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伟：中国为何没有“贫民窟”？

中国大量农民工涌入城市，而且根本买不起房屋，但却并不存在贫民窟，因为中国的户籍政策限制农民涌入城市并固定下来。中国政府严厉禁止在公有土地上私自搭建房屋的行为，更不用说聚集成为贫民窟，只是偶尔允许在城郊结合的部位存在临时住宅。

作者：张立伟

在刚刚结束的第81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英国导演丹尼·博伊尔执导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一举囊括了包括最佳电影、最佳导演在内的8个奖项，成为最大赢家。故事发生在印度达哈维这个亚洲最大的贫民窟，充满来了肮脏、暴力以及丑陋。影片令人震撼的是其真实的反映了印度贫民窟的现状，但他不是一部西方人制造的刻意丑化印度的作品，他改变自印度人撰写的小说，讲述了一个关于希望和信念的温馨故事。

实际上，除了印度贫民窟里的部分人抗议电影片名外（Slumdog由“slum”和“dog”两个词组成，前者意为贫民窟，后者意为狗），大部分印度人为影片获得成功而欢天喜地，甚至印度总理辛格也表示，电影台前幕后制作人员“叫印度自豪”。

这在中国是难以接受的，尤其是把国家最丑陋和肮脏的一部分公之于众。即使曾经有好莱坞电影拍摄到了上海晾晒内衣的场景（也是存在的事实），也被斥为丑化中国形象而在国内公映时被删除。中国人如此敏感，以至于张艺谋电影获得的世界性影响被批评为依靠贩卖民族丑陋，而事实上，也几乎没有中国艺术家涉足正视现实或直面民族劣根的文艺作品，只有小众（或被称为“地下”）的独立电影偶尔掠过。中国人总是喜欢把最好的部分展示出来，而那些被认为不好的东西则隐藏起来，就像他们不存在一样。这种面子文化是如此悠久，以至于成为了民族性格的一部分。

因此，当《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获得奥斯卡大奖之后，一些中国人本能的认为西方“窥视阴暗”癖好再次发作，而实际是，印度人并不如此认为，他们很自豪。是的，就如中印两国民间就国力和发展水平比较的时候，中国人从来自豪的说，上海不像孟买那样，没有肮脏的贫民窟。中国真的没有贫民窟吗？事实上，中国确实没有看得见的形成规模的普遍存在贫民窟，但那不是因为中国人都已经富有，而是中国不允许贫民窟的存在。所以说，印度人常常自豪地说，我们有贫民窟，而中国没有，因为不允许有，这说明中国穷人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活。

在理论上，“贫民窟”一词简单讲就是“以低于标准的住房和贫穷为特征的人口稠密的城市区域”。在欧洲城市化发展过程中，失地的农民大量涌入城市并聚集起来形成现代意义上的贫民窟。目前，在印度以及拉美等发展中国家仍然广泛存在贫民窟，仅仅在印度孟买就有近2000个大大小小的贫民窟，面积仅1.75平方公里的达哈维规模最大，居民人数达百万。一般而言，当大量穷人涌入城市的时候，住房的解决要么是政府提供福利房屋，如果不能提供，则只能允许他们自己搭建，印度政府选择了后者。必须指出的是，达哈维估计有1万家小型企业，包括陶器厂、制衣厂、制革厂、废物回收公司等，这些企业每年创造的GDP达到6.65亿美元。而在中国，即使是在城市摆摊（走鬼），也多数是不被允许的，随时面临城管的处罚。

中国大量农民工涌入城市，而且根本买不起房屋，但却并不存在贫民窟，因为中国的户籍政策限制农民涌入城市并固定下来。中国政府严厉禁止在公有土地上私自搭建房屋的行为，更不用说聚集成为贫民窟，只是偶尔允许在城郊结合的部位存在（在当地人收取费用后的）临时住宅。因此，一个国家的城市容纳了近2亿农民工，却没有形成贫民窟确实是一个奇迹，而创造这个奇迹的是，农民工只能住在集体的工棚或集体租住城市居民的房屋、地下室等。这样虽然避免了贫民窟的存在，但是牺牲了农民工的家庭：夫妻不能团聚，儿童只能留守农村，从而直接造成了中国农村家庭的支离破碎，对中国传统文明与道德伦理的冲击以及儿童的教育产生了历史性消极影响。因此，并非中国不存在贫民窟，而是把贫民窟排斥在城市之外的乡村，那些在上海、北京等城市看不到的地方。比之生活在印度贫民窟的家庭，中国农民工额外承受的是妻离子散的孤独与歧视。

允许贫民窟存在是政府无力解决穷人住房后的必然和无奈的选择。中国既没有为农民工提供住房，也不允许他们自建住宅，是非常不公正与不人道的。中国有过福利分房的时代，1990年代末的住宅市场化改革之前，城市居民所有住宅几乎都是政府提供，即政府部门与国有企业为自己建房分配，这决定了单位好（一般按照时代环境下的权力大小），就可以分好房子或多套房子，单位不好就分差一些的，那些民营企业就业者或农民工，是没有人提供住房福利。因此，所谓的福利只是“权力自利”，市场化改革不过是将过去的利益确认到户，未来则让公众在市场中选择。

目前，中国低迷的地产市场让地方政府非常头疼，利用“购房落户”的政策诱惑吸引外地人购房成为一种时尚。但是，农民工永远排除在外，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购买，他们是最没有权力的一群，不管是迁徙或城市摆摊的自由，还是面对市场的选择。这种长期排斥农民留居城市的做法虽然创造了没有贫民窟的奇迹，但是以牺牲占多数的农民工利益为代价的，尽管掩盖了城市收入差距拉大，但是城乡差距的鸿沟越来越深，这对中国经济奇迹的可持续性构成了现实的巨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