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栖情番外:童年经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6 05:11:01
      
    每个成年人都能从自己的童年经验中寻找到自己生活的出处,童年经验从一个人生命的最底层规定了一个人的全部生活。童年的梦想执着并且辉煌,他使一个人幼小的心灵充满了焦灼和向往。童年的世界游离于成人世界之外同时又被成人世界所扼杀,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便是放弃梦想的过程;当梦想被成年后的日常生活吞没时,人最美丽的生命便宣告了终止。
    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他的小书《金蔷薇》里这样说:“对生活,对周围的一切赋予诗意的理解,都是童年时代给与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谁不忘记自己的童年,他就是一个诗人。”
    童年经验对每个人都有所不同,不同的经验会唤醒生命中某些特殊的情感。这些情感是生命历史中积淀下来的人类共同财富,它们以封存的方式保存在每一个生命个体之中。不同的经验如同若干把钥匙,相应地打开某一个保险箱,放飞出美丽或者丑陋的情感。
    在我童年的梦想中,一直想当解放军,这种梦想直到今天依然以小说的形式表达出来。有朋友说:“你好像对战争背景的小说很感兴趣啊。”我不置可否,他不可能知道这种兴趣产生在几十年之前。那此后的几十年中,我也一直比许多人更愿意读战争小说并且研究战争史和兵器发展史。甚至可以这样讲,在理论上,我几乎比许多职业军人更能理解战争,更能宏观地把握战争的趋势。
    当解放军的梦想肯定源于那个时代所受的教育,它使“解放军”抽象成为一种威力、一种强权、一种战无不胜的象征。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可读的书越来越多,我开始读到德国作家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太阳照常升起》,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格拉斯的《铁皮鼓》、冯尼格的《五号屠场》……所有这些书籍和我曾经读过的那些小说是那样不同,比如说《林海雪原》《战斗的青春》《烈火金刚》《红岩》……在那些异域文学大师的笔下,我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恐怖和罪恶,也开始领会战争没有胜利者的深刻含义。在这种时候,童年时的那种梦想带给我的快乐变成了一种忧伤,一个成年人的梦想变得更加虚无缥缈起来。在许多时候,我的眼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战争爆发了,我的亲人还有许多儿童跟随着他们的亲人颠沛流离、缺吃少穿,时时被枪炮声从睡梦中惊醒……我于是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和平的年代。在这个和平的年代中,我甚至愿意承受一些贫穷和平庸。我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在自己的作品中:《和平年代》《东八时区》《喜剧之年》。我还意识到了和平年代给人造成的精神伤害比起战争毫不逊色,所以说几部书都不同程度地摧毁了我童年的梦想。但必须说,那种由童年梦想所唤起的学习热情和探究毅力却始终是后来写作的缘由。
    当我们离开讨论写作的时候,我们还会发现一个人成年之后的许多习惯和生活准则都和自己的童年经验不可分割。
    在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每天大约要喝二两白干儿。大约需要两角五分钱,偶尔花五角钱买四两酒。每到月底的时候,家里的钱就花光了。父亲就要命我去邻居家借上几元钱,一般都是十块或五块。我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时刻,每到月底我总是心惊肉跳。我祈祷能躲过这个难堪的任务,但很少能够如愿。那年头大部分人家都没有余钱,跟人家借钱就是给人家凭空增添麻烦,更何况又不付利息。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能回想起债主的神情。年仅六七岁的我在那个时候开始体验到尴尬和羞辱的滋味,每次我都恨父亲恨不得把他的小酒壶砸烂了。
    成年之后,我几乎滴酒不沾,虽然我有足够的钱买酒喝。在许多宴会上也因为不喝酒经常使同席的人大为不满,还有因此对我深恶痛绝的。我评价一个人的好坏甚至有了一个奇怪的标准:凡死命劝酒的人我一概认定为坏人,凡酗酒者和馋酒者我一概看成是无赖。其实这样的人并不见得坏,相反,它们一般都觉得我是一个不好结交不好相处的人。如今的情况有了一定的变化,我不再用喝酒不喝酒的标准去衡量他人,但也渴望喝酒的人给我一份尊重:我应该有不喝酒的权利,这是我的心灵死角,我可以不去打扫它,并不碍别人的事。
    再回到写作实践中,这种心理障碍也影响了表达:我很少写到喝酒,看见赵本山在电视剧里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大舌头,就感觉那是一种很下作的生活。真实的情况可能不是这样,人家需要喝。
    从借钱中、从喝酒中,我体验到的是人对尊严的内心需求。我还联想到人都需要各自的尊严,因而保持自身的尊严一定要以不损害他人的尊严为前提。这虽然只是人类精神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但它可以帮助一个人在其它领域里走向人类共同理想的彼岸。
    正如巴乌斯托夫斯基说过的,作家和其他人的区别就在于他在成长过程中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童年的梦想、欢乐、痛苦、还有伙伴、父母、原野、学校……从心灵的角度说,他的一生永远是童年世界的延续和扩大,他永远不会走进成熟,他的内心永远单纯、脆弱并且幻想不灭,梦想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