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期盼的眼神600:《庄子·齐物论》之翻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2:19:38

《庄子·齐物论》之翻译2010年08月20日 09:36:13

庄子·齐物论

    《齐物论》是《庄子》中的代表经论。庄子认为世界万物包括人的品性和感情,看起来是千差万别,归根结底却又是齐一的,这就是“齐物”。

全文大体分成七个部分,第一部分从子綦进入无我境界开篇,生动地描写大自然的不同声响,并且指出它们全都出于宇宙自身;第二部分进一步描述社会各种现象和人的各种不同心态,并指出这些看似实实在在的东西又都是出自虚无;第三部分说明存在均有其道理,得从内心去参悟。万物都有其对立的一面,都在矛盾的统一体中;万物都在变化之中,而且都在向它自身对立的那一面转化;第四部分进一步指出大道并不曾有过区分,言论也不曾有过定论,人们所持有的是非与区分并非物之本然,而是主观对外物的偏见,物、我一体,因而是非无别,容藏于一体;第五部分从忘物才能齐物入手,说明认识事物并没有什么绝对客观的尺度,因而人的言论也就没有确定是非区别的必要;第六部分借寓言人物之口阐述齐物的途径,即超越死生、超越是非,心境无际,遨游于太空;第七部分,通过两个寓言故事表明“无所凭依”和物我交合、物我俱化的旨意。

 

隐士有道

南郭子綦(qí)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tà)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jī)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南郭子綦靠着几案而坐,仰首向天缓缓地吐着气,那离神去智的样子真好像精神脱出了躯体。他的学生颜成子游侍立跟前说道:“这是怎么啦?形体可以像枯木,精神和思想难道也可以使像死灰那样吗?你今天凭几而坐的情景跟往昔大不一样呢。”

 

天籁之境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lài),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綦回答说:“是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今天我忘掉了自己,你知道吗?你听过人籁,却没有听过地籁,你即使听过地籁,却未必听过天籁啊!”

 

宇宙万有

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y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háo)。而独不闻之翏(liú)翏乎?山林之畏崔(cuī),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jī)、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hè)者、叱者、吸者、叫者、譹(háo)者、宎(yǎo)者、咬(jiāo)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yú)。泠(líng)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子游问:“那我冒昧地请教其真实含意。”子綦说:“空气流动名为风。风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整个大地上数不清的窍孔都怒吼起来。你没有听过那呼呼的风声吧?陡峭峥嵘的山崖,大树上有无数的孔窍,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方孔,有的像栅栏,有的像舂臼,有的像深池,有的像浅塘。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湍急的流水声,像迅疾的箭镞声,像大声的呵叱声,像细细的呼吸声,像大声叫喊,像嚎啕大哭,像在山谷里回荡,像鸟儿叽喳,像在前面呜呜唱导,像在后面呼呼随和。清风徐徐就有小小的和声,飘风呼呼更有大的反响,暴风会突然停歇而致万般窍穴寂然无声。你难道不曾看见风儿过处万物随风摇曳的样子吗?”子游说:“自然变化通过万般窍穴发出风声,人喜怒哀乐可以通过管笛抒发。我再冒昧地向你请教什么是天籁。”子綦说:“天籁虽然有万般不同,但使它们发生和停息的都是出于自身,发动者还有谁呢?”

 

智者豁达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搆(goù),日以心斗。缦(màn)者,窖者,密者。小恐惴(zhuì)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guā),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zǔ)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shài)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yā)也如缄,以言其老洫(xù)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才智超群者广博豁达,小聪明者则乐于斤斤计较;合于大道的言论如同太阳,拘于智巧的言论则没完没了。绝大部分人睡眠时神魂交合,醒来后身形分开;跟外界交接相应,整日里心烦意乱,跟自己过意不去。有的疏怠迟缓,有的高深莫测,有的辞慎语谨。小则惴惴不安,大则失魂落魄。说话快如箭弩,招来很多是非;心思存留心底,好像坐待胜机。衰败如秋冬草木,日益枯萎;沉缅于各自行业,不可自拔;心灵闭塞如被缚住,衰老颓败;心同死灰,难以恢复生气。

 

真空万有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zhè),姚佚(yì)启态。乐出虚,蒸成菌。

喜怒哀乐,思虑、感叹而执着,放任、懒惰而各态。乐后而虚无,烦闷而生事。

 

瞬息万变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zhěn),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日夜更替,却不知道是怎么萌生的。算了吧,算了吧!一旦知道这发生的道理,也就明白了这种种情态形成的原因了。没有人就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我的作为。这样的认识看似接近事物本质,然而却不知道这一切是受什么所驱使的。仿佛有真宰,却又找不到其端倪。可以去实践并得到验证,然而却看不见其形体,隐隐约约存在却找不着。

 

何为主宰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yuè)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

身体内有四肢百骨、眼耳鼻口、心肝脾肺等,我跟哪一样最为亲近呢?你对它们同样喜欢吗?还是对格外偏爱眼或手呢?每一部分都只会成为臣妾似的仆属吗?难道臣妾似的仆属就不足以相互支配了吗?还是轮流做君臣呢?难道又果真有什么真君存在吗?无论寻求到它的究竟与否,那都不会对它的真实存在有什么增益和损坏。

 

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人一旦禀承天地之气而形成形体,就不会忘掉自身而坐等消亡。他们在逆缘或顺缘中奋斗,行动如同脱了弦的箭一般,没办法停下来想想,这也是可悲的事!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nié)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终身为名利所驱使,却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一辈子烦恼疲劳,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悲哀吗!都说自己活得很好,这又有什么益处?人的形骸逐渐衰竭,心也跟着一块儿衰竭,这不是最大的悲哀吗?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人生在世,都这样迷昧无知吗?难道只有我迷昧无知,而世人不迷昧无知吗?

 

谁是谁非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

跟着世间的习惯,稀里糊涂的学着,坚持自己的成见,每个人不都有自己的成见吗?谁是谁非?每个人都有一套理论,谁都认为自己是最高明的。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客观而言,是非不断,就像今天去越国,好像昨天就已经到达。这就是把没有当有。把没有当有,即使圣明的大禹尚且不可能全知,我又能怎样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毂(gǔ)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说话并不像是吹风,说者有说者的意思,但不同的人听来,理解未必一样。说了什么吗?还是不曾说什么呢?他们都认为自己的言谈不同于雏鸟的鸣叫,真有区别,还是没什么两样呢?

 

言语道断

道恶(wū)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大道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真和假呢?言论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是与非呢?大道怎么会出现而又不复存在?言论怎么会存在而又不被认可呢?大道被世间的成功所隐蔽,言论被浮华的词藻所掩盖。所以就有了当时儒家和墨家的是非争辩,肯定对方所否定的,而否定对方所肯定的。与其要肯定对方所否定的,非难对方所肯定的,不如用事物的本然去加以观察,而求得明鉴。

 

是非对错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每一样东西总有其存在的道理,一切都是唯心所生。跟着外境转,永远找不到道体,只有从自己内心去参悟,才能参透。所以说:外境因我而被知,我因外境而显现价值。外境与我,刹那变化着。刚刚发生,随即便灭亡,刚刚灭亡,随即又生出新的事情;刚才还肯定,随即又被否定,刚刚被否定,随即又被肯定;正确是相对于错误而言的,错误是相对于正确而言的。

 

圣人之境界

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因此圣人不盲目,而以天体天道了知事物的本然,按道体去认识。主观是依他起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到处都是矛盾的统一体,都是相互依存的。外境是真实存在的吗?外境是空无的吗?外境与道并非是相互对立的,超越了相对,才谈得上道。找到了道的关键,就可以轻易认识天下之事了。宇宙是无穷尽的,道无穷尽,形而下亦无穷尽。所以说,最好要明道,悟道后,一切道理也就明白了。

 

指马之道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以指指月,让你识月,很多人却把指当作了月;马是马,此马又不同于彼马,白马、良驹均指特定的马。在道的层面上,所指的即是道,马不离道。

 

大道一同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tíng)与楹(yíng)、厉与西施、恢恑(gu?)憰(jué)怪,道通为一。

我们认定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道要修才能证得,说事都是我们主观唯心的。怎样才算是对路呢?你认为对路就对路了。怎样才算不对路呢?你不认可也就是主观上不对路了。怎样才算行呢?你认为行就行了。怎样才算不行呢?你认为不行也就不行了。天地万物都有其所以然,天地万物都有其特性。在道的层面上说,天人合一。看起来小茅草的茎和高大的庭柱不一样,丑陋的癞头和美丽的西施不一样,豁达、小气、诡诈、怪异各不一样,但在形而上的层面,天地一沙鸥。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

新陈代谢。一个东西转化了,有了新的性质,原来的就失去了原有的性质。如谷分成了米和糠,谷就不复存在了;豆做成了豆腐,豆就不复存在了。在形而上的层面上,无成也无毁,宇宙一体。

 

平常心是道

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只有了道、通道的人才知道在道体上是没有成败是否与善恶的,才会无为而无不为,终日忙碌而无挂碍。忙忙碌碌中有妙用;能够妙用者,就已经通达了;通达的人往往已经有所得;有所得就差不多了。当我们有了这个道,用的时候很平凡,大智若愚,平常心是道。

 

习惯成自然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jū)公赋芧(xù)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世间自以为高明、聪明的人机关算尽,反而钻进了牛角尖,而不知道向上一着,可以说是朝三暮四的人。什么叫朝三暮四呢?养猴子的人给猴子分栗子吃,说:“早上给你三粒,晚上给你四粒”。猴子们听了非常愤怒。养猴人便改口说:“那么就早上四粒晚上三粒吧。”猴子们听了都高兴起来。名义和数量都没变,但却引起了猴子们的喜与怒变化。我们很多人也一样钻进了科学、经济、发展的圈套中出不来了。

 

圣人懂调和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所以,得道的圣人知道形而下有是是非非,而调和之,天人合一,任物与我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宇宙之始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上古之人,智慧高。高到了什么程度呢?有人证得宇宙万有如混沌一体,如无极,这是形而上的道体,在佛家是空,在儒家是仁,尽善尽美,无以复加;有人知道形而上的道体是空的,宇宙万有是真空妙变而来,如太极;再其次,认为宇宙万有虽有区别,但却不曾有过是与非的不同,一切顺其自然;然后,有是非,道行亏损,自私自利,私心偏好也愈来愈重,为了蝇头小利而互不相让,物质文明愈发达,精神文明也逐渐衰败了。果真有所谓成功与失败吗?果真没有成功与失败吗?昭文弹琴演戏时能够表现人生或战场上的轰轰烈烈,而昭文一演完,万籁无声,天人合一。

 

音乐之道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hào)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gǔ)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昭文善于弹琴,师旷精于乐律,惠施乐于据梧桐树而辩论(一译弹古琴),他们的境界都出神入化了!他们都享有盛誉,流芳千古。他们有各自的长处,他们钻进去而希望有所成就。圣人因指识月,但他们把指当作了月,所以最终落入了坚石非坚白马非马的诡辩之巢穴。他们的后代继承父辈的事业,更谈不上什么作为了。这样可以称作成功吗?如果一天到晚空调阔论,那我早成功了。像这样不能称作成功吗?天地万物与我,都无所谓成功不成功。因此,只有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万物一心,天人合一,才是圣人所追求。所以说,无为而无不为,终日忙碌而无所挂碍,才因指识月了,才不无明了。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

今且先声明,不知道我所讲的同你们的逻辑是否相同?不管是相同也罢,不同也罢,我多此一举了。虽然这样,还是请让我把这一问题说一说。

 

无始无终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

江上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宇宙万物有其开端,开端之前还有开端,无始无终。

 

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

世间有“有”,也有“无”,还有包含“有”“无”的能所,同样还有包括能所之外的空间,无边无际。

 

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

突然间生出了“有”和“无”,却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有”,谁是真正的“无”。

 

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

现在我已经说了这些,那我所的这些是存在的呢?还是不存在的呢?

 

无大无小

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佛经中有“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在这里,庄子也说,大小、是非、善恶,都是唯心所生,没一定的标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小到了极致一般的秋毫,那就同虚空一般大了。因此,天下没有什么比秋毫之末更大,泰山与喜马拉雅山、地球、太阳、银河等相比,是小的了;夭折的孩子寿命短,还有不幸的小孩,没出生就死了,说彭祖寿命长,龟、椿树、银杏的寿命却长得多。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体。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

既然是一体,还说什么呢?既然说是一体,又为什么不说些什么呢?

 

一语成三

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客观存在的一加上我的议论就成了“二”,“二”如果再加上一个主观的“一”就成了“三”,以此类推,最精明的计算也不可能求得最后的数字,何况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所以,从无到有乃至推到“三”,又何况从“有”推演到“有”呢?没有必要这样地推演下去,还是顺应事物的本然吧。

老子《道德经》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佛家是法身、报身、化身三位一体。

道家是玉清、太清、上清三位一体。

基督教中是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

 

物以类聚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zhěn):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

道从不曾有过开始的界线,言论也不曾有过定准,如果有定论的话那就永远不变了,现今的科学也是日新月异的过程。要说其界:物理世界有左有右,人文秩序有伦有义,理念世界有分有辩,人类社会有竞有争,这就是所谓八类。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天地之外的事,圣人即便知道也暂时不论;宇宙之内的事,圣人虽然细加研究,却不妄加评说。历代善于治理社会的君王们的事迹,圣人虽然有所评说却不争辩。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

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可以分,但无需再分;可以争辩,但无需争辩。

 

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这是为什么呢?圣人得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一般人则想争个究竟。所以说,有时争辩,越辩越讲不清楚。

 

不言之辩,不道之道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qiān),大勇不忮(zhì)。

至高无尚的道是不必称扬的,最了不起的辩说是不必言说的,大仁是不必表现的,最廉洁的人是不必表示谦让的,最勇敢的人是从不伤害他人的。

 

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道无所不在,而没有固定途径,言语永远没办法如是表达实际情况,处处有仁爱,但没有常规,廉洁不是拿来标榜的,有力气并不一定就勇敢。这五种情况本是圆融的,而刻意的话,就弄巧成拙了。因此,至道无道可谈。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b?o)光。

谁能真正通晓不用言语的辩驳、不用称说的道理呢?假如有谁能够知道,这就是智慧宝藏。无论注入多少东西,它不会满盈,无论取出多少东西,它也不会枯竭,而且也不知这些东西出自哪里,这就是道。

 

人伦之道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从前尧曾向舜问道:“我想征伐宗、脍、胥敖三个小国,每当要决定时总是心绪不宁,是什么原因呢?”舜回答说:“那三个小国,流落边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何以心神不宁呢?过去十个太阳一块儿升起,万物都在阳光普照之下,何况你崇高的德行又远远超过了太阳的光亮呢!”

 

美味与美色

啮(niè)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隐士啮缺问隐士王倪:“你知不知道天地万物在形而上的层面是相通的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啮缺又问:“你知不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呢?”王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呢!”啮缺接着又问:“那么天地万物便都无法知道了吗?”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虽然这样,我还是试着来回答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并不是不知道呢?你又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并不是知道呢?”

 

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xún)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chúhuàn),麋鹿食荐,蝍蛆(jíjū)甘带,鸱(chī)鸦嗜鼠,四者孰知正味?

王倪接着说:“我还是先问一问你,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居处的标准呢?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的美味标准为什么不一样呢?何者最美?”

 

猿猵狙(biānjū)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qián)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xuè)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猿猴把猵狙当作配偶,麋喜欢与鹿交配,泥鳅则与鱼交尾。毛嫱和丽姬,是人们称道的美女,可是鱼儿见了她们深潜,鸟儿见了她们高飞,麋鹿见了她们快跑,都不把她们当美女欣赏。人、鱼、鸟和麋鹿四者究竟谁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途,樊然殽(yáo)乱,吾恶能知其辩!”

你们天天争辩,以我看来,仁义之端,是是非之端倪,都纷杂错乱,我怎么能知晓它们之间的分别!总之,物质文明越发达,知识越普及,智慧越低落,离道越远。”

 

至人的境界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hù)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啮缺说:“你不了解利与害,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难道也不知晓利与害吗?”王倪说:“进入物我两忘境界的至人实在是神妙不测啊!火山喷发不能使他感到热,黄河、汉水封冻了不能使他感到冷,迅疾的雷霆劈山破岩、狂风翻江倒海不能使他感到震惊。假如这样,便可驾驭云气,骑乘日月,在四海之外遨游,生死同他不相干,何况利与害这些微不足道的端绪呢!”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隐士瞿鹊子向隐士长梧子问道:“我听我的老师孔子说:圣人不从事琐细的事务,不追逐私利,不回避灾害,不喜好贪求,不因循成规;你说他们无为,他们又有为,你说他们有为,他们又不在意世间的名利。我老师孔子认为这些都是轻率的言论,而我却认为是精妙之道行。隐士你认为怎么样呢?”

 

求道与成道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xiāo)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

长梧子说:“老弟啊,你问的这些问题太大了,这些话即便是得道的黄帝也会假装不懂的,而孔老夫子哪里会知晓呢?你也太性急了,见到鸡蛋便想立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子便想立即获取烤熟的斑鸠肉。我姑且给你胡乱说一说,你也就胡乱听一听。怎么样?”

 

旁(bàng)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gǔhūn),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chūn),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依傍日月,怀藏宇宙?天人合一,心物一元,生灭灭已,寂灭现前,万法平等,性相合一。众生依然忙着自己的名利,圣人却大智若愚,超越时空,一念万年。心物一元,了无分别。

 

文字与言语

“予恶乎知说(yuè)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sàng)而不知归者邪!

“生死事大,但我怎么知道人活在世上没有困惑呢?我又怎么知道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很重要,而不知道生死只是轮回呢?”

 

生从何来,死向何去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qí)生乎!

丽姬是艾地封疆守土之人的女儿,晋国征伐丽戎时俘获了她,她当时哭得泪水浸透了衣襟;等她到晋国进入王宫,跟晋侯同睡一床而宠为夫人,吃上美味珍馐,才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那许许多多的人不情愿死,又怎么知道死后会不会去天堂呢?

 

醒觉梦非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

睡梦里饮酒作乐的人,天亮醒来后很可能痛哭饮泣;睡梦中痛哭饮泣的人,天亮醒来后又可能在欢快地逐围打猎。正当他在做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睡梦中还会卜问所做之梦的吉凶,醒来以后方知是在做梦。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dì)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我们很多人在最为清醒的时候也知道自己一生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好像什么都知晓,什么都明了。我们心与身,谁是主宰?谁被名利牵着走?你的想法很顽固啊。孔丘和你都是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其实我也在做梦。我说的这些话,可以说是禅机。万年之后倘若遇上一位大圣人,悟出这一番话的道理,也就没白说了!

 

对错的辩论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

“倘使我和你展开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那么,你果真对,我果真错吗?

 

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d?n)暗,吾谁使正之?

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真对,你果真错吗?难道我们两人有谁是正确的,有谁是不正确的吗?难道我们两人都是正确的,或都是不正确的吗?我和你都无从知道,而世人原本也都承受着蒙昧与晦暗,我们又能让谁作出正确的裁定?

 

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让观点跟你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你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不同于我和你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不同于我和你,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和你都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和你都相同,又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如此,那么我和你跟大家都无从知道这一点,那还等待别的什么人呢来评判呢?

 

谁来当评判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什么叫是非两泯呢?说是或不是,说然或不然,都主观。说是,而且确实对的,那你的客观也就是主观,任何人讲自己客观,只要说出来,也就是主观了,所以,是非善恶没有办法辨别清楚,都是相对的;对与不对,也一样无法争辩。人们说的及其言语文字,同样都是相对的,你如果希望来个绝对正确的答案,那只有以道来评判,而道的境界,天人合一的境界,是常人望尘莫及的。而实际上,人们学问越做越深,学说越来越多,都钻牛角尖,谁也说服不了谁,永远也没办法。要天人合一而得道的话,得超越生死,超越是非,超越凡俗学说与理论,站在无量无边无穷无尽的境界中。”

 

生命的主宰

罔两问景曰:“曩(n?ng)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f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月夜站在水田边,水中的影子外面还有一圈微阴。微阴问影子:“先前你行走,现在又停下;以往你坐着,如今又站了起来。你怎么没有自己独立的操守呢?”影子回答说:“不知道我是有所依凭才这样的呢?还是我所依凭的东西又有所依凭才这样的?我所依凭的东西难道像蛇的蚹鳞和鸣蝉的翅膀吗?我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会是这样?我又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不会是这样呢?”

 

庄周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xǔ)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qú)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来,方知原来是我庄周。不知道是蝴蝶在梦中化成了庄周,还是庄周做梦梦到化成了蝴蝶?庄周与蝴蝶是有区别的。生命是什么?生死是什么?值得参究。

阅读(1341)|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