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alexander wang:丁学良:中国模式再认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9:23:53

丁学良:中国模式再认识

2011-09-26 03:26:31 来源: 法治周末(北京) 有306人参与 手机看新闻转发到微博(1)

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崛起,"中国模式"成为海内外人们关注的话题。这一概念自诞生之后,就一直是学者们争论的热点。有没有中国模式?如果有,中国模式的特点在哪里……这些问题不仅在国内争论不休,在海外学术界的认知中也存在着巨大差异。

热议之际,香港科技大学教授、在海内外学术界均有影响的华人学者丁学良推出了《辩论中国模式》一书,作者用"反述法"对中国模式进行了分析,指出中国模式没有普遍性。其方法和论点引人注目。

本报特约记者 牟 尼

中国打破了很多界限

《法治周末》:近年来被反复谈论的“中国模式”,与前几年关于“北京共识”的争论很相似。在论及“中国模式”之前,你从学术角度来分析了“北京共识”,为什么?

丁学良:这几十年来都是这样的,学术界经过非常严格考证的东西不大容易流传出去。越是深刻的东西得到传播的范围越小,反倒是一些比较浅的东西,浅易的东西得到流传的可能性更大,这是一个传播中一个基本的现象。

越是浅陋的东西,传播越容易,因为它公约数大。这对同样一个作者也是这样的。卡尔·马克思一辈子最大的兴趣是《资本论》,但是《资本论》好几卷,有几个人看过?

《法治周末》:从中国自身的发展来说,产生一些新的学术解释是否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丁学良:这是我要讲到的第二个原因。因为中国这些年来自己发展的政策、发展的方式,把世界上原来的一些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以及自由企业等黑白分明的界限,在很多方面打破了不少,当然也不是中国第一个做这个事情。因为中国是一个大国,所以,中国对以前旧有的、一些分界很清楚的概念的冲击,是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学术界研究这些问题就会花很大的力气去进行理论上的追根溯源。

“北京共识”它不是从这个角度去做,而是从一个抓眼球的说法提出。因为它用了这么一个抓眼球的说法,比较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当然这也不是它自己的发明,因为之前已经有“华盛顿共识”的说法了,雷默(美国高盛公司咨询顾问、“北京共识”提出者-编者注)只不过把“北京共识”做成和“华盛顿共识”对立的形式。因为“华盛顿共识”在学术界、政治界,很多年来一直都很受大家关注,雷默另立了一个旗帜,这样使部分人很关注。

《法治周末》:除此之外,一些外国作者“热炒”中国,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丁学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媒体在后面的推动。讲中国发展的负面批评,在国际上影响比它不知道要大多少的那些概念、那些说法,最终到中国就不会让雷默自由地去说。雷默的“北京共识”,基本上是为中国既有的利益集团说好话。

美国人库恩(曾著《中国30年:人类社会的一次伟大变迁》,《他改变了中国:江泽民传》-编者注)写过一本书,没有任何一个学者把他那个书当成一个可看的东西。这个不是说观点上怎么样,主要是里面要有实实在在的东西。

《法治周末》:除了库恩和雷默,还有《中国大趋势》作者奈斯比特,《当中国统治世界》马丁·雅克等人,著作的属性都差不多。

丁学良:奈斯比特那个东西就更好笑了,奈斯比特那帮人在天津,把各个省的党报拿来收集一下,看看哪些是大家共同的话题,他拿这个作为研究中国的大趋势。

什么是人类历史经得住考验的?哪些是经不住考验的事情?人类历史上以前都讲过多少遍了,任何一个学过历史的人都会知道这个道理。

中国模式没有蓝图

《法治周末》:那么,你是以怎样的立场和态度来描述中国模式的?

丁学良:我对中国模式的研究是站在中性的立场上,我既不是全盘接受的,也不是全盘否定的。

我是要从比较长的历史阶段来看,而且对它每一个阶段最重要的成果,你不能仅看等号的左边,也要看等号的右边。在等号的右边看它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在等号的左边看它用哪些东西输入进去的,就是成本代价。把等号的左边和右边两边都比较清楚地列出来,才能得出一个比较中肯的、平衡的评价,这是我的立场。

所以,我既讲中国模式重要的成果,而且也讲到了中国模式为取得这些成果、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我认为我这种讲法不管在国内还是海外是能够经得住时间考验的。我不会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我在哪儿基本上都保持这样的立场。

《法治周末》:中国模式所描述的对象是指在过去改革开放的30年中逐步客观形成的轨迹,这也就是说中国模式是一种历史过程的客观描述,你强调自己使用的是"反述法",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吗?

丁学良:"反述法"是做学术研究比较好的一种方式,因为重大的社会现象,不管是政治领域、经济领域,还是社会领域,如果说你人还是在这个过程中的时候,那是比较难作出判断的,因为那个事情还没有完呢。戏还没演完呢,你忙什么?

中国模式这个戏虽然还没有演完,但是演了二三十年了,而且它对中国的方方面面影响那么大,我作为中国知识分子对这些问题当然是高度关注的。但是,这个戏还继续在演,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又想能够尽可能中性客观的对它进行评价,我就要想办法从哪里做一个切入点(这是做研究的一种方式)。我不能像很多宣传中讲到的那样,好像在中国真的老早就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蓝图,后面的人也是一步一步照着去执行。

实际上,中国现有的东西是遇到了非同反响的国内和国际新的局势、新的挑战、新的压力才出来的。所以我说这就是为什么我采取这个反述的方式。这就像爬山,爬到山头上,然后从山头上往下看,反而看得清楚一点;但是你从下面往上看,你反而看不清楚。

中国模式的"史前阶段"有反省精神

《法治周末》:你为什么将1970年代末期至1980年代末期的十多年称为中国模式的史前阶段?

丁学良:史前阶段这是政治经济学家马克思最喜欢用的一个说法。所谓史前阶段,就是说在这之前有一些准备、有一些探索、有一些储备,也有一些要素在那个地方滋长、滋生,但是基本上没有稳定下来。马克思用的是生物学上一个比喻,属于怀胎阶段,就是还没有生出来,生出来以后才有历史。

《法治周末》:我相信,你早就发现了这个史前阶段更受到一些知识分子的推崇。为什么?

丁学良:那个史前阶段,因为有了十年的"文革",使得在中国社会里面从上到下绝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历史反省的态度。"文革"就是把上面和下面的人都扔在开水锅里面去烫了好几下,然后人们开始清醒反思。

今天很多的人都在回忆那段时间,因为那段时间里,从上到下相对来讲是比较有反省精神的,有政府批判精神的,对国外和海外各种重大的思潮、政策,有一种开放的心态。

而且我认为,那个时候也是能把中国在这之前从苏联拿过来、让毛泽东又加了很多新东西的那个模式,做一个比较彻底的一个清理,看看哪些东西能够应该延续下去,哪些东西应该坚决地抛弃。然后在这个体系上总结,就能够发展出一套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比如说,对社会大部分人的利益要照顾,虽然中国的现实条件不太好,不能马上实行发达国家那样完整的社会福利,但是每一步经济政策都应该尽可能惠民。

进入1990年之后,就不一样了。这就是为什么把那个十年称之为一个史前模式---就是1989年以后出来的中国模式,并不是它的一个完整延续,在这方面我很客观,我既不是中国意义上的"极右",也不是中国意义上的"极左",我是很包容的。

《法治周末》:如果从近代史来看,鸦片战争的实质,就是清朝统治者为了维护自身小团体的利益,不顾国内要求通商的民意,也不顾外国人通商的要求,闭关锁国所导致的,中国1972年与美国建交,放弃原来向苏联的一边倒,从这个选择来看,它也是从封闭到开放的一个过程。至于后来的改革开放30年,就更是这样。

丁学良:中国这300年的历史可以看出,什么时候有开放,中国就有希望;什么时候不开放,中国就会进入最可怕的状况。

"文革"的时候搞得最可怕,因为"文革"是要打倒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打倒以苏联为主的修正主义,打倒各国反动派,它要把全天下都给打倒,然后自己跟自己搞,就是自己整自己,这个是中国300年来一个基本的特点。

不管后人对邓小平有怎样的评价,有一点他是明白的,中国只要把门全部关起来,中国就完了。在这一点上,他是远远超出了毛泽东那一代人的,这个你得要承认。

《法治周末》:如果从历史的经验教训以及你对现实的观察,你觉得开放与改革是什么关系?

丁学良:打一个比方,开放是杂交优势,改革只是这个杂交优势结出来的果子,开放就是要使原来有可能近亲繁殖,一代不如一代衰退的过程能够得到新的DNA、新的遗传因子。

没有开放,中国就像一个300里之内没有人烟,在山沟里孤立的一个小村子一样,自己人跟自己人结婚,然后一代比一代人傻,一代比一代人矮。

《法治周末》:经济学家陈志武在一条微博中提到,他说中国的开放能够获得成功,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对中国的开放有重要的关系,美国对中国的改革开放打开了大门,你怎么看待这一点?

丁学良:美国对中国的开放还是有条件的,只不过这个条件比较宽松。一开始这个条件主要是从战略利益考虑的,因为那个时候苏联是最大的威胁。美国国务卿基辛格一辈子做的事情就是平衡,当主要的竞争对手威胁最大的时候,他就拉二号、三号的人加在一起,然后秤就朝你这边偏了。

后来等到毛泽东去世,邓小平主政以后,开始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考虑中国国内发展的时候,美国对中国的开放,那就不是纯粹战略利益了,中间就有了非常长远的考虑。从中国自己的发展来讲,我希望占人类1/5人口的这么一个民族和国家,这个土地上面的人,能够同世界的主流走得越来越近,而不是走得越来越远,更不要走到互相敌对的立场上。

三个支点和三大成本下的中国模式

《法治周末》:你提到中国模式的三大支点---权力架构、社会控制、管制的市场经济,这三点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保持不变,将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丁学良:政府管制下的市场经济,管制到什么程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如果说它大概的方向是管制越来越少而不是管得更细一些,是宏观管,就比微观管好多了。另外,是管制的领域能够越来越小,那又不一样了。因为中国是一个大国,只要能够多释放一点点的空隙出来,产生的微观上的效应就很大。

《法治周末》:你提到的中国模式几大成本,一是发展过程中的公正问题,二是生态环境的恶化,三是发展的行政成本问题,如果就这些成本继续付出,结果将会怎样?

丁学良:这几大成本中,每方面的成本现在都已经使政府很头大了。比如说污染,十几年以前我回北京的时候,中国水利研究院的一个院士跟我讲中国的污染,他说最严重的污染是土壤的污染。

《法治周末》:那么,中国模式对于发达国家和贫困国家来说,有怎样不同的意义?

丁学良:我在海外,经常出去开会,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越是穷,越是体制落后的国家,越是觉得多多少少能够从中国模式中间拿过来一些东西去模仿。而那些比较发达,比较开放,比较法治的国家---只要到了中等发达程度的国家,接触中国模式以后,他们明白这是他们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