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办婚礼:《等待》博尔赫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23:05:59

汽车把他送到了西北大街4004号。还不到上午9点钟。这人看到了带斑点的法国梧桐,每棵树下的四方形泥土地,带有小阳台的一面房子,旁边了药房,还有油漆店和五金店那些模糊不清的菱形标记。在对面的人行道旁横着医院那堵长长的寂静的墙。夕阳在远处温室的屋脊上闪闪反光。他想,随着时间推移,只要上帝愿意,这些东西的结合(现在毫无规则地临时拼凑在一起,就像在梦中看见的一样)便是理所当然的,就会成为不可更改的了。在药房的玻璃橱窗里可以看到用陶瓷制成的这样几个字:布勒斯劳埃尔。犹太人正在代替曾经取代了克里奥约人的意大利人。这是件好事,因为他不愿与他同一血缘的人打交道。

司机帮他取下行李。一位心不在焉或疲惫不堪的妇女终于来为他开了门。司机从驾驶室还给他一枚硬币,这是他自住上梅洛旅馆那天夜里起便保存起来的一枚东部硬币。于是他又付给司机40分币。他立即感到:“我必须尽力让所有的人都把我遗忘。但是我犯了两个错误:我给了他一枚另一个国家的钱币,并让他看出了我很重视我的这个过失。”

他跟着那位妇女穿过天井和第一个庭院,他很满意为他保留的房间幸运地朝着第二个庭院。那里放着张铁床,铁匠曾将它弯成神奇的曲线,显露出树枝和葡萄藤的形状。那儿还有一个高大的松木衣柜、一张床头柜、一个贴着地面放了书的书架和两张不相配的椅子,在洗手间里有脸盆、口杯、肥皂盒和一个手玻璃瓶子。一张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地图和一张耶稣受难的画像挂地墙上。贴在墙上那胭脂红的纸上,印着许多开屏展翅的千篇一律的孔雀画。房客对一切都打量了一遍。当那位妇女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说他叫维拉里。他说出这个名字既不想表现他的不满,也不是为了减轻他实际上没有感到过的屈辱,这名字是他深思熟虑过的,他已经不可能再想到别的名字发。的确,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受了文学创作的影响错误地认为用敌人的名字常是狡诈的表现。

开始维拉里先生没有离开那所房子。几个星期以后,每当天黑他便出去一会儿。一天晚上他走进了离那儿三个街区远的一家电影院。他从不离开最后一排,并总是在放映结束前一会儿站起身来,他看到了流氓无产者的悲惨的故事,毫无疑问,这些并不完全真实,同样毫无疑问的是,这些故事中的形象也反映了他以前的。但维拉里没有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因为他从不认为艺术和现实会有什么联系。他总是努力使自己喜欢那些故事,他想早点知道让他看这些故事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与一些看小说的读者不同,从不把自己看作文艺作品中的人物。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信,甚至连一张字条也没有收到,但他总是怀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愿望阅读报纸的一个栏目。每到下午,他便把一张椅子搬到门口,神情严肃严肃地喝着马黛荼,眼睛盯着旁边那幢房子墙上的爬藤。那些年的孤独生活使他明白,在记忆中过去的日子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但是,没有任何一天,即使是在监狱或在医院,都不会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因为它没有尽头(除非报纸上哪一天早晨带来阿莱杭德罗·维拉里去世的消息)。或许维拉里真的已经死去了,这样,这儿的生活便是一场梦了。他对有这样的可能性感到不安,因为他还不明白这意味着解脱还是不幸。他对自己说这是荒唐的念头,并将它弃诸脑后。在遥远的日子里(这段时间,其实也并不比发生两三件不可逆转的事情所要经历的时间更为遥远)。他曾怀着无所顾忌的爱期望过许多东西。这强有力的愿望曾经引发了男人们的仇恨和某个女人的爱情。而现在他已不需要任何具体的东西了,只希望保持现状,永远终结。马黛荼和黑色烟叶的气味弥漫在庭院中。逐渐增浓的夜色笼罩着院子。

在那幢房子里有一只很老的狼狗,维拉里与它交上了朋友,他对它说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残留的几句农村的土语。维拉里试图生活在既不回忆过去也不思考未来的现在。对他来说,回忆过去比预知未来更无关紧要。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过去的事情是构成时间的物质,因此时间总是在迅速地变成过去。总有一天他的劳累会成为一种幸福,在这方面,他和狗似乎没有两样。

一天晚上,他口腔底部一阵揪心的疼痛使他惊得颤抖起来,这可怕的疼痛只持续了几分钟,接着,在黎明时又发作了一次。翌日,维拉里让人叫来了一辆车将他送到第十一我的一家牙科诊所。那里的牙医给他拔去了一只大牙。在这个过程中他既不比其他人胆怯也不比他们平静。

一天晚上,他口腔底部一阵揪心的疼痛使他惊得颤抖起来,这可怕的疼痛只持续了几分钟,接着,在黎明时又发作了一次。翌日,维拉里让人叫来了一辆车将他送到第十一我的一家牙科诊所。那里的牙医给他拔去了一只大牙。在这个过程中他既不比其他人胆怯也不比他们平静。

放在书架上的书中有一本附有安德奥利评论文字的《神曲》。与其说是出于好奇,还不如说是出于某种责任,维拉里开始阅读这部巨著。吃饭前他阅读了一节,然后他严格地按照顺序阅读注释。他不对书中有关地狱酷刑的描述是真实还是言过其实作出评论,也不去想但丁是不是也会将他打入最下一层地狱(乌果利诺正在那儿没完没了地啃噬鲁吉埃利的后脑勺 )。

那张胭脂色纸上印的孔雀似乎是专门让人做恶梦的,但维拉里先生却从未梦见过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飞鸟聚集在一起的神奇的花园。每天清晨他都做同样背景但情景不一样的梦。或者是两个男人和维拉里一起拿着手枪走进房间,或者是当他走出电影院时他们对他发起进攻,或者他们三个同时变成了那个曾经推过他的陌生人,或者他们在院子里伤心地等着他,但似乎又都不认识他。在梦快结束时,他从身旁那张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手枪(在这个抽屉里真的放着一把手枪),朝那两个人射击。枪声将他惊醒。他总是做同样的梦,有时,他们一再袭击他,有时他又得再次打死那两个人。

7月的一个纷乱的早晨,两个不相识的人到来(不是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他。他们俩高高的个子,站在阴暗的房子里,阴暗奇怪地反使他们的身子变得更清晰可见(在充满恐惧的梦中事物看起来会变得更加清晰)。他们警觉地、沉着地、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们低垂着眼睛,似乎武器的重量压弯了他们的身子。阿莱杭德罗·维拉里和另一个陌生人终于把他给找到了。他做了个手势请他们等一等,接着,朝墙壁这一边翻了个身,仿佛要重新入梦。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激起要杀死他的那两个人的怜悯心呢,还是因为他认为,与其无止境地在想象那可怕的事情,等待它的发生,倒不如干脆让它立即发生来得痛快呢,或是还想让杀人者进入梦中(这点可能更加真实可信),就像他们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已经数次地在他梦中出现过那样?

正当他处于这种魔幻般的境地时,一梭子弹结束了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