到一个貌似天父的美髯公,集尊贵、轩昂、伟岸、天才于一身。在即将亲眼见到大活人之前,他们对自己所想像的这位文坛泰斗形象颔首低眉,敬重有加,内心的期望扩大到诚惶诚恐的地步。门终于开了,进来的却是一个矮小敦实的人,由于步子轻快,连胡子都跟着抖动不停。他刚进门,差不多就一路小跑而来,然后突然收住脚步,望着一位惊呆了的来客友好地微笑。他带着轻松愉快的口气,又迅速又随便地讲着表示欢迎的话语,同时主动向客人伸出手来。来访者一边与他握手,一边深感疑惑和惊讶。什么?就这么个侏儒!这么个小巧玲珑的家伙,难道真的是列夫·尼克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吗?这位客人不无尴尬地抬起眼皮直勾勾地打量着主人的脸。

  突然,客人惊奇地屏住了呼吸,只见面前的小个子那对浓似灌木丛的眉毛下面,一对灰色的眼睛射出一道黑豹似的目光,虽然每个见过托尔斯泰的人都谈过这种犀利目光,但再好的图片都没法加以反映。这道目光就像一把成锃亮的钢刀刺了过来,又稳又准,击中要害。令你无法动弹,无法躲避。仿佛被催眠术控制住了,你只好乖乖地忍受这种目光的探寻,任何俺饰郜抵挡不住。它像枪弹穿透了伪装的甲胄,它像金刚刀切开了玻璃。在这种入木三分的审视之下,谁都没法遮遮掩掩。——对此,屠格涅夫和高尔基等上百个人都作过无可置疑的描述。

  这种穿透心灵的审视仪仅持续了一秒钟,接着便刀剑入鞘,代之以柔和的目光与和蔼的笑容。虽然嘴角紧闭,没有变化,但那对眼睛却能满含粲然笑意,犹如神奇的星光。而在优美动人的音乐影响下,它们可以像村妇那样热泪涟涟。精神上感到满足自在时,它们可以闪闪发光,转眼又因忧郁而黯然失色,罩上阴云,顿生凄凉,显得麻木不仁神秘莫测。它们可以变得冷酷锐利,可以像手术刀、像 x射线那样揭开隐藏的秘密,不一会儿意趣盎然地涌出好奇的神色。这是出现人类面部最富感情的一对眼睛。可以抒发各种各样的感情。高尔基对它们恰如其分的描述,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托尔斯泰这对眼睛里有一百只眼珠。”

  亏得有这么一对眼睛,托尔斯泰的脸上于是透出一股才气来。此人所具有的天赋统统集巾在他的眼睛里,就像俊美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丰富思想都集中在他的眉峰之间一样。托尔斯泰面部的其他部件胡子、眉毛、头发,都不过是用以包装、保护这对闪光的珠宝的甲壳而已,这对珠宝有魔力,有磁性,可以把人世间的物质吸进去,然后向我们这个时代放射出精确无误的频波。再小的事物,借助这对眼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像一只猎鹰从高空朝一只胆怯的耗子俯冲下来,这对眼睛不会放过做不足道的细节,同样也能全面揭示广袤无垠的宇宙。它们可以照耀在精神世界的最高处,同样也可以成功地把探照灯光射进最阴暗的灵魂深处。这一对烁烁发光的晶体具有足够的热量和纯度,能够忘我地注视上帝;有足够的勇气注视摧毁一切的虚无,这种虚无犹如蛇发女怪那样,看到她的人就会变成石头。住这对眼睛看来,没有办不到的事情,除非让它们陷入无所事事的白日梦中,在优雅而快活的梦境里默默无声地享乐。眼皮刚一睁开,这对眼睛就必然毫不含糊,清醒而又无情地追寻起猎物来。它们容不得幻影,要把每一片虚假的伪装扯掉,把浅薄的信条撕烂。每件事物都逃不过这一对眼睛,都要露出赤裸裸的真相来。当这一副寒光四射的匕首转而对准它们的主人时是十分可怕的,因为锋刃无情,直戳要害,正好刺中了他的心窝。

  具有这种犀利眼光,能够看清真相的人,可以任意支配整个世界及其知识财富。作为一个始终具有善于观察并能看透事物本质的眼光的人,他肯定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