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游屠龙传说官网:[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驼背姑娘致金属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4:05:35

驼背姑娘致金属工

作者:[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Richard Zenith

亲爱的安东尼奥先生:

这封信您是永远不会读到的,我也很可能永远不会把我写下的这些话再读一遍,因为我得了肺病,快死了。但是我不能再把自己的心思都憋在心里了,我一定要告诉您。

您不知道我是谁,但您或许是知道的,只是看上去您并不知道。您在去金属厂的路上时,肯定看到过我在窗口看您,因为我知道您会在什么时候走过,总是会等着您。我明白,那个住在黄色楼房二楼的驼背姑娘,您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您。我知道您有女朋友——那个身材修长、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我羡慕她但是我并不嫉妒,因为我对您没有任何权利,连嫉妒的权利也没有。我喜欢您,因为我喜欢您;我希望我是一个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身体,不同的个性,这样我就可以跑到街上去和您攀谈,因为即使您不愿意和我交谈,我还是很希望能和您面对面,自说自话也好。

在病中,您是我拥有的全部,使我能活下去。我感谢您,虽然这样说,您会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永远不可能像那些有着可爱身体的人那样被人爱,可是,我有权利去爱别人而不一定非要那人也爱我,而且我也有哭的权利,因为那是每个人都享有的权利。

我希望能和您说一次话,然后就死去。但是我永远没有勇气和您说话,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希望您能明白我有多喜欢您,但是我想您如果知道了的话,也是无所谓的,在真的发现事情是否真会是这样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肯定会是这样,这真是伤心,于是我也就不想再努力,去知道结果是否真的会是这样了。

我生来就是驼背,一辈子都遭人笑话。驼背的女孩都该是坏心眼,可是我却从没有想法子去伤害别人。而且,我是有病的,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我今年十九岁,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这么久。我有病,大家为我难过无非因为我是驼背,而驼背其实是我最小的烦恼,让我痛苦的是我的这颗心,不是我的身体,因为驼背是不痛的。

我真想知道您和女友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因为那样的日子我永远不能有,我真想知道,因为属于我的日子快没了。

对不起,我不认识您却写了这么多给您,但您是不会读到这封信的,而即使读到了,您也不会知道这是写给您的,也有可能,您根本就不在乎,但是我希望您能想想,就一会儿,想想做一个一辈子都坐在窗边、除了母亲和姐妹没人关爱的驼背,是多么伤心的事,何况母亲和姐妹的爱是不能算数的,她们是亲人,对于一个骨头外翻了的玩具娃娃(有一次,我听别人这么说我),关爱是她们至少能做的一点事。

一天早晨,在您去金属厂的路上,有只猫跟一条狗在我窗对面的街上扭打起来,大家都在看,您也在大胡子曼努埃尔身边、在那个街角理发店前停下脚步,围观起来,忽然您抬起头朝我的窗子看过来,您看到了我正在笑,然后您也笑了,那是我俩唯一一次在一起,那是我这辈子所能希望的我俩最“在一起”的在一起。

您不知道,每当您经过时,我多么希望这样的事能再发生,这样我也许又可以在您围观的时候看您了,也许您还会抬头看我,我也可以再看您,看到您的眼睛直视我的眼睛,没有半点距离。

但是我永远得不到我要的东西的,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命,为了能看到窗外的景物,我甚至还要在座椅下垫上一种平板样的东西。日子度过去,每天都是盯着别人借给母亲的时尚杂志看,心里总想着别的事,所以她们问我哪条裙子是什么样子,图片中和英格兰女王一起的是谁,我常常就是脸红——因为不知道,因为我一直在看一些不存在的东西,我不能请进脑海里让自己微笑的东西——要么就是,到了最后我都想哭起来了。

然后大家都会原谅我,觉得我真是个傻丫头,但不是蠢丫头,因为没人觉得我蠢,而我不介意别人觉得我傻,这样我也就不需要给他们解释为什么我走神了,省了麻烦。

我依然记得那一天,一个星期天,您穿着一件淡蓝色西装走过去。不是淡蓝色,但是比哔叽尼西装一般的那种深蓝色,要淡许多。您就像那天的天气,那么美好,那天,我是这样嫉妒您,我从来没有那样嫉妒过谁。但是,如果您当时是去见您女友而不是其他姑娘的话,我也不嫉妒她的,这话听起来也许没有道理,但那就是我的感受。

我老是坐在窗边,不只是因为我是驼背,而是因为我两腿还有一种类似风湿的病,不能动,所以我其实就是个残废,这让我成了一个十足讨厌的人,让住在这里的人都讨厌。您怎么能想象,明白大家忍受你只是因为他们必须忍受你,是种什么滋味,有时候我为此难过得要命,都想从窗口跳下去算了,但是想想,那会是怎样一种洋相哟!连那些看到我跳楼的人,都会笑出来的,而窗子又是那么低,我也许想死也死不掉,只会摔出一个更讨人厌的我来,我都能看到自己在大街上像只猴子似的手脚乱舞,腿悬着空,驼着的背从衬衣里鼓出来,而大家都想可怜可怜我,却忍不住觉得厌恶,也许还会大笑出来,因为人就是人,不能改掉本性,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您来来去去,从不知道做一个完全没人知道的人,是多可怕的感觉。一天到晚,都坐在窗边,看人们来来往往,有快有慢,有时和这人说话,有时和那人说话,享受着生活,而我就像一只花朵已经枯萎的花盆,被遗忘在窗台,等人过来搬掉。

您又英俊,又健康,您怎么能想到,来到这世上却没有活过,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能读读报纸,看看人们在做什么,有些人,他们是首相,在这个国家和那个国家之间往来,有些是上流社会的人,他们结婚,受洗,生病,给他们动手术的是同一个医生,有些人房子这里有,那里也有,有些人偷窃,有些人控告别人偷窃,有些人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有些人报道、图片和广告上,有他们的名字,为了买到最新潮的服装,他们会出国去。您怎能想到,所有这些对于一个破布一样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感觉,这块破布就被丢在新近漆过的窗台上,只是用来抹掉给花盆浇水时,留在窗台上的圆水印。

如果您明白了这一切,那您偶尔也许会朝我招手。既然您不明白,那我希望能求您偶尔朝我招招手,只是招招手就够了。也许这不可能会让我活得久些,而我也不会活得太久了,但是假如我知道,有时候有您在朝我招手,那么在去往我们大家都在去的地方时,我会去得快乐些。

裁缝玛格莉达告诉我,她有一次跟您说过话,您每过一条街就对他有非礼的举动,她责备了您,那一次,我觉得嫉妒,真的是嫉妒,我不会撒谎,我嫉妒,因为有人对我们非礼就说明我们是女人,而我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因为大家都以为我不过是占着窗边这点位置的活物,让周围所有的人讨厌,上帝救我。

安东尼奥(他有和您一样的名字,但是是多么不一样!),汽车修理工安东尼奥,跟我父亲说,不生产的人没有活着的权利,不工作的人本该没有饭吃,没人可以不工作。我想到了我在世上做什么,想到了我不过就是看窗外那些不是残废的人来来往往,和喜欢的人见面,然后,自然而然地,生产需要生产的东西,因为这让他们觉得快乐。

再见,安东尼奥先生。我来日不多,我写这封信,只是为了能把它紧贴在胸口,好像它是您写给我而不是我写给您的。我尽我所能,祝您幸福快乐,我希望您永远不知道有我这个人,这样您就不会笑话我,我知道,我不能再奢望更多。

我用全部的心和生命,爱您。

是的,我终于说出口了。我在哭。

——玛丽亚•何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