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同居罪:论嵇康诗文的玄远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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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萍
  
  [摘要]正始文学是我国魏晋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而“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则是正始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继承并且发展了前期的玄学思想,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号,以其“越名任心”的鲜明旗帜,成为审美理想从智慧壮美人格向以“心”为本的优美型文化趣尚演变的中介环节,当然这种思想也深深地影响了其诗歌的创作风格,创造出一种清新脱俗的玄远意境。
  
  [关键词]嵇康诗歌玄学玄远意境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7656(2002)02—0048-03
  
  文学史上通常把魏晋易代之际的诗文称作正始诗文,而在这一时期的主要的文学家是“竹林七贤”,其中又以阮籍、嵇康为代表。当时,司马氏和曹氏两大集团之间争权夺利、残酷斗争,整个社会陷入了黑暗恐怖的深渊,同时也彻底摧毁了一些文人的政治信念和伦理思想,使他们体验到了内在的孤寂与绝望,面临着新的人生价值的寻求与建构。在当时那种剧变的时代,新旧思想彼此冲撞,儒学与老庄思想获得扬弃,熔铸为一,逐渐形成了以简明取代繁琐、以人性取代神性、以个性取代共性、以义理取代章句的人生态度与学术准则,而充分代表这一新的人生观、价值观与处世态度的就是玄学。①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从艺术审美的角度来看,正始诗文不再像建安诗文那样具有慷慨豪壮之气,正由于玄学思想的渗透与影响,平添了几分理性的思考和深层次的艺术价值。“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便是这类诗文的典型代表,而又卓然自立,“其高情远趣,率然玄远”②,具有一种玄远豪境。
  
  一
  
  嵇康是继王弼之后又一位玄学大家,他将玄学思想化入笔端,倾诉胸臆,这也使得他的诗文当中出现另一种蕴味,不是孤独绝望的,也不是慷慨豪壮的,而是一种幽闲无语和顾影自怜,一种非常内在的伤感与淡淡的忧愁。于是,它的审美境界不再是绮丽壮美,而是趋于清静、优美和超俗了。而在这种优美的境界中又不乏抽象思维的直接参与理性直觉的相互渗透,通过对具体事物的描写与感知而上升到哲理的思考与理性的观照。深入其作品,我们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清新超俗、峻直幽深,而且还有思想的净化、境界的升华,油然而生清丽雅致之感和韵味无穷之叹。这就是嵇康诗歌的玄远意境。
  
  嵇康诗文中表现出来的那种玄远意境,与玄学思想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
  
  玄学是在正始年间形成而盛行于魏晋时代的一种社会理性思潮③。何晏与王弼作为清淡之座主与领袖力倡玄学,拉开了中国哲学史、思想史上的玄学时代,正如刘勰《文心雕龙·论说》所说:“讫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涂矣。”他们从根本上融合了儒家与老庄,为玄学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以何、王为代表的“正始名士”与以嵇、阮为代表的“竹林名士”所提出的一系列理论问题,将人们的思维与兴趣引向形而之上的“道”,去探讨人与自然宇宙的关系,追寻人自身的精神领域一些玄远、幽渺、抽象、空灵的答案。
  
  玄学是一种思辨性极强的思想体系,但它同时又是一种极其空灵、活转,注重于“玄解”、“心悟”的思想方式——“玄心”。唯其有前者,所以它为六朝诗学提供了新的理论武器与思维方式;唯其有后者,它也同时为诗歌创作提供了一种“诗心”,开辟了一种新的境界,在此境界之中主体与自然、人心与道心、精神与物质似乎已经完全泯灭了界线。在诗文创作中的应用方面,就体现在用玄学“言不尽意”、“得意忘象”的思想方法来写诗,嵇康便是用这种方法写诗的杰出代表。玄学是对人生与社会的思考,诗歌也是对人生与社会的思考,玄学一步步发展,有赖于玄学思想方法,而把玄学思想方法引进诗歌,也为诗歌发展开辟了一个新天地,正因为如此,嵇康诗歌才具有鲜明的独特性,才开辟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新境界——“玄远意境”。
  
  嵇康诗文表现出来的意境美在正始时期可谓独具匠心。读他的诗,不仅使人感到心灵的净化,哲理的思考,而且使人在这种理性的思索之中,拥有充分的空间去遨游、想象,但这又不是脱离了具体的事物的绝对抽象的东西,更不要认为它是一个绝对的空洞与虚无。相反,正是通过生活中常见的物象,表达一种无形、无象、无欲、无名的淡泊的处世姿态,来面对纷繁流变的尘世人间,看起来虚无缥缈,而实际上在当时那个年代,至少在嵇康看来,那是一种偏于内心、智慧、理性的做法。可以说,要达到这种玄远意境,并非所有诗人都能做到的。
  
  二
  
  我们不妨给嵇康诗歌所创造的“玄远意境”作一个比较恰当的概括:它是一种高远辽阔、澄明虚静、淡净冲和、超尘脱俗的理想境界。在这个境界之中主体与自然、人心与道心、精神与物质已没有了明显的界线,也没有了世欲的纷争,没有了缠身的机务,没了礼教的羁绊、功名的追逐,留下的只是物我两忘、悠游从容与超然自得、自然之性的展现与向道的复归。正如《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中讲的一样:“俯仰自得,游心太玄”、“长寄灵岳,怡志养神。”这是何等的高远、豁达、澄澈与宁静!
  
  嵇康的诗文之中有如此理想超然的优美意境,与其独特的玄学思想关系非同寻常。王弼虽然以自然为本,名教为末,但他并不真正贬抑名教,相反,更多的是用“自然”去统一“名教”,去维持“名教”,即所谓的“崇本举末”、“守田存子”。④而嵇康则不同,他对名教进行了尖锐、猛烈地抨击,这种抨击的程度大大超过了王弼,他在《难自然好学论》中提出:“固知仁义务于理伪,非养真之要求;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他还在《释弘论》中说:“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显然,嵇康的“任自然”不言而喻,即并非人的肉体的感性放纵,而是内在心性的怡然自得。毫无疑问,他的这种思想在当时是行不通的,曹魏政权推出名教,他却反对抨击,追求自由,并且态度之坚决,在其《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写得十分清楚,这不得不使司马氏等恐慌,来镇压扼制嵇康的思想,嵇康有口不能言,这便使其对世事失去信心,然后走向隐逸之路,去全身心地“修炼”他的玄学思想,无独有偶,因祸成福,也成就他在正始文学中的主导地位,创造出诗文中的另一番独特境界,即玄远意境。这种意境表现出来的主要是“淡泊感”与“空灵性”,事实上,“淡泊感”与“空灵性”是“自然”意象创造的因果关系,亦即要创造“空灵”的艺术境界,保持一种虚静恬淡的心境,达到超尘脱俗、纵入大化的人生境界与审美境界。
  
  嵇康诗文的玄远境界与他的养生思想也密切相关。嵇康认为,世上有神仙,但不可以学得;世上有数百年的长生,但不可以不死。这数百年的生命,是人类的应有自然生命。嵇康的养生思想一是为了张扬其“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二是为了“保神”、“安心”。他认为真正的“养生”不在“养形”而在于内在心意的不为物欲所累,个体精神的旷达自得。嵇康在他的《答难养生论》中说:“故世之难得者,非财也,非荣也,患意之不足耳!……则足者不须外,不足者无外之不须也。”即使“财”、“荣”两得,仍旧难以满足,关键在于“意足”,即精神的满足,突出了内心的本体意识与其独特的养生观点,即“有主于中,以内乐外”的思想。他认为,只有用一种无欲无志的淡泊态度对待现实人生,才会实现真正的“志”和“欲”,让个体在世俗人间之中体验到真正的自由与快乐,并且这种快乐不是外在的,而是发自内心的,达到“虽无钟鼓,乐已具矣”、“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养生论》)的人间至上境界。
  
  嵇康在他的很多诗文中表现了其独创的玄远意境。例如他的《四言诗》:        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楫容裔。放投竿,优游卒岁。
  微风轻扇,云气四除。皎皎朗月,丽于高隅。兴命公子,携手同车。龙骥翼翼,扬镳踟蹰。肃肃宵征,造我友庐。……
  
  这是怎样的闲雅超旷,幽然自得。读嵇康的诗,不在乎如何关注诗中的某一个具体的意象,关键在于体味整首诗创造出的那种整体的意境美。诗人通过山川秀丽之美来表达他内心所希望拥有的理想境界,把自己真正融入到整个山水与鱼虫鸟兽之中,怡然自乐,纵然无法实现,但又何妨呢?再来看以下的诗: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平,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之十五)
  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平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之十七)        流泳兰池,和声澈朗。操缦清,游心太象。倾昧修身,惠音遗响。钟期不存,我志谁赏!(《酒会诗》七首之四)          可以这样说,诗中这种玄远境界是前所未有的,从前两首来看,诗人极善勾勒意境图画,格调清远淡雅,得趣天成。尽管从军生活极其艰苦,没有诗情画意,但在嵇康看来,他根本不愿意其兄嵇喜为马氏做事,所以写的仍是隐士式的格调,极力表现出一种轻闲超脱的思想和生活,彻底陶醉于大自然的勃勃生机与清新秀丽之中,全然忘了从军之事。诗中的“兰圃”、“长川”、“归鸿”、“琴诗”等等具体的意象无时不在表达一种悠闲自得,仿佛如世外桃源一般,富有清淡之情趣,意境玄远。
  
  至于第三首诗,诗人更是通过其颇具音乐美的诗句进一步阐述了其玄学思想与养心修性的观点,“钟期不存,我志谁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不是偶然的,只有鄙弃外物,不以富贵、荣辱自缨,才能“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养生论》),才会有审美的情调化的人生态度与精神人格的出现与确立,使自己思想与灵性真正上升到超乎自然的境界。
  
  读嵇康的诗文,可以深深体会到其韵味无穷的特点。“韵味”是指意境中所蕴含的那种咀嚼不尽的美的因素和效果。它包括情理、意韵、趣味等多种因素,因此有“韵”“韵致”“兴味”等多种别名。韵味是诗美不可缺少的因素,也是意境的一个突出的特征。虽然这种特征属于整个文体层面。但在意境这种内蕴的领域表现得更为突出集中。嵇康的诗歌,总能通过历史与现实的许多同类事物对比,抒发了世事多变、社稷飘摇的喟叹,情韵极其丰富;并且从一些简单常见的物象之中,总能寻找到富于哲理思索与别样韵味的东西,这种东西便是”兴外之致”、“境外之境”,而这又恰好与其诗歌创作中的玄远意境两相契合。
  
  三
  
  文学作品之所以能给读者以情感上的激动和思考的空间,首先是因为文学作品在形象地反映社会生活与观照具体的物象的同时,渗透了作者的思想与对社会生活的情感态度。于是,这种作品便能唤起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与憧憬,对丑恶事物的厌恶,唤起对真善美的渴望,使人的灵性得到洗炼与净化,从而开阔且静远。读嵇康的诗文便有这种感觉,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说:“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承多浮浅;惟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所谓“清峻”,即清远峻洁,清高超脱,玄远深邃⑦。《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八首,清远峻切,立意之高,取境之远,玄思之深,无人可及。在他的诗中,与他相伴的唯有至善至美至洁至秀的山川河水、虫鸟鱼兽和淡泊名利、心如止水的体道味玄之人。春木荣华,五岳三山,可以吟诗抚琴,可以饮酒自乐,养志修性、境界之玄远,思绪之缥缈,亦无人能及。
  
  不论是嵇康的思想品格,还是他的诗文作品,总能给后人以审美的愉悦、境界的升华。李充在《吊嵇中散》中道:“先生挺藐世之风,资高明之质。神萧萧以宏远,志落落以遐逸。”无一字不是在赞扬嵇康的“逸世”“高明”之品性。袁宏在《七贤序》也说:“中散遣外之情,最为高绝。”对嵇康推崇备至。山涛也谓“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高洁、正直,是理想品格的象征,这种品格成为汉魏时期最受推崇的品格。甚至,另一位才女谢道韫亦撰有《拟嵇中散咏松诗》:“遥远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摇。”诗中名为咏松,实在叹嵇康“大运”不济,在赞叹之时而不免有所惋惜。至于后世文人的嵇康情结,更是流芳万古,“风姿清秀,高爽任真”(《北堂书钞》引臧荥绪《晋书》),又独立特行,“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其人格魅力,实汉末以来名士所难伦比⑧。
  
  诚然,嵇康的这种清高冷峻而富于玄思的精神品格在他的诗文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那种追求自由自在、闲适愉悦、与自然亲和、心与道冥的理想人生也充分具体、形象化在他的诗歌中,使他的诗歌趋于高远辽阔、澄明虚静、冲淡净和、超然物外、匠心独具,走向了富于哲理抽象性而又不脱离自然的玄远境界。
  
  [注释]
  ①陈顺智.魏晋南北朝诗学[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7.  
  ②王常.晋书·嵇康传[M].中国历代思想家传记汇诠.复旦大学出版社,1988.
  ③④仪平策·中国审美文化史·秦汉魏晋南北朝卷.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232,244.
  ⑤王新勇.空山灵语[M].北方文艺出版社,1999:16.
  ⑥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197.
  ⑦薛正兴.古典文学知识[J].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1):53.
  ⑧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J].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1998(11):245.
  [作者简介]黄萍,湖北民族学院文学院教师。湖北恩施,邮编:44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