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自治大学:60年地名变迁,同一化?标准化?还是没文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06:06:16

60年地名变迁,同一化?标准化?还是没文化?

        许夏颖 北京报道

基因拷贝,城市克隆。短短二三十年,中国的城市完成了“千城一面”的标准化过程。
  假如你不幸被空投到大陆的某座城市,你或许辨得清方向,却猜不出身处何处。
  美式盒状大厦、玻璃外墙;欧式穹顶石柱、圆形广场;中式仿古亭台、琉璃屋瓦。从沿海到内地,从北方到南方,雷同的建筑,相似的街道,何等熟悉,何等亲切。
  “现代化”仿佛成为一头怪兽,推倒斑驳城墙,踩碎老街古屋,连仅存的文化符号也企图吞噬。
  城市面目相似也罢,连地名也变得平庸雷同,只能相互借用?
  南京路、云南路、福州路、西藏路……上海把全国各地都叫了个遍,彰显出“国际大都市”的地位,其他城市不甘落后,于是,南京“上海”了,杭州“延安”了,青岛“香港”了……
  虚渺“文化”失去了载体,中国城市正丧失最后一抹特色,由表及里,由内而外。
  
  全国地名“抄抄抄”
  在这个专制了千余年的国家,政治色彩渗透每一寸角落,连地名也未能免俗。每每江山易主,皇帝改姓,小到一个山包,一条巷弄,大到一座城池,也更名易容,表明立场。
  新中国之后,代表“革命”、“进步”的词语在新建立的国家倍受尊崇,诸如“人民”、“民主”、“新华”作为地名大行其道。大到天津、广州、武汉、西安,小到临沂、濮阳,“解放路”几乎流行于每个城市。小小的江西上饶一城,13条解放路一度并存,8个地名叫“解放”,成为“社会主义中国”的鲜明标记。“政治为纲”在中国十年“文化大革命”攀至顶峰,地名也无可避免地打上“红色”烙印:从城市、乡镇、市辖区、到街巷、道路、单位,名字无不被“革命”洗礼。北京的长安街摇身变成“东方红大街”,东交民巷改为“反帝路”;沈阳市铁西、和平、皇姑、沈河、等十一个市辖区一夜之间,成了红工、红旗、红卫、红星……
  这种现象随着“文革”被否定而结束。新一轮建设潮袭来,大拆大建简单得很,如何命名倒成了新的难题。曾经,城市的设计者们灵光一动,从各兄弟省市“借”来也。上海和青岛始开先河,各地纷纷效仿之。上海可谓集大成者:纵向为省,横向为市县,活脱脱一副中国地图,还被台湾的台北市发扬光大。不过,此二地作为涉外先驱,殖民旧址,地名由来倒也颇具些“历史渊源”,后来者则有些东施效颦之嫌。无论城市大小,一律抬头“广州”,侧目“上海”。“北京”和 “南京”是两大热门词选。据统计,各地有超过六十条道路名为“南京”。以别称为名,最大的好处大概莫过于给异乡人带来的亲切感?所谓“眼见家乡名,两眼泪汪汪。”可惜,中国省份数数也只三十有余,知名城市地区更是有限,满足不了日益增多的地名需要,方向和数字遂被当做屡试不爽的“尚方宝剑”。即使再偏远的小县城,也难免几条东西大街,南北大道。“东一路”、“西二路”确实简洁明了,却个性全无,难以陈述出半点城市文化。如果排出个“中国最俗地名榜”,远有“中山”、“人民”、“和平”、“新华”、“建设”、“解放”、“胜利”,近有“东风”、“机场”、“创业”、“青年”、“迎宾”皆居于前列。“招商引资”大旗一举,扩张的城市地域,不是“高新区”就是“工业园区”;房地产开发热持续膨胀,楼盘成了地名代称,或半土不洋或不古不今或故作高雅,“罗马假日”、“美丽新世界”都被堂皇载入地图。莫非除了皇城北京,其他城市既无文化,且无历史?3500个常用汉字,只能跳出三五十排列组合权做地名?
  
  “蒸发”的老地名们
  出人意料的是,即使是北京,作为地名存在的“崇文”、“宣武”,也即将隐退地图,走进档案馆。“带动经济欠发达区域的经济发展,提高中心城区竞争力。”经济为首,总之科学、正确、百利无害。官方一纸令下,“崇文”融为新“东城”,“宣武”则投入“西城”的怀抱。“整合区域资源,有益历史文化保护”,北京副市长信誓旦旦,“崇文宣武消失无碍文化”。百姓不是“专家”,只能计较些细枝末节,凭啥保留的不是“崇文”、“宣武”?仅仅因为“西城”权倾天下,“东城”财大气粗?遂有网民戏谑,“丢文弃武,不是东西”。
  “台湾人到大陆来旅游,说大陆的这些古迹,除了地名是真的,其他的全是假的。”不守规矩的袁腾飞如此教导学生。然而,这最后的一点“真”,也行将就木,被掩埋进故纸堆里。轮番上阵的“旧城改造”,推倒的不只是老屋,一并拆掉的还有祖辈口耳相传的地名。
  开放前沿广州,如今近2000个历史地名真正“历史”了,27天更新一次地图也追不上新地名涌现的步伐。桨声灯影的秦淮两岸早无歌女的婉转歌喉,在古老和现代中尴尬前行的南京,“时代侵蚀的遗痕”渐被剥落干净。一个地名,或连接一段故事,一位名人、一则民俗,老地名在现代化中悄然退场,旧时传说再难承继。彰表常遇春的华丽“花牌楼”早已轰然坍塌;杜牧之把酒销魂、掩影如画的“杏花村”只得遥指;“邀笛步”再听不见教坊的盈盈乐音。“洪武街”、“双石鼓”、“老米桥”众多古迹不存,地名佚失。“沧浪区”、“金阊区”、“莫邪路”、“盘蠡桥”、“胥江路”还依稀能勾起苏州的古吴国的片段记忆,“低吟浅唱桃花坞”、“水韵山塘七里诗”保留着姑苏本色,然则,“濂溪坊”、“紫兰巷”一些老街巷在道路拓宽、街坊改造中难以避免地被吞没。在“诗人已死”的现今,吟诗作赋成了黑色幽默,就连对地名的审美彷佛也丧失殆尽。工业化不屑于摆文弄墨,GDP至上无视文史掌故。快捷、便利、效率演变成评判一切事物的通行法则,于是乎,“××中心”、“××集团”、“××学校”、“××小区”通行全国而无往不利。尚且留存的旧时地名躲藏在豪迈响亮背后,在建设还未推进到的一隅,黯淡缄默,惴惴不安。“有识之士”则开始酝酿起“地名脱俗运动”。
  9名北京人大代表联名提案,“美化”诸如奶子房、上地之类的“怪”地名;公交站牌“铲坟”行动,欲将“公主坟”、“八王坟”、“祁家坟”诸多不够吉庆的“坟”除之后快;山城重庆更一本正经地草拟出台地名命名专家评审制度,宣称要消除老地名中“坪、湾、沟、堡”的“乡土气”,打造重庆的大都市品位。
  
  以何为名?
  “地理是横的历史,历史是纵的地理”,地名则是这纵横相交经纬网络的节点,一端映衬自然人文,一头接续古今变迁。地名不只是便于交流的代号,还是城市美学的展现,它的演变见证城市兴衰,浓缩着历史。地名是民族文化的胎记,凝聚着市民归属感。
  地域特色,城市性格,底蕴文化……或都可从一处地名得以找寻。
  专诸巷,源于“专诸刺王僚”的故事。公子光为了谋夺吴王僚的王位,派刺客专诸藏鱼肠剑于鱼腹中,刺死王僚,公子光遂成一代霸主吴王阖闾。壮士专诸被厚葬在生前居住之地,巷由此得名。除了吴地苏州,何处有此传说?
  城市的进程,像一组编码,总该保留些许痕迹,供梳理,供缅怀,供展望,让人且哭且笑,感受生活的体温。
  雷同的建筑模式,跟风打造的新地标已然扼杀了城市的想象,历史地名的消失或将割断文化最后的纽带,抹去城市最后的记忆。
  “地名这种文化现象,包含了人类灵性对地理实体的感悟和寄托,并且经常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其他领域相联系;同时,地名又是最脆弱的文化现象之一,可以随时被更改而淡出人们的记忆。”中国地名研究所所长刘保全对此颇感忧虑。
  老地名被清除,新地名很无趣。热衷于架起高架,打通隧道,兴修高速的现代人,却懒于多浪费一分脑力,构想一个稍具意蕴,哪怕不那么“俗套”的名字。
  诸如“百花深处”、“风陵渡”、“映秀”、“秭归”的风雅成为绝响,只能涌现“火车站街道”、“商场路”这样的雷人地名。
  怎样起一个“性感”的地名?城市何以为“名”?“反映当地历史、地理、文化和经济特征”抽象的命名原则并不能那么轻松地遵循。
  地理位置、方向、次序是道路最高效、直接的命名逻辑,但也掩盖个性,更湮没历史;
  借用其他省市地名,除了时代旧影就是拾人牙慧。
  政治意识形态和旧有道德中提炼地名?恐也不受现代了的居民的欢迎;“工业大道”、“世纪大道”已沦为江郎才尽式的重复,借鉴流行于欧美以人名为地名的命名方式似乎不错,堂堂千年中华,历史文化名人灿若繁星,可惜,各地似乎并不大鼓励采用人名为地名。
  各个时代地名的错综复杂无序叠加,城市扩张的快速,地名委员会想创意着实不易。与其拉一个楼盘或企业命名,何不来一番传统回归?
  南京率先尝试“复活”凤凰台、长干里、用场里等23处老地名,8条新建道路3条启用旧名,杭州也加快了恢复已消失地名的步伐。
  但愿这一切迹象,只是开始,而非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