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经验：如何海外揽才

“530”计划后，无锡近期提出了加快建设“东方硅谷”的构想

8月，国家“千人计划”第六批人选确定，共有349人入选。至此，“千人计划”已分6批共引进1510人。

在今年年初颁布的“十二五”规划中，多次提到要建设高素质的人才队伍，为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实现科学发展提供人才保证，并明确将“积极引进和用好海外高层次创新创业人才”写入规划纲要之中。

江苏森莱浦光电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沈立是第六批“千人计划”成员之一。他在美国工作多年，因为祖国伸出了招揽海外人才的橄榄枝，便选择了回国创业。身处美国的他，对“千人计划”带来的震动感受颇深，“千人计划开始后，美国国会都讨论了，说中国开始挖墙脚了。” 沈立对《瞭望东方周刊》笑称。

“千人计划”分为创新人才和创业人才两大类。沈立属于创业类，此类人才有349人，约占总人数的23%。

“千人计划”虽以创新类人才为多数，但是，国内政府系统地引进海外创业人才，早在“千人计划”推出前两年就已经开始。

2006年4月，时任江苏省委书记李源潮视察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他当场对无锡市领导提出要求，要放大“尚德效应”，在全省率先引进留学归国人才，在引领海外留学人才到江苏创业的过程中起到领头羊的作用。

一个月后，无锡推出了“530”计划，并率先到欧美各国推广。至今，“530”计划已经成为海外揽才工程的重要品牌。

至今，已落户的“530”项目达到1480个，总注册资本达到45.8亿元。截至去年年底，有437家企业实现产品销售，销售收入超过29亿元。与之相应的是，无锡市集成电路产业和光伏产业规模全国第一，离岸服务外包产业产值全国第二，液晶产业和工业设计产业规模全国第三，风能产业规模和原创动漫产量全国第四。

中国的天使投资

2006年5月的一天，美国硅谷。中国富豪榜的新锐人物施正荣召开宣讲会，吸引来了数百位心怀创业梦的听众。

此前一年，施正荣创办的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已经在美国纽交所上市。当年，这位科研起家的海归以23亿美元身家成为中国的新首富。

朱忻也是听众之一。在硅谷工作的两三年里，朱忻和一群朋友已经将自己的创业梦想进行了无数次的沙盘推演。“硅谷的创业氛围很浓，想创业的朋友们经常凑在一起吃饭，花上两三个小时讨论创业想法，互相提供意见。”

冲着施正荣去的朱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次宣讲是无锡市吸引海归人才创业的政策推介会。这是无锡市“530”计划颁布后首次到国外进行推广。除了硅谷，无锡市科技人才代表团还走访了纽约等三个城市。

在朱忻印象中，国内城市到美国做类似的推介会，无锡并非第一家，但唯独这次推介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国内政府来只是说我们这儿很好，但是没有很实际的、细致的政策。在这方面，无锡是第一个。” 朱忻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这个改变了朱忻人生轨迹的政策，是在2006年5月12日刚刚推出。之所以称为“530”，意指5年内引进30名领军型海外留学归国创业人才。

这项政策的核心内容是，凡是入选此项计划的海归创业者，便能一次性得到100万元的创业启动资金，不少于100平方米的工作场所和不少于100平方米的公寓住房，并且三年内免收租金。除此之外，企业还能得到无锡市科技风险投资资金提供的300万元以上的创业投资，在产业化生产过程中流动资金不足的，还能得到不低于300万元的资金担保。

2008年，朱忻在无锡下辖的宜兴市创立昊阳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他告诉本刊，自己很大程度上是冲着“530”计划而来的。

在政策实施过程中，甚至还出现“超标”情况。与昊阳新能源同在一个创业园的江苏森莱浦光电科技有限公司，获得了将近2000平米的办公场地，免费使用三年。沈立告诉本刊：“‘530’计划就是中国的天使投资。”

朱忻说“530”计划比天使投资对创业者的支持更为有力：“在美国创业，一般先是寻找天使投资，再到正式的风险投资。天使投资从二三十万美元到50万美元不等，后续的正规投资一般在两三百万美元以上。‘530’计划的资金规模像天使投资，但在美国，天使投资可能仅仅半年就没了。因为国内成本支出少很多，所以‘530’计划起到的作用介于天使投资和正式风投之间。”

危机中的契机

沈立于2006年年底回国了解创业环境。他花了一年时间，到2007年12月，最终在宜兴市注册了公司。此后，才正式申请了“530”计划。他的项目是宜兴市开发区第一家，也是宜兴创业园首家入围“530”计划的项目。

同样是在2006年便得知“530”计划的朱忻，创立公司的时间比沈立还要晚一些。他告诉本刊：“最开始我的很多朋友都担心，无锡的计划会不会兑现？经过一年多的观察之后，看到前面的都落实了，才进行申报。”

2006年开始，无锡市成立了由分管科技的副市长挂帅的“530”计划办公室，办公人员涉及科技局、人事局、财政局等业务相关部门。从这年开始，每年分管人才工作的主要部门都会到欧美日韩等国进行推介。

相比国内其他城市，“530”计划的率先推出使得无锡在引进海外人才方面获得了先发优势。2006年，“530”计划推出第一年，完成注册的项目7个。2007年，“530”完成注册的项目达到61个，一年就完成了5年总计划的两倍。其后三年的数据更是涨至208个、600个、604个。

每年的海外推介会，都会有落户企业一同前往。经过几年发展，落户在这里的企业现身说法，成为了宣传和推动“530”计划扩大影响的最佳渠道。

从2008年森莱浦公司率先入驻宜兴创业园起，现在园内企业已经发展到50多家，沈立自己引进的就有3家。

无锡市“530”人才创业服务中心创业服务部部长吴腾骠告诉《瞭望东方周刊》，2008的金融危机，正好为“530”计划的腾飞提供了契机。“原来一直提转型，但是缺乏动力。金融危机导致了一大批资金转移到高新科技企业，这使得2006年开始筹备的‘530’计划在2008年爆发。”

2009年3月举行的中国国际节能减排和新能源科技博览会高峰论坛上，科技部部长万钢指出，在金融危机的背景下，重振全球经济的根本解决之道仍在于技术创新的重大突破，通过催生一系列新兴产业，创造新的市场需求，培养新的经济增长点，引领社会经济向新的方向发展。

也就是在2008年年底，中共中央办公厅转发了《中央人才工作协调小组关于实施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的意见》，即“千人计划”。

从1995年“九五”计划首次提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千人计划”是最为重要的人才工程之一。这个国家层面的整体规划提出，要“引进并有重点地支持一批能够突破关键技术、发展高新产业、带动新兴学科的战略科学家和领军人才回国（来华）创新创业”。而在此前两年，无锡市已经先行一步。

关键是软环境

但是，先发优势并非一劳永逸。无锡市推出“530”计划之后，不少城市纷纷跟进，推出了自己的揽才政策。仅在江苏省，就先后涌现了镇江的“331人才计划”，常州的“领军人才计划”、苏州的“姑苏人才计划”等等。

为了增强竞争力，这些跟进的城市提供了更为优越的条件。按照不少城市的政策，创业企业一般能得到100万-300万元的无偿启动资金以及相应的优惠政策，苏州等城市提供的启动资金支持已经超过了300万元。

据无锡市人才工作部门的相关负责人介绍，很多城市后来提供的物质条件已经超过了无锡，而无锡“530”计划的基本政策并没有因此出现很大变化。尽管如此，“530”至今仍然是海外留学生中最受青睐的揽才计划之一。

无锡的秘诀在软环境的建设。

对于归国人才来说，回国创业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解决好他们的后顾之忧，成为吸引海归的一大要素。

江苏仁源电器有限公司也是入选“530”计划的企业之一。公司董事长戴政在日本工作了11年时间，2005年前后，公司委托他到中国寻找生产变频器的代理厂商，希望以此获得更低价的产品。在这个过程中，掌握变频器生产技术的戴政发现了将自己的技术嫁接到中国本土企业进行创业的机会。

除了国内的创业环境更好之外，戴政回国还有另一个原因。“我回来也是为了后代的教育。日本的教育非常宽松，我想要让孩子接受扎实的基础教育。尽管接受中国的教育很辛苦，但是对这个民族保持总体竞争力有好处。”他告诉本刊。

戴政带着孩子回国后，无锡市提供了便捷的入学服务，他的孩子直接在居住地附近的学校入学。现在，他的孩子正在无锡市一所重点中学念初三。

教育服务只是无锡市为留学归国创业人才设计的整体服务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无锡市还专门为海归快速办理护照、居住证、户籍、驾照换领而开通绿色通道，公安、车管所等部门为此专门进行上门服务。

同样让海归们获益匪浅的还有针对创业而设计的服务，涵盖财务管理、法律咨询、国际营销服务、资本服务和人力资源服务等多个方面。这些服务都是免费提供的，几乎囊括了创业初期的各方各面。

人才服务部门的工作人员最为得意的，是他们组织的线下沙龙。据相关的负责人介绍，对于海归们来说，信息不对称问题比较严重，这成为他们创业成功的主要障碍。如果要靠他们自己想办法，难度非常大。为此，有关部门牵头邀请一些嘉宾，分行业组织沙龙。这对海归们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朱忻说：“相比启动资金，更重要的是成就事业的环境，也就是创业的软环境。”至于软环境的打造，创业者们认为关键还在于官员们有没有为企业服务的理念。

让朱忻印象深刻的是，无锡市专门组织海归人才到太湖疗养院体检。“我们享受到了老干部的待遇。这些小事情让人觉得别人把你放到心上了。”

政府是最大的创新者

拥有变频器生产核心技术的戴政，回国初找到了一家知名空调生产厂商合作。他的仁源电器公司投入了150多万元研发费用做出了产品，满足了空调厂家的所有要求，但未曾料想，对方撕毁了合约。

2009年，与空调厂商合作无望之后，仁源陷入了危机。庞大的开发费用已经投入，国内市场走不通，公司又没有从样机研制到产业化生产的能力。

戴政将公司产业化资金短缺的问题反映给无锡市政府，政府给予了雪中送炭的支援。一天，惠山区委书记来到戴政的办公室，详细询问了仁源的困境和前景，当场拍板，为仁源提供了300万元资金支持。

如今，仁源通过与海外的长期合作，同时做一些短平快的国内项目，逐渐摆脱了困境。

事实上，尽管无锡市邀请了“863”、“973”专家，风险投资专家、经济管理专家等多方对申报项目进行综合评估，创业的风险却无法完全规避。

但是，创业者们认为，无锡市还是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尤其对人才创新创业失败给予足够的“宽容”，进一步营造“呵护创业者、褒扬成功者、善待失败者”的氛围。

戴政对此很是赞同：“要给创业者足够长的时间。除了少数运气好的人，一年半载就能够成功，普遍来说，没有三五年是看不到成效的。”

朱忻认为，这种态度为创业者的成功提供了更高的可能性。

“总体来说，美国的天使投资有趋利性，是纯市场行为。国内政府主导的创业项目，引导的目标和力量都更强一些。这种中国特色的投资，因为重视大方向上和国家目标的一致，同时注意和本地产业链的搭配，所以更容易成功。”

最近，随着不少企业走上正轨，政府投资的份额正在逐渐缩小甚至退出。

沈立说：“最开始民营企业没人愿意风投，只好政府牵头。后来企业业绩成倍增长，民营企业家们就坐不住了，也开始加大对高新科技项目的投入。政府一直说转型、升级，它就应该起一个引领的作用。我们总是谈创新，实际上政府才是最大的创新者。”

如今，无锡市的产业升级正在全面铺开。虽然发展时间并不长，但已经涌现了一批颇具规模的企业。

例如张雷创办的江阴远景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在去年与全球最大的风力发电机叶片生产商丹麦LM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屈志军凤凰半导体有限公司上马了国内第一条NPT-IGBT芯片薄片生产线，以此帮助国内电力节能产品摆脱芯片依赖进口的局面；还有吴薇创办的无锡矽鼎科技有限公司，甚至先于苹果公司推出了类似于IPAD的移动网络终端。这几位企业家和沈立、朱忻、戴政，都已经入选了国家“千人计划”。

在“530”计划之后，无锡的“胃口”越来越大，近期更是提出了加快建设“东方硅谷”的构想。

2009年8月，中央提出把无锡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确定为国家物联网创新示范区。物联网被视为继计算机、互联网之后，信息产业发展的第三次浪潮。如今刚过两年，无锡的物联网创新示范区已经开始产业化。“东方硅谷”的构想，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作者：芦垚 江苏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