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思学习教材:博士之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4:03:56

博士8个月时的照片。

博士受伤是个意外。

没有料到它会受伤。

博士是一只虎头藏獒,我始终怀疑它的血统不是很纯正。它的很多行为和正统藏獒不太一样,主要表现是油头滑脑的。藏獒生相憨厚性格倔犟不怒而威,博士却属于那种很会看风使舵的角色。它长大成年之后曾经和比它年轻的卢克争夺过领导权,它失败了。博士也很勇猛,但和卢克相比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一般说来獒之间经过几番较量之后会安静相当一段时间,在没有出现特别状况的时候,他们会保持良好的秩序。有人说獒群很像狮群,不同是雄性獒可不是包打一切。从这一点上看,獒群的规则和秩序更接近狼群。

獒们虽然相处得比较和谐,我还是比较小心的。我一直把卢克和博士分开在不同的空间里居住:博士和安多还有皮皮住在獒舍,獒舍的院子足够它们活动的;卢克和其它獒住在三楼的前后平台上。平台的空间非常宽敞,五六只獒在上面奔跑玩耍不会显得拥挤。

几天前因为院子里的人突然多了,卢克很焦躁,它扒着平台的护栏拼命对着地上的人们狂叫。獒的叫声闷雷一样震得你耳朵嗡嗡响,我几乎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更主要的是担心哪个脑袋进水的人在下边挑逗卢克,愤怒到极点的藏獒会生死不顾地从三楼跳下来。煤球曾经从三楼跳下过一次,它没有受伤只是摔得有点儿发懵。它摇摇大脑袋认定自己没事,就乍起长毛寻找它的攻击对象。这时候人们才感受到危险,一声喊就跑进屋子里躲起来了。

因为这些,卢克也被关进了獒舍的院子。

我想查看一下獒舍里面的卫生状况,獒们比较爱清洁,肮脏的环境他们受不了。我打开铁门的时候獒们一窝蜂涌上来。博士趴在墙边,看见我很缓慢地站起身向我走来。当博士斜着身体走到我身边时,我感觉它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以往只要我走进獒舍的院子,博士会第一个冲过来,滑头滑脑地绕着你转圈。卢克比较怕我,它跟在其它獒后边,一边呼哧呼哧喘粗气,一边摇晃它硕大的屁股。安多比其它獒更兴奋,它会腾空跃起,越过博士或者卢克的身体直接落到我面前。大概因为它是獒小姐,獒小伙儿们很少会对它抢在前面和主人亲热表现出很大敌意。

博士把脑袋凑近我,我看见了博士的伤口。不用推测就知道是卢克咬的,伤口很长很深,已经有些腐烂,散发着很浓的臭味。它很萎靡地靠着我的腿,能感觉出它的身体在颤抖。我抬起头看看卢克,卢克连忙退到墙角。它一边伸出舌头舔鼻子一边摇晃的大脑袋四处乱看就是不看我:獒们面对主人感到紧张的时候都这样。卢克大概知道我看它的意思,它感到紧张,浑身不自在。

我说过我不喜欢博士,我不喜欢它从背后进攻的作战方式,更不喜欢它自己喝完水之后把水盆踏翻的劣行,还不喜欢它每次见到我时躲躲闪闪假模假式的样子。我给它起了博士的名字,就是把它跟人类中的博士们化为了同类。我喜欢煤球和卢克,就是因为它们作战时勇猛且磊落,从来都是硬碰硬从正面发起攻击;还有就是它们在不是极度饥饿的情况下从来不跟小獒和母獒抢夺食物。

我一直不希望博士在我的獒群里成为领导,它打败煤球之后我曾经很失落了一阵子。后来卢克长大了,它轻易就战胜了博士,我心里才舒服起来。为这个老燕说我“任獒唯亲”,我不以为然。事实上我一直想把博士从獒群中淘汰出去,但老燕一直不肯。她不说不能这样,只是列举博士在保家护院方面的辉煌战绩。她主要是说博士多么多么勇猛敏捷,多么多么奋不顾身,将近两米高的围墙,博士没有助跑就跳了出来,然后它追击一个在院子里的陌生人。幸亏那人看见博士从獒舍里跳出来,他立马跑进一楼返身关上门。“博士还是咬到了那人的鞋子。它看见没法子进门,就把那只鞋子咬得稀烂,一边咬一边把鞋子甩飞。”老燕说。

她知道我也很赞赏博士的那次翻越和追击,她知道一说这个我就下不了决心把博士送走。

和博士一起来到云南的还有另外三只所谓金毛藏獒,在它们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我们把它们从东北平原带上了云贵高原。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但短短一个星期不到就得了细小病毒。我在这方面没少研究,但一直弄不清楚这是为什么。能做的预防措施都做了,但还是很难让初来乍到的小獒们幸免于难。三只小獒先后都死掉了,只有博士没事儿。它每天贼头贼脑地到处乱跑,却始终没有明显的症状。只给它注射了两次血清,博士就平安无事了。我虽然一直不喜欢博士,但它毕竟是那一茬小獒中的硕果仅存,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也会感到一丝欣慰。

博士和卢克打仗的次数不算少,但每次都没有受重伤,充其量也就是上了腿脚,瘸上三五天就好了。大部分时候博士都是被卢克摁在身下时就放弃反抗了,它深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之精髓。但这一次它受伤很重,脖子下边的伤口一直深到筋骨处。我没听见它们搏斗时的声音,也就是说它们的战斗不像以往那样夸张但来得致命。

会泽县城几个养狗的大户知道消息都赶过来,他们帮助老燕给博士处理伤口,注射抗生素。他们很有把握,说:“别担心,两三天就好。”

这些人养了很多斗狗,就是那种长相跟机器狗差不多的矮个子狗。这种狗天生就是为了逞凶斗狠而生,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但见着狗就往死里咬。它们咬狗根本就没来由,只要见着了就咬。那种样子很滑稽也很恐怖:它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朝它要攻击的目标走过去,一声不响稳稳当当走过去,对方还在好奇地看着它。斗狗走近了,呆头呆脑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它不声不响慢腾腾前进,在攻击距离最合适的时候突然扑上去,一下就准确地咬住对方的脖子。此后的场面让胆小的人做梦也会惊醒:它死死咬着,然后一点儿一点儿把牙齿导向对方的喉管......对方已经没有了气息,它依旧那样咬着,直到主人过去用力拉开。这种斗狗的痛感神经不愿意传递信息,被咬了也不太感到疼痛。这一点非常关键,因为自身疼痛感很差,所以被咬找了也不会减弱战斗力。

他们一直想用它们的斗狗很我们的獒斗一场,我始终没有同意。原因很简单,藏獒和斗狗不是一个级别,真要是来真格的,他们的斗狗九死一生。我看见过斗狗和藏獒交手:斗狗非常凶猛,它面对藏獒毫无惧色。藏獒没有作战的愿望,它对斗狗的挑恤不太理睬,只是有些许不耐烦。斗狗按照它习惯的方式冲向藏獒,藏獒这时才警觉起来。它躲过斗狗的冲击,挥起一只前爪就把斗狗打翻了。几乎与此同时它摁住了斗狗,张开嘴巴咬住了斗狗的脖子。藏獒的嘴巴足够大,斗狗的整个脖子差不多都在藏獒的嘴巴里了。斗狗试图反抗,它汪汪汪地叫了几声,接着开始哀嚎。我更是亲眼目睹了我们的大卢克只身搏击四只德国牧羊犬,不到一分钟的功夫,牧羊犬三死一残,大卢克只是受了一点儿轻伤。

博士在不到8个月大的时候被老燕的家人强迫着打过一架:老燕家人为了赢钱,一直不给博士吃东西,饿红了眼的博士为了抢夺一块鲜肉把一只成年黑背打得屎尿拉了一地。老燕家人赢了5000块钱,但输家耍赖不给,在人们的嘲笑声里去找他那只落荒而逃的黑背了。博士也由此在东郊土城和马武一带名声大震,生生被夸张到博士能飞檐走壁燕子李三窦尔敦了。

一些有钱人来山庄看过几次博士,他们想买走博士,但最想买的那个咬着牙也才出到十几万。

我没答应,说:“兄弟,我的博士可不是大白菜。”
    老燕说:“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要淘汰博士吗?现在有人买了,还不卖?”

我说:“他只出那么一点钱,怎么可能是懂獒的人?对博士也不可能珍惜。要卖也得是卖给和獒有缘的人。”

    老燕说:“博士看见那人就发疯似的,会把他吃了。”

博士和其它獒相比,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它不能单独呆着。只要你把它单独关着或者单独住在任何一个地方,它都会叫起来没完没了。24小时它几乎都在叫,汪汪一阵嚎叫一阵。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你让它和主人住在一起,它乖得小猫似的。它很少得到和主人单独相处的待遇,我的原因了。

处理完伤口时已经是凌晨,帮忙的人都离开了。老燕上楼来说:“应该没事的。他们有经验,伤口处理得非常好。”

我说不会死吧?高原就是受伤得了败血症才死掉的。

她说博士伤口感染好像没高原那么重。

我说难说,天气有点儿热啊。

我说这是一个致命的疏忽。

她说是啊没想到会伤成这样。

她说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她说反正你讨厌博士,死了就死了呗。

我说讨厌归讨厌。两码事。
    博士还是死了。
    我们每天睡得很晚也起得都很晚,这一天也是。
    老燕把我从熟睡中叫醒,她说:“博士死了。”
    我坐起来跳下床,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我重新坐回到床上。我使劲咽了一口吐沫,我感觉自己的嗓子紧得厉害。
    “去吧,你去吧,埋了它。”我说。
    老燕说:“还是埋在院子里吧。”
    我说:“好,院子里。”

我们所有死去的獒都在山庄的院子里得到了它们永久的住处,每一株树下都有它们守卫着。我猜我们是用这种方法寄托我们的一些情感,只要站在窗前看一眼院子,看一眼某一棵树,曾经活蹦乱跳的小獒就像活过来一样。我们居住在这儿,他们就一直陪伴我们,反过来也一样。

按照惯例,老燕带着人把博士埋在山庄院子的一角,在它的葬身之处栽了一株沙棠树苗。这种树一直是神话故事里的神仙树,会开一种黄色花结一种红色果嗅起来很香吃起来很甜。我不太清楚他们栽在博士上面的沙棠树是不是那种神仙树,反正当地人都称呼它沙棠树。

人们离开以后我和老燕又来到那棵小树跟前,我坐在草地上。老燕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没有注意到。“我知道你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回到卧室的时候,她这样说。

我坐在草地上,用手掌把人们散落在地的新鲜泥土填回到小树四周。我只是慢慢填那些泥土,脑袋里空落落地没想什么。我的獒死去了很多,感觉自己一天天不那么难受了。想想也是,很多亲人都死去了,很多朋友也死去了。你能记起什么呢?别人又能记起什么呢?这个世界又能记起什么呢?博士现在躺在这里,看得见我坐在它身边。我希望它这一次不用害怕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必担心我会淘汰它了。

死,也没什么不好。我突然这样想。

“我看见那个女的肚子一抽一抽的,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们那些小獒。”老燕说。她刚刚从医院回来,珞妮这几天拉肚子,她抱着珞妮去打针。“我们的小獒死的时候都那样。她一定已经死了,只是肚子还那样一抽一抽的。”她看上去很受刺激,不停地说那女的死前的样子。“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看着一个人死掉......她肚子一抽一抽的,一抽一抽的,我一下子就想起我们死掉的那些小獒......”老燕说。
    医院的人说这个女的是和丈夫吵架之后喝了耗子药,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山民们经常会因为家庭问题喝毒药,抢救不过来的为数不少。其实他们并不真的想死,即便是一时想不开真的要死,但在送进医院的时候就不想死了。“她一直在哭,眼泪满脸都是。”老燕说,“她那会儿一定清醒着,她一定很后悔是吧?”

我说应该是吧?她就是想吓唬吓唬她丈夫。

    老燕说:“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痛恨因为吵架自杀了?看
着她满脸的眼泪,我突然有点恨她!她干嘛用自己的生命去威
胁别人呢。”她还是很激动,走来走去的。“她没救过来,她
还是死了。”她颓然坐在地上,她看着爬来爬去的珞妮,她抱
起珞妮,“要好好活着。”
    珞妮看着妈妈,一如既往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