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成章与陈其美：以暗杀始以被暗杀终

[导读]在那个流行暗杀的年代，陈其美用暗杀关键人物的手段铲除了与同盟会地位相伯仲的光复会的领袖。此后，中国同盟会便被国民党的史家们写成辛亥革命首屈一指的领导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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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1月陈其美任沪军都督后所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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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春，陶成章身穿日本和服，摄于日本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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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1月4日上海光复，7日沪军都督府成立，陈其美任都督。图为光复后的上海南京路挂满红黄蓝白黑五色旗。

南都记者 娜迪娅

“这个位子还轮不到你来坐。”光复会领导人陶成章从人群中窜出，对正在演讲立誓的同盟会员、沪军都督陈其美大喊道，并敞开上衣，亮出身上捆着的炸弹，众人惊散，唯有当时还名叫蒋志清（即蒋介石）的怒目圆睁，计上心头。这是最近一部国产大片描述的1911年上海“独立”后推举沪军都督的情形。

然而真实的历史———11月6日的这场沪督推举会陶成章并没有参加，在上海起义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光复会成员没有任何一人收到邀请。推举会确实有人亮出炸弹，却是支持陈其美的会党人刘福彪，他举着一枚炸弹大喊：“都督非选陈英士（陈其美）不可，倘有不从，请飨吾弹！”

电影中接下去的情节大体没错，1912年2月14日，陈其美的“小兄弟”蒋介石派刺客二人在广慈医院将陶成章暗杀。在那个流行暗杀的年代，陈其美用暗杀关键人物的手段铲除了与同盟会地位相伯仲的光复会的领袖。此后，中国同盟会便被国民党的史家们写成辛亥革命首屈一指的领导团体。

同年同月生的两同乡

生于浙江绍兴城东陶堰的陶成章在15岁时迎来人生的第一次转折———1891年，智商过人的陶成章开始在私塾任教。开始研读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的著作，尤喜黄宗羲剖析君主制度、提出革新制度的《明夷待访录》。

据《陶成章传》描述，受黄思想的影响，青少时陶成章经常谈论种族革命，怒形于色。陶父责问儿子：“你搞那什么革命，是为的啥呢？”陶成章回答：“为的是人人有饭吃。”其父只得无奈地自我安慰：“我儿子要使得人人有饭吃，这个我怎么好去阻拦他呢？”（编者案：这个记载或许不那么准确，据学者查实，将“革命”二字与孙中山联起来，是1897年孙流亡日本后，日本人做的事。）

1895年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的签订是浇在中国知识精英头上的一盆凉水。素有反满之心的陶成章痛心疾首。他在写给族人陶汉超的信中称：“愚从事军事之心，起自甲午。”

1900年与1901年，陶成章曾两次北上欲“谋歼那拉氏于颐和园”，但无从下手。第二次北上时，陶成章走访了族人、前道台陶杏南，但后者闻听此事，极不以为然。随后陶成章南下，去找徐州铜山任知县的另一位族人。这位先生避之唯恐不及，便塞给陶成章一些路费打发他回去。陶成章此时虽身无分文，仍谢绝路费，跣足徒步而去。据陶成章好友魏兰《陶焕卿先生行述》一文记载，陶成章“步行7昼夜，几至饿毙。”即使如此，陶成章在次年仍旧北上寻找机会学习军事。如此反复奔波的韧性贯穿陶成章的一生。

终于，在1902年7月，陶成章在上海遇到正任“中国教育会”会长的绍兴同乡蔡元培，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于是，当陶成章提出“学习军事，推翻清政府”抱负时，蔡慷慨解囊，资助陶成章赴日学习军事。1902年9月，陶成章购买了东渡日本游轮最低等票，住煤炭储藏室，和锅炉工交朋友，终于抵达横滨，开始了近两年的留洋生涯。

陈其美与陶成章同年同月生（1878年1月），两家相距200公里。陈其美出生在浙江湖州府学前五昌里一户商人家里，他人生的第一次转折也是在15岁之时。这一年，陈其美的父亲随此前一年去世的母亲西去。依照父亲遗愿，陈其美赴崇德县石门镇（今桐乡县崇福镇）当地最大的典当行开始长达12年的学徒生活。在陶成章意欲北上暗杀慈禧，偶遇蔡元培，赴日留学的时日里，陈其美正在一个典当行里调猫食，为顾客存包取包。这个聪明伶俐的学徒大概当时未想到有一天，他也将东渡日本学军事。

塾师和会计的转变

这一时期，维新浪潮席卷浙江，“浙学会”便在这股浪潮中于杭州建立。到了1903年10月，浙学会中的留日学生组织秘密集会，邀请陶成章、魏兰、周树人（即鲁迅）等人加入，并作出回国组织武装起义的决定，还计划成立一个秘密团体，这便是后来成立的光复会。此时，在日本军校学习尚不满两年的陶成章已做好回国的打算。

1902年，陈其美的弟弟其采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五年毕业返国，到石门见到哥哥。其采向哥哥讲起在日本的所见所闻，讲起日本的明治维新，讲起日本经济和军力的迅速发展，总结日本的发展是八个字：“变法维新，振兴实业”。这次见面，使陈其美深受震撼。次年春，他辞去典当行的工作，决定赴上海寻找机会。此时，陈其美已经25岁。

在一个青年最好的学习时光里，陈其美虽未能像陶成章那样饱读诗书，游历海外，广结同道中人，但这12年也并未虚度。在当铺里，陈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学习察言观色、人情世故，他还学会了会计业务。据说当地人家里婚丧嫁娶，都愿邀陈其美做客。他每日在工作之余，阅读各种出版物，《陈英士年谱初稿》中称当时陈其美“博置群书，日夜攻读”，所以，当陈其美在1903年来到上海时，可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和发展。这一年，他结识了于右任、张静江与蔡元培。这些人，日后都成为国民党的元老级人物。

在上海寻得会计一职的陈其美此时专注于两件事———研读商品贸易与参加理科传习所。理科传习所是以蔡元培为会长的中国教育会设立的职工补习学校，除讲授语言、理化等课程外，传习所实际上也是革命文人志士聚会的场所。据蔡元培在《陈英士殉国纪念报告》中回忆：“当癸卯年（1903年），我长爱国女学校，先生（指陈其美）送杨生兆良来校，始相识。”

1904年1月，陶成章回到上海，也在专注于两件事———建立组织与联络会党。1905年，北京发生震惊了中外的清政府出国考察五大臣在火车站遭遇暗杀，其中两位被炸弹炸伤，刺客吴樾丧命。吴樾曾写过《暗杀时代》一文，内称：“排满之道有二：一曰暗杀，一曰革命。暗杀为因，革命为果。暗杀虽个人而可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

这种说法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当时中国革命者的取向。19世纪后半叶在俄国兴起的民粹派倡导以暗杀的方式推翻沙皇统治，他们甚至在1881年成功刺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作为邻国，同样在悠久的专制统治下，再加上中国传统侠客思想的发酵，当时的革命人士很容易接受暗杀这一达到政治目标的方式。国民党在其历史上热衷此道，并非无因。

正如吴樾所宣传的，革命即铁血手段是推翻清廷的另一方法。但对于这群只有一腔激情，缺乏金钱、利器的革命志士来说，暗杀是“以小搏大”，以一己之力唤醒中国民众、达成政治夙愿的最简捷的方式。从吴樾刺杀出洋五大臣、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汪精卫谍刺摄政王载沣、彭家珍刺杀良弼，到蒋介石刺杀陶成章以及宋教仁的被刺，历史在每一个可能的十字路口发展成了全新的故事。

一心革命的陶成章已不是当年盲目北上刺杀慈禧的青年，他深知暗杀与革命都需要精心准备。联络会党是为革命的队伍做准备，成立秘密组织也可以为暗杀做准备。据《陶成章传》一书记载，陶成章为了组织反清力量，秘密运动各阶层，尤其重视争取青红帮的行动。奔走浙江金衢严处各州县，以致双脚起泡，不能下地，还咬紧牙关到处奔走。几年内，陶成章已经笼络了包括白布会、双龙会、龙华会等会党组织参与革命行为。

1904年，光复会秘密组建，选举蔡元培为会长，起初入会的包括陶成章、徐锡麟、秋瑾、李燮和、龚宝铨、魏兰等人。其会员主要有爱国学生和会党成员两类。从“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的誓词来看，光复会带有浓重的民族主义色彩与支撑暗杀行动的英雄主义情结。同年底，陶成章与魏兰赴日，成立光复会东京分部。

在上海的日子里，陈其美每天也同样浸染在革命志士的豪情与忧患意识中。1905年秋天，陈其美去长沙看望弟弟陈其采，碰巧参加了当地“湖南全省绅商抵制美货禁约会”，在人群中，陈其美对于自己的工作有了新的想法：“商贾争逐末利，何补于国家的危亡。”随即向陈其采表示了想留学日本成为职业革命家的愿望，后者欣然同意，并表示愿意支付陈其美在日学习的费用。29岁时，陈其美也踏上了赴日留学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