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爆炸的危害多大:盗梦十八年 录像厅小弟港片情怀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08:01:20

不知有多久,没有梦到过录像厅了。已经记不起,那股烟熏汗臭的混合味道了。

 

直到十年没见的高中同学老李出现。他从广州来京,无意间看到荧屏里口水乱飞的我,就拨了电话。“你咋还上电视去喷了呢?当年上学你就喷港片。”

 

在他的记忆里,我是个无趣的家伙,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青春飞扬,一起打篮球飙群架,我则是个跟班角色,还动不动就玩消失。

 

“你还记得你家附近的录像厅么?”我问。“我就没去过录像厅。”他答。

“你还记得你家附近的游戏厅么?”“那当然,当时我玩《街霸》,你玩《三国志》。”

“你还记得游戏厅的那老板娘么?”“忘了,谁啊?”

“她也是录像厅的老板娘。那时她真骚。”“原来你小子当年好熟女啊。”

“…………”“咋不说话了?”

“哦,走神了,想起那个时候的我们,或者是我的青春。”“操,你咋还学会装逼了?”

 

这一刻,33岁的我,突然灵魂出窍,回到了1993年。那是一个下午,我终于走进了录像厅,走进了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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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内地录像厅紧跟香港电影的步伐,那时我还是几岁的小孩,无缘感受它的黄金时代。而且生长在农村,资源有限,只能反复看电视上重播多遍的《射雕英雄传》、《霍元甲》,偶尔播一部新鲜的《琥珀青龙》,从此便对姜大卫念念不忘。如果这样成长,也就是从穷乡小孩到农村青年的过程,偏偏小学五年级被父亲弄到城市就读。城里的同学个个彬彬有礼见多识广,我下意识不敢高攀;村里的旧同学则因我“攀了高枝”刻意疏远;两面不讨好。我又不是坏孩子,唯有寄情书海之余,每日放学骑自行车路过城乡结合部的录像厅,听着里面传来“嘿嘿哈哈”的枪响喊叫不住心痒难耐,却始终不敢扒门缝一观。

 

1993年,我上初二,终于举家搬到城市,本以为就此弥了城乡差距,可惜又明白了一项社会学常识:我还是农村户口,无法享受城市户籍学生升学报考待遇。嗯,必须说明,老师和同学从没因此歧视过我,但那份敏感和自卑却贯穿了我的青春。那一天,带着那份失落和郁闷,我第一次逃课,溜进了录像厅。

 

挑门帘进去,意料中的黑乎乎,只有远处一台吊起的20英寸彩电“闪烁其词”,眼前则是一盏暗黄台灯下的脏兮兮方桌,“一元看仨片!循环播放。”交钱后,摸到后排长凳坐下,凝神望去,正演到一部武打片的后半段,看得目瞪口呆,四个小时后,终于捱到这片子重新播放,原来叫《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再看一遍!出来已经是晚上,长出一口浊气。第二天再来,这回是系列,录像厅前的小黑板上写着《神剑诛妖》、《乱世伏魔》、《金佛喋血》。现在想来幸甚,混录像厅头两天看的全是徐克电影工作室的佳作,后来才知道,那个所谓系列原来是《倩女幽魂》三部曲。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开端,一上来就享受香港电影最美的果实,从此沉迷在录像厅,一发不可收拾,《辣手神探》、《英雄本色》、《鹿鼎记》、《东成西就》,目不暇接,惊为天人,日后我33岁时,对录像厅有个装逼的评价:“那,就是我的天堂电影院。”

 

1993年到1997年,近四年的时间,是我的录像厅时代。必须说明,在老师和家长眼中,我的形象是:学习跟得上,捣乱靠边站,偶尔犯点事,不算坏学生。即便是沉迷录像厅,我也做得十分小心,平日尽量不逃课,只周末向父母撒谎:或学校补课,或找同学复习——那两日便可尽情跑遍录像厅。为什么要跑呢?因为我们县城有三四家录像厅,我每次要先骑自行车踩点:哪家今天要播哪几部,我想看哪部,问好这家现在正播哪部,如果每家都有想看的片子,那就要计算好时间,一个下午跑遍几家录像厅。

 

为什么喜欢香港电影呢?录像厅放的九成都是港片,没有选择。但看得多了,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电影,当我弄清楚成龙、许冠杰、张学友不是一个人之后,开始关注徐克、吴宇森、刘镇伟这些幕后名字的时候,就有意识的系统观看这些传奇影人的代表作。另外,爱上香港电影,部分也源于当时对自己身份的自卑心理,农村户口时不时因为学校种种需要被公之于众,虽然没人嘲笑我,但总觉得低人一等。

 

正因如此——

 

我爱看《英雄本色》,看到小马哥对宋子豪说:“我不想一辈子让人踩到脚下!你以为是我臭要饭的?我倒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我比别人威风,只是想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我就感同身受热血沸腾咬牙切齿暗自背诵。

 

我爱看《倩女幽魂》,看到宁采臣、燕赤霞不容于世,却在鬼界快意恩仇斩妖除魔,还有“小倩”投怀送抱,就心向往之暗自神伤,低吟“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爱看《破坏之王》,看到何金银受尽世人白眼,却能用实力打败大师兄抱得美人归,不由得握紧拳头心中高呼:“我不是懦夫!“

 

打住!借电影疗伤、逃避现实,还不是懦夫?好吧,我承认,但电影不就有一部造梦机么?可以慰藉生活中的失意人。所以,我爱港片!

 

我的中学时期,虽然参加集体活动,也团结在风头最盛的男同学身边做过打手跟班,心底却总有一种孤独感,所以混录像厅通常是我一人上路。即便家里买了录像机也是如此,因为母亲天天在家不上班,还在于租录像带太贵,我只能通过录像厅看更多的片子。多年之后,我与香港影人聊起录像厅,他们了解后认为,录像厅与八十年代的“午夜场”相似,都是集体观影,但比普通影院更自由,观众来自三教九流,可以坐姿不雅,可以抽烟抠脚丫,碰到群情激奋的片子,可以大声喧哗:“我操,太牛逼了!”“他妈的,太烂了!老板,换片!”就这样,从一块钱仨片,到两块钱五片,直到97年录像厅大势已去,苟延残喘的搞起了情侣包间。

 


当年混迹的录像厅现在已经荒废了

 

录像厅的衰落与VCD机大减价不无关系,我买的第一台VCD机才两百多块钱,而所谓的DVCD压缩碟,也不过两块钱一张,那是1998年,我上大二。在此之前一两年,我已经很少去录像厅,而是跑到老李家看VCD。老李自以为很帅,偶像是郭富城,打球需要有粉丝助威,乖巧的我自然成为最佳玩伴。他家境算富裕,最重要是父母很少在家,我便得以常去他家通宵看VCD,但全是《铁血战士》、《勇闯夺命岛》、《空军一号》、《独立日》之流的好莱坞,也好,开开眼界。

 

高中三年,同学之间表面和气友善,实则城里乡下暗有泾渭,我这个住在城里的农村人,反而成为受宠的“蝙蝠”。城里同学引我为同类,乡下同学看我也亲近,我得其所哉,性情开朗不少,最明显就是话多,爱侃大山,侃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再加些演义渲染,每次都能引来不少听众。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趁机聊港片,聊港片的故事,人物,细节,大家开始都喜欢听,可惜后来多被好莱坞大片吸引,港片则只认《古惑仔》。我也发现,97之后香港电影确有日薄西山之势,幸而好片还是不少,口味越来越挑剔的我开始看《两个只能活一个》、《暗花》、《春光乍泄》这类冷僻片,但也注定“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到了大学,我也常和同学凑份子,晚上偷偷溜出学校包下附近台球厅的后屋看通宵,但他们更在意的是半夜的加片,连我以往在录像厅偶尔看到的三级片都嫌不过瘾。有一晚,我力排众议,放了一张《精装难兄难弟》,这是一部调侃60年代香港电影的八卦宝典,我看得津津有味,另外哥几个却索然无味,但还是容忍了一小时后,才强硬要求换片。我没反对,我知道,我的集体观影时代该结束了。

 

1999年大专毕业,同学各奔东西,我应聘到我们县城的广播电视局做电台主持。谁知旧时梦魇重现,再度拍案惊奇:我号称是聘用,但没签任何协议,只是临时工待遇,每到单位分发福利,与正式工更是相差千里。学生时代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又附身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孤独感。有了工作,也有了独立空间,集体观影习惯终于改为私人看碟方式,奔走各地音像店淘碟固然成了新乐趣,但身边没人跟你交流电影心得,同事够多,同好难求!

 

2001年开始行走网络江湖,本来奔着文学青年去的,上网一看尽是痞子蔡、今何在、李寻欢,不敢撄其锋,只好另谋出路,专攻港片影评。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半年乃有小成,2002年创办“香港制造”论坛,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才发现五湖四海竟有这许多港片同好,随便聊什么,只要是港片,总有人回应。那时节,经常与诸位网友熬夜版聊不觉疲倦。于我而言,“香港制造”是真正的江湖,呼朋唤友,挥斥方遒,指点港片,笑骂由心,现实的孤独自卑到网上反而成了草莽豪情。有兴趣爱好支撑,有好友同道鼓劲,写文章帖子的底气自信也与日俱增,渐渐媒体约稿的酬劳远超县广播电台临时工的工资,自忖有资本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遂于2003年辞职在家写作,专心打理“香港制造”论坛,也就在这一年,论坛文章结集出版。

 

2005年,我从老家来到北京,正式杀入媒体江湖,有机会当面与香港影人交流心得,得以继续深入印证和研究港片。当年“录像厅小弟”的梦想终于开花结果,曾经“香港制造“论坛的网友——冷笑对刀锋、苹果猪、要命的小邢、迈克阿郎、韩大刀等等,也都成了现实中的朋友或同行。此时此刻的我,不会因大专学历混迹名校如云的京城而自卑,我知道,所谓自信,所谓底气,来自香港电影,来自录像厅,来自“香港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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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与吴宇森在电影工作室成立25周年庆典夜上。

 

那晚老李与我见面,其实存着私心:“做你这行见明星容易,能不能帮我搞个郭富城签名?”“倒是不难,难得到你这个年纪还喜欢着他啊?”“这叫情怀!懂不?”我一愣,恍然,大笑。

 

老李回广州后不久,给我打来电话:“你居然能让郭富城写上‘祝李X工作顺利!真是奇迹,这下我可圆满啦,哈哈”——感谢在电影公司工作的“香港制造”网友帮忙完成我老同学的心愿。

 

这是一个魔术的时代,奇迹已经不奇,乱象已不算乱,我们能做到的,唯有情怀不变。这,就是我,一个“录像厅小弟”的江湖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