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诚勿扰20141207视频:谈《陶庵梦忆》(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2:34:10
今景犹如太古静,昨景宛若闹市形——我看《陶庵梦忆》中的“雅”和“俗”(一)“……缘河北走,有石桥极古朴,上有灌木,可坐、可风、可月。”《陶庵梦忆》归结之作,依旧留下了一个悠然梦境,“醒后伫思,欲得一胜地仿佛为之”,自为设计生圹、架一草庵。然而这一醒之后的念想也仍是“梦忆”罢了,惟愿包裹在这繁华玲珑的旧梦中,尚能得以慰藉。然转视随后附录《自为墓志铭》,又生生被扯回现实中来——“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常听得人说读《陶庵梦忆》应着眼于其亡国哀思、心灵忏悔,观其自序诚然满纸沉痛语:“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首篇《钟山》写到“孝陵玉石二百八十二年,今岁清明,乃遂不得一盂麦饭,思之猿咽”,仍然直书其亡国之痛。然读至《天台牡丹》《金乳生草花》《日月湖》便有臻入梦境之感,描摹花草,状写水石,逐渐超然于眼前“国破家亡,无所归止”的现实,幻化出另一番空灵雅致又繁华足媚的情态。因而觉得《陶庵梦忆》还是当作梦来读为妙——白发婆娑的老者又成翩翩佳公子,“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兼以茶淫桔虐,书蠹诗魔”。暗想着张岱自己在缀文之时或者也颇有醉意,陶然其中了。生活的多态投射到艺术作品中自然也表现出极大的丰富性,雅俗并兼,所以我们还是到这风流冶艳的梦境之中去探几分究竟罢。(二)《陶庵梦忆》凡文一百二十三篇,其中写景的超过三成。文人向来与山水相亲,“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张岱擅摹写山水园林,丝语沁脾,清辞透心,自有一番清凉意。《天镜园》一篇写:“天镜园浴凫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岣嵝山房》有“门外苍松傲睨,蓊以杂木,冷绿万顷,人面俱失”。《不二斋》:“不二斋,高梧三丈,翠樾千重,墙西稍空,蜡梅补之,但有绿天,暑气不到。后窗墙高于槛,方竹数竿,潇潇洒洒,郑子昭‘满耳秋声’横披一幅。天光下射,望空视之,晶沁如玻璃、云母,坐者恒在清凉世界。”另有《燕子矶》之中写到:“大枫数株,蓊以他树,森森冷绿;小楼痴对,便可十年面壁。”张岱所写之景少有明艳亮丽或温软怡人之致,而好用竹、兰、松、梧、梅、枫等冷意象,又以“深”“暗”“森森”等作修饰,一抹冷绿便遮天蔽日,暑气尽散。而此类意象又带一种傲然不折的君子之气,冰肌玉骨,历来为中国传统文人所偏好。而除了欣赏描摹,书中亦多次提到园林的营造。如《筠芝亭》:“总之,多一楼,亭中多一楼之碍;多一墙,亭中多一墙之碍。太仆公造此亭成,亭之外更不增一椽一瓦,亭之内亦不设一槛一扉,此其意有在也。”写到《巘花阁》中五雪叔“台之、亭之、廊之、栈道之,照面楼之侧,又堂之、阁之、梅花缠折旋之”,而“伤板、伤实、伤排挤,意反局蹐,”两相对照之下便可见:空,故能纳万境,而无画处皆自有妙意。这些都是中国古代艺术美学中的表现原则。而窃以为在其山水小品中又有一篇更显超然,则是《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读到这一段,不禁感慨这到底是属文抑或是作画呢?上下一白,那是画卷背景;长堤一痕,只需扫上浅淡笔墨;湖心亭一点,稍稍勾出轮廓大意;舟中人两三粒,笔尖微触纸面即可。张岱彼时心中必有画境也。“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这个背景最能表现中国传统诗画中的“虚”——不是像西洋油画那样满满当当的背景,它是寥廓的混茫的,而长堤、湖心亭、小舟、舟中人俱为淡烟点染,“徒然万象多,澹尔太虚缅”。这又不禁让我想起《赤壁赋》中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然而也并不尽如这样的悲观——中国文人的宇宙观是用俯仰自得的精神来欣赏天地,跃入自然的节奏中游心太玄,而气韵皆在其间自然流动。文人除了寄情山水,琴棋书画诗酒茶皆是所爱,更何况嗜好颇多的张岱。他“结丝社”,“共志丝桐之雅”(《丝社》),“学琴于王本吾,半年得二十余曲”(《绍兴琴派》)。至于品茶功夫更是奇绝,汶水老人都叹服“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闵老子茶》)。总而言之,这里呈现出的是一个文人世界,时而清新雅致,时而超旷空灵,妙理种种蕴藉其中。(三)然而张岱绝非幽闭于书斋之中的清高文人,他笔下的“俗人俗事”不减风情。一类是对于民间风俗活动的描写。譬如《鲁藩烟火》:“端门内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看者耳目攫夺,屡欲狂易,恒内手持之。”《葑门荷宕》:“舟楫之胜以挤,鼓吹之胜以集,男女之胜以溷,歊暑燂烁,靡沸终日而已。荷花宕经岁无人迹,是日,士女以鞋靸不至为耻。”《龙山放灯》:“山无不灯,灯无不席,席无不人,人无不歌唱鼓吹。男女看灯者,一入庙门,头不得顾,踵不得旋,只可随势潮上潮下,不知去落何所,有听之而已。……灯凡四夜,山上下糟丘肉林,日扫果核蔗滓及鱼肉骨蠡蜕,堆砌成高阜,拾妇女鞋挂树上,如秋叶。”《西湖香市》《秦淮河房》《虎丘中秋夜》《扬州清明》《绍兴灯景》等大略如此,人头攒动,热闹拥簇,气氛高涨,“腾腾如沸”,“声光凌乱”。第二类着眼较小,写技工、伶人、酒徒、说书人、妓女,道几句坊间琐事。有《柳敬亭说书》《王月生》《朱楚生》《张东谷好酒》《宁了》《扬州瘦马》《逍遥楼》等篇章。摹写人物,稍加勾勒,寥寥几笔,情态毕现。而余最爱其中八卦趣闻、白话谑辞,比如《逍遥楼》中“朱文懿公有姬媵,陈夫人狮子吼,公苦之。祷于仙,求化妒丹。乩书曰:‘难,难!丹在公枕内。’取以进夫人,夫人服之,语人曰:‘老头子有仙丹,不饷诸婢,而余是饷,尚昵余。’与公相好如初。”《张东谷好酒》中的淳朴酒徒张东谷,“谓家君曰:‘尔兄弟奇矣!肉只是吃,不管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会吃不会吃。’”。张岱评说这两句俗语便颇有韵致,“有晋人风味”。而其中不少地方还提到了张岱与民间艺人们的交往。《不系园》中“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过剑门》中,张岱则亲自指导了戏剧演出:“杨元胆怯肤栗,不能出声,眼眼相觑,渠欲讨好不能,余欲献媚不得,持久之,伺便喝彩一二,杨元始放胆,戏亦遂发。嗣后曲中戏,必以余为导师,余不至,随夜分不开台也。”明代工商业经济发达,文人士大夫的思想逐渐受市井文化影响,更为强调个性解放,标举性灵。他们开始向部分传统意识挑战,大胆承认私欲,不讳于追求精致生活、精神享乐。而雅俗的交流对于文化发展也多有裨益,袁宏道在其《序小修诗》中有言:“故吾谓今之诗文不传矣。其万一传者,或令闾阎妇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类,犹是无闻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而发,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而胡适也曾做过这样的论述:“但文学史上有一个逃不了的公式。文学的新方式都是出于民间的。久而久之,文人学士受了民间文学的影响,采用这种新体裁来做他们的文艺作品。文人的参加自有他的好处,浅薄的内容变丰富了,幼稚的技术变高明了,平凡的意境变高超了。”(四)然在《陶庵梦忆》中,“雅”和“俗”并不是从来都划分得甚为分明。拙作以“今景犹如太古静,昨景宛若闹市形”为题,而这样的情形事实上也在同一篇文章中出现过。“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萧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孪,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嘄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颒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一二两段写七月半之众,人声鼎沸,热闹喧哗,而至第三段“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颒面”,由热烈归于平和宁静,温度逐渐冷却下来。“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众人的一场闹腾最终以一个人的清梦收场。这里已不仅仅是俗和雅的情境,对比之下更显出一种凄清。他虽也欣然纵情于市井繁华之中,却从来掩不住本质上深邃的孤独。只有他能在热闹中看出冷静,喧笑中发现泪眼。然再一读便更有些人生写照的意味了,一切繁华皆如过眼云烟,归于一声长叹息。“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繁丽多彩的前朝是留不住了,身边喧腾众人也留不住,惟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留下来做这场前尘旧梦,只在这玲珑多态的梦中,还能依稀露出几分微笑来。 花椰菜@dangdang发表于 2009-01-22 19:23:26 张岱的《陶庵梦忆》里有一篇小短文《方物》,以自己曾经喜欢的各地吃食、土特产名字罗列成一篇文章,真是琳琅满目乱物迷眼。阿城在《闲话闲说》里提过一句,说这只有好性情之人才写得出。我转而却想,好在这是他“梦忆过去”的集子里的其中一篇,现在如果有人专这样写一篇文章,看的人心里肯定会嘀咕,这写字儿的人可真卖弄真显呗。在文末张岱也反省自己说“耽耽逐逐,日为口腹谋,罪孽固重。但由今思之,四方兵燹,寸寸割裂,钱塘衣带水,犹不敢轻渡,则向之传食四方,不可不谓之福德也。”我又觉得说到“罪孽固重”刚刚好,又加了一笔“不可不谓之福德”,倒又显得之前的反省忏悔得不够彻底了。说到底,这样的口腹之享,也是富家人的福气;好性情的养成,也缘于身在世家中的底子。这实在是很微妙的感觉,也许是缘于我这不依不就的小心眼。介绍张岱生平的文字里,常有一句“明亡后披发入山,安贫著书”。这才是一种情怀,实在是读书人眼里放下一切专注写作的理想。我常常对着这几个字发呆,觉得格外生动。贫到什么地步了,吃什么,生活需要的钱怎么办?没有说,却知道这实在是一个境界,也是勇气。他在《陶庵梦忆》的自序里写,“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饥饿之余,好弄笔墨,遥思往事,忆即书之……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我看着他一篇篇字字玑珠的小品文(古文读起来确实比现代文字精练有韵味),时不时的又猜想他“安贫著书”和“家里有过的”之间的那种落差之心,该作如何消受。这也是一种情怀啊,就像是曹雪芹写红楼,一模一样。这一点上,张岱倒是厘得清自己了:“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正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唉,公子哥的哀与愁啊。(不知怎的,又想起阿城弄出来的那个棋王,不管吞咽一碗饭或一粒米时,都无比快,喉节一缩一缩脸上绷满了青筋。这“饿汉子饥”的形象,写得实在传神印象太深了。“‘忧’这玩意儿,是他妈文人的佐料”,棋王他这随便一句,是不是把我上面拉拉杂杂的话全精简浓缩了?) sanctuary@dangdang发表于 2009-01-28 16:23:31 陈年心事,繁华人间,化作大梦一场,醒来娓娓道、细细说,仿佛真就是庄梦里的蝴蝶,飞来了又走,一切照旧……若不是自序里有“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这样的词句,或者读者真就信了这一梦人间的闲情雅趣仅仅是漫章的繁华靡丽,无忧无虑。这个昔日的世家公子、章台人物,老来面对国破家亡的巨变,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在破旧的草棚里、饿着肚子,回忆当年的盛时旧事,一笔一笔描摹出早已灰飞烟灭的梦里故国故园故人故事,于是山中岁月长,栩栩如生的晚明江南世俗风情卷——《陶庵梦忆》,就这样从深山老林里重入红尘。用作者自嘲的话来讲就是“名心难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果然,明文第一的声名流传后世。读《陶庵梦忆》,像看一幅水墨版的《清明上河图》,书里有的是江南的风俗人情、市井奇人逸事、山川名物,巨细不遗,正是工笔的细腻精致,却处处有水墨的留白,阵阵禅意袭心,是幻更是空。好的文字真是令人迷恋,像灼灼生华的玉石珠串可以整日里拿在手里玩赏,声声轻灵婉转,百听不腻……书是满纸的繁华岁月,细读来却冰凉浸骨,如采玉离泉或者孤云出岫。鲁迅曾在《〈呐喊〉自序》里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铅华之后的空和悟,张岱才能平静怀旧,对喧嚣物质的眷恋渴望甚至欲望都调侃着一一道来。距离赋予往事以美感,红尘中的人事两非直指存在的虚妄……有了张岱这番精彩的“唯恐其非梦,又恐其是梦”的痴人梦呓,难怪有人觉得他是贾宝玉的原型或者竟是《石头记》的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