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史pdf:旧时堂前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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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堂前燕(下)

2011-09-07 15:51:03 来源: 新民晚报(上海) 泛舟图 溥心畬
  的确,迁居台湾的溥心畬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故乡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曾填过一首《点绛唇》,抒发了对故乡的殷殷思念情。

  海外蛮邦,天涯孤客浑难度,千重云树,家国知何处?烟水茫茫,不见来时路。人非故,新愁无数,谁得朱颜驻。

  然而,最让溥心畬感到焦灼的则是家庭的羁绊。按王家诚《溥心畬传》,溥心畬与原配罗清媛鹣鲽情深。但天不遂人愿,罗清媛为溥心畬生下一子一女后,便魂归道山。如今的妻子墨云原本只是个丫环,虽不漂亮,却有几分妩媚,弄得溥心畬魂不守舍,后在项太夫人主持下,被列为侧室。但墨云婚后并不安分守己。她精于算计,把持家中大小事务,一方面逼迫溥心畬不停地写字画画,另一方面则尽量克扣仆人丫环工钱,弄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项太夫人去世后,墨云更是肆无忌惮,竟然与“荣宝斋”伙计暗通款曲。没想到,此事被溥心畬长子抓到把柄。东窗事发后,墨云死不认账,还撒泼打滚地向溥心畬告状,差点弄得父子反目。解放前夕,溥心畬与墨云客居杭州时,墨云又故态复萌,与陪同他们游览的章姓男子暗渡陈仓。南渡去台后,章姓男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和溥心畬、墨云同居一室。他还以溥心畬经纪人自居,四处兜售溥氏书画作品。那时溥心畬常发现画案上的书画会不翼而飞,没过多久,便出现在画廊或收藏家的手中。于是,溥心畬画完之后,既不题诗,也不落款,等有人需要,才补上款署。所有的这一切都让这位“旧王孙”情何以堪!但他毕竟是一介书生,撕不开这张脸,而且溥心畬只知道画画写字,完全没有自我料理的能力,日常生活还得仰仗墨云与那章姓男子,他便只能忍气吞声。但有时候溥心畬会以自嘲的方式,倾吐满肚子的委屈。有一次,他当着友人的面喃喃自语:“昨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缩头乌龟,据说是为了祈雨。我想,既然是祈雨,当乌龟就当乌龟吧!”朋友们听了心头都在滴血,却也无能为力。不过,有时候,溥心畬也会鼓起勇气,抗争一番,“一家人不像一家人,两家人不像两家人;成何体统。”因此,上世纪五十年代,当得知有机会去日本任教,溥心畬喜不自禁,因为他至少可以暂时摆脱整日徘徊在家中的那个幽灵。

  对于溥心畬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和好友张大千的重逢。

  溥心畬与张大千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往来密切。张大千曾请溥心畬在其《三十自画像》题诗,溥氏在“诗塘”上题了首五言古诗“张候何历落,万里蜀江来。明月尘中出,层层笔底开。赠君多古意,倚马识仙才。莫返瞿塘棹,猿声正可哀。”不久,他们又合作《松下高士》,溥氏绘松,张氏补山石高士,并题诗:“种树自何年,幽人不知老。不爱松色奇,只听榕声好。”他俩还在溥心畬的“萃锦园”读书论画,当时身临其境的启功记录了这一难得的场景:

  那次盛会是张大千先生到心畬先生家中做客,两位大师见面并无多少谈话,心畬先生打开一个箱子,里边都是自己的作品,请张先生选取。记得张大千先生拿了一张没有布景的骆驼,心畬先生当堂写上款,还写了什么题诗,我不记得了。一张大书案,两位各坐一边,旁边放着许多张单幅的册页纸。只见二位各取一张,随手画去,真有趣,二位同样好似不假思索地运笔如飞。一张纸上或画上一树一石,或画一花一鸟,互相把这种半成品掷向对方,对方有时立即补全,有时又再画一部分又掷回给对方。大约不到三个多小时,就画了几十张……那些已完成或半完成的画页,二位分手时各分一半,随后补完或题款。

  当时,画家于非闇曾以《南张北溥》为题写过一篇短文。文中说道:“张八爷是写状野逸的,溥二爷是图绘华贵的,论入手,二爷高于八爷;论风流,八爷未必不如二爷。南张北溥,在晚近的画坛上,似乎比南陈北崔,南汤北戴还要高一点。”于是,“南张北溥”的说法便不胫而走。

  此番,溥、张二人又相会于东京,内心的激动无法言表,看到张大千虚白头发与长髯,溥心畬不由得生出几分感伤。他在大千肖像照上题诗一首:“滔滔四海风尘日,宇宙难容一大千,却是少陵天宝后,吟诗空忆李青莲。”在东京逗留期间,有位日籍女子常伴大千先生左右,大千还为她绘制一幅画像,并题曰:“画成既题暑,侍儿谓尚余一页。兴已阑,手亦倦,无暇构思,即对影为此,是耶?非耶?辞农何从而知之耶?”溥心畬后来深有感触,也在画像上题跋:“凝阴覆合,云行雨施,神龙隐见,不知为龙。抑为云也。东坡泛舟赤壁,赋水与月,不知其为水月,为东坡也。大千诗画如其人,人如其画与诗,是耶?非耶?谁得而知之耶?”

  没过多久,黄君璧也来到东京。黄氏在台湾声誉极高,宋美龄、陈香梅等均拜在他的门下。据说,宋美龄原先想随溥心畬学画,但溥氏坚持要宋美龄叩头,行拜师礼。堂堂“第一夫人”岂能屈就,最后只得作罢。此时,三位渡海大画家相聚于东京,不亦快哉。他们天天觥筹交错,吟诗作画、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酒酣耳热之际,还邀来数位日本小姐陪酒。兴致所至,溥心畬竟落笔画了多幅春宫画,取名《群阴剥阳图》,这也是溥心畬在东京的意外收获。这样的癜狂多少也暂时消减了溥氏心中的孤独和寂寞,但好景不长,溥氏在日本的所作所为很快传到了身在台湾的墨云耳中。而此时,台湾当局的情报部门也盯上了溥心畬。因为溥氏居留东京期间常去溥杰夫人嵯峨浩家做客,嵯峨浩总是设法给他做些北京小吃,如春饼、炸酱面之类,以解他的思乡之情,周总理也让溥杰设法与溥心畬联络,希望他能回北京看看。台湾当局似乎闻到了某种味道,生怕这位“旧王孙”重返大陆,于是派人和墨云一起来到东京,将溥心畬押解返台。临行前,他痛苦地说“我大概再也无法来日本了”。

  没过多久,溥心畬在台北看到张大千的一幅《云山话旧》,触景生情,援笔作了长达百余字的跋文:

  蜀客大千居士,天姿超迈,笔似奇逸,其人亦放浪形骸,不拘绳栓,画如其人也。然其细笔则如春蚕吐丝,粗则横扫千军,尽可绘之能事矣。此幅雄厚奇逸,盖兴到之作也。仆识其人久,知之为多。今观此画,想见其掀髯雄辩,为之惘然耳。

  或许溥心畬题词时,会想起和张大千、黄君璧在东京的那段快乐时光。

  当生命的步履快要接近终点时,溥心畬对原配罗氏的思念越发浓烈,几乎每年七夕都会写一首悼诗,言辞哀惋,其中有一首这样写道:

  当年欢笑语,尽做断肠音,碧海留长恨,黄泉隔寸心。山丘思故国,天地入悲吟,后死非良计,空教百感侵。

  而《清平乐·青门渡》和《北新水令·揉梅》两首词,更是道尽一位孤悬海外的游子对故乡的深深眷恋:
  青门津渡,雁断衡阳路,水面秋声云破处,不见故乡烟树。风风雨雨升华,茫茫浩浩平沙,万里江山家园,不堪回首天涯。

  微香红破小梅梢,又东风,早春初到。鸟啼芳树苑,人倚绿杨桥;浑不似,故乡好。

  一九六三年秋,带着无限的遗憾,“旧王孙”溥心畬走完了他八十六年的人生旅程。

  张大千曾说:“中国当代画家只有两个半,一个是溥心畬,一个是吴湖帆,半个是谢稚柳,另半个已故去,就是谢稚柳之兄谢玉岑。”我想,张大千的这番评论该是对溥心畬艺术和人生的最好注脚。

  作者:曹可凡(本文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