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中非使馆:王建硕: 一个混血儿,名字叫上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21: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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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06年写过《六年爱上不正常的上海》。当时只有一种感觉,就是上海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至于为什么不一样,却说不上来。最近读到陈丹燕的一些小说,发现混血儿或许是解释这个城市的不同最好的词汇。

从文化上说,上海是一个西方和中国的混血儿。她有一个中国的母亲,和一个来自西方的父亲。就像所有的混血儿一样,上海充满着对于自身身份的焦虑和迷茫,甚至有痛苦和挣扎。这种混杂着自卑和自傲的说不清的感情,主导者一个世纪以来上海和其他中国人不能不说紧张的关系。这就像一个中日混血儿所面临的困境,既没有办法同意“日本人都是畜生”的过激言论,也无法同意日本人对于中国人类似的贬低。这就是上海这座混血城市面临一摸一样的尴尬。

在西方人的眼里,上海显然是一个中国的城市;而在中国人眼里,上海明显露出西方的影子。上海绝不仅仅是西化的城市,西方文化,是在这个城市的血液里面流动的,是在骨子里的。不幸的是,这个混血儿的身份,又和一段耻辱的历史联系在一起,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去细细追究。

所以上海永远没有办法像北京或者广州那样从容。北京也有被八国联军洗劫的历史,广州曾经是通商口岸,但那都是在一个城市的性格已经形成以后,就像一个大姑娘受了一些欺负,在这些事情都过去以后,还可以骄傲的宣称自己仍是大家闺秀。你看,从元代就矗立在那里的建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北京的身份,而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并没有让这个城市改变太多。

上海就有所不同。上海本身,就是那一段历史产生的一个身世不是那么清白的混血儿。除去老城厢,除去松江,浦东这些恰恰被上海人认为不是上海的“调调”的地方,上海的第一块砖头,就是西方人和中国人一起砌上的;上海从诞生的那一天,就是混在一起的。如果把洋人的东西从上海的记忆里面抹去,上海,就不剩下什么记忆了。

别说上海人,就连我这个花了六年的时间才爱上她的人,也对上海的那种特有的情调感到着迷。我迷恋于上海的老洋房。那些有着细碎的小格格木头地板房间,雕着细碎花纹的楼梯,那种30年代木门上纯铜的把手,甚至那种实在不清楚是梅雨季节的霉味,还是老式家具上带有的古老的味道,都让人有种异常亲近的感觉。我惊讶于自己会痴迷于走在武康路的梧桐树荫下,还会兴趣盎然的考证,这条路的原名叫做福开森路,一个英国人的名字。。。这种亲近的感觉,却又不是那么好轻易说出口的,因为这幢房子,这一条路,毕竟不是在城隍庙,而是在曾经的法租界里面,由法国人留下来的。这是一种很纠结,很难以言表的感觉。

不可否认,上海人喜欢租界时候留下的那些建筑。以外滩为例,上海人是那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大楼的忠实的守护者,一个世纪过去了,从来没有想过去改动。当最近上海人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把外滩源地带的一幢建国后建造的友谊商店拆除,而在原址恢复了最早英国领事馆的大草坪。这事当然会在全国任何其他的地方被看做是那段屈辱的历史的复辟,而在上海,却是这个城市寻找自己的文化脉络的开端。前一段时间,外白渡桥因大修而要暂时离别它过去一百年在的住所,送行人群打着雨伞,挤满了苏州河的两岸。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为什么上海人对于那座英国怡和洋行兴建的外白渡桥的亲近感和归属感远远大于后来自己建的友谊商店呢?

不同于英国之于香港,法国之于西贡,和上海对应的,不是某一个国家,而是整个西方世界。上海的建筑多是法国的痕迹,市政更像英国,音乐多是美国的,而这里无论标榜是法国餐厅,德国餐厅,还是其他什么西餐厅,首先送上来的,常常是俄罗斯的罗宋汤。。。在上海的记忆里,有日本人的故事,也有犹太人的故事。上海这个充满着嘈杂和活力,冲突和融合的城市,就像一条鱼一样,一旦有任何机会,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游回大海去的,即使半个世纪的压抑也并没有磨平她的这种本能。

顺便说一句,前不久带着这些思考,去厦门的鼓浪屿,恍然发觉,鼓浪屿是另外一个和上海很像的混血儿。上海人,我相信一定是喜欢鼓浪屿的,因为那里的那种中西方合璧的建筑,情调,和感觉,就是一个上海。鼓浪屿上面的咖啡厅,和上海神似。

好了。写到这里,该停笔了。我知道任何触及上海的身份的讨论都是敏感的,它不但触动了上海人脆弱的神经,也触动了其他中国人愤怒的神经。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这个话题必定会引发一场鄙视与反鄙视,歧视与反歧视的论战了。但无论怎样,我想我们应该用包容的胸怀,去包容和欣赏上海这个混血儿。只有我们能够正视一段历史,并且轻松的谈及它的时候,我们才真的走出了一个阴影,开始变得自信,可以轻装走向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