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环 离职 矛盾:〈幽默公寓〉作者:妮可·德·毕隆[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14:30:09
第1章 花心大萝卜   每个年龄层的恋情都多如海滩上的贝壳。
  你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教导你在结婚前要保持处女之身,
  结婚后则要忠于另一半。
  当你向小亲亲灌输这个观念时,
  你并没有向她坦承自己曾经有多次热恋的经验--
  每次都是非常真诚的。
  爱情……常会让人一错再错。
            (西班牙谚语)
  哔哔……哔哔……
  ……电话铃响了。
  你正在浴缸里享受着晨浴。不过你早有预感这个尖锐的响声,一定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来打扰你,因此你也未雨绸缪地将无线电话摆在浴缸边缘了(其实你连上厕所也不会忘了随身携带)。
  "我真羡慕以前人的生活,没有这些烦死人的噪音。"你对自己的杂种爱猫"白铜"(又名"小猫",又名"喵喵")这么说。其实以前的人有喇叭、有钟、有鼓、有号角,人类啊,就像个小男孩,老是喜欢制造一点噪音。
  "喔!喔!"小猫答道。
  它才不在乎呢。
  它攀在你那高级名牌浴缸边缘,用爪子不停地拨动那块茉莉香皂想把香皂拨进水里,好让你永远找不到。
  哔哔……哔哔……电话铃声继续响个不停。
  你非接不可。
  你叹了口气说:"这么早,一定是打错电话了。"
  幸好,你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几种对付这类电话的方法,心情于是轻松了不少。比如:
  男声:"喂?碧姬,是你吗?我是你的乔治啊。"
  你(带着乡下人的口音):"碧姬和荒酥华先僧粗气了(碧姬和方斯华先生出去了)。"
  或者:
  你(低声说):"这里是B008情报员,讯息已收到。"
  或者:
  你(气愤的口吻):"该死!我不是吩咐过了,我在手术室不接电话吗?"
  或者:
  你(兴奋的口气):"啊!先生!你打来的正是时候,我的水管堵塞了。"
  可惜,今天打来的人不是乔治。
  "是我呀!"电话那头传来了你熟悉的稚嫩声音。
  "你是谁啊?"你没好气地咕哝着。你最受不了这种人,即使再亲再熟的人也一样,随便乱叫一声,就认为你理所当然要认出他们的声音。
  不过,"小亲亲"可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她气喘吁吁地问道:"我可不可以搬回家住几天?"
  "住哪儿?"
  "我以前少女时代住的那间房啊。"
  "少女时代?你现在很老了吗?"
  "别再开玩笑了,到底可不可以嘛?"
  "为什么要搬回来?发生什么事了?你的套房淹水了?还是被你前任科西嘉籍的男友给甩了?"
  "比这些更严重,也更复杂,我回去再告诉你。"
  "可是……"你吞吞吐吐地说:"可能不太方便耶,因为我把你的房间改成一间小书房,现在你爸爸睡在那里。"
  "什么?我的窝被爸爸占了?"
  你真想提醒备受宠爱的小女儿,爸妈已经倾家荡产帮她买了一间小套房,而且她已经五年没有进她那间"少女时代"的房间了。
  "那你呢?你睡哪里?"
  "独一无二的神圣主卧室。"
  艾莉丝苦叫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分居了?"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
  "妈呀,拜托拜托,你们千万别离婚!我马上回来。"
  喀喇一声,她挂断了。
  你对小猫说:"这下可好了,今天上午别想安安静静地做事了。"
  白铜用尾巴轻轻挥着浴池里的泡沫,好像在挖苦你:"这就是太宠女儿的下场。"
  你生气地接着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且你看小亲亲还先征求我的同意,她可没有扛着行李咚咚咚就跑来了。"
  "她知道你绝对不会对她说'不'的。"小猫小声地喵喵叫,声调里有一点点忌妒的味道(因为你吃饭的时候,总是不准它偷吃你盘子里的扇贝,而那却是它的最爱)。
  "我要是不答应,她就会搬到朋友家,然后我又要好几个礼拜见不到她了。"你抱怨着说。
  电梯的轰隆声刚好停在你这一层楼。救命啊!"小亲亲旋风"来了!她一定是在计程车上用大哥大打给你的,真是该死的现代科技!你急急忙忙冲出浴缸,就像一条蓝色的大鲸鱼破浪而出,溅起了滔天巨浪,淹没整片瓷砖地板。你随手抓起浴袍,但动作不够迅速,小亲亲艾莉丝已经如狂风般冲进浴室来了(虽然你一再重申,她还是没有交出家里的钥匙。大女儿也一样。然而她们谁也没有把自己住处的钥匙给你)。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爸爸分房睡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没有!只不过是……"
  你实在不习惯将夫妻生活的内幕向女儿(或向任何人)透露,当年在圣女贞德修院学校里,接受纯洁保守的圣乔治修女调教之后,这样的行为万万不可能在你身上发生。
  小亲亲的授业恩师却是属于六八年法国学生运动那反叛的一群,因此耳濡目染的她便毫无顾忌,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只不过怎样?"
  你咕咕哝哝地说,当夫妻年纪渐渐大了,就会开始受不了对方的一些习性。
  你发觉老公的鼾声越来越大,吵得你(还有楼上的邻居)根本睡不着。而且他那么高大,双脚老是会伸出床尾,被子也太小,每次他的脚一踢,冷风就会沿着脚底往上钻,吹得屁股凉嗖嗖的。但最糟的还是文化广播电台,你的另一半是文化电台的忠实听众(也许是惟-一个),每天晚上一打开收音机就不能关。于是你只得每天陪着他听一些不可思议的节目,可能是关于爱斯基摩人的神话,也可能是关于新式伊波拉病毒的演变情况,或是三十年代法国蒙面党的秘密等等。虽然一听到他的鼾声,你总会试着把收音机轻轻关掉,但是他都会立刻醒来:
  "别关,我现在听得正精彩呢!"
  可是他不能忍受你早上五点悄悄起床写作的习惯。原因是:他一被你吵醒就睡不着了(他还会诉苦说,经过这么多年,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不好),然后他就会念叨你一个上午。
  后来,有一天,你们夫妻俩经过一番坦诚而认真的长谈之后,终于决定分房睡。不过,这并不表示你们就不能……不能那个……
  该怎么跟下一代解释这些亲昵的细节呢?正为难时,你听见了小猫吃吃偷笑,冥冥间仿佛还听见修女老师向圣母祷告,保佑你别口出亵渎之秽言。
  于是你义正辞严地对小亲亲说:"反正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你们要是离婚,我就自杀。"她大喊道。
  "你不觉得自己大小题大作了吗?现在你倒是说说看,都二十五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搬回父母家?"
  "我跟汤玛分了。"
  汤玛是艾莉丝这六个月来(已经创下纪录)的亲密爱人。他是电脑工程师,目前失业,靠着打一些零工赚取生活费。
  "为什么?"
  "这家伙太讨厌了,做爱的时候竟然还穿袜子。"
  "好可怕喔,我可怜的女儿!"
  "别笑我了!最可怕的是他不愿意离开我,不,应该说他不愿意离开我的套房,他粘着我的床就像贻贝附着在岩礁上一样。每天晚上,他尽说些工作上的事,烦死人了,真的烦死人了……"
  "亲爱的,你要习惯这点。每个男人到了晚上都会说工作的事,女人就要尽量表现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是我们的职责。"
  小亲亲忽然有点尴尬:"然后他还说他才是我-……一……一辈子的爱人,说我对贾奥的一见钟情只是暂时冲昏头罢了。"
  "贾奥是谁?"你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
  "是一个巴西舞蹈家。"你的女儿突然用一种热恋中的陶醉语调说:"他很高,长得很帅,人又好。我被那个白痴气哭的时候,他就会轻轻地拍我的手,耐心地安慰我好几个小时。我真的爱死他了--我说的是贾奥喔,别搞错了。"
  你对于艾莉丝的花心已经习以为常了。你看着她交的男友一个接一个,其中有衣着光鲜、循规蹈矩的人,也有奇装异服、怪到极致的摇滚乐手。因此你不为所动。
  "你想爸爸会愿意去跟汤玛谈谈吗?"小亲亲一面担心地问,一面把成堆的行李和绑得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往她的旧寝室里推。十足吉普赛式的搬家法。
  "跟他谈什么?"
  "叫他搬出你们的套房。"
  "那不是我们的套房,那是你的套房,我们买给你的。我想你爸爸应该没有兴趣管你的爱情故事。"
  "算了吧!我只要亲他两下,撒个娇,保证他什么都说好。"艾莉丝信心十足地说,那口气仿佛是身经百战的情场女子。
  老公欣然让女儿亲了两下,但却断然拒绝去请小汤玛滚出艾莉丝的房子。她已经二十五岁,也该懂得自己解决问题了。就像上校岳父常说的:"自己的粪自己挑!"
  隔天,你打了一整天的电话,希望能找到适当的人,提供适当的建议,以便收复小亲亲的套房。
  大女儿茱丝婷也建议你别管,让妹妹自己想办法,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她斩钉截铁地说:"她家的事。"
  "他家的事"是茱丝婷的名言,当你紧张地告诉她:"你爸爸就是戒不了烟。"她也会冷冷地回答:"他家的事。"
  友人伊妲建议你把汤玛淹死在浴缸里。她还愿意为你做不在场的证明:"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电影了,法官大人。"好一桩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三姑六婆联盟"则建议你向区公所求援,请他们派出灭鼠队,向该栋大楼连灌两个礼拜的瓦斯,说不定汤玛刚好在里面。
  你的妹妹阿丽兴灾乐祸地扯着嗓门说:"谁叫你那么宠女儿,让她娇生惯养,她那间套房永远要不口来了,活该!"
  那天晚上,老公回房来了,你们躺在大大的双人床上,感觉还真不错。你紧紧地缠抱着他。
  "好啦!我好累,头也好病。"老公有气无力地说。
  "跟我来这一套,你丢不丢脸?通常都是女人才拿头痛当借口的。"
  于是你更加认真仔细地爱抚着他,庞然巨物般的老公格格一笑,终于决定狂野地报以激情热吻,并且在你耳边喃喃说道:
  "好吧,就跟你温存一下,但是事后你可不能打呼噜哦!"
  "什么?"你气呼呼地大喊,"你竟敢说这种话!每次都是你打呼噜的声音太大,吵得楼上邻居已经去向管理员抗议好几次了,甚至还找了大楼的管理委员会来呢。"
  "可是你也会打呼噜啊。"
  "胡说。"
  "好,今天晚上我就用我的小录音机一把你的鼾声录下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口气突然转变)。……不过录音之前,先让我疼疼你圆滚滚的小屁屁……"
  正当你们俩心荡神驰之际,中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吓了你们一大跳。
  "小偷!抓小偷!"
  老公连忙跳下床,一把抓起床头柜下层抽屉里的手枪(战利品--没有申报),马上冲到窗户旁边打开窗户。你也跟了过去。
  对面大楼(距离其实也不远)的一扇窗户旁,只见一名住户激动地大声喊叫,手还指着什么东西。
  "在那边!在那边!有人在爬你们那边的墙!"
  没错。
  黑暗中,就在几公尺外,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挂在排水檐沟上,他(是小亲亲前任科西嘉籍的神秘男友?)正向你女儿敞开的窗子爬去。
  "你马上给我下去,不然我开枪了!"老公挥动着手枪,气得面红耳赤。
  "不要!不要!爸爸,不要开枪。"艾莉丝哭丧着声音担心地说:"他是……呃……是我朋友。"
  "他在干吗?来这里练攀岩啊?"
  "他来找我。"
  "为什么他不能跟别人一样搭电梯上来?"
  "他怕吵到别人。"
  "他可真体贴啊!结果呢?"
  那个黑影轻巧一跳,便跳进了艾莉丝的房里。
  一片寂静。
  "他在里边干什么?"另一半担心地问。
  "他在跟你女儿亲热。"
  "是那个失业的电脑工程师吗?"
  "那个已经是前四任了。我想,如果不是很会吃醋的科西嘉人,就是巴西的舞蹈家。"
  "我家里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老公生气地说:"我马上去把那家伙撵出去。"
  "好,不过先穿上衣服。"
  因为你们俩还全身光溜溜的,这个样子想扮演正经严格的父母,似乎有点困难。你们套上睡衣,一前一后,庄严隆重地往小女儿的房间走去。
  老公凶巴巴地把门打开,却不由得吓了一跳。
  正如你们所想,那位攀岩绅士正在艾莉丝身上到处热吻着。他急忙站起身来。他的肤色黑得发亮。
  老公没有种族歧视,绝对没有!年少轻狂的年代,他就已经跑遍全世界,以便能结交各种肤色的朋友,接触各种文化。
  可是交朋友是一回事,要把自己的小亲亲交给一个精通飞檐走壁之术的纯巴西人,却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说句老实话,你自己也不是非常赞成。只要一想到小亲亲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和一个陌生家庭一起生活,说不定那个地方还没水没电的,你的心就犹如刀割。
  老公终于回过神来。
  "你能介绍一下吗?"他冷冷地问女儿。
  "他叫贾奥--贾奥·瓦斯奎,他是巴西有名的舞蹈家。'"
  小亲亲转身向她的新欢比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而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则回了她几句话,同样地莫名其妙(他长得的确好看,宽肩细腰,肌肉结实,蓝色的眼珠,牙齿在黝黑光亮的肌肤衬托下更显得晶莹洁白)。
  "他在说什么?"老公有点烦躁地问。
  "葡萄牙语啊……"艾莉丝得意地说,"巴西人都说葡萄牙语。"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念过书。"你的另一半不满地反驳。
  "你会说葡萄牙语?"你有些惊讶,如此问道。
  "不会。
  "那你们怎么沟通?"
  "我们不必沟通。"小亲亲笑着说,"可能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处得这么好。"
  见到你们惊愕的神色,她收起笑脸,转身向男友比划了几下。
  那个巴西人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下一件衬裤。
  "他又在搞什么花样?他要脱得精光吗?"爸爸火气越来越大,粗声问道。
  "我不知道,他常常做一些让人想像不到的事。你们自己看。"
  小亲亲用CD放了首西班牙舞曲。
  贾奥则开始跳起单人舞。
  你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个年轻人真是舞神。你觉得老公也跟你一样看得入迷。音乐结束后,你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老公和小女儿也跟着拍手。
  艾莉丝的男友害羞地笑了笑。
  他真是迷死人了。
  "好了,现在来狂欢一下!"女儿边喊边换CD,这次响起的是北非快节奏的salsa热舞。贾奥搂住了她,你的老公犹豫了一下,也伸手将你搂住。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你笑得合不拢嘴。刹那间,你仿佛又变回到二十年前那个迪斯科舞厅的舞后。每提到这段历史,你的孙儿们总是满脸不敢置信地崇拜:"外婆,再说一遍,你年轻的时候有多苗条,怎么会跳得过舞伴的肩膀啊?"
  总之,你毫无保留地舞兴大发了。
  兴致正高昂时,对面大楼传来了愤怒的叫骂声。
  "你们吵够了没有?"
  于是你们结束舞蹈,关掉音乐。
  "对不起,马丁先生,我们一时兴起,开了个小派对……"老公喊着回答。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马丁先生在黑暗中又扯着嗓门回了一句(好像是从厕所里传来的)
  "我也要啊,大白痴!"你们家的老太爷也发火嚷道。
  你赶紧冲过去把窗户关上,免得邻居和老公展开大战。然而,无论如何补救,接下来的半年里,每当在附近的阿拉伯杂货店碰面,马丁先生还是免不了给你脸色看。
  "好了,该睡了!"老公下令说。
  他大手一挥,昂首阔步走出房门。你用手指轻轻在唇上贴了一下,向那对小恋人道了晚安后,也跟了出去。
  躺回双人床后,你语带讥讽地说道:
  "结果你也没有把小亲亲的巴西男友撵出去呀……"
  老公假装没听到,嘟嘟哝哝的声音带着睡意:
  "这家伙,我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他比我还高。"
  你早该料到了。你老公对于自己一米九二的身高一向深以为傲,凡是只要高出他一厘米的男人,他都讨厌。不过讨厌归讨厌,他还是照常睡他的大头党,照常像个轰隆隆的火车头一样鼾声震天,当然了,文化电台也照开不误(今天讨论的是毕达哥拉斯的"一对多关系理论")。好了,又是一个无法人梦的夜。
  你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小亲亲做事向来顾前不顾后,她要是真的决定嫁给贾奥怎么办?
  "不会的!"白铜在你的耳边轻声细语,此时的它已经逃离它的篮筐,跑到它习惯的卧铺,环绕你的颈子窝着:"她已经发了千百次的誓,说她永远不会结婚,永远不会生小孩,她只想当毕加索。"
  "毕加索有很多小孩啊,这又不影响他作画。"
  "他也有很多太太帮他照顾小孩啊,他可不是一辈子都在奶瓶和尿布中度过的。"
  "你知道吗,小猫?女孩子是很善变的,尤其当她爱上一个很帅的人的时候,常常会做出很冲动的决定。"
  遥想将来小亲亲可能住在几万公里外的地方,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你也搬到巴西不就得了。"白铜呼噜噜地说。
  "你疯了!要我离开丈夫、大女儿和三个外孙,想都别想!"
  "不然我们全都移民过去好了。六楼那只小暹罗猫跟我说巴西很棒,它的主人常去,还听说那里有超大的老鼠和许多奇奇怪怪的动物呢。"
  于是你开始做起梦来了。也许在那个遥远的国度,你将能够实现青少年时代的梦想!一座巨大的庄园里,矗立着一栋华丽的宅邸,屋外有一个铺满蓝色彩釉瓷砖的阳台,三万公顷的土地,三万头牲畜,五十个牧牛的人,而你骑着你的小黑马在前头昂首阔步领导着他们。法国这种深居简出的生活并不适合你,你应该是塔拉庄园中的郝思嘉,是大西部或广阔无边的拉丁美洲的拓荒女英雄,或者是像约翰·韦恩一样的女牛仔护送着一大群牛。
  进入梦乡时,你正架着小飞机往里约热内卢去购物,顺便到科帕卡巴那冲个海水浴。
  "巴西万岁!"小猫沉沉入睡之际,也不忘这么轻轻喵一声。
  几天过后。
  上午八点半。
  你正在跟电脑奋战。
  没错,你终于在丈夫的威迫下屈服了,因为他再也受不了你那台三十年代的老式红色打字机,尽管那是你最心爱的亲密伴侣。
  他送给你一个现代科技的结晶(他说的),还附带一个打印机之类的机器,反正你也搞不清楚。他还威胁你说如果不赶快学会使用,就三个月不理你。
  "我的秘书全用得很得心应手,你总不可能比她们还笨吧?"
  眼见你慌乱得不知所措,他态度软化了,便出钱让你上特别训练课程。来上课的是一位迷人的女士,她向你一一解释操作的步骤。
  你就像鸭子听雷一样有听没有懂。
  尤其不懂的是,为什么屏幕上跑来跑去的箭头叫做"鼠标"?为什么不干脆叫"箭头"就好了?你恨死这只"老鼠"了。当你不小心按到某个按键,箭头就会以战斗机的速度"咻"一下飞过去……然后就不见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你紧张得要命,还低头往左边看看它是不是跳到地上去了。你又按了一下按键,"咻"……这次战斗机反向飞越屏幕,在右手边消失了。
  就连教你电脑的女士也找不到双行距的按键,在老祖母式的打字机上有一个注明了"1……2……3……"的小拉杆,不是简单明了得很吗?在这台现代科技结晶上面,什么都没有。可是,偏偏你和这家首度合作的出版社所签订的合约上,却又写得清清楚楚,稿子必须"以双行距打字,每页一千五百个字"(对于像你这种早已习惯使用古董打字机的作家而言,这无疑是一种酷刑),你是永远也办不到的。
  不过,有件事总算是让你稍感安慰:你那一向走在时代尖端的老公,竟然也被一台"声控机"搞得哭笑不得。声控机?没错,的确有这种东西存在。老公口述,那台佳能牌的神奇机器就自动打字。不幸的是老公感冒了,机器分辨不出他的声音,有时候便一动也不动,有时候则是乱打一通。所以说呢,机器再怎么先进,也比不上一个有两条手臂、两只手、一头卷发、一双蓝色大眼睛、一对戴着耳环的小耳朵、手持一枝老牌钢笔和一本格子笔记本、工作认真的女秘书呀!
  叮铃!……
  这次是门铃响了。
  白铜本来在书桌上,恣意地撕扯着你那堆凌乱的稿纸,一听到门铃声,便立刻跳下书桌,飞奔过去守在门边,希望趁你开门之际,一溜烟冲上七楼。然后再兴致盎然地看着披头散发的管理员,或是气喘吁吁送挂号信的邮差,又或是穿着起了毛球的老旧浴袍、破了洞的软布拖鞋和一双短袜的你。
  "别紧张,一定是管理员要拿书给我。"你跟它说。
  "才不是。拉度太太每次都会按两下,跟家里的人一样。"它喵喵地反驳道。
  "那么说不定是花店送花来了。"你又做着白日梦。
  可惜不是。
  门一开,立在你面前的竟是小亲亲的上一任情人,也就是现在还赖在她的住处不肯离开的那个叫汤玛的人。
  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门关上,可是他却很快地把手伸进了门缝,你也不敢太用力,怕把他的手弄断了。
  "伯母!让我跟你谈谈吧!"他用一种疲惫至极的声音哀求道。
  "我现在要做事,没有空!"你冷冷地回答道。
  不料,他竟哭了起来:"我受不了了!我要自杀。"
  这下可好了!你犹豫了几秒钟,万一这个疯子不是开玩笑,真的在你家门口割腕怎么办?那可真是太丢脸了!为了不冒这个险,还是牺牲一点时间好了……
  于是你请这个沮丧到了极点的年轻人进了客厅,只见他全身无力地瘫在老公专用的单人沙发上。你和小猫则坐到对面的长沙发上,小猫喜滋滋地就等着看好戏。("家里的戏可比戏院精彩多了!"它喵喵叫。)
  一语不发。
  汤玛用力地抽着鼻子。
  你起身到厨房拿了一条抹布(干净的)。那个扬言要自杀的人一接过抹布,便把整张脸埋了进去,然后擤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鼻涕。
  "我真的爱死艾莉丝了。"埋在抹布里的脸发出了模模糊糊的、闷闷的声音:"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她要是离开我,我就自杀!
  "冷静点!冷静点!有话好说嘛……"
  其实他说的话你一句也不信,你也不相信他会自杀。想当初你二十岁那年,不也有人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吗?结果,那个向你威胁说要跳巴黎铁塔的男人,不但没有跳,而且还在分手两个月后,娶了一个娇小妖艳的空中小姐。不过,听说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活该!即使如今已经过了四十年,你还是幸灾乐祸不已。
  汤玛还在继续诉苦:
  "她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她甚至还写了保证。用血写的呢!
  老天啊!这两个家伙简直是心智发育不全嘛!
  "你要知道,爱情是很脆弱的。"你故作郑重严肃地说。
  哔哔……哔哔……
  你连忙起身走进书房,电话却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最后才好不容易在一大堆的纸张底下找到了。
  "喂?我有一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电话那头轰然响起小亲亲兴奋的声音。
  你可不敢掉以轻心。该不会又有什么麻烦了吧?于是你便小声地说:
  "我也有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你的汤玛来了。"
  "谁?"
  "汤--玛!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写了保证书,说你会永远爱他的,而且是用血写的哟!"
  "他跑到我们家干吗?"
  "他在哭。"
  "真他妈的烦!"你的女儿说得简洁明了。
  "不要这么没水准!我暂时先转移他的注意力了。他说如果你离开他,他就要自杀。"
  "那就让他去自杀呀!"
  唉!少女一旦变了心,可真是冷酷无情啊!
  "你要懂得好聚好散,这很重要。"你以训诫的口吻说道。
  但艾莉丝却还是一如往常地把母亲睿智的建议当成了耳边风,接着转口说道:
  "还是听听我的消息吧:贾奥的父母亲想见见你和爸爸。"
  "啊?"
  "没错!他们从巴西利亚到巴黎来看他们的儿子表演,只待两天。今天晚上,他们邀请你们到克里翁(Crillon)一起喝一杯。"
  "到哪里?"
  "到克里翁大饭店,他们在那里订了一间豪华套房。"
  "他们是亿万富翁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你该不会打算嫁给贾奥吧?"
  "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想结婚的。不过,他已经跟我求了十七次婚了。"
  "太离谱了!你们才认识多久?"
  "……八天,十天。"小亲亲有点尴尬地回答道。一
  "你真能在八天十天内,就决定要爱他一辈子了?更何况你们的语言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教育背景也不同呀!"
  你所说的每字每句都充满了智慧啊,不是吗?
  "谁跟你说过要相爱一辈子了?"小女儿心平气和地反问你。
  这句话简直让你遭受到了有如五雷轰顶的震撼,正当你打算效法希腊"金口"教父好好训斥她一番时,你突然听到汤玛那家伙在隔壁的客厅发怒了。
  于是你只得以最快的速度,低声对女儿说:"这件事我们下午再谈,这段时间里,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想清楚,别天真得乐昏了头。"
  当你回到客厅时,发现小亲亲的前任男友在里头大步大步地走来走去,活像一头被惹恼的熊。此时,愤怒已取代了眼泪。
  "我一定要和艾莉丝谈谈。"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不然,我们就等着瞧!"
  好啦!这下子他竟改变心意,要杀你最疼爱的女儿了。这个小伙子太可怕了!刚才你真该把他的手夹断的。
  "你这么做是无法挽回她的心的。"你柔声地说。(咦,你现在说话的口气怎么已经不像希腊教父,倒像是罗曼史里头的女主角呢?)
  不过战术成功。汤玛口气又变了:
  "求求你,帮我约她见个面。"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丧失理智,我可以试试看。"
  "我保证绝对不会了。谢谢!谢谢!"
  这个怪异的家伙一边说,一边抱住了你的双脚,疯狂地亲起你的膝盖来。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挣脱了这个"小亲亲迷"热情的拥抱,并将他推到门外的楼梯口。这家伙,真是有病!
  "真是个可笑的人!"
  "是啊,伟大的爱情。"
  "我们猫呀,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白铜小声地呜呜叫,"至少,我就没有……"
  你没有答腔。当初为了防止你心爱的小公猫和七楼的波斯猫私奔,你带它去做了阉割手术,你知道它一直怀恨在心。其实,偶尔你也会为剥夺它销魂的乐趣而深感自责。
  老公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开始发起牢骚来了:
  "要限和我们女儿上床的那家伙父母去喝一杯,我才不干呢!你看看她的样子,简直像个花痴,以后啊,我们也别想有清静的日子过了。"
  "你怎么说这种话?艾莉丝才不是花痴呢。她只是很有……热情活力而已。我嘛,我倒是很想去认识一下这些巴西人。"
  "我没有钱去克里翁那种地方。"
  "可是是他们邀请我们的呀!"
  其实,你的另一半也跟你一样好奇。因此,他最后还是答应陪你去了:
  "不过,我话可先说在前头:要结婚,一门儿都没有!"
  当你--虽然有高大的丈夫陪着一一怯生生地走进克里翁的酒吧时,已经迟到了。你整个下午都在镜子前试穿衣服:这件太正式(又不是要到马克西姆餐厅参加晚宴)……那件不够高雅(毕竟这还是克里翁呀)……这件太暴露(你可不是二十岁的小女孩了)……那件太古板(你又不是一百岁的老太婆)……这件太老气(起了毛球的喀什米尔羊毛衫)……那件又太紧了(让你那圆滚滚的小屁股曲线毕露)……反正无论哪一件,小亲亲都有意见,害得你跟她争论不休。她就是不高兴,为什么自己和男友就没有受邀参加父母的聚会?
  "毕竟这是我们的未来呀!"
  "反正你也不想结婚嘛!"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会到巴西和贾奥生活一年。"
  救命啊!
  在内心深处,你实在不怎么欣赏这个宝贝女儿的恋爱方式。就算她不像她爸爸所形容的那么糟,是个求偶狂或花痴,你也不得不承认,她谈恋爱的方式的确非常轻浮,爱人一个接一个,却毫不内疚。你甚至还怀疑她同时和好几个人交往呢(可耻!可耻!你的修女老师一定会如此惊呼道)。你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教导你在结婚前要保持处女之身,结婚后则要忠于另一半,死而后已。当你向小亲亲灌输这个观念时,她差点就笑岔了气。不过,你并没有向她坦承自己曾经有多次热恋的经验--每次都是非常真诚的,其中你最爱的一个是来自瑞典马尔摩的面包师傅,他长得非常英俊,平常总是叫你LillaGroda(小青蛙),你还为了他去学瑞典话呢(当然啰,你学的一定是最基本的那几个字:"Japalskardig!"--"我爱你")!
  进了克里翁大饭店,你马上就看见贾奥的父母了,他们二人都很瘦,肤色也黑得极美。他的母亲更是高雅别致(桃红色的拉夸尔套装,迪奥系列的皮包,上衣的翻领还别了一个豹形的钻石别针)。你不禁暗自懊悔没有把杰出农业人士勋章别在自己外衣上,也没有让老公别上所有的战功勋章。
  你自我介绍,并为你们的迟到道歉。奇怪的是,他们的反应却相当冷漠。瓦斯奎太太的法语说得非常好,你便称赞了几句。
  "我曾经在瑞士上过法语学校。我丈夫则是英语说得比较好……做生意嘛。"
  接下来全是一些敷衍应付的场面话。香槟:很好喝。巴黎:还是那么美。时装:今年流行的款式很迷人。戏剧:有什么好戏可以看呢?
  突然间,一片沉默。
  可得小心了!
  马上就要切入正题。赶快闪避喽!
  瓦斯奎太太再度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这次的话题却是兜着她儿子和小亲亲转: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深爱着对方。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尤其是艾莉丝。她既美丽又惹人爱怜,贾奥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他想娶她……
  "……真是太疯狂了,是吧?"
  你点了点头,老公则无动于衷。
  反正,要想挡住小亲亲男友的母亲那连珠炮一般的话语,是不可能的事。重点已经讲出来了,这些巴西人不会夺走你心爱的女儿了。这时候,你好像听见身旁的另一半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很轻很轻的一口气。
  瓦斯奎太太则是越说越起劲。不错,这桩婚事是不可能的。因为尽管艾莉丝有那么多优点,却可惜有一个小小的缺点。
  啊?什么?竟然说你的小亲亲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太过分了!
  是的。
  她是白人。
  老公差点被他正要咽下去的那口香槟呛到。
  "她是……什么?"
  "她是白人!"
  "咕嘟"一声,香槟终于被吞下去了!
  "希望你们能了解,"瓦斯奎太太解释道(瓦斯奎先生一直没有出声,但是在他那双狡猾的小眼睛里却闪着一丝嘲弄的眼神):"我们是非洲莫桑比克黑奴的后裔,我们深以为做,并因此不跟外人通婚。我们知道巴西一向被认为是种族融合最成功的国家,但我们族人却不愿意走上这条路。"
  "那……这么说,你们是种族歧视了?"你的另一半吞吞吐吐地说。
  "十年风水轮流转嘛,你说是吗?"瓦斯奎太太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说道。
  老公站了起来。你这个贤慧的娇妻也跟着起立。
  "夫人,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他向美丽的巴西太太行了个礼,说道。
  刚才一直没有开口的瓦斯奎先生突然粗声粗气地问道:
  "恕我冒昧,请问一下,不知道令千金有多少'dowry'?
  "Dowry?"老公有点意外地问道。
  "就是嫁妆。"你小声地说。
  "我女儿没有'dewry',我们只不过是小贫户出身的白种人。"你的另一半冷冷地说。
  然后你们转身便走,态度神圣而不可侵犯。
  上了你们的车(可惜不是劳斯莱斯,唉!)之后,老公脾气就发作了:
  "自以为了不起的王八蛋!
  "多年以来,他们黑人就都是受到这样的对待。"你轻轻地说,"现在,美国还有三K党存在呢。
  不过,你们家的老爷兼太上皇却没把你的话听进去。他气愤难平地说:
  "我竟然让他们的儿子睡在我可爱的白雪公主的床上,我一想起就无法平静。好,等我们回到家,我就打烂他那张漂亮的黑脸蛋。
  "我不许你这么做!"此时,一段陈年的回忆忽然浮现在你的脑海:"……耶稣说过:'若有人掴你的右颊,把另一面也转给他!
  "你有毛病啊?你怎么越老越虔诚了?老实说,福音书里头有些玩意儿早已经偏离现实。要是工会那些人知道我跟耶稣一样,让下午开工和上午开工的人领同样多的薪水,包准隔天就会大罢工。"
  这么讨论著神学,不一会儿就到家了,而迎接你们的却是屋内传来的一声声叫喊与哭泣。你们急忙冲了进去,只见小亲亲披头散发倒在床上,脸上满是泪痕。她哭喊着:
  "贾奥离开我了。他跟他爸妈回巴西去了。他抛弃了我,只给了我一通电话说:'你在我心里永远占第一位'……在他心里占第一位有个屁用!……没用的家伙!他就是怕他妈妈嘛!可怜虫!龟孙子!王八蛋!我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全都是王八蛋!"
  "你说得对。全都是王八蛋!"你一边附和,一边示意丈夫暂时回避一下。
  你轻轻地为遭弃的可怜的女儿盖上被子,拉上窗帘,吻了你那被男人辜负的小心肝:
  "好了,睡吧!"
  小亲亲足足在梦乡里逗留了三天。偶尔醒转过来,便嘤嘤哭泣着哀求你给她一点钱,好让她跳上飞机到巴西利亚去,用她那把大瑞士刀割下那只始乱终弃的癞痢狗的耳朵。
  问题不至于此。那个年轻小伙子汤玛听说贾奥走了(谁说的呢?管理员吗?还是白铜?不过白铜却忿忿不平地否认:'你明知道我只会跟你说话。再说,这个可恶的家伙走路从来不注意,老是踩到我的脚!'),于是,他便开始毫不留情地对你施加压力。每次你一开大门,就会看见他盘坐在门口的脚垫上,蓬头垢面、神色委顿地恳求你让他见你女儿一面。只要一分钟就好,只要让他有时间吻她的膝盖(这家伙就有这怪癖!),并表达自己永恒不变的爱意就好。
  "她会复原的!"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每次你总是冷笑不语,然后逃遁到市场去。而他则紧追不舍,一路上还为自己那番被践踏蹂躏的热情而自叹自怜。他一面继续用你给他的破布擤着鼻子,一面帮你提着装满了蕃茄、柳橙和一大堆食品的菜篮子,这些食品对你那随时都饥肠辘辘的一家子而言,全都是不可或缺的补给品。有他帮忙,倒也使你的右肩关节轻松不少。
  "她应该多少问过我的消息吧?"他焦虑地问道。
  "没有。"你手里忙着挑梨子,嘴里冷冷地说,"而且只要你继续住在她那里,她就不会问起你。"
  然而这个年轻人顽固得很。他低下头,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到了第三天,你拉开了艾莉丝房中的窗帘,并给了她一片含有维他命的阿斯匹林和一杯水。
  "好了!把这个吃了,起床吧。你那段消逝的美丽恋情,用三天来凭吊也够了。"
  "你疯啦!我都痛苦死了!"
  "你总不能因为一个巴西舞蹈家把你弃如敝展,就一辈子哭哭啼啼吧!女儿呀,有点骨气好不好?"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激情的悲剧!你根本不懂爱情!"小亲亲愤怒地号叫,"你这辈子也只不过爱过爸爸一个人而已!"
  这次,你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她,说你曾经差一点就变成瑞典一个胖胖的、慈祥的面包店女主人,也差点成了一名西班牙斗牛士的妻子(与未亡人),还曾经差点嫁给一个非常富有、非常无趣、目前在坐牢的商人(大多数的商人都会坐牢的),甚至差点成为某一位阿拉伯亲王的第一百二十三任妃子……女孩子总是不乐意去想像自己的母亲也曾经拥有浪漫的少女情怀。
  哔哔……哔哔……
  "是你的电话?"你问艾莉丝。
  "不是,是你的。"
  咦!电话又跑到哪里去了?你跑进书房,不在那里。你奔进卧室,不在那里。你开始恼火了,因为电话铃声就快停了,到时候你将永远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会不会是中了大奖(虽然没有买过)?啊,对了!这该死的电话应该在你的袋子里。那袋子又躲到哪儿去了?在客厅沙发上的一堆杂志底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天晓得!那手机呢?一定是藏身在你仿鳄鱼皮皮包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就像隐藏在河边茂密的芦苇丛中的鲳鱼一样。最后你只好把整个仿鳄鱼皮的皮包翻转过来,一大堆多得离谱的东西立刻散落在地毯上。啊哈!你一伸手便抓到了那个小而神奇的现代科技结晶。时间刚刚好。
  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年轻而活泼的声音,要找艾莉丝。他说他叫吉尔,很抱歉打扰你(这可奇了,竟然是个彬彬有礼的男孩!),他实在很担心。因为他打电话到你女儿那里,却被一个疯子骂得狗血淋头,还一再说小亲亲已经不住在那里了。说她因为和一个大湖区的非洲人乱搞,染上了麻风病,现在住院了。
  于是你让女儿听了电话。
  一个小时过后,当你要出门买刚出炉的面包时,小亲亲还叽叽喳喳地在讲电话,而且讲得不亦乐乎呢。
  获救了!
  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收回套房。
  你在套房对面的咖啡馆监视着那个霸占房子的汤玛,然后趁他外出之际溜进去。你直接就找来了锁匠。换锁的同时,小亲亲则把汤玛的家当丢进一个大垃圾袋里,然后扔在楼梯间。
  事件告一段落。第2章 出走拉斯维加斯   莉莉贝儿是你老公的母亲。她好打扮,拉过皮,每天总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做美容保养。她搬进了距离你家不远的"铁线莲之家",享受着庭园美景和桥牌俱乐部的乐趣,但却也继续像个疯子似的穿梭于美容院之间,企图抚平岁月无情摧残的痕迹。
  年老的恋人就像烧焦的柴火,随时都可能死灰复燃。
            (1615年·布律斯康率先生之警言)
  大女儿首先发出警报。她甚至是在送小儿子到学校去之后,亲自到家里来通报消息的。
  "莉莉贝儿失踪了!"她用一种非常夸张的口气说。
  莉莉贝儿是你老公的母亲,你的婆婆。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不过外表看起来只有六十五岁。她气质高雅,好打扮,爱喷香水,拉过皮(你一直不敢问她总共拉过几次)。
  每天总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做美容保养(一会用一种超强效保湿乳液抹脸,以便让皮肤像丝绸般光滑细腻……一会用一种抗老修护乳液擦手……一会儿用活性微粒胶囊擦脖子,以便保护肌肤不受岁月侵蚀……等等)。此外,不仅要忙着找美容师修指甲、修脚趾甲、做头发,还要勤逛名牌服饰大商场等等。总之,是个漂亮的芭比娃娃。
  唉!她可一点也不欣赏你的真才实学!总是埋怨你太过邋遢。
  她曾经对你把她送你的日本进口"紫雪糕"遗忘在冰箱里一直耿耿于怀。那些"雪糕"是用一种具有超强再生能力的乳液制成的,送你的当时她还带着狡猾的神情说:"你的皱纹已经开始出现了,这个可以让你的皮肤年轻十岁哟。"
  多亏你大人有大量,没有把她掐死。
  你结婚后,女儿、孙儿也相继出世,她却坚决不许你们叫她"母亲"、"祖母"、"奶奶"、"亚莉奶奶"或"阿妈"等等。所有的人都得叫她莉莉贝儿,不然圣诞节就不给礼物。
  她七十岁那年风湿病发作,你和老公之间也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冲突。他提议要把母亲接到家里来住,而你则誓死不从。
  "你那个宝贝妈妈最讨厌了。她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断我的工作,强迫我看一种又粘又可以松弛肌肉的乳胶。不然就是拿着一种棒得不得了、可以让头发看起来又浓又密的日本洗发精,到处追着我跑。再不然就是拉着我到美容院去,叫设计师帮我染几摄紫色或玫瑰色的头发--听说这是今年最最流行的。不干,打死我都不干!"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找个高级的养老院,帮她租间一室一厅的公寓,她可以有自己的家具,可以使用自己的厨房,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还有护士随时处理。"
  寡居的莉莉贝儿在家里其实也住烦了,立刻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她搬进了距离你家不远的"铁线莲之家",享受着庭园美景,并加入了桥牌俱乐部(这也是她的嗜好之一),但却也继续像个疯子似的穿梭于美容院之间,企图抚平岁月无情摧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她失踪了?"你问大女儿。
  "我到她那儿去,想找她陪我去看一场服装秀,你也知道她一向最迷这个了。可是养老院的负责人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跟我说她出门旅行去了,过几天才会回来。"
  向来对她就没有什么好评的你,忍不住语带讽刺地说:
  "怎么不干脆说她又进医院去做第N次拉皮手术了?"
  "你说得对。倒是不必担心。"
  当天晚上,你觉得有责任告诉丈夫:
  "我觉得你那个疯狂的母亲,好像又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术了。"
  "奇怪!"他打着阿欠说:"通常她都会先小心翼翼地告诉我,然后再重新拟一次遗嘱的。"
  "养老院的负责人以为她去旅行了。"
  "旅行……去哪里旅行啊?"
  "据那个负责在门外偷听的清洁妇说,到美国去了!"
  "美国?'铁线莲之家'的人疯啦!怎么不说上月球或是人造卫星去了?!"
  "这些老太太很难说的。我那个住在巴斯克的祖母,活到一百岁了,还曾经有一次把所有的珠宝缝在裙摆里面,然后偷偷地离家出走。我那些姑姑们一想到她带着传家钻石,很可能会被绑架,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后来那些钻石呢?"
  "被我的珍妮姑妈拿走了,她却说是在亚威农到里昂途中因为裙摆断线掉了。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分成了两半,谁也不跟谁说话。"
  老公摇摇头说:"只要有个一分半毛的遗产,家人就一定会拼得你死我活的。每次都这样。"
  "你母亲却是例外。你是她的独子啊,她却把所有的钱都拿去美容。你呀,就算有一分半毛也拿不到。"
  "这样最好。"你的另一半说,"也省得国税局找麻烦。"
  "把事情弄错是人的天性。"(西塞罗)
  半夜里,你美梦正甜(你的另一半已经回他的卧室去,小亲亲也回去住进了她的套房--你想她的新欢吉尔应该也搬进去了),脖子旁边缩着软绵绵的一团圆球,是白铜。
  "有传真进来了。"它在你耳边低声轻呼。
  你开了灯。清晨三点钟。有哪个讨厌的家伙会在清晨三点传真啊?不可能。小猫却很坚持:"你们这一家人从来就不相信我说的话。"
  于是你走到书房。传真机果然正轧轧作响。
  "亲爱的各位,今天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我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和海军准将朱尔·戴布利结婚了。我们非常快乐,后天回家,你们保重。莉莉贝儿。"
  你立刻冲进老公的房里,关掉收音机。他马上就醒了:
  "嗨?干吗?怎么了?"
  "我告诉你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你母亲今天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了!"
  "我母亲什么?"
  "你母亲今天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了。"
  你的另一半吓呆了,他双眼圆瞪,嘴巴大开,一根根的头发全都倒竖起来,活像是白雪公主身边那个呆呆的小矮人。你最爱这个样子的他了。
  "她疯了!早知道就该请人看着她。"
  "你凭什么?而且说不定那个海军老准将人很好呢。别埋怨啦,你应该庆幸她没有去找个小白脸。我想,以后轮到我守寡的时候,我就嫁给帆船好手凯索宗。"
  老公把眼睛往上一翻,话题又回到他那疯狂的母亲:
  "可是为什么要到拉斯维加斯?她嫁给美国佬了?"
  "醒醒吧。朱尔·戴布利,这显然是个法国名字。反正是很有派头的名字就对了!"
  另一半不屑地撇撇嘴。势利嘛,真是的!
  隔天早上八点,"铁线莲之家"养老院的负责人就被你们逼得穿着睡衣出现在办公室。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住在这里的老人。今年八十岁,很迷人的一个老先生。离婚了(噢!你还以为皇亲国威是不离婚的呢)。他常常和令堂玩桥牌。我们这里的桥牌俱乐部是很受欢迎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呃……我母亲和那个海军准将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老公问道。他还无法接受母亲再婚的事实。
  "这个嘛……嗯……嗯……有一名清洁妇说,他有时候会在令堂那里过夜……"
  "看见了吧!虽然他们都已经上了年纪……这样做还是不恰当啊!"老公大吼道,一时间,他仿佛成了传道者。
  "难道老人就没有做爱的权利!"你也气愤地嚷着,"我倒觉得我们应该颁给朱尔准将一个爱情荣誉勋章呢!"
  "你应该事先通知我的!"你的另一半责怪养老院的负责人。
  负责人却仿佛受到惊吓:
  "不行啊,先生!没错,住在这里的都是老人没错,但是他们可没有痴呆,他们的私生活我们无法干涉。就算他们想出走,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出走?没错?"老公有点歇斯底里了,"他们就像十五岁的小孩一样,秘密策划出走。这是什么时代啊?连自己的父母亲都靠不住。"
  这时候,负责人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只听见另一头传来了一阵阵怒吼。
  "是的,我知道。"他严肃地回答,"她的家人目前也正在我办公室,我请他们来跟你谈。
  他低声地说:
  "是戴布利准将的儿子。他们好像也很不高兴。
  老公接过听筒。
  "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冷地说:"我们也跟你们一样吃惊,一样惊奇……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马上见个面……(他带点嘲弄地说)对,家庭聚会!我们十分钟后到你家。
  "他们可真凶。"他挂电话时,加了这句评语。
  负责人也沉重地摇了摇头。
  面对莉莉贝儿那位风流情郎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谈话的气氛异常冰冷。他们没有请你们喝咖啡,甚至连一杯水也没有。他们已经陷入狂怒的状态。尽管你的另一半一再保证,他们显然还是怀疑这桩婚姻是你们一手安排,而且也是你们怂恿莉莉贝儿来勾引他们的老爸。其中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是在拉斯维加斯结的婚?"对方大儿子恶狠狠地问道,声音中带着嘶嘶的气声。(他腆着一个啤酒肚,领带丑不拉叽的。你私底下叫他"肥肚肉"。)
  "当然喽!"你和蔼可亲地回答,"我想,这是世界上少数几个可以让人在十分钟之内结婚的地方之一。听我一个朋友说,好像跟到迪斯尼乐园一样好玩。到市政府签个名登记结婚只要五分钟。有各个教派的神职人员,还有可爱的小礼拜堂。教堂会提供证婚人。有音乐、有人拍照、有玫瑰捧花、有T恤,还有旅馆的豪华套房当新房,房间里有心形的床和花,天花板上还嵌了镜子呢。"
  小儿子(脑袋瓜上一根毛也没有。有轻微斜视。你私下叫他"大秃瓜")的左眼向你射出了一道冷锋:
  "你们大概忘了拉斯维加斯是在美国吧?"
  "这样也有罪?"
  "这就表示他们的婚姻关系受美国法律约束。"
  "那又如何?"
  "那么女人一旦离婚或守寡,就可以得到丈夫一半的财产。"
  好家伙。
  原来这几个宝贝儿子女儿早就迫不及待要瓜分准将父亲的钱了。不料中途杀出个莉莉贝儿,把钱抢走一半。痛啊!痛啊!
  "令尊拥有庞大的财产吗?"你的另一半挖苦地问道。
  "算是不少了!""肥肚肉"咬牙切齿地说,"反正我们坚决反对到底。我们可怜的老爸显然是脑筋不清楚,才会被你们那水性杨花的妈给拐跑了。"
  你老公马上站起来,一把抓住"肥肚肉"那条丑不拉叽的领带,把他掐个半死。"你再说一遍,我就把你剁成肉酱!"他面红耳赤地说道,"我母亲也许有些缺点,不过她可不是婊子!"
  "说得好听!"宝贝女儿冷笑着说,声音十分刺耳。
  这次轮到你转向那个"小屁股":
  "你这臭女人,你敢再说一句对我婆婆不敬的话,我就扯掉你的珍珠项链,把珠子踩碎,再逼你吃下去!
  "小屁股"面露惊恐,赶紧用手护住脖子上的珍珠。
  "这些珍珠可是真的呀!"她惊声尖叫。
  "最好是真的,不然还有什么乐趣?
  你和老公离开时,有好几道恨恨的目光像机关枪似的从背后扫射过来。
  到了屋外,你们不禁放声大笑。
  "好个莉莉贝儿!"你的另一半骄傲地高喊,"她每天要是不变点花样出来,恐怕真的会死不瞑目。
  大女儿和小亲亲一听到她们那个专门捣蛋的祖母再婚的消息,都欢呼了起来。
  "她太厉害了!"艾莉丝尖叫道。
  不一会儿,她又有点担心:
  "他们这么老了还能做爱吗?
  "他们家的事。"大女儿回答道,用的还是她最喜欢的那句话。
  "总之,"你说,"我们要替他们举办一个魔鬼接风仪式!"
  接下来的两天之中,你和小女儿便忙着用白色的皱纹纸做花环,而现在已经正式成为小亲亲"人幕之宾"的小吉尔,则负责将花环挂满整间屋子。你在餐桌上铺了一条绣花蝉翼纱桌巾,那是你心爱的大女儿从香港带回来的。
  你还请了热心的女管理员擦亮银器,并在屋里摆满了白色鲜花与玫瑰。拉度太太兴奋得不得了。她双手合十惊呼道:"这简直比金贝辛格的婚礼还美!"这位可爱的管理员是流行杂志Voici的忠实读者,因此她在这方面学问之渊博绝非你所能及:她就绝对不会像你一样老是把莎朗·斯通、辛蒂克劳馥和金贝辛格搞错!
  拉度太太对整个热闹非凡的布置简直惊叹不已,并赞不绝口,于是你便邀请她前来一同庆祝。
  年届古稀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返家当天,你的大女儿忽然带着她那一家子来了:二号女婿和三个小孩(其中有两个是和一号女婿生的:十七岁的马帝亚和十三岁的艾蜜莉;一个是和二号女婿生的:七岁的小奥古斯丹,乳名小霸王阿提拉)。
  老实说,这家人的关系确实有点混乱,你有时候还真是不记得谁是谁的孩子呢。不过,这也是所谓现代化组合式家庭,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你内心深处的最爱。
  小亲亲一边帮你把烟灰缸一一摆上(你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丁丁历险记》里看到的一个满口粗话、抽着烟斗的水手),一边跟你说悄悄话。
  那个叫汤玛的竟然在凌晨两点跑去敲艾莉丝的门,说要收拾东西。刚开始他还温柔地叫她"亲亲小宝贝",最后发起脾气来便口不择言了,"丑八怪"、"臭婆娘"。"贱女人"、"下流婊子"等等什么都骂,还飞脚乱踢一通。
  你的宝贝小女儿便开始放起摇滚乐,还把声量调到最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又在耳朵里塞了棉球。
  最后,吃了闭门羹的他也累了,便扛起那只垃圾袋消失在夜色中。
  隔天,那个叫吉尔的也就正式进驻了(但后来也只住了几个月)
  "他是干什么的?"你问道。
  "律师,待业。"她小声地说。
  小亲亲交的男友通常都在待业中。唉!
  "不过,当律师应该很有用。"你慈悲地说。
  (只不过你还不知道有用到什么程度!)
  大女儿茱丝婷在厨房里忙着。她的手艺一流,全然不像你这个连最简单的烤鸡都不会的母亲。她正在准备一道油炸牛排加蘑菇,那是她最拿手的。外送餐厅已经送来了龙虾沙拉和一个多层蛋糕,蛋糕上面还用鲜奶油写着:
  "新郎新娘万岁!
  "莉莉贝儿与朱尔万岁!
  二号女婿负责摆餐具,小霸王阿提拉在一旁帮忙。你看在眼里,真是替那些美丽的瓷器捏一把冷汗,结果证明是你多虑了。
  那对新婚夫妻下计程车时,一切都准备就绪。
  守候在阳台上的艾蜜莉大喊道:
  "他们到了!莉莉贝儿穿了一件好漂亮的蓝色洋装,新爷爷的胸前还挂了一大堆勋章呢!
  你把入口的两扇门都打开来。当那对老新人步出电梯,所有的家人都列队欢迎,齐声高喊:
  "新郎新娘万岁!
  大家将白米和碎彩纸一把一把地向他们抛去。管理员也扔得不亦乐乎,高昂的兴致丝毫不输于任何人,她还体贴地不去提醒大家,明天她可要清理个半死了。
  准将向大家行了个军礼。他修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小胡子上,沾了不少米粒和碎彩纸。
  你向莉莉贝儿称赞那件天蓝色罗缎镶边礼服的美丽优雅。
  "是名牌YSL!是我的朱尔送的!"她悄声说道。
  其实,戴布利准将的孩子根本不必担心遗产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的父亲向天堂报到之前,莉莉贝儿早就让他倾家荡产了。
  这顿午餐吃得真是宾主尽欢、和乐融融。香槟美酒让莉莉贝儿那刚出炉的丈夫喝得双颊绊红。马帝亚做着海军健儿的梦。艾蜜莉也激动得尿了裤子。小霸王则爬到朱尔爷爷的腿上,问道:
  "我今年七岁。你几岁啊?"
  "今天,我也是七岁!"这名骄傲的皇室贵族吻着莉莉贝儿的手,微笑道:"非常感谢你们各位!能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真好!"
  "他的孩子在养老院等他。听说他们做得很过分!"莉莉贝儿说。
  "这群小王八蛋!"准将如雷般的声音轰隆隆响着,"我已经吓唬他们说要把他们关进暗无天日的船底黑牢了。"
  "就跟黑胡子船长一样!"小霸王大喊道,对他崇拜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肥肚肉"和"大秃瓜"突然从电梯冲了进来(你忘了把大门关上)。那个宝贝女儿"小屁股"并未参与这次的突击行动。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肥肚肉"尖叫的声音十分刺耳,"爸爸!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朱尔爷爷有点狼狈地问道。
  "到一间很棒的医院,房间设备很好,外面有花园,还有一流的医生可以照顾你。
  "哎哟!……他们要把他关进精神病院!"莉莉贝儿号叫道,叫着叫着便昏倒了。
  老公赶紧冲了过去扶住莉莉贝儿。
  "你们有精神科医生的诊断书,或是警察局发的拘捕凭证吗?"吉尔傲然问道,"要是没有的话,你们等于是非法劫持,可是得判五年有期徒刑的。
  "少在那里吵唆了,乳臭未干的小子!""大秃瓜"怒喊道,"借问一下,这家伙是谁啊?"
  "他是我们的律师,也是律师公会会长的助手。"你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原本准备替新人切蛋糕的管理员拉度太太,这时也挡在朱尔爷爷前面,向企图劫持的歹徒挥动着她那把切割羊腿的大刀:
  "你们就放过这可怜的家伙吧!
  拉度太太穿着美丽的水绿色针织洋装(你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发髻上别着黑色的天鹅绒发饰,耳朵垂挂着亮晶晶的假宝石耳环,打扮相当时髦。"肥肚肉"以为她是新娘,便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你这个贱人,给我闭嘴!
  "该死的家伙!把这个王八蛋拖出去毙了!"准将气得整个脸都发紫了。
  拉度太太也对自己挨这个耳光大感不满。
  只见她举起羊腿大刀大手一挥,"噗"的一声,"肥肚肉"的鼻子应声落地。霎时间,血流如注。
  受了伤的"肥肚肉"立刻发出凄厉的哀号,就像一只被宰的肥猪,两只眼睛上下左右不停乱转。
  "救命啊!杀人啦!这个女人杀人不眨眼啊!"
  "快打-一九!"刚刚拍完母亲脸颊把她唤醒了的老公对你吼道。
  "爸爸!你没看到你娶了一个疯子吗?""大秃瓜"嚷嚷着,眼睛也斜视得更厉害了。
  "你这个白痴!"莉莉贝儿尖着嗓子对"肥肚肉"喊道,"我才是新娘!被你打耳光的那个是管理员!拉度太太,把刀子给我。我要把这个猪八戒的耳朵割下来!"
  大伙儿连忙把她拉住。
  你随手抓起一条美丽的白色绣花餐巾,擦着喷得到处都是的血迹。
  "不用打一一九了。"你提醒丈夫,"这两位先生不是自己带救护车来了吗?就让救护车把他们送到那间很棒的医院去好了。"
  于是鼠辈退场。
  "拉度太太,"准将以强有力的声音说,"我现在马上颁给你英勇战士勋章!"
  他投下了他的十字军功奖章,然后别在女管理员那覆着绿色针织洋装的丰满胸前,只见她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我想现在也该把新人送回'铁线莲之家'了。"你小声地对老公说,"我们的海军将领已经醉得不行了。"
  你的另一半便挽着母亲的手说:
  "妈,我祝你幸福快乐!
  出乎意料的是,莉莉贝儿竟然温柔地摸摸儿子的脸颊:
  "谢谢,我的小乖乖。不过我要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父亲的。我们曾经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我相信你一定还可以过很多年快乐而且平静的日子。
  "河流奔向大海的速度不会比人类奔向错误的速度来得快。"
                  (致伏尔泰)
第3章 青春不能留白   "我只是不懂马帝亚怎么就不能像其他同龄的男孩一样--满脸青春痘、目中无人、信奉国际共产主义、交一个不信教的女朋友,我还可以让他女朋友穿免费的新衣呢!"
  "因为身为儿女一定就要跟父母作对。否则,人生的乐趣何在?"你说。
  青春期的恋情就像在潮湿的木材上点火一样,
  总是烟雾多于热度。
              (灵感来自德国谚语)
  哔哔……哔哔……
  七点五分。
  "这么早一定是贾妮恩。"白铜打着阿欠喵呜喵呜地叫着。
  这个朋友跟你一样,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写作。你们两人都喜欢在黎明时刻闲聊一下,此时懒惰的巴黎人都还在睡梦中呢(十点以前打电话到巴黎任何办公室都没有用,有时候甚至到十一点也一样,因为你要找的某人可能还在某某大饭店,和其他一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享用所谓的"应酬早餐")!
  太不可思议了:是你的长孙马帝亚的声音。一定是大女儿家着火了。
  "不是,不是!外婆,你别紧张!"他结结巴巴地说,"……呃……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小乖乖?"
  "你帮我订ParisMatch杂志已经差不多一年了。"
  "嗯哼?"
  马帝亚不喜欢看书,这一直是你这辈子最伤心的事之一。你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在他家旁边的书局帮他开了个信用户头,带他到FNAC选购高级精装的体育纪念画册(他对这个很有兴趣,不过他只看里头的图片),还帮他订过Mickey、Picsou、Chouchou、Cousteau进制 Junior、Foot Magazine、Karate Bashido、Tennis Magazine等有关卡通漫画、海上历险、足球、功夫、网球体育的各类杂志,最后成交的就是综合杂志ParisMatch。但你从他那个泼妇型的妹妹口中得知,他一向只翻"人物专栏"的那几张图片而已。
  "外婆!你是不是可以不要再订ParisMatch,我们改订LaCroix好不好?"
  "改订什么?"
  "改订LaCroix。"
  就算有外星人降落在你的书房里大跳踢踏舞,都不会比马帝亚的这个要求更叫你吃惊了。
  "你说的是那个天主教日报?"
  "对。"马帝亚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小。
  你知道这些青少年最讨厌父母亲和祖父母问东问西。所以你只回答说:
  "可以啊,当然可以了,宝贝孙子!我今天马上就去订。"
  你等了一个小时,等他上学去之后,立即冲到电话旁边拨电话给他母亲。
  "你猜猜刚才你大儿子跟我要什么了。
  "……冲浪板?"
  "他要订LaCroix。"
  "订什么?"
  "天主教日报LaCroix。"
  "他疯啦!"
  "就是啊!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奇怪的蛛丝马迹?"
  "什么也没有哇!天!但愿他不是想当神父……"
  "他不是根本没受洗吗?"
  "他跟艾蜜莉都没有。只有阿提拉受洗了,要不然他祖母准可能自杀去。你也知道我那口子对他母亲向来是言听计从。我也只能投降。
  "你送他去上主日学了?"
  "是啊。去了一个月,有个小女孩偷偷告诉他说神父不能结婚,就死也不肯再去。我就让他自己去跟他奶奶吵!
  关于受洗和上主日学这回事,一直是你教育过程中所面临的一大课题。大女儿出生时,你还深受修院教育的影响,因此仪式盛大隆重:婴儿穿着家传的花边长罩衫(还散发着樟脑的味道);父母、公婆、祖父母、外公外婆。教父教母与亲朋好友,个个盛装出席;音乐、钟声、家庭聚会、龙虾大餐。总之,排场非凡。
  可是接下来呢,你失去了信仰。礼拜天,你不再虚伪地陪着茱丝婷去做弥撒,也不再假装相信可怜的圣母一直保持着处女之身。
  不过在你的坚持之下,她还是继续上主日学接受天主教教育,直到她举行隆重的成年礼为止。领圣礼的当天,排场依然非凡,父母、公婆、祖父母、外公外婆等等等等都来了,白长衣、头巾、弥撒经本、音乐、钟声、家庭聚会、龙虾大餐,还有大女儿等得急不可耐的第一只手表(你不得不承认,她想要手表比想领圣礼更为迫切)。
  隔天开始,她便自己决定放弃一切宗教仪式,每年只在圣诞夜和家人一起做午夜弥撒,以及在复活节前的礼拜天到你的米古乐农场去找巧克力彩蛋。
  当艾莉丝来到人世,你已经(在请求信仰虔诚的朋友原谅后)成为反教权人士了。你还曾经为了节育与堕胎的自由而上街游行大呼口号,你也从此不再想起受洗这回事了。老公也一样。他呀,向来都是无动于衷的。
  不过,两家的母亲大人却志同道合地开口说话了。
  你的母亲--当时尚在人世--痛苦地表示,她无法忍受让最小的孙女变成一个异教徒。
  "想想你的祖先,"她大声疾呼,"其中还有一个圣人呢。"
  "真的呀?"
  "没错。圣若望欧德。"
  "没听过。"
  至于莉莉贝儿,在经过一段纷纷扰扰的生活之后,也变得虔诚无比,从此天天打电话到老公的办公室去(分明是犯了妨害工作罪嘛)。你跟其他人一样都发现,对死亡的恐惧拉近了年老妇人与上帝之间的距离,尤其以那些罪孽深重的人为最。有时候,你也不禁自问:当自己变成老太婆的时候,是否也会踩着小碎步急急返回儿时的教堂呢?
  到了最后,老公的神经终于绷断了。
  "让艾莉丝受洗吧!"他嚷道,"让我可以好好地工作!我妈妈真的诚心诚意想毁掉我的生活!"
  心烦意乱的你便去征求你最敬爱的朋友的意见,也就是巴黎男子监狱的D神父。他穿着道明会修士的白色长袍,腰间佩带着念珠,还有那既湛蓝又纯真的眼神与热情洋溢的微笑,都激起了你对他的喜爱。由于每天要接触各类罪犯、流氓与其家属,因而养成他开朗豁达的心胸。他总能够使周围的人感受到他的仁慈、他的愉悦与他的爱。
  "唔!"他对你说,"既然这么做能让老太太们高兴,那么有何不可呢?"
  "可是,我已经不再相信受洗那一套了。"
  他露出微笑。
  "不相信并没有罪。更何况在你丑恶的灵魂深处,也许还残留着一丁点的宗教意识,谁晓得!对不?有一次我陪着一名杀人犯赴刑场,他一见到我就朝我吐口水,口里还咒骂上帝。可是当他上到断头台时,却大叫道:'上帝啊!救救我吧!
  "好吧。"你十分感动地回答道,"我们就让艾莉丝受洗,可是有一个条件:必须由你为她施洗。"
  "真的吗?"神父高兴地提高了音量,"你的要求不容易达到,因为教堂最重视制度。原则上,圣洗礼必须由你那个堂区的神父主礼。"
  "不行!他绝对别想用那双脏手碰我女儿的额头。"
  "怎么了,他做锗什么事了吗?"
  "他老是衣冠不整,还有体臭,而且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唉!唉!……你还替他裁制过冬天的长袍呢!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征求教区主教的同意才行。"
  "好吧,我去。"
  "呃……你的个性这么烈,恐怕会吓着他。主教是很脆弱的,你懂吗?我想还是由我来处理比较好。"
  圣洗礼在木斯土苏小村庄的教堂举行,用餐(龙虾大餐)则是在米古乐农场。欣喜万分的奶奶外婆,立刻就爱上D神父。而老公则以莱姆白葡萄酒为他的小女儿施洗。
  接着轮到艾莉丝上主日学了。
  当指导神父提到圣母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咻"的一声跟着天堂来的天使飞上天时,她也是"砰"的一声关上门就跑出来了。
  "大人又在撒谎,就跟说圣诞老人会从烟囱滑下来一样。"她嘲弄着说。
  再说马帝亚吧,惊愕的家人奔走相告,说他每天吃早餐的时候,总是心怀虔诚地阅读LaCroix日报,而又拒绝对自己这番反常的举动提出任何解释,就连他的母亲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某个礼拜天,他突然在你的耳边悄悄地说:
  "外婆,下礼拜我可不可以带一个女朋友来家里吃饭?"
  "当然可以了,小乖乖。"
  "还有……她是神授能力派的(charismatique)。"
  他说得太小声,你竟听成了"四肢麻痹(paralytique):
  可怜的孩子!那么她一直坐轮椅吗?"
  不是啦,外婆。是神--授--能--力--那是一个修会的名称,教友们会聚在一起祈祷,默想圣德。
  "那是门派集会啰?很多门派都是邪门歪道,你知道吗?"
  "不是啦,外婆。他们都是信奉罗马教皇的天主教徒。
  "喔!那么说,就是梵蒂冈门派喽!……好了,别绷着那张脸了!我只是逗着你玩的。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梅兰妮。她今年十六岁。我们已经在上帝面前私订终身了。可是你别告诉妈妈,不然她又要大惊小怪。
  "好!……你们现在订终身不会太早了一点吗?"
  "上帝会帮助我们的。尤其是我们还要维持纯洁的关系。因为梅兰妮希望到结婚那天才献出处女之身。
  他看着你的眼神是那么天真而诚恳,使你不忍用挖苦的语气说"加油了,孩子!"反倒是十分慈爱地对他说:"这样很好啊,小乖乖!
  礼拜天,梅兰妮到你家参加你们的家庭聚餐时,所有的人都以好奇热切的眼光注视着她。只有大女儿对于自己没有早一点得知儿子这段秘密恋情而心有不平,因此几乎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梅兰妮笑眯眯的,长得漂亮脱俗,却一点也不恃宠而骄。她穿了一件迷你裙,长度刚刚好,也就是说刚好盖住棉质小内裤,而不是你所担心的海军蓝白领洋装。记得你还是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平常总是被迫打扮成那副可笑的模样,还要戴上一顶同样是白色的毡帽,整个人活像一只夜壶。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直到上桌开饭之际。
  梅兰妮转身对你说:
  "我可以作餐前祷告吗?"声音温柔至极。
  "……当然可以了!……"
  于是她念了一大串不知所云的句子之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马帝亚也跟着她做。你也随口低颂了一声"阿门!"。而其余的家人则安安静静地呆立一旁,双眼圆瞪,双臂直晃。只有茱丝婷两臂交叉,满脸的不在乎。
  "她说的是哪一国的话啊?"小霸王跟平常一样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问了这么一句。
  "希伯来文。"马帝亚大声而骄傲地说,"梅兰妮为了解读《圣经》,所以学了希伯来文。"
  "《圣经》是什么?"你的小孙子又问道。
  "以后我再告诉你。"茱丝婷急忙说道,"现在吃你的开胃菜吧。"
  "我可不可以不吃胡萝卜丝?"小霸王哀求道。
  "不行。胡萝卜有丰富的维他命,对身体很好的。"他妈妈回答说。
  "可是我不喜欢胡萝卜里面的维他命。"小霸王赌气抱怨道。
  这时候,正在嚼一小片香肠的小亲亲,忽然语带挑衅地问梅兰妮:
  "听说你是神授能力派的,是真的吗?"
  "是的。我属于艾玛奴耳修会。"
  "听说你们不许吃避孕药?"
  "是的。不过看子宫颈分泌的新周期法例外。"
  "咦!"茱丝婷惊呼道,"这倒有趣了。"随后她悄悄地问二号女婿:"你知道这个方法吗?"
  "不知道。"女婿尴尬地说,"我是牙医,又不是妇产科医生。不过我可以打电话去问问朋友。"
  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茱丝婷这个老公就是喜欢打大哥大,连在餐厅里也是一样。有一次在已有百年历史的"利普"餐厅,还被传者给赶了出来,害得你再也不敢去那里吃饭。
  "喂!喂!在我这里吃饭不准打电话!"老公(模仿利普老板的语气)口气强硬地说:"在场就有五个手机,要是每个人都在讲电话,这哪儿还像家庭聚餐?简直像是在投票表决本周请愿主题的学术会议嘛。"
  "其实没什么用。"你插嘴道,"这种新周期法我知道。如果想要生小孩,这个倒是比荻野的月经周期法还有效。"
  "荻野是谁啊?"阿提拉问道。
  "等你大一点我再告诉你。"他妈妈又说,"啊,你把胡萝卜吃完了!……阿提拉最棒了!
  其实你看得一清二楚,阿提拉把他的胡萝卜都偷偷倒在桌子底下,希望向来饥不择食的白铜会帮他吃掉。不过,你不会去告密。因为你是外婆,不是妈妈,教育性的谴责已经不再是你的责任,现在该轮到茱丝婷了。
  "教皇好像反对用保险套哦?"小亲亲继续炮轰,炮火依然对准了梅兰妮,"那么,患了艾滋病的人不但自己会死,还会把病传染给别人,然后别人也得跟着死。你那个教皇,可真是杀人凶手啊!"
  梅兰妮气得涨红了脸,她的双眼射出了冷酷无情的锋芒。
  "我不许你说他是杀人凶手,只要大家都守身如玉不就好了?"
  "你是说,都不要做爱了?"
  "艾莉丝!不要再说了……这里还有小孩子呢。"老公说得冠冕堂皇。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外公!"艾蜜莉抗议道,"我现在刚好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年纪。"
  "可是我没兴趣!"小霸王说:"所以我不要再听你们说话了。"
  小亲亲早已下定决心找梅兰妮的碴,于是她以子弹列车的超高速继续往前猛冲:
  "你觉得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保持贞洁?"
  "神父和修女都做到了。"
  "只不过有一大堆人都还俗了……"
  "那是这些人不够坚定,所以才无法抑制他们的性冲动呵!"梅兰妮用一种软绵绵的语调,意有所指地说(马帝亚一定向她透露过你这个小女儿那些又多又杂的恋爱关系)。
  这回轮到艾莉丝怒发冲冠了。
  "你以为恋爱中的人,那么容易就能克制住生理上的冲动吗?我跟你打一包花生的赌,一年之后包管你已经不是处女了!"
  "艾莉丝!闭嘴,跟人家道歉!"你怒吼道。
  "要学学贝都因人!"老公添油加醋地说。
  小亲亲无动于衷:
  "为什么要学贝都因人?"
  "因为他们最重视待客之道。梅兰妮是客人,你应该要以最礼貌的态度对待她才对。
  "对不起。"你的小女儿对虔诚的女信徒嘟哝着说。
  "不,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不应该发脾气的。我犯了罪。
  "不管有罪没罪,现在大家都来吃羊腿。"大女儿边说边把大盘子拿给你:"然后换点别的话题吧。
  "我们就来说说复活节假期好了!"你以愉快的口气好心提议道。
  好心却不一定有好报。
  大伙儿都有自己的度假计划,不一会儿就陷入一片七嘴八舌的混战之中。大女儿和你的二号女婿打算全家到山上去。小亲亲准备和吉尔到阿尔卑斯山骑马。老公和你则还在米古乐农场和威尼斯之间举棋不定。只有梅兰妮和马帝亚一直不发一语。
  "你们两个呢?你们有什么计划?"
  马帝亚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鼓起勇气说:
  "……呃……我跟梅兰妮要步行到夏尔特朝圣……"
  "我去年就去过了。"梅兰妮显得狂热不已:"真是太美了。
  "不行!"大女儿断然否决,"马帝亚,你别忘了今年你还要联考,而且我们已说好,你整个假期都要温习功课的。"
  "妈!朝圣也只有三天而已……"
  "不行就是不行!以后你爱朝圣几天就朝圣几天,可是要等考完试。"
  老公和你(尤其是你)有点失望地放弃了威尼斯之行,而决定带着大孙子和他的课本到米古乐去。你不是神授能力派教徒,不过到底有点圣人的味道!
  两天后,你认真严肃地和小亲亲谈起了保险套。
  因为你不得不承认,在你动荡不安的年少时代,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些劳什子。你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当时也没有避孕药,你只能时时冒着怀孕的风险而担惊受怕。
  艾莉丝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惊疑不定地喊道:
  "你是说你从来没看过保险套?这怎么可能?"
  "真的没有啊!……"你可怜兮兮地坦承,"呃……你常常用吗?"
  "这还用说!除非可以确定我的男人对我很忠实,不过这可是要很大很大的信心。我怕得艾滋病,所以我的皮包里随时都有保险套。"
  "什么?你还要自己买保险套!"
  "是啊。因为男人都不喜欢用,所以常说他们没有。他们还会找各种借口,像是'我不需要啦……我很健康啦……我是阴性反应啦……'等等的。可是我就会回答说:'我不是怕艾滋病,亲爱的,我是怕怀孕!'他们也就乖乖戴上。"
  "我以为你一直都吃避孕药。"
  "我当然吃避孕药,可是我才不告诉他们呢。我那些死党也都一样。因为保险套可不是百分之百保险的,有时候套子会裂开,有时候会溜掉。"
  "你都在哪里买的?药房吗?"
  "不是。那里总是有老人去买药,而又是每次都买好几公斤,健保局就是被他们吃垮的。他们一看到有年轻女孩来买保险套,就会露出暧昧的表情,好像看到妓女似的。所以我比较喜欢用贩卖机。贩卖机到处都有,连地铁里面也有。不然就到乐客来超市去买。"
  你吓了一大跳:
  "乐客来超市?那里也有保险套?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过……在哪一区啊?"
  "药品区,在婴儿罐头的旁边,什么样的尺寸都有。"
  "真的!还有不同的尺寸啊?"
  "老妈,拜托!你是不是没看过男人的家伙啊?……当然大小会不一样嘛!一般可以分三种。一种是标准型,我都是买这种。也有大号的,使用大号的男人都很骄傲,所以通常他们都会自备。还有小号的,不过我从来不买,免得对方恼羞成怒。另外,还有好多不同的颜色……"
  "真的!很漂亮吗?"
  "普通啦。不过,听说在情趣用品店还可以买到镀金的和萤光的……"
  "萤光保险套!有什么用处?"
  "不知道。我从来没试过。可能是希望在黑暗中能闪闪发亮吧。而且还有各种味道:香蕉、香草、草莓等等。销路最好的是香草口味……"
  这番话听得你真是瞠目结舌,想不到你对现实生活竟然无知到这种地步。
  隔天,你立刻加快脚步赶往乐客来。
  你在十分钟内火速买完东西后,便前往药品区去寻找鼎鼎大名的"保险套"专柜。尽管你找了又找,却仍一无所获。你还到附近各区进行刺探,甚至连"蔬果区"都不放过,还是没有。眼看身边无数的家庭主妇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你就是不敢叫住某个人来问(无论是五十岁以上或以下的人)。你也提不起勇气去问年轻的收银小姐(你都开始冒出白头发来了,这成何体统呢?)。结果,在搜寻了一个小时之后,你还是决定放弃了……
  不料,就在最后关头,当你不经意地往"乳制品区"一瞥,你看到了。在"绷带"陈列架上摆了三个小小的盒子。蓝色、白色、红色。乐客来果然有爱国用品保险套。然而,这么重要的保险套外观却不怎么吸引人,只见它被遗忘在架子深处,感觉有点凄凉……突然有个戴眼镜的先生走了过来,他也弯下腰来,然后带点窘迫的神情看了你一眼。你们两人立刻朝不同的方向逃开。
  你一回到家,便打电话给小亲亲,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巧得很,她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因为想教育教育你,于是她便到一间保险套专卖店去("妈,你等着瞧,真是太新奇了!那里有好几万种耶!"),买了一种"很好玩的造型,是一个小丑的头,尾端还有一个红红的鼻子"
  当天晚上,你把老公拉上床,伸手便递出了那个小丑的头。
  "这是什么玩意?"他好奇地问。
  你解释给他听。
  可以像年轻人一样玩玩……
  他一怒之下,便将那"玩意"丢到床底下去了。
  隔天,他扯开了嗓门对小亲亲咆哮道:
  "我拜托你不要再拿那些恶心的东西给你妈妈了!也不许你再跟她胡说八道!
  马帝亚以不错的成绩通过了联考。梅兰妮也是。
  他们两个一起进入了大学的法学院。他们的"婚约"也一直还在。这对小夫妻(你在心底总是如此暗暗称呼他们)的确让你深受感动。
  不料,一声晴天霹雳,一切全毁了。
  小亲亲赌赢了。
  小梅兰妮泪眼汪汪地跑到你家来,说是有急事要告诉你。你把她安置在客厅那一千零一张沙发上,然后陪在她身边。
  "我犯了罪!我们犯了罪!"她投入你怀里,抽抽噎噎地说。
  "就连救世主一天也要犯罪七次呢。"你轻松地说(这就是在修道院受教育,聆听无数训示后的用处)"你犯了什么罪呢,孩子?"
  "我们发生关系了……"可怜的梅兰妮嗫嚅着说。
  "你说什么?对不起,我没听清楚,我现在有点耳背。
  "我跟马帝亚发生关系了!
  "那感觉一定好极了!"你兴奋地大叫。
  "是啊!"小信女小声却热切地说。
  她的眼眶涌出了更多的泪水。
  "你不该哭的,"你温柔地说,"肉体的爱若能伴随精神上的结合,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行为。"
  (你对自己这段励志性的谈话深感自豪。伟大的传道者波绪埃跟你可没亲戚关系呢。)
  "可是……我怕会怀孕……"梅兰妮低声说。
  "用了新周期法吗?"
  "什么方法也没用。"
  "哎呀…"
  你一边想一边大声地问:
  "马帝亚十八岁。你呢?十七吗?"
  "对。"
  "这个时候有小孩实在太年轻了。管他的。你爱马帝亚吗?"
  "全心全意,而且是一辈子!"梅兰妮双手合十,以万分虔诚而坚定的语气说。
  "那他呢?"
  "我想他应该也是吧。"她红着脸说。
  "好极了。那你们就结婚吧,如果你真的怀孕的话。"
  "可是……我爸妈和我的告解神父会不高兴的……"
  "我去跟你父母亲谈。至于你的告解神父,不用管他!我还有一个更好的。"
  于是你等也不等就叫她去见神父,神父也立刻赦免了她的罪,并又十分欣喜地等着为这对恋爱中的小天使祝福。
  你没有把梅兰妮怀孕的事告诉别的人(老公也不例外),只告知了大女儿。她一听,整个人都崩溃了:
  "马帝亚!他才十八岁耶!什么跟什么嘛!
  "他又不是第一个遇到这种事的人。
  "梅兰妮可不可能接受堕胎?
  "绝对不可能。像她那么虔诚的教徒一定宁愿把孩子生下来,再找人收养。
  "把我的孙子送到孤儿院?门都没有,我宁可自己养。
  "说得好,我会帮你的。你想你孙子会不会喜欢礼拜天吃的羊腿?
  "这两个孩子要靠什么过日子啊?
  "靠父母亲的衣食补助啊,跟其他年轻人一样。
  "那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我想到了。你让梅兰妮到你的服装店里当店员,然后在后间放一个摇篮让宝宝睡觉。
  "要是客人来的时候他哭了呢?
  "你就告诉他们说他是罗马尼亚籍的弃婴,你只是做做善事。
  茱丝婷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我都要当祖母!"
  "我也当曾祖母了呀!"
  "而莉莉贝儿已经是曾曾祖母了!她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你去见了梅兰妮的父母,他们十分谦恭有礼,但是从他们冷漠的眼神中,你看得出来他们认为女儿之所以贞操不保,都是受到你不良身教影响的缘故。
  这件事只有小亲亲略感怀疑。
  "我在想,说不定我已经赢得一包花生了。"她在你的浴室里哼着歌,梳着头发,因为她说在这里照镜子看起来比较漂亮。于是乎,你的洗脸台不时会掉满她的长发。你看得火冒三丈,便说她几句。她每次都跟你保证会清理得光亮如新,但每次也都只是说说而已,让你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不过,等你发现时已经太迟了,那家伙早就逃之夭夭。有时候母女关系就是这样才会紧张起来。
  "花生吃多了会胖的。"你冷冷地说。
  小亲亲也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最后的结果,梅兰妮并没有怀孕。
  谁也没有公然表示欣喜,不过这的确让知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为了惩罚女儿没有尽到守贞的本分,或是为了避免她再度犯错,梅兰妮的父母决定把她送到印度一年,去照顾德助撒修会收容的那些贫苦病危者。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小夫妻两个人不断哭哭啼啼地互诉忠贞不贰的心意。
  "这将是上帝对我们爱情的大考验!"
  "等你回来,我们马上结婚。"马帝亚信誓旦旦地说。
  虔诚的小信女便飞往加尔各答去了。
  你从白铜那儿得知这对小恋人写了几封很长很长的信,而这个消息是七楼的暹罗猫女友告诉他的,因为暹罗猫有一只巴厘岛猫女友认识梅兰妮双亲养的那只红毛波斯母猫。你也因而发现,原来母猫之间也组成了一个"三姑六婆联盟",专门交换一些八卦新闻。
  然而,"青春,就像是一场热病。"拉罗斯福科如是说。
  马帝亚开始和一群活泼开朗的学生交往,参加电子音乐派对,还认识了一个叫克莱儿的女孩……然后便和可怜的梅兰妮解除了婚约。
  "小心点,她是佛教徒!"白铜警告你。
  "谁啊?"
  "克莱儿。"
  "什么!那她不就全身缠着橘红色的布,还剃光头?"你有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没有。她穿的是Kenzo的衣服。"
  这次的消息是白铜从一只缅甸公猫那儿听来的,因为这只缅甸猫有一只灰白猫男友,认识那个克莱儿养的白色土耳其安哥拉公猫。看来公猫一样也传闲话嘛。
  当你把消息告诉大女儿时,她不禁尖叫起来,身体还不停地原地打转,就像个正在做礼拜的伊斯兰教僧人。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这个儿子,专挑那些迷恋宗教的女孩子呢?这次,他恐怕要隐居到喜马拉雅山,跟着喇嘛躲在小木屋里打坐七年了。说不定他也会变成喇嘛呢!……要是这样,我非疯掉不可。"
  "你是宁愿他变成正宗的口教徒,每天面向麦加屁股朝天膜拜五次呢?还是宁愿他到地铁里面放炸弹?前文化部长马勒侯不是说了吗?二十一世纪将是宗教的世纪……"
  "这句话我没听一千次,也有一百次了!但是我没想到宗教竟然会把我儿子搞得晕头转向。"
  "他去加入正常、健全的传统教派,总比那些个邪门歪道好吧?你想想,要是他进了耶和华见证会,或是韩国那个统一教会,又或是什么圣殿武士团的……"
  "妈,拜托你不要再说了,不然我真的会疯掉!我只是不懂马帝亚怎么就不能像其他同年龄的男孩子一样?满脸青春痘、目中无人、信奉国际共产主义、交一个不信教的女同学,我还可以让她穿免费的新衣呢!……"
  "因为身为儿女就一定要跟父母作对。否则,人生的乐趣何在?"
  目前,马帝亚迷恋的对象叫做莎拉,是个保守的犹太女孩,这对礼拜天的例行聚餐造成些许困扰,因为他们两个要吃"洁净的食物",于是你只好到犹太区去买菜。茱丝婷一想到儿子可能放弃法律系学业,转而钻研犹太教法典,就夜夜失眠。
  幸好,亲爱的小猫白铜告诉你,它在一次杂种猫大会上听说了,莎拉的母亲不答应她跟异教徒来往,母女俩经常争吵不休。因此,马帝亚跟她大吵一架之后,分手的机率也就大大提高了。
  而且你还有张王牌在手:一个可爱迷人的美国女孩,她的祖父是纳瓦荷族的巫师,还会跳祈雨舞呢。
  这样一来,米古乐农场再也不用担心夏天缺水了。
  感谢上苍!
第4章 艾蜜莉与“南瓜”   你急忙冲出门去。
  你的孙女才十三岁就坐牢!搞什么鬼?
  警察所长根本不屑理你。
  早知如此,你就应该使出老招数:说你是部长的丈母娘。
  部长的丈母娘可是人人畏惧的,就连部长也不例外。
  不乐意恋爱的姑娘是多么地少。
            (纳瓦尔的玛格莉特皇后)
  哔哔……哔哔……
  下午三点三十一分十六秒。
  就在一分十六秒前,你才刚刚躺上客厅的沙发,心无旁骛地翻开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第1135页,打算好好看点书(没错!你偶尔也会看这种有深度的书)。
  "要死了!在这个家里片刻都不得安宁!"你高声咒骂道:"去你妈的死电话!……"
  白铜吃惊地睁开一只眼睛:
  "虽然我只是一只杂种小猫,而且家里也只剩下我,但是你也不可以对我说粗话呀。"
  哔哔……哔哔……
  那只该死的电话老是跟你玩捉迷藏,这回又躲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又故技重施,躲进你杂乱不堪的袋子里吧?没有。
  原来被你压在身子下面了。
  大女儿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出来:
  "救命啊!妈!艾蜜莉不知道干了什么蠢事,竟然和她朋友莎乐美被警察给逮捕了。她们在第六区的警察局_我现在店里正在大拍卖……客人多得要命!……刚好店员又请假了!她去参加她奶奶的葬礼。所以你可不可以替我去一下?"
  "去参加你店员奶奶的葬礼?"
  "不是啦!是去警察局……把孩子给保出来。
  "好吧。不过,我记得你那个店员好像两个月前才死了奶奶,不是吗?
  "对呀!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你也发现了哦?这些店员老是死奶奶,从来就没死过爷爷。我真的……真的……真的受够了。"
  喀喇!她把电话挂掉了。
  你也急忙冲出门去。你的孙女才十三岁就坐牢!搞什么鬼?
  据你所知,她最爱的也不过就两样:
  她最好的朋友莎乐美,跟她同年,两人从幼稚园开始就形影不离。这两个小家伙成天在学校里都在讲悄悄话(还因此受过各种惩罚),等到放学,在转角分手各自回到家中后,又对着电话讲个不停。常常都是这个人到那个人家过夜,那个人到这个人家写作业,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就算双胞胎也没有她们这么好。
  第二样迷恋的事物:你从三十年前就开始收集的Hermes丝巾。每个礼拜天,家庭聚餐(莎乐美理所当然也受邀了)过后,她们就会偷偷溜进你的房间,用丝巾打扮各种造型,诸如海盗、俄国农妇、吉普赛女郎、安的列斯人等等。一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她们就马上把你珍贵的丝巾揉成一团,丢进衣橱里头,然后冲到浴室假装在洗手,全然一副无辜的模样。不管你再怎么气得大骂,也不管你特别为衣橱装上了锁,她们依然故我--因为你每次都忘了把钥匙拿走。老公禁不住你的一再抱怨,便替你装了一个警报器,只要有人企图偷开你的宝贝衣橱,就会铃声大作,差点没把那两个小女孩吓死。不过,隔天你自己也被吓掉了半条命,因为你忘了解除警报了。
  但无论如何,这到底只是你们自家人的游击战罢了,你实在搞不懂她们怎么会跟警察大人牵扯上关系呢?
  你这才发现,原来巴黎每一区都有好几个警察局,直到第三个警察局你才找到你那两个小孩,她们坐在一张矮小的长凳上,紧紧地靠在一起,一边用手卷着头发,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们一见到你,立刻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投奔到你的怀里哭喊着:
  "外婆!……外婆!……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叫你们什么也没做?"她们身旁那只魁梧的大猩猩吼叫道,"那我受伤的大拇指怎么说?"
  说着,他便伸出了那个包得密不通风的指头,用力地在你眼前晃动。
  "要不是你想强暴我们,我也不会咬你啊!"艾蜜莉说。
  "我?……想强暴你们?""巨猩"愤怒地结巴了起来,"根本是你们想强暴摇滚歌王达尼。"
  "你有毛病啊?"这次轮到莎乐美发怒了,"我们会去强暴一个四十岁的老头?说这种话太伤人了吧!……"
  "可是他至少是你们的偶像啊!"
  "我们的偶像?我们只是想让他签名。强尼才是我们的偶像。"
  你完全无法进入状况,便想找局长问清楚。
  可是局长根本不屑理你。早知如此,你就应该使出老招数:说你是部长的丈母娘。部长的丈母娘可是人人畏惧的,就连部长也不例外。这招一直很管用。
  后来,你不断缠着几名警员和服务台的女警员,要求他们作出解释,并又威胁要请来你那位"律师公会会长助理律师"(当然还是那个小吉尔啰)之后,你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艾蜜莉和莎乐美也不晓得怎么去弄到摇滚歌神达尼的私人住址,便一块儿去埋伏在那栋大楼的门边。当他小心翼翼以巨大的墨镜隐藏身份,从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她们俩便一拥而上,想让他签个名,亲一下(这些超级巨星老喜欢戴墨镜--晚上也不例外--说是要避人耳目,你听了就生气:这个样子分明比在胸前挂个告示牌还要明显嘛)。
  没想到歌王达尼今天刚好心情糟到极点(也许是便秘的缘故吧?),便作势让保镖(就是那只大猩猩)挡掉热情歌迷的攻势。艾蜜莉大怒之下,竟把大猩猩的大拇指给咬出血来了,疼得他当场嗷嗷叫(庞然大物却也不堪一击)。人潮开始聚集,狗仔队出动,警察也来了,带走了所有的人。其中当然不包括大明星在内,他只草草地帮几个人签了名,便很快冲回家去了。
  受了伤的大猩猩要告艾蜜莉暴力伤人。
  "可怜的先生,你这是自取其辱!"你和颜悦色地说,"像你这么一个高大魁梧的大男人,承认遭到一个十三岁的瘦弱女孩攻击,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呀!而且以后,你可能因此再也找不到工作了。何况,你身为摇滚歌王达尼的保镖,却被控强暴,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啊?什么?我又没有强暴那两个女孩。"大猩猩嘟囔着。
  "胡说!他抓我的胸部了。"艾蜜莉急急尖声叫道,"所以我才会咬他。我做得没有错吧,外婆?"
  "亲爱的,你没有错。这个叫做'用手强暴',要判好几年徒刑呢……"
  大猩猩惊慌的眼球转来转去:
  "胡说八道什么?"
  "你最好还是算了吧。"有一个警察建议说,脸上堆满笑容。
  "是啊。"另一个警察也赞成,"尤其是所长已经受够了达尼和你的那一大堆罚单了。"
  "还有,我们也很久没拿到免费的演唱会门票了。"又一个警员加入战局。
  大猩猩只有逃之夭夭。
  你大获全胜地带着两个小家伙走出警察局。可是一转过街角,你便立刻发作:
  "下次你们要是再这么笨,去追在像什么达尼歌王这种连看都不屑看你们一眼的烂人后面跑,我就把你们留在警察局,懂不懂?"
  这两个追星少女羞愧地点了点头。艾蜜莉把她最崇拜的歌手所有的海报都丢出房门,然后慢慢换上了她新欢的巨幅照片:
  她的爱马"南瓜"。
  当了外婆以后最大的(私底下的)安慰,就是看着曾经在青少年时期让你吃尽苦头的女儿,如今也要开始为自己青春期的女儿烦恼了。
  而最有趣的则是听她伏在你的肩上,抱怨她的下一代那些异想天开的念头。
  "她快把我逼疯了!"她叹着气说。
  "哦!想当初你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差点把我逼疯了啊!
  "我?!……我那时候可是中规中矩的,十足的女圣人呢。
  "才怪!女魔头还差不多!
  她说什么也不承认。她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有一天早上,艾蜜莉宣布她想学骑马,而且"等她长大以后",还要跟莎乐美开一个骑马场。再也没有什么比马更美的了!
  她坚持要退掉钢琴课,改上骑马课程,到骑马场去跟一群小长舌妇们玩耍,听从一名威严十足的退伍军人的口令,骑着又老又迟钝的劣马绕圈圈。
  不久,两个女骑士就开始到一个很高级的小马俱乐部度周末和部分的假期。由于俱乐部位于远方郊区的某个森林附近,虽然大女儿满肚子不高兴,却还是迫不得已要负责接送,因为莎乐美的母亲已经斩钉截铁地拒绝"当小姐们的司机"。
  "让她们搭火车好了。"
  说的也是。
  只不过你知道(大女儿自己做过,所以她也知道),那两个小疯子会拿车钱去看电影、买巧克力,然后再搭便车。
  你十七岁那年,曾经靠着一双手和死党贾妮恩纵横整个北欧。
  茱丝婷十六岁那年,也以同样的方法和闺中好友凡妮莎游访意大利,至于你给她们搭车的钱则都进到罗马各个夜总会的钱柜里去了。
  你没有被强暴。她们也没有。可是你--还有茱丝婷--就是没有办法不禁止新生代采用这种交通方式,因为从报纸上实在看到太多悲剧了。
  因此你常常建议大女儿带两个全副武装(马裤、骑士专用的黑色天鹅绒鸭舌帽、鳄鱼牌衬衫、皮靴、马鞭等等要坑掉她们老爸一大笔钱的东西)的小女生,去看马术比赛,而你也能从观赛中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你常常跟着军队里的骑兵一同快马奔驰于摩洛哥南方的穷乡僻壤,假装把枪抛到半空中,又假装把枪接住,口里还高声怪叫,就像在表演一场神乎其技的骑术;或者是骑马悠游于拉巴特与苏丹皇宫附近香气浓郁的尤加利树林;或者是游荡在当时还杳无人烟的广阔海滩。
  这些都是令人陶醉的回忆。
  此外,假期里由你敬爱的父亲大人亲自指导的骑马课程,当时他担任北非阿尔及尔的驻军司令,之前还是索缪尔军校的骑兵教官。他希望你能成为真正的骑兵英豪,而不只是个"耍猴戏的牛仔"。
  他替你挑了一匹不太听话的大马当坐骑,然后他很狡猾(你的爸爸,不是那匹马)地在你的右膝和马肚之间塞了一个硬币。上完课后,你要把硬币还给他,以证明你的腿一直都紧紧地夹着这只牲畜,每次都害得你腰酸背又痛的。接下来更让你感到惊慌,你那个深受西班牙耶稣会教士的熏陶,每逢殖民大典都表现得优雅、迷人的父亲,竟然像疯驴似的狂叫起来,还对你极尽辱骂之能事:
  "他妈的!腿夹紧啊!……你是死人啊!屁股往前移一点!……背挺直!背挺直听到了没有?你看看你,简直像个松垮垮的面粉袋嘛……下次找条牛让你骑好了……"
  你又慌又羞,脸都发了青。结果,你的脚没有踩牢,父亲那个硬币自然也弄丢了。你敬爱的爸爸手下那些小士官们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他们最大的消遣娱乐就是看司令官的女儿被骂得狗血淋头。
  有一次,你从马上摔了下来,那匹烂马还幸灾乐祸,你感觉得出来它一直都很藐视你。
  "上马!立刻上马!"父亲大人大吼。
  "我的脚扭了。"你破着脚说谎。
  你敬爱的爸爸深感孺子不可教也,失望之余,便放弃了你的马术训练,让你尽情地享受你真正的兴趣:拿弹弓去打青蛙,河里不时都有数百只青蛙呱呱叫得热闹呢,然后再带回去加菜(碧姬芭杜小姐①)!蛙腿涂上大蒜和橄榄油,撒上香菜,再用铁扦串在小火上烧烤,可真是人间美味呢)。
  ①编按:推行反皮革运动的法国著名影星。
  虽然你的观察力并不敏锐(或者说是毫无观察力可言),但一年之后,你还是发现艾蜜莉对骑马的热度似乎已经稍稍减退了。每到礼拜天,她都会留在巴黎"和莎乐美去散步"。
  "你们去哪里散步啊?"
  "呃……街上"
  "哪条街上?"
  "呃……随便逛"
  你根本不相信,你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青少年会在巴黎的街上"随便逛"的。艾蜜莉便说要带你圣诞节送她的溜冰鞋到特洛加罗广场去溜冰,最让你惊讶的是,她竟然全身穿戴着琳琅满目的廉价小玩意(耳环、戒指、项链。手链、脚链),要去做这种快速运动。
  然后呢,说巧不巧,你遇见了你的朋友伊妲姐。
  "喂!我在地铁看见你孙女了!"她愉快地说着,"她在纳伊--凡森线的车上跟一个弹吉他的吉普赛男生一块儿在要钱。"
  你又崩溃了。
  怎么办?
  通知大女儿?后果:希腊悲剧上演,艾蜜莉被送往瑞士的法国学校寄宿。最后结果:你的孙女十年都不会原谅你。
  保持缄默?风险:纯结的爱开花结果。艾蜜莉跟随情人的族人搭着篷车而去。你的一个朋友就有过这样的经验,她的女儿过了三年才回家,并在这三年之中游遍了中欧和埃及,还生了两个小流浪汉。
  推心置腹和艾蜜莉谈?危险:这个小女生会大发雷霆,丢下一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外婆,我已经长大了!"或者,"我爱他呀,外婆。他是个很有才华的音乐家。他将来一定会成名,你会以他为荣的"……
  于是你询问白铜的意见。
  "很简单嘛。"它举起爪子搔搔耳后,"你让你那个疯子孙女到美国去参加两个月的体育夏令营。包管她会爱上高大的美国篮球选手,把这边的吉普赛人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我们再来想办法摆脱那个篮球选手……"或是:
  ○可以把人送到西海岸(是艾蜜莉,不是那个篮球选手)去玩帆船,让她爱上英俊碧眼的布列塔尼水手,并且决定跟他在海滩上开一间比萨店……
  ○这时候再赶快把她送到白朗峰去,跟肤色古铜的健美的年轻辅导员学滑雪……
  依此类推。
  少女的恋情,可真是昂贵啊。
  你急忙冲出门去。
  你的孙女才十三岁就坐牢!搞什么鬼?
  警察所长根本不屑理你。
  早知如此,你就应该使出老招数:说你是部长的丈母娘。
  部长的丈母娘可是人人畏惧的,就连部长也不例外。
  不乐意恋爱的姑娘是多么地少。
  (纳瓦尔的玛格莉特皇后)
  哔哔……哔哔……
  下午三点三十一分十六秒。
  就在一分十六秒前,你才刚刚躺上客厅的沙发,心无旁骛地翻开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第1135页,打算好好看点书(没错!你偶尔也会看这种有深度的书)。
  "要死了!在这个家里片刻都不得安宁!"你高声咒骂道:"去你妈的死电话!……"
  白铜吃惊地睁开一只眼睛:
  "虽然我只是一只杂种小猫,而且家里也只剩下我,但是你也不可以对我说粗话呀。"
  哔哔……哔哔……
  那只该死的电话老是跟你玩捉迷藏,这回又躲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又故技重施,躲进你杂乱不堪的袋子里吧?没有。
  原来被你压在身子下面了。
  大女儿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出来:
  "救命啊!妈!艾蜜莉不知道干了什么蠢事,竟然和她朋友莎乐美被警察给逮捕了。她们在第六区的警察局_我现在店里正在大拍卖……客人多得要命!……刚好店员又请假了!她去参加她奶奶的葬礼。所以你可不可以替我去一下?"
  "去参加你店员奶奶的葬礼?"
  "不是啦!是去警察局……把孩子给保出来。
  "好吧。不过,我记得你那个店员好像两个月前才死了奶奶,不是吗?
  "对呀!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你也发现了哦?这些店员老是死奶奶,从来就没死过爷爷。我真的……真的……真的受够了。"
  喀喇!她把电话挂掉了。
  你也急忙冲出门去。你的孙女才十三岁就坐牢!搞什么鬼?
  据你所知,她最爱的也不过就两样:
  她最好的朋友莎乐美,跟她同年,两人从幼稚园开始就形影不离。这两个小家伙成天在学校里都在讲悄悄话(还因此受过各种惩罚),等到放学,在转角分手各自回到家中后,又对着电话讲个不停。常常都是这个人到那个人家过夜,那个人到这个人家写作业,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就算双胞胎也没有她们这么好。
  第二样迷恋的事物:你从三十年前就开始收集的Hermes丝巾。每个礼拜天,家庭聚餐(莎乐美理所当然也受邀了)过后,她们就会偷偷溜进你的房间,用丝巾打扮各种造型,诸如海盗、俄国农妇、吉普赛女郎、安的列斯人等等。一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她们就马上把你珍贵的丝巾揉成一团,丢进衣橱里头,然后冲到浴室假装在洗手,全然一副无辜的模样。不管你再怎么气得大骂,也不管你特别为衣橱装上了锁,她们依然故我--因为你每次都忘了把钥匙拿走。老公禁不住你的一再抱怨,便替你装了一个警报器,只要有人企图偷开你的宝贝衣橱,就会铃声大作,差点没把那两个小女孩吓死。不过,隔天你自己也被吓掉了半条命,因为你忘了解除警报了。
  但无论如何,这到底只是你们自家人的游击战罢了,你实在搞不懂她们怎么会跟警察大人牵扯上关系呢?
  你这才发现,原来巴黎每一区都有好几个警察局,直到第三个警察局你才找到你那两个小孩,她们坐在一张矮小的长凳上,紧紧地靠在一起,一边用手卷着头发,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们一见到你,立刻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投奔到你的怀里哭喊着:
  "外婆!……外婆!……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叫你们什么也没做?"她们身旁那只魁梧的大猩猩吼叫道,"那我受伤的大拇指怎么说?"
  说着,他便伸出了那个包得密不通风的指头,用力地在你眼前晃动。
  "要不是你想强暴我们,我也不会咬你啊!"艾蜜莉说。
  "我?……想强暴你们?""巨猩"愤怒地结巴了起来,"根本是你们想强暴摇滚歌王达尼。"
  "你有毛病啊?"这次轮到莎乐美发怒了,"我们会去强暴一个四十岁的老头?说这种话太伤人了吧!……"
  "可是他至少是你们的偶像啊!"
  "我们的偶像?我们只是想让他签名。强尼才是我们的偶像。"
  你完全无法进入状况,便想找局长问清楚。
  可是局长根本不屑理你。早知如此,你就应该使出老招数:说你是部长的丈母娘。部长的丈母娘可是人人畏惧的,就连部长也不例外。这招一直很管用。
  后来,你不断缠着几名警员和服务台的女警员,要求他们作出解释,并又威胁要请来你那位"律师公会会长助理律师"(当然还是那个小吉尔啰)之后,你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艾蜜莉和莎乐美也不晓得怎么去弄到摇滚歌神达尼的私人住址,便一块儿去埋伏在那栋大楼的门边。当他小心翼翼以巨大的墨镜隐藏身份,从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她们俩便一拥而上,想让他签个名,亲一下(这些超级巨星老喜欢戴墨镜--晚上也不例外--说是要避人耳目,你听了就生气:这个样子分明比在胸前挂个告示牌还要明显嘛)。
  没想到歌王达尼今天刚好心情糟到极点(也许是便秘的缘故吧?),便作势让保镖(就是那只大猩猩)挡掉热情歌迷的攻势。艾蜜莉大怒之下,竟把大猩猩的大拇指给咬出血来了,疼得他当场嗷嗷叫(庞然大物却也不堪一击)。人潮开始聚集,狗仔队出动,警察也来了,带走了所有的人。其中当然不包括大明星在内,他只草草地帮几个人签了名,便很快冲回家去了。
  受了伤的大猩猩要告艾蜜莉暴力伤人。
  "可怜的先生,你这是自取其辱!"你和颜悦色地说,"像你这么一个高大魁梧的大男人,承认遭到一个十三岁的瘦弱女孩攻击,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呀!而且以后,你可能因此再也找不到工作了。何况,你身为摇滚歌王达尼的保镖,却被控强暴,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啊?什么?我又没有强暴那两个女孩。"大猩猩嘟囔着。
  "胡说!他抓我的胸部了。"艾蜜莉急急尖声叫道,"所以我才会咬他。我做得没有错吧,外婆?"
  "亲爱的,你没有错。这个叫做'用手强暴',要判好几年徒刑呢……"
  大猩猩惊慌的眼球转来转去:
  "胡说八道什么?"
  "你最好还是算了吧。"有一个警察建议说,脸上堆满笑容。
  "是啊。"另一个警察也赞成,"尤其是所长已经受够了达尼和你的那一大堆罚单了。"
  "还有,我们也很久没拿到免费的演唱会门票了。"又一个警员加入战局。
  大猩猩只有逃之夭夭。
  你大获全胜地带着两个小家伙走出警察局。可是一转过街角,你便立刻发作:
  "下次你们要是再这么笨,去追在像什么达尼歌王这种连看都不屑看你们一眼的烂人后面跑,我就把你们留在警察局,懂不懂?"
  这两个追星少女羞愧地点了点头。艾蜜莉把她最崇拜的歌手所有的海报都丢出房门,然后慢慢换上了她新欢的巨幅照片:
  她的爱马"南瓜"。
  当了外婆以后最大的(私底下的)安慰,就是看着曾经在青少年时期让你吃尽苦头的女儿,如今也要开始为自己青春期的女儿烦恼了。
  而最有趣的则是听她伏在你的肩上,抱怨她的下一代那些异想天开的念头。
  "她快把我逼疯了!"她叹着气说。
  "哦!想当初你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差点把我逼疯了啊!
  "我?!……我那时候可是中规中矩的,十足的女圣人呢。
  "才怪!女魔头还差不多!
  她说什么也不承认。她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有一天早上,艾蜜莉宣布她想学骑马,而且"等她长大以后",还要跟莎乐美开一个骑马场。再也没有什么比马更美的了!
  她坚持要退掉钢琴课,改上骑马课程,到骑马场去跟一群小长舌妇们玩耍,听从一名威严十足的退伍军人的口令,骑着又老又迟钝的劣马绕圈圈。
  不久,两个女骑士就开始到一个很高级的小马俱乐部度周末和部分的假期。由于俱乐部位于远方郊区的某个森林附近,虽然大女儿满肚子不高兴,却还是迫不得已要负责接送,因为莎乐美的母亲已经斩钉截铁地拒绝"当小姐们的司机"。
  "让她们搭火车好了。"
  说的也是。
  只不过你知道(大女儿自己做过,所以她也知道),那两个小疯子会拿车钱去看电影、买巧克力,然后再搭便车。
  你十七岁那年,曾经靠着一双手和死党贾妮恩纵横整个北欧。
  茱丝婷十六岁那年,也以同样的方法和闺中好友凡妮莎游访意大利,至于你给她们搭车的钱则都进到罗马各个夜总会的钱柜里去了。
  你没有被强暴。她们也没有。可是你--还有茱丝婷--就是没有办法不禁止新生代采用这种交通方式,因为从报纸上实在看到太多悲剧了。
  因此你常常建议大女儿带两个全副武装(马裤、骑士专用的黑色天鹅绒鸭舌帽、鳄鱼牌衬衫、皮靴、马鞭等等要坑掉她们老爸一大笔钱的东西)的小女生,去看马术比赛,而你也能从观赛中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你常常跟着军队里的骑兵一同快马奔驰于摩洛哥南方的穷乡僻壤,假装把枪抛到半空中,又假装把枪接住,口里还高声怪叫,就像在表演一场神乎其技的骑术;或者是骑马悠游于拉巴特与苏丹皇宫附近香气浓郁的尤加利树林;或者是游荡在当时还杳无人烟的广阔海滩。
  这些都是令人陶醉的回忆。
  此外,假期里由你敬爱的父亲大人亲自指导的骑马课程,当时他担任北非阿尔及尔的驻军司令,之前还是索缪尔军校的骑兵教官。他希望你能成为真正的骑兵英豪,而不只是个"耍猴戏的牛仔"。
  他替你挑了一匹不太听话的大马当坐骑,然后他很狡猾(你的爸爸,不是那匹马)地在你的右膝和马肚之间塞了一个硬币。上完课后,你要把硬币还给他,以证明你的腿一直都紧紧地夹着这只牲畜,每次都害得你腰酸背又痛的。接下来更让你感到惊慌,你那个深受西班牙耶稣会教士的熏陶,每逢殖民大典都表现得优雅、迷人的父亲,竟然像疯驴似的狂叫起来,还对你极尽辱骂之能事:
  "他妈的!腿夹紧啊!……你是死人啊!屁股往前移一点!……背挺直!背挺直听到了没有?你看看你,简直像个松垮垮的面粉袋嘛……下次找条牛让你骑好了……"
  你又慌又羞,脸都发了青。结果,你的脚没有踩牢,父亲那个硬币自然也弄丢了。你敬爱的爸爸手下那些小士官们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他们最大的消遣娱乐就是看司令官的女儿被骂得狗血淋头。
  有一次,你从马上摔了下来,那匹烂马还幸灾乐祸,你感觉得出来它一直都很藐视你。
  "上马!立刻上马!"父亲大人大吼。
  "我的脚扭了。"你破着脚说谎。
  你敬爱的爸爸深感孺子不可教也,失望之余,便放弃了你的马术训练,让你尽情地享受你真正的兴趣:拿弹弓去打青蛙,河里不时都有数百只青蛙呱呱叫得热闹呢,然后再带回去加菜(碧姬芭杜小姐①)!蛙腿涂上大蒜和橄榄油,撒上香菜,再用铁扦串在小火上烧烤,可真是人间美味呢)。
  ①编按:推行反皮革运动的法国著名影星。
  虽然你的观察力并不敏锐(或者说是毫无观察力可言),但一年之后,你还是发现艾蜜莉对骑马的热度似乎已经稍稍减退了。每到礼拜天,她都会留在巴黎"和莎乐美去散步"。
  "你们去哪里散步啊?"
  "呃……街上"
  "哪条街上?"
  "呃……随便逛"
  你根本不相信,你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青少年会在巴黎的街上"随便逛"的。艾蜜莉便说要带你圣诞节送她的溜冰鞋到特洛加罗广场去溜冰,最让你惊讶的是,她竟然全身穿戴着琳琅满目的廉价小玩意(耳环、戒指、项链。手链、脚链),要去做这种快速运动。
  然后呢,说巧不巧,你遇见了你的朋友伊妲姐。
  "喂!我在地铁看见你孙女了!"她愉快地说着,"她在纳伊--凡森线的车上跟一个弹吉他的吉普赛男生一块儿在要钱。"
  你又崩溃了。
  怎么办?
  通知大女儿?后果:希腊悲剧上演,艾蜜莉被送往瑞士的法国学校寄宿。最后结果:你的孙女十年都不会原谅你。
  保持缄默?风险:纯结的爱开花结果。艾蜜莉跟随情人的族人搭着篷车而去。你的一个朋友就有过这样的经验,她的女儿过了三年才回家,并在这三年之中游遍了中欧和埃及,还生了两个小流浪汉。
  推心置腹和艾蜜莉谈?危险:这个小女生会大发雷霆,丢下一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外婆,我已经长大了!"或者,"我爱他呀,外婆。他是个很有才华的音乐家。他将来一定会成名,你会以他为荣的"……
  于是你询问白铜的意见。
  "很简单嘛。"它举起爪子搔搔耳后,"你让你那个疯子孙女到美国去参加两个月的体育夏令营。包管她会爱上高大的美国篮球选手,把这边的吉普赛人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我们再来想办法摆脱那个篮球选手……"或是:
  ○可以把人送到西海岸(是艾蜜莉,不是那个篮球选手)去玩帆船,让她爱上英俊碧眼的布列塔尼水手,并且决定跟他在海滩上开一间比萨店……
  ○这时候再赶快把她送到白朗峰去,跟肤色古铜的健美的年轻辅导员学滑雪……
  依此类推。
  少女的恋情,可真是昂贵啊。第5章 小霸王之恋   阿提拉便很小声地对你说:"我要结婚了。"
  你一听,内心竟然像少女一样小鹿乱撞。
  一个七岁的小男孩除了自己的外婆,还会希望娶谁呢?
  你瞥了茱丝婷一眼,她也以为新娘人选非自己莫属。
  当爱情迫不及待……
  星期天的家庭聚餐。
  "小乖乖,你去厨房拿一点面包来好不好?"你和蔼地问阿提拉。
  出乎你意料的是,你的小孙子竟然表情愉悦地跳下椅子:
  "我马上去,好外婆!"
  "你要给我多少?"
  "什么叫做'我要给你多少?'"
  "妈妈说所有的工作都应该有酬劳。我上学以前要是自己铺床、整理房间,她就给我十块钱。"
  大女儿笑得有点尴尬。
  "可是去买面包的人是我呀。"你说,"等一下你吃了面包,要给我多少呢?"
  "不用给!"小霸王大叫,"因为我不吃面包。我帮你去厨房拿面包,酬劳要七块钱。"
  "七块钱太贵了。五块钱吧?"
  "好吧。"
  小霸王煞有介事地和你讨价还价。完成了这笔犹如在摩洛哥传统市场进行的交易之后,你的孙子立刻展开双翼作飞机状冲进厨房。
  "你想把你儿子教育成大资本家啊?"你问茱丝婷。
  "没有啊。我实在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这一阵子,每次叫他做点什么事情,他就要钱:摆餐具五块钱、收拾餐具五块钱、倒垃圾七块钱、吸地板十块钱,等等。我还觉得清清洁工说不定还便宜一点呢。"
  小霸王回来了,神气活现地学着非洲人把面包篮顶在头上。
  "你怎么会这么缺钱?"你好奇地问他,"你该不会在赌博吧?"
  "没有啦,外婆!……这是秘密。"
  "连我都不能说?"
  他热情万分地说:
  "不是的,外婆!你例外。"
  他对你的这份偏爱令你感动莫名:
  "那你就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不要让别人听到!"
  其余的家人都十分乐意地捂住了耳朵。
  阿提拉便很小声地对你说:
  "我要结婚了。"
  你一听,内心竟然像少女一样小鹿乱撞。一个七岁的小男孩除了自己的外婆以外,还会希望娶谁呢?你瞥了茱丝婷一眼。她听到了,这个女魔头,还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她也以为新娘人选非自己莫属。
  阿提拉大声宣布道:
  "我要娶芙乐。"
  "是你班上的小朋友吗?"你有点不高兴。
  "不是。她是我的老师。我爱死她了。"
  "所以你的成绩才会那么好,"他母亲酸溜溜地说,"而且还一回家就马上写作业,对不对?"
  阿提拉面露微笑,神情有点狡猾。
  你觉得有趣,便问:
  "那钱呢?该不会是拿去贿赂老师想得高分吧?……"
  "才没有!"孙子气愤地回答,"我是去买小花束和咖啡奶油小面包送她。她最喜欢吃这种面包了。
  "她会变胖的。"莉莉贝儿还是老想着节食。
  "了不起!你真是一个会献殷勤的小男孩。"朱尔爷爷夸赞道,"追女孩子一定要常送礼物。"
  阿提拉转向他父亲:
  "爸爸,几岁才可以结婚?"
  "我想男孩子应该是十八岁,女孩子十五岁吧。"你的二号女婿含糊地说,"不过,我拜托你先考完联考再说。"
  二号女婿是个相当传统的人。
  "芙乐小姐知道你要娶她吗?"老公很认真地问。
  "呃……这个嘛……"阿提拉迟疑了一下,"我叫她'小未婚妻'。"
  "然后呢?"
  "她就会笑,然后跟我说我还有时间可以反悔。可是我不会反悔的,她是我这一生推一的女人。"
  "你在哪里学会这么美的句子?"你惊讶极了。
  "我同学文森在电视上听到的,那个爱情片好棒喔。"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爱我的钢琴老师爱得死去活来。"莉莉贝儿坦承,"他那撮小胡子真是迷死人了。"
  "结果呢?"准将爷爷问道。
  "那个混蛋竟然跟我爸妈说我根本没有钢琴细胞,然后人就不见了。害得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于是每个人都开始说起自己儿时童稚的恋情,把原来的小男主角给忘了。
  不过,吃过饭要回家时,他可没有忘记跟你拿五块钱(拿面包的酬劳),加上倒咖啡的五块钱,再加上收拾餐具的五块钱,总共是十五块钱。要命!你没有零钱。最后,你的孙子答应让你写一张欠条给他,还要签名盖章。
  然后,下个星期天再还钱。加上摆餐具五块钱,收拾餐具五块钱,再加上帮你擦房间的玻璃窗二十块钱,总共:四十五块钱。你凑了个整数,拿了一张五十块钱的钞票给芙乐小姐的小情人。他抱着你亲,高兴极了。
  几个星期过后。
  你经过大女儿的服装店,就顺便进去聊聊。她正在劝一个穿44号尺寸的客人打消念头,不要买那件很漂亮的38号套装,应该买另外一件L号的衬衫。不过,那位太太一心只要那件38号套装,最后走出店门时,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似的,钮扣都要崩掉了。
  "可不可以休息五分钟,跟我喝杯咖啡?"
  "乐意之至。今天客人不太多(茱丝婷向店员说:)华乐莉,你看店,我出去一下。小心别让人顺手牵羊了。(对你说:)越有钱的人越喜欢顺手牵羊。"
  到了服装店对面的咖啡馆。
  你最喜欢这个跟大女儿亲密谈心的时刻了,通常谈的都是她的另一半和她三个小孩的事情。
  "你家里一切都还好吧?"
  "还好,就是阿提拉让我有点担心。"
  "他病了?"
  "也可以这么说。他还是爱他的芙乐老师爱得要命,所以他开始用各种手段赚钱。他又去替邻居买菜,又去帮管理员洗走廊,礼拜天又去帮整栋大楼的住户送报纸和面包,还到我们家附近去帮人家擦鞋子……"
  "太厉害了!那你也不必替他的未来操心了,他总有谋生的办法。"
  "可是,他就得利用半夜写作业,白天就打瞌睡。我真是受够了这个芙乐老师。"
  "哎呀!你也不用太担心。明年换班级后,你们家的风流唐璜小少爷包准又会喜欢上新的女老师了。"
  "你的意思是说,直到他联考之前,这小子都会不断地迷恋从事国民义务教育的女老师,而我也得一直这样跟他耗日子?那我马上辞职不干。"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翌日,下午一点。
  你借口说要节食,便吃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纤体素"。其实,你喜欢得不得了,更棒的是,准备这一餐只需要两分钟,不多也不少。你轻轻啜着杯子里的饮料,一面看着电视新闻。
  哔哔……哔哔……
  "刚好挑在新闻报道的时候打电话,跟你打赌一罐鲔鱼,一定是小亲亲!"你对白铜说。
  哔哔……哔哔……
  结果,你输了一罐鲔鱼。
  "喂?我姓贝罗。"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不认识什么贝罗小姐,你打错电话了。"你嘟哝两句就想挂电话,继续看新闻。
  "也许你听过有人叫我芙乐小姐,我是阿提拉的老师。"
  "喔,当然了!"
  你关上了电视。
  "出事了吗?"
  "倒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我想来拜访你一下……是私下拜访!"
  "什么时候?"
  "现在,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就在你们家楼下。"
  芙乐小姐长得十分漂亮,阿提拉倒是很有眼光。她贴着沙发的边缘坐下,有些尴尬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的薄纱纸,递给了你。
  "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不希望阿提拉受到父母亲太严厉的惩罚。"
  你把纸剥开一看,赫然是一只戒指。
  "这恐怕是令千金的红宝石吧。"女老师低垂着双眼说,"阿提拉送给我说是正式的订婚信物……真是抱歉!"
  老天爷啊!……你也觉得遗憾!
  为什么倒霉事总会落在你身上?此时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逃到马尔代夫,然后把宝石邮寄给大女儿,署名:"为你着想的人。"你愉快地想像着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之际,自己已经远在几万公里以外,躺在细沙滩上的椰子树阴下,手拿一杯柳橙汁啜饮着。
  芙乐小姐唤醒了你的白日梦。
  "我在想……呃……也许你可以悄悄地把戒指放回去。我知道我这么做很不负责任,可是……"
  "就是啊!"你大喊道,"阿提拉都成了小贼了。要是他每次谈恋爱就去偷他母亲的珠宝,我们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震惊。他这次实在太认真了。我跟他解释了好多次,说我们根本不可能,我还'解除婚约'好几次。可是每次看他那个样子,我就又不忍心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内心十分感动,安慰她说,"说不定我还可以去请教学校的心理辅导员。"
  可是孙子的老师立刻沉下脸来。
  "那个辅导员是个笨蛋!"她冷冷地说,"她听了以后笑个不停。她觉得阿提拉根本在演戏,还说我也跟他一样。"
  你看她那么激动,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你应该不会是爱上我孙子了吧?"你笑着问道。
  芙乐小姐也笑了。
  "不是。不过我的确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他真的又温柔又可爱。"
  回想起阿提拉的温柔可爱,你不由得愣愣地出了神。爱情的魔力真是太大了,连七岁的孩子都会受到感染。
  芙乐小姐坐在沙发上的身子扭来扭去,神色窘迫:
  "还有一件麻烦事……呃……我已经有一个同居男友,我们相处得很好。不过我不让他到学校来找我,因为阿提拉会忌妒得丧失理性。他还拿小刀刺破过我男友摩托车的轮胎。"
  说着她忽然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我上课要迟到了。"
  你答应会帮她把茱丝婷的戒指悄悄放回去,并且会向你最喜爱的心理医生--也是你们一家人的守护天使--求救。她临走,你们还互相拥抱亲了一下脸颊。其实,你似乎打从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一家人,不是吗?
  电话里,你最喜爱的心理医生忧虑地说:
  "童年恋情可能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严重。我们得好好谈谈。你去跟我的秘书约时间,说是急诊,来之前呢,我建议你先看看豪尔毕顿写的《五岁时,我自杀了》。"
  多好的提议。更好的是你最喜爱的心理医生的秘书也是你的好友,她一再强调医生真的一刻也不得闲,"是看在急诊,而且又是你!"的份上,才勉强帮你排了个时间:两个礼拜后的午夜。"半夜!我要睡觉啊!"你大喊。"我知道。"伊莎贝儿叫苦道:"可是现在忧郁症大流行,医生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一两点。"
  等着看医生的这段期间,你找了个礼拜三把阿提拉叫到家里来,借口说让他帮你擦书房的玻璃窗,代价则是三十块钱的天价。他立刻火速赶来。
  不过,在他手里还拿着玻璃清洁剂,还没有爬上小板凳时,你就坐到书桌前,用一种冰冷的语气--两个女儿小时候都曾经被这种语气吓坏过--说道:
  "现在你也学会偷东西了哦?"
  他睁大了无辜的双眼:
  "我?我偷什么东西?"
  你把大女儿的红宝石晃到他眼前:
  "你母亲的戒指。"
  "那是我的啊!"
  "什么叫做这是你的?"
  "对呀!妈妈每次都说她帮我保存,以后再送给我未婚妻。还有那个钻石戒指要给马帝亚,绿宝石要给艾蜜莉。"
  这可把你难住了。
  "就算是吧。可是你怎么可以没有事先问她,就偷偷拿走呢?"
  你的小孙子交叉着双臂,一副凶相。
  "因为我知道她一定又会大吵大闹。她不相信我爱芙乐老师,也不相信我跟她订婚了。"
  "我相信。"你慈祥地说,"可是芙乐老师可不会喜欢一个会偷妈妈珠宝的小男孩。"
  小霸王还是很顽固:
  "那个戒指是我的!"
  "不对。那只是等你长大要给你的。这意思可不一样。听外婆的话,你偷偷把戒指放回去,不要让妈妈知道。"
  "不要。"
  突然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你猜得出来,这个倔强的孙子想必宁愿把手上的玻璃清洁剂吞下去,也不会屈服的。
  最后投降的人是你。
  "好吧,我替你去放。你回家吧。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阿提拉满脸通红地走了出去,他头抬得高高的,眼神悲愤交加,紧抿着双唇,看也没有看你一眼。
  隔天下午。
  趁着茱丝婷不在(在店里),二号女婿不在(在他的牙科诊所),孩子们也都不在(在学校),你去跟大楼的管理员借了他们公寓的钥匙。你胡乱诌了个借口,说是要量量窗户的大小,好帮女儿订做新的窗帘。
  你进到主卧房之后,便打开书桌抽屉的暗格。这个书桌本来是你的,后来才给了大女儿。
  然后你把阿提拉的戒指放了回去。
  这个时候,你忽然重心大起,便把暗格中的珠宝都试戴了一下。马帝亚的钻石戒指戴在你的食指特别好看(你一直希望能在食指上戴个戒指,可是老公却强烈反对,他说那会给人一种假时髦的感觉。其实,你的另一半一向不推崇珠宝,当初生女儿时,他送了你两台牵引车:一台是小型履带式的,一台是六十匹马力的大型车,以便整理农场。一丁点的碎钻也没有。你向他抱怨,他还仰天长啸:"你真是爱慕虚荣啊!"毫无办法。至今你仍是个爱慕虚荣的已婚农妇,只有牵引车,没有钻石)。
  "砰"的一声,房门开了,大女儿走了进来。
  一脸的惊奇。
  "……你在做什么?还有,你跟管理员说的窗帘,是怎么回事?我的窗帘很好哇!……我不想换!"
  此时的你犹如一尊遭到雷击的雕像。
  你该怎么向茱丝婷解释:
  一、你是骗管理员的,何况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你总是一再告诫她们:"说谎是最要不得的行为。"
  二、你潜人她家是为了翻她的珠宝盒。
  你开始语无伦次。
  "我看到香奈儿有一个很漂亮的白色玛瑙戒指……这枚……戒指……你戴起来应该很好看,所以我就来看看你的尺寸。"
  大女儿马上冲上来抱住你的脖子:
  "你真是太伟大了,老妈!"
  你勉强回亲了她几下,心里则是叫苦连天。你的确很喜欢你说的那个戒指,可是……是你自己要的!而且标价已经让你望而却步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只得硬着头皮进军香奈儿专柜,一面暗骂都是阿提拉害得你破产。
  同时,茱丝婷也请你到家里吃饭,还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烤羔羊配焗马铃薯。
  "你可真受宠!"老公说,"女儿就不会为我做血汁鸭肉。"
  "怎么不会?"茱丝婷说,"只要你跟妈妈一样送我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我就做。"
  "那我宁可请大家到五星级餐厅吃晚餐,说不定还便宜一点。"
  "小气鬼!"
  你忽然发现阿提拉不在。
  "他已经两天没下床了。"他母亲说,"我实在太烦了。他也没发烧。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知道,是情绪低潮。
  "也许芙乐老师抛弃他,他失恋了。"艾蜜莉格格地笑,表情有点恶毒。
  "你闭嘴!"你严厉地对孙女说:"曾经述那个白痴达尼迷得七晕八素的人,没有资格说别人。"
  艾蜜莉急忙把头埋进盘子里。
  然后你起身,礼貌十足地对大女儿说,你想去看一下阿提拉。
  他整个人躲在棉被里,只有几撮金发露出来,你轻轻掀起被子。
  只见你的孙子脸上满是泪痕。
  "不要再哭了,心肝宝贝。"你轻轻柔柔地安慰,"戒指的事已经解决了。"
  阿提拉却哭得更厉害。
  "不是因为戒指的关系。"
  "那……是为什么?"
  "芙乐老师跟另一个男生住在一起,一个老男生,他还说要跟老师结婚。"
  "真的啊?这个老男生几岁了呀?"
  "至少二十五岁了。"
  "那真的很老啊。可是,亲爱的,恋爱的人是不能哭的,要抗战到底。你要去跟那个人谈谈,用男人的方式面对面地谈判,告诉他……呃……等十一年后,你也要跟芙乐老师结婚。说不定他不想等这么久哦。
  阿提拉用力地猛点头。
  两大后。晚上七点。
  哔哔……哔哔……
  大女儿激动得不得了:
  "阿提拉失踪了,放学以后他没回家,他有没有在你那儿?"
  "抱歉,没有。你打电话问过学校了吗?"
  "早就没人了。"
  "他的同学呢?"
  "都问过了,没有人知道,他离家出走了……还是被哪个变态狂给绑架了!……"
  "不会的,他那么机灵。你冷静点。你有没有找过他的老师芙乐?"
  "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住哪儿。"
  "我说不定知道……我待会再打电话给你。"
  尽管小亲亲不断挖苦你,你至今仍然不会使用通讯电脑网络查个人资料。不过,从那本一张张用纸装订而成、厚厚的电话簿里,你还是找到了芙乐贝罗小姐的电话号码。
  她在家,你向她解释了原委。
  "他也不在这里啊。"她叫苦道,"太可怕了!但愿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你有没有看过你家门口?"
  "我这就去看。"
  过了五分钟,她回来了,对你来说却像过了五个世纪。
  "他就坐在我家外面的楼梯间,他不要回家,也不愿意进我家,他说要先和我男朋友面对面谈判。我男友也刚刚回来,现在他们已经到'绣球花'去喝可乐了。"
  "'绣球花'是什么东西?"
  "是附近一家咖啡馆。"
  "好极了!等他们的高峰会议结束以后,你能不能带他回家?"
  "当然可以了!"
  然后你打电话给大女儿,要她放心。她的小儿子正在"绣球花"一边喝可乐,一边和老师的男朋友"用男人的方式面对面地谈判",等停战协定签订之后,他们就会带他回去了。
  "这次我真的受够了!"茱丝婷尖叫道,"我马上去办转学,事情到此为止!"
  "哎呀,已经不用了。"
  你永远也无法得知,芙乐贝罗小姐的未婚夫和你的孙子两人在"绣球花"的"谈判"到底谈了些什么。总之,他们成了朋友。小霸王不但不再用小刀刺破新朋友理查的摩托车轮胎,甚至还坐上那辆巨型的川崎五百,紧紧夹在芙乐和理查中间,出去玩了好几趟呢。有一次,三个人还一块儿到迪斯尼乐园玩了一整天。你孙儿的热恋激情渐渐降温了,他又恢复了他的活泼生气。
  他们班上有一个叫碧翠丝的金发小女孩爱上了他,他把她写的纸条拿给你们看:
  "阿提拉,你好'帅',我好喜欢你。"
  "她还是个小孩嘛!"阿提拉很体谅地说。
  在等着碧翠丝长大的同时,他结束了一切零工,白铜也提醒你书房的玻璃窗越来越脏了。
  人生嘛,总不可能十全十美。第6章 爱情忌妒症   爱情混合了蜜汁与胆汁
                (普劳图斯)
  你又该怎么向女儿承认,虽然你已经学会了表现出不动如山的淡然,可是每当看到老公对任何小于一百岁的女性展现迷人的微笑时,你依然感到胃肠痉挛,血脉贲张,恨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用叉子戳瞎他的双眼。
  妒爱顽如阴府,它的焰是火焰。
                (旧约·雅歌)
  新春之初,你们全家人都感染上了一种流行病。
  流行性的忌妒。
  "忧郁苍白、面无血色的忌妒。"(伏尔泰)
  真想不到,第一个生病的竟然是朱尔爷爷。
  不过,这两位老人家之间似乎一切都很正常。莉莉贝儿照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照样有小礼物收,为此你还好几次酸溜溜地向丈夫暗示,他却佯装不知。
  有一天下午,准将爷爷以借书为借口突然出现在你们家门口,当时莉莉贝儿又跑到美容院去了(对不起,应该说是去找她的"毛发保养专家"才对)。
  他一进门,你就发现他的嘴往下垂成了新月形。
  "你没事吧?"你有些担心地问。
  他要是有点什么,你婆婆准会闹得连海军部都鸡飞狗跳的。
  "……风湿痛!"他低声抱怨。
  当他紧张兮兮地在你书房东翻西找之际,才忽然透露:
  "莉莉贝儿有外遇!"
  "你说什么?"
  "莉莉贝儿有外遇!"
  "我不相信!"
  "她的桥牌搭档是里昂银行的前总裁,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她老是跟他眉来眼去的。吃饭的时候,她也会坐在他旁边,还问他要不要吃面包,一副又爱又怜的模样,都快把我气疯了。"
  你不禁大笑起来。好个莉莉贝儿!
  "她是故意要让你吃醋的!只要是风韵犹存的女人都会这么做。其实,她很爱你的。"
  朱尔爷爷忽然嘟嘟哝哝地说个不停。他的假牙跟不上说话的速度,不太配合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也听得一头雾水。最后,你拼拼凑凑总算得知了真相,不由得目瞪口呆。
  在爱上莉莉贝儿之前,这个坏蛋爷爷竟然有个情妇。她七十六岁。
  真的,真的!是七十六岁,没错!
  老太太无法忍受情夫结婚的事实。她不停地在答录机上留一些热情如火的话:"朱尔,我好想你!""亲爱的,我会永远爱你!"等等的。也到"铁线莲之家"大吵大闹。还出言不逊辱骂莉莉贝儿("不要脸的婊子!"),莉莉贝儿当然也不甘示弱地口骂("老娼妇!")。有一回,这两位"陈年"的女士,竟当街用皮包互殴,你的婆婆还把情敌的假貂皮帽扯下来丢到排水沟里踩个稀烂。
  听得你真是惊讶得口不过神来。到现在你还一直以为由激情所衍生出的暴力,是年轻情侣的专利呢。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到拉斯维加斯去结婚,以免克萝拉大闹婚礼。"爷爷作了解释后,才厚着脸皮道出了来意,想请你帮忙想想,"怎么摆脱克萝拉?"
  你建议把她掐死,或者用枕头把她闷死,或者在她的花茶里下砒霜,或者找她到布隆尼森林去划船,再找机会把她推人湖里,或者……
  "她是虔诚的信徒吗?"
  "人老了都会变得虔诚的。"朱尔爷爷给了你一个很犬儒的答案。
  "那你就去找她堂区的神父,请他好好开导她,并且吓唬她说违反第十诫:'不可贪恋你邻人的丈夫',这是会下地狱的。"
  "好主意!"朱尔爷爷兴奋地叫道。
  他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你的手。
  "你知道吗,小姑娘(已经好久没有人叫你'小姑娘'了,这种感觉真好),你婆婆人真的很好。既善良,又温柔,又慈悲…"
  你根本无法把这些形容词跟你的婆婆联想在一起,但更让你惊讶的还在后头。
  "你想想,"朱尔爷爷又激动地说,"莉莉贝儿每两天就会推着坐轮椅的欧黛到蒙梭公园去散步。"
  欧黛?……是另一个情妇?这位准将爷爷该不会是近代法国海军的唐磺吧(每个港口一个情妇,说不定在巴黎还每一区一个呢)?
  他看出了你心中的惊诧。
  "欧黛是我的前妻。我们虽然离了婚,又有那几个不肖子,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以前,我每天都会推她出去散散心。后来莉莉贝儿跟她成了好朋友,我们就一人一天轮流陪她。你婆婆还会带她上美容院去。我们三人也常常一块儿上餐馆。"
  从前你绝对想不到,老人家的爱情也会这么样波涛汹涌、炽热如火,而且深情款款。一般的想法总以为夫妻的情感就应该是以激情开场,然后随着时间慢慢转变成冷漠,甚至敌对状态。
  你发现这种想法并不(绝对)正确。
  运气太好了!
  你未来还有大好的爱情前程等着你呢!
  也许啦。
  至于克萝拉那边,神父那招应该见效了,因为朱尔爷爷没有再提过她。只是在后来的某个星期天聚餐时,调皮地跟你眨眨眼,并且出乎众人(你除外)意料地,开始大力盛赞天主教堂能够"慈悲地为信众子民谋求最大的福利以及内心的平静"。
  那个星期天,大女儿照例带着她那一头迷人的金色长发、诱人的碧眼、动人的微笑以及她三个小孩和二号女婿到来,然后便开始准备羊腿午餐。大家都知道你的手艺仅能煮有点糊的面食和荷包蛋(就连溏心蛋你都感到头痛:不管你再怎么盯着时间,每次蛋一出锅不是太生就是太熟)。而你之所以如此疏于家务,原因有二:一、平常工作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学做菜;二、你宁愿边看书边啃三明治充饥,也不想去炖白汁牛肉。而这也是你深爱老公的原因之一:他从来不埋怨!
  当你走过长廊去拿新的莱姆酒--天主日不可或缺的餐前酒--时,经过了洗手间,突然听到里头传来怒骂声,你不禁大吃一惊。
  "你麻烦可大了,豪尔!你看着办吧!……我是为孩子们想……错了!我在听,我一直都在很认真地听你说!……没错,我就是可以一边说话一边听你说……"
  茱丝婷又在用手机跟她的前夫--一号女婿,也就是马帝亚和艾蜜莉的爸爸吵架了。自从八年前离婚至今,他们之间的争吵就从未断过。
  十分钟后,她像一阵风似的扫进厨房,而你正在里头忧心忡忡地盯着那只羊腿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你感觉到有两只眼睛射出了寒光(是茱丝婷,不是羊腿)。
  "那个贱人就快有儿子了!"
  说白一点就是:一号女婿的第二任太太--他们刚刚闪电结婚--怀孕了。
  这个你早就料到了!上次生日聚会时,你就已经发现了欧蒂,也看出当她面对你的大女儿和一号女婿所钟爱的两个小孩时,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妒意。不用说,茱丝婷也很讨厌她,而且还肆无忌惮地摆出一副原配夫人兼嫡子亲母的胜利之姿。其实,你怀疑在大女儿的内心深处,恐怕还对前夫残留着那么一点爱意吧--虽然她表面上是很爱那个对她迷恋成痴的二号女婿。爱情关系通常就是这么复杂。
  曾经有一次,你拿这件事开她玩笑,她却勃然大怒,并怪你一直都偏爱一号女婿。你拼了命地否认,但其实好像是真的。一号女婿比二号女婿会逗你开心,所以你心里自然是偏爱着他一点,尽管他这个猪八戒总是色性难改。
  茱丝婷用蒜头抹羊腿时,你便趁机想平息她心中的妒火(除了忌妒还可能是什么?)。
  "豪尔是个很称职的父亲。我想就算是再生一个小孩,也不会影响他对马帝亚和艾蜜莉的关心。"
  "你想得美!他已经要减少赡养费了,说什么家庭负担变重。"
  "我确定这样做不合法,一定是他太太逼他的。"
  "她就是恨我。她还向豪尔抱怨说我经常打电话了,她受不了!你不知道,每次她接电话就是那种死人调,还假装听不出我的声音:'是哪--位呀?……喔,是你--呀!我去看看他有没有空接电话……'然后,我就故意说得很暧昧来气她:'我只是想谢谢他,在我的派对上送来那--么漂亮的花!'她气疯了,砰!……把电话摔到地上,想把我的耳朵震聋。偏偏我有先见之明,早就把听筒拿得远远的了。"
  "他真的送花了?"
  "当然没有!就连以前当夫妻的时候也没送过!……我只是要报复,让他们吵上一个小时的架!痛快!"
  虽然你也很想笑,但还是故作严肃地说:
  "女儿啊,这样不好……"
  "也许吧。可是你觉得那个贱货打电话给我,用那种撒娇的声音说:'下个礼拜六我们不能去接孩子了,因为那是我们的相识纪念日,豪尔说他-……-……一定要带我到诺曼底的贫弗勒去,再度一次蜜月!很抱歉哦--'这样好吗?"
  "她对马帝亚和艾蜜莉怎么样?"
  "温柔得不得了。还不是想讨好她老公!可是我跟你打赌,她就快有自己的小孩了,以后一定会变一副嘴脸。"
  哔哔……哔哔……
  "你的电话。"你说,"因为今天早上我已经把电话关掉了,免得每次你们那五支大哥大一响,我就要忙着接电话。"
  "可是我不晓得把电话放哪里去了……"大女儿叫苦道,"怎么到处都找不到?"
  哔哔……哔哔……
  "可能跟羊腿一起放在炉子上罗?"你说。
  不对。埋在那堆马铃薯皮下面了。
  茱丝婷接了电话。眼珠子往天花板一翻。
  "喂?……喔!又是你啊,豪尔!……什么?你不去参加明天晚上的家长会?……因为你老婆一直吐!那又怎样?没有你她就吐不出来了?你老兄可别忘了,我怀马帝亚的时候不时会晕倒,我还不是照样去看店……因为不去不行,而你那时候还失业。算了,过去的事我不想计较了!……"
  喀喇!她挂了电话。
  哔哔……哔哔……
  大女儿关掉手机。
  "烦死人了,这个大烂人!那个婊子一根小指头就把他搞得晕头转向!去死好了!……"
  你没有说话。茱丝婷生来就是这副又急又倔的脾气,而且随着年龄渐长更加变本加厉!你任何一点带批评色彩的建议,都只是自寻烦恼,何况到你这个年纪的人,根本不想和人起争执,尤其不想和子女翻脸。
  然而自此你被吵得毫无宁日。
  大女儿和新任豪尔太太之间的小战争,开始让你寝食难安。你把烦恼告诉了你的亲信小亲亲(你想:心理医生一定不会赞成你将心里的秘密--某些秘密--告诉小女儿的。管他的)。医学界又有几个人值得信任?《科学与未来》杂志不是就列出了四百七十八家可能因医疗事故而致人于死的医院吗!看了那篇报道之后,你就很保重身体,连感冒也不敢了。
  "忌妒最惨了!"艾莉丝嚷着说。你一心一意为法国的医疗品质而担忧,竟把她给忘了。
  只听她放声大哭。
  你急忙赶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像抱着婴儿一样地摇着(好美的感觉)。
  "好啦!好啦!……出了什么事?"
  "我不能告诉你。"小亲亲啜泣着,"太丢脸了!"
  "跟妈妈说心事有什么丢脸的。"你颤抖着声音说。
  "我……我也快忌妒死了!"
  "为了吉尔?"
  "对!"
  这四轮到艾莉丝受病魔侵袭了。
  小亲亲的抽噎声令人心碎,说话也零零落落的。你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吉尔仗着那双夏日蓝天般的勾魂眼勾引女孩子。不是,是女孩子来勾引吉尔,他却无所谓地任由她们勾引他。这个年轻律师虽然没有打过官司,却拥有一张俊美的脸蛋,平常就以当模特儿谋生。那些小姐太太不管年纪老少,个个都迷死他了,看到他都是一副饿虎扑食的饥饿样。
  艾莉丝根本睡不安稳。
  "你知道的嘛,他那么可爱,那么帅,迟早有一天会被哪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抢走的。"
  "他曾跟其他女孩子出去吗?"
  (你是在修炼多年之后才明白,"跟女孩子--或男孩子--出去"的意思,并不是指"乖乖地牵着小手散步",而是"上床"。)
  小亲亲跳了起来:
  "你疯啦!他清楚得很,他要是敢这么做,我一定先闭了他再说!
  "那你还担心什么?"
  "可见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忌妒……"
  可怜的孩子,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母亲可是只母老虎呢!一只收起獠牙利爪的母老虎。因为男人虽然会爱自己的女人爱得发狂,连她随便看其他男人一眼,都想掐死她,可是他们却不喜欢女人反过来如此对待他自己,否则很快就会令他们厌烦了。偶尔吃点醋,会让男人觉得很受用。要是打翻了醋坛子,他们可就受不了了。
  你又该怎么向女儿承认,虽然你已经学会了表现出不动如山的淡然,可是每当看到老公对任何小于一百岁的女性展露迷人的微笑时,你依然感到胃肠痉挛、血脉贲张,恨不得厉声尖叫,吃他的肉啃他的骨,拿起客厅那盏巨大的黄色台灯砸他,用叉子戳瞎他的双眼……
  有一次,你的初恋情人晚上回到家时,被你发现衣领上沾了口红印,就差点被你用一尊可怕的--但使起来得心应手的--铜像,打得他头破血流,差点就没了命。他努力地向你解释说那是和艾德安道别拥抱时留下的痕迹。艾德安是他的前任女友(比你漂亮多了),他当初是为了你才跟她分手的。不过,你早已气昏了头,根本什么都不想听。道别就道别,干吗还要拥抱亲吻?……你歇斯底里地吼叫不休,最后把那个胆小鬼给吓跑了。后来,你到(比你漂亮得多的)艾德安的住处大肆破坏蹂躏一番之后,便从此和男友一刀两断:我……我就拿指甲刀剪破你的小蕾丝内裤……用我的牙齿撕烂你的衣服……拿熨斗砸烂你的电视……
  那个周末,艾蕊安刚好跟另外一个朋友的丈夫逍遥快活去了,回到家她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她那个朋友干的。这两个女人互相拳打脚踢(法国式拳击)了一顿。最后的结局:三人人院,有人分手,有人离婚。
  只为了那么点醋意。
  当你第一次看见老公在办公室里的背影(完全正确!正是背影!)而一见钟情时(没错,是有这么一回事的!),忌妒立刻填满了你的心。要是听见他讲电话的声调稍微柔和一点,你就"肠痛如绞"(那是他的情人吗?)。要是他跟留着一头浓密红发的女性作家一起吃饭,你就紧张得呼吸困难(那是他的情人吗?),因为你头上只有几根塌塌的、稀稀的银灰色毛发。要是听到他跟秘书讲话口气亲密一点,你就头晕目眩(她是他的情人吗?)。要是在鸡尾酒会上,一看到他被众多美女团团围住,你就开始发起"被围困型"的高烧(她们会不会都是他的情人?)。
  结婚并没有治好你的忌妒病。
  有一天跟几个朋友吃饭,大家说说笑笑之际,你得知了老公年少时曾经爱上一个叫雅乐的女孩子(从此以后,你恨死了这个名字。怎么有人名字这么俗?),你几乎绝望死了。他不但为她买了一辆老爷摩托车,还把它重漆成热情的红色,插满同样热情的红玫瑰,然后威风八面地载着雅乐这个丑八怪兜了一整天的风。
  他就从来没有为你做过这些!
  当天晚上上床之后,你压抑着怒气,若无其事地问他关于那个可恶女人的事。
  "呸!"你的另一半说,"大笨蛋一个!"
  "你不是爱过她吗?"
  "我?才没有。只是为了向同伴炫耀而已。那个时候,我最在乎的只有我的摩托车而已。"
  你知道他在说谎,是你婆婆泄的密。他也曾经迷恋过一个叫乔瑟的(从此以后,你也同样痛恨这个名字。怎么有人叫这种名字?),还用他最心爱的摩托车载着她横越法国呢。
  于是,当你们讨论起下次度假的去处时,你忽然建议两人一起骑着那台三菱九百去旅行。
  "你疯了?这是年轻小伙子玩的玩意。女人可玩不起!"
  "为什么?那你从巴黎载到非洲塔曼拉瑟的那个乔瑟又怎么说?"
  "喔……她叫乔瑟啊?我早就忘记了。"
  唉!又有一天,你在翻老公的东西时,发现他还有另一段热恋。
  你不得不承认:你就是有"搜索癖"--你也知道这是你最大的缺点……
  新婚--以及随后好几年--期间,你总是会仔细检查老公的口袋、皮夹、记事本、电话联络簿(这谁呀,这个苏菲?……喔!是打字小姐……)、信用卡的签帐单。(说不定你会跟好友雅乃丝一样有意外发现,三月十七日礼拜二,她丈夫本来一直跟她说他在公司里吃三明治,却出现了一张餐厅收据:"两人套餐,一千八百法郎。"咦!还签了名呢,"达敏"。"这个达敏是谁啊?"雅乃丝尖叫着问。"是一个小侄子,刚从南锡搭火车来的。"她的朱利安冷冷地回答道。又在瞎掰了!从南锡搭火车来的小侄子,我们只会带他到街角的小店去吃比萨饼。)
  本来你从来没有找到过什么(是老公忠实,还是他把证据都藏在办公室了?),后来有一天,你终于在一个旧纸箱里的一个写着"妮娜"的旧信封(该死!"妮娜",多美的名字啊!你母亲怎么就不给你取名妮娜呢?)里面,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臭女人的照片,还有老公亲手为她所写的一首诗。
  一首诗啊!
  你从来也想不到你们家的大老爷竟然会为女人写诗。要说为他的爱犬洛克写诗,可能性还大一点。
  总之,他就从来没有为你写过。
  你伤心地将照片和诗放回原处,但你也没有跟老公提起此事。
  只不过从那天起,你心里便多了个疙瘩。
  不过,有一回你鼓起勇气送给他一张你的相片,那是一张很美的明星照(照片很美,不是你很美)。你知道你那强烈的忌妒心,其实完全来自一股巨大的自卑感。因此你期望能获得一点点赞美,以减轻你的压力。
  "你要不要把照片放在办公室呀?"你假装开玩笑地说。
  "你有毛病啊!我又不是国税局的!"
  "跟'国税局'有什么关系?"你惊讶地问。
  "你没发现国税局的查税员都会拿妻子儿女的照片来布置办公室吗?这样才能增加一点人气。"
  你不习惯也不行。老公就是讨厌任何温柔的举动和言语(色情嘛,则又是另一回事,只是你脸皮太薄了放不开)。他说那样的甜言蜜语叫做"假仙","假仙"只对那些以阅读妇女杂志为乐的"老奶奶"有效。他最讨厌这种杂志了。每个礼拜天早上,让他逮到你在厕所里看你的妇女杂志,他总是又惊又怒。如果他一时无法自制地--这些大男人也有他们的弱点--抓住你的手,他还是会马上放手,而对于他脸上愤怒的神情,你则是假装没看到。
  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从来没有。还有更惨的。
  你的另一半从未有一时半刻显露过一丁点的妒意。
  是他不在乎你?或者是信任你?(当然信任了:三十八年来,你可从未看过其他男人,一次都没有。)你可真希望能嫁一个像西碧儿她丈夫那样的男人,盯她盯得像是炉子上加热的牛奶似的:
  ○"你打扮得这么美给谁看啊?"
  ○"我今天下午打电话回家。菲佣哇哩哇啦地说你出去了。去哪儿了?"
  ○"我刚才打你的手机。你说你跟小孩在杜乐利公园休息。可是我好像听到后面有音乐的声音……什么?是旋转木马!你当我是白痴啊?……"
  ○"为什么你在那个什么东西的餐厅吃饭的时候,一直跟右边那个男的说话?你本来就认识他?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你在那个什么劳什子餐厅吃饭的时候,都不跟左边那个男的说话?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怕被我发现啊?"
  ○"喔!你觉得我朋友保罗人很好?……是啊。他是个大好人。"
  一个月过后。
  ○"不要脸的女人!你说你是不是跟保罗在一起!你自己说过你很喜欢他的。"
  ○"你的第一任丈夫,这家伙整天游手好闲的,你还对他笑得这个样子?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他那玩意儿比我行吗?"
  他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结果有一天他早点下班,回到家发现妻子衣冠不整,他马上把所有的橱柜通通打开,想活捉"奸夫"。
  最后,他去请了一个私家侦探,这个侦探还跟踪西碧儿到乐客来超市买拖把和万用纸巾。最后,他得了忧郁症。
  你可真希望像这样!……
  不,不然。
  已经不再那样了。
  你变得不再那么容易忌妒。
  你不知道是否伴随着年龄而来的还有一颗宽容的心。或者更严重一点,是信心。
  无论如何,都是错误。
  不过,三十八年来,老公似乎从未给过你忌妒的机会。是他忠实?或是他太谨慎了?你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
  于是你不再搜索,不再注意他的作息行程,也不再监听他的电话。
  也许你再也无法立下如此令你骄傲不已的战功了:
  某次,你们夫妻俩到朋友家作客,你正在吃鳄梨虾时,忽然觉得你右手边的女伴好像在勾引坐在她右边的你的老公。看着你的男人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你几乎认不出他来。你一个直觉的冲动,便弯下腰探身到桌子底下假装要捡起餐巾。然后,你看到了。
  你身边这个臭女人原本穿着一双五寸高、假鳄鱼皮制成、苹果绿的细跟高跟鞋,此时已经脱下一只,并用脚趾轻摩着你另一半的脚踝。
  你一股怒气往上冲,便顺手抓起她脱下来的苹果绿的假鳄鱼皮高跟鞋,塞进你放在脚边、袋口开着的那只--真皮的--大袋子里。然后你一边做深呼吸以平息怒火,一边对你那神情尴尬的另一半(真是好家伙!)露出几个阴阴的微笑,一边等着后续发展。
  当饭局结束,所有的客人都站起身来,你暗自窃喜地看着旁边那个臭女人(名叫苏菲)不断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她紧张地赤脚在地上踩过来踏过去地找着失踪的鞋子。
  找不到。
  她索性弯下腰到桌子底下找。
  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吗?"你的声音又尖又响。
  大家都转过身来看着涨红了脸的苏菲。
  "我是……呃……我吃饭的时候习惯把鞋子脱掉……可是有一只不见了。
  "我也有这种糟糕的习惯呢!"一些女士表示同情地附和。
  有几个好心的男士则爬到桌下,开始帮她找那只不翼而飞的鞋子。
  找不到。
  "太奇怪了!"女主人嚷着,"这间屋子闹鬼啊!
  "也许是哪个年轻小伙子给偷了呢。"有人说。
  老公看了你一眼,尽管你装出一副纯真圣洁的模样,他还是明白了。他强忍着笑,无所谓地逃到另一个角落去了。
  臭女人打着一只赤脚,噙着泪水(你完全不为所动),一跛一跛地走出去,搭了计程车回家,免得继续丢人现眼。最让你高兴的是,现场没有一个男士自告奋勇要送她回去。
  她走了之后,大伙儿便开始讨论起很多女人都有的这个怪癖:在饭桌下脱鞋。
  "那是因为她们爱俏嘛,老是喜欢太小的鞋子。"某个丈夫冷笑道。
  "那是因为穿细跟的高跟鞋真的很受罪。"他老婆应道。
  "那你们干吗还穿啊?"有个白痴这么问。
  "为了用美腿吸引你们呀。"众家姊妹异口同声地说。
  "还有一个很普通的原因,"你冷冷地说,"因为长鸡眼太痛了,苏菲每只脚趾头都有鸡眼。"
  这个妄想偷走你老公的臭女人,从此就被大家称做:"苏菲,那个脚上长了鸡眼的。"
  "你那招可真狠,可怜的苏菲根本没长鸡眼。"当天夜里老公缩在被子里头对你说。
  "那算什么?我应该把这个不要脸的淫荡女人痛揍一顿,然后用酒瓶砸烂她的脸。你知道我是做得出来的。"
  "这位太太,你可真是个大醋桶啊!"看你为了他如此激动,老公显得得意洋洋。
  疲惫之余,他也就不再加那句你期待已久的"我爱你"了。
  无所谓,那终究是个甜美的夜晚。
  隔天,你把战利品--烂女人苏菲的臭鞋--用包装纸包好,送去给你那从事出版的丈夫,里面还附了一张小纸条:
  先生:
  既然阁下不愿意把我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那么我就改送您这只鞋子,以表达我无比忌妒的爱。
  老婆上
  老公笑了笑,并且毫不犹豫就把那只五寸高、假鳄鱼皮制成、苹果绿的细跟高跟鞋,摆在办公桌的一角。鞋子到现在还在,访客见了无不感到万分惊讶,但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波忌妒流行病甚至传到了米古乐。
  这个消息是你回乡下,跟着林区管理员到树林里勘察新路径的时候听来的。
  阿波琳偷偷告诉了你。
  路易太太,是你十分倚赖的农场总管的老婆,他都叫她"黄脸婆"。这一阵子,路易太太忽然变得很爱打扮。她开始定期上美容院,不但剪了个圣女贞德头,把头发染成草黄色,每个礼拜五到市场去卖鸡蛋时,还穿着美丽的碎花小洋装,而且口口声声念叨着要去考驾照呢。尽管如此,她仍然把母鸡、兔子和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过,村里的人终究是注意到了她的转变,因此每当村中的滚球俱乐部(名叫"欢乐球")成员一聚会,便总是对她议论纷纷。
  老一辈的人深信这都是巴黎人(也就是你)所带来的不良影响。
  有一个礼拜五,事情发生了。
  路易太太骑摩托车进城以后,一个轮胎爆了。修车的虽然是熟人,却不能马上替她修理好,因为"没有零件"(你每次找村子里的工人做点什么,也都会听到同样的理由)。
  "黄脸婆"于是毅然决然挑起刚刚买来的生活必需品,走十五公里的路回家。半路上,有辆车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邻居,好心要载她一程。路易太大因为脚--真的长了鸡眼--痛得厉害,便接受了。
  她依照惯例,爬上了那辆"标致"老爷车的后座,以显示她与司机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纯粹只是搭搭便车而已。
  可是到家之后,恐怕也真是受到你那些巴黎思想习性的影响,她竟请那位邻居司机喝了一杯甜烧酒。
  惨了!这个举动可又被"欢乐球"议论了好久。老一辈的人都预料,不用多久路易先生就要变成一只戴绿帽的大乌龟了。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只未来乌龟的反应。
  路易只是不再和那个邻居打招呼,然后故意把猎枪擦得闪亮给人看。不过,由于他早就不跟村民一起去猎山猪了(还是受了你的"不良影响"),因此"欢乐球"认为下个狩猎季绝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结果,有一天早上,那个邻居司机意外发现他的牵引车和"标致"老爷车竟然都无法启动。修车工急忙赶来,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总算查出抛锚的原因。
  有人把糖倒进油箱里了。
  "欢乐球"在批评此一事件时,表现得极为宽宏大度。做丈夫的也为自己讨回了面子。
  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礼拜三,你常常会带着两个孙子艾蜜莉和阿提拉上餐厅,他们高兴得不得了。
  "外婆,好棒喔!这里的东西比学校餐厅好吃多了!真的啊,比学校餐厅还好吃!"
  幸好如此!花了那么多钱嘛。
  你决定吃过饭,你们就一起去看电影,片子由三人投票……
  然后回到你家之后,便在客厅看电视,一边等着大女儿关店后来接孩子回家。
  昨天,当他们俩依然兴致不减地看着已经看了五十六遍的《侠盗罗宾汉》时,你轻轻地、慢慢地帮艾蜜莉梳着那头亮丽的秀发。
  忽然,白铜跳上了沙发,爪子一挥抓伤了你的手之后,便一溜烟躲到你祖母留下的那个路易十五时代的五斗柜下面,只露个屁股和尾巴在外面。
  你痛得大叫,也被它的举动吓着了。
  "白铜!你在发什么神经啊?"
  小猫从五斗柜下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却不回答。
  "白铜!拜托你跟我说嘛。你为什么抓我!"
  小猫这才叹了口气,闷闷地说:
  "你已经帮艾蜜莉梳头梳了好几个小时,就不帮我梳!"
  "白铜!……你在吃醋啊?……"
  "你们一家人都可以吃醋,为什么我不行?"
  是啊。为什么?
第7章 大秘密   有些年轻女子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与丈夫、男伴(们)之间,最亲密的性生活细节全盘托出,可是对钱的问题却是守口如瓶。其实男女之间大多数的口角,都是因钱而起。
  若想知道钱的价值,不妨去借一点吧。
            (班哲明·富兰克林)
  跟几个女性朋友神聊之后,你发现最难探知的秘密就是夫妻伴侣间的金钱关系。
  或者是:什么钱由谁付?
  有些年轻女子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与丈夫、男伴(们)之间最亲密的性生活细节全盘托出,可是对钱的问题却是守口如瓶。其实,男女之间大多数的口角,都是因钱而起的。
  经过了多番的旁敲侧击,你得到一个结论:虽然每个人多少会为了钱和他人起冲突,但是大家却又一致认为,为钱吵架是吝啬鬼的行为。众人争相透露从"爱经"学来、犹如杂耍表演般各种奇形怪状的做爱姿势,毫不感到羞耻,可是要她们说出夫妻因为银行存款亮起红灯而发生的事,门儿都没有。
  "都是你!"男人吼道,"……你看看你买了多少衣服!"
  "我上班总要穿得正式一点吧。"女人咆哮道,"那你呢?你那辆什么涡轮增压发动系统的烂车不用花钱吗?"
  "我没有车不行啊。你想想看,我连买新车的钱都没有!我从来没有用过这栋破屋子里的一分钱买过自己的东西!"
  "什么?那你那些绣了名字的CD名牌内裤呢?啊?……那还不贵啊?!超市大卖场里的内裤又便宜又漂亮,你怎么不买?还有,可不可以请问一下,内裤上面绣名字干什么?想让秘书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吗?大白痴!"
  "臭女人!那你的蕾丝吊带裤袜就很有用了吗?还不是想勾引送瓦斯的工人!"
  女人开始抽噎起来。
  "我穿那个还不都是为了取悦你,猪头!"
  所有的男人都一样,最怕看到太太哭了。于是他耸耸肩,嘟哝着说:
  "这下好了!眼泪行又开张了……"
  然后走回房里生闷气。
  女人也生闷气,但是在厨房里。
  晚上两人静静地上床,背对着背,谁也不理谁。
  结局有以下几种可能:
  一、两人保持沉默,一觉到天明,一切不愉快也跟着过去--表面上如此。
  二、女人轻轻在男人的脖子上亲一下,并用懊悔的口气小声地说:"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买蕾丝吊带裤抹了。"而男人则温柔地说:"不,亲爱的老婆!要买。你穿起来好性感!"
  三、男人在老婆的屁股上偷偷摸了一下,老婆格格一笑,两人开始翻云覆雨。隔天,他还送给她一条红色的丝质性感小内裤。
  大女儿和小亲亲也都断然拒绝跟你讨论这个敏感的话题。大女儿是打从和二号女婿在一起之后,便不再向你吐露任何秘密了。是女婿在提防你吗(理由倒也充分)?这份沉默却真是把你给惹毛了。更叫你生气的是,当你拐弯抹角地探口风时(因为你实在忍不住想问),茱丝婷总是冷冷地回答说:"家里一切非常的好。"不然就是:"没有,我'从来'不跟他吵架,尤其是关于钱这种无聊的问题。"(好像真的一样!连圣母玛利亚都会为了小耶稣的三餐开销和圣约瑟吵嘴了,何况是她。)
  不过,你终于还是成功地打听出了,大女儿和其他年轻的职业妇女一样,在银行里有她自己的户头,二号女婿也有他的户头,此外还有第三个户头是应付"家用与小孩开销"的。每个户头都申请了信用卡,两个人都可以用。可是,有一天就出了问题。那天,二号女婿想用茱丝婷的信用卡买一双船型鞋,结果店员却报警来抓这个偷卡贼,二号女婿来不及穿鞋便赶紧溜之大吉,女店员则只抓到了那两只鞋子。
  至于小亲亲,则总是轻松愉快地对你说,她几乎不会去关心钱的问题,除了月底(从二十号算起),她得给那些个几乎身无分文的男朋友钱之外。意思就是说:她,艾莉丝,除了自己教画与替儿童书画插图所赚的钱之外,还能从慷慨的父母亲(老公和你)那里领到一小笔生活费。而她的那些男朋友,不是还在上学(也有父母提供的小笔生活费可领)就是失业(还是有父母提供小笔生活费),再不然就是换工作像翻书,赚的钱连到麦当劳买个汉堡都不够。
  她的男友之中有一个人--一个庸俗势利的讨厌鬼--曾经笑着对你说,每当他生活陷入困境,他就会提起笔来谋生。
  "你都写些什么呢?"你饶有兴趣地问。
  "给父亲的信。"他说。
  接下来要打听的就剩下你的朋友了。
  那些年纪较大的从来没有做过事--家事以外的事。因此她们都是靠着一家之主给的"月俸"来维持"家计与零碎的开销"(你一直很讨厌"零碎的开销"这种说法,感觉好像很不屑)。也因此她们手头的宽裕与否,便完全取决于另一半抠不抠了。
  很抠的男人的确是有的。真的,不骗你!
  就像莫里哀笔下的守财奴一样,视钱如命。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又细算。还要记帐。
  你有个朋友叫吉喜儿,从新婚第二天开始,丈夫就要求她开列所谓的"家庭生活开销明细表"。她照做了--不然还能怎么办?然后她在一本用黑麻布订成的老式帐本上写着:
  六月十二日 礼拜一
  青蒜2.75法郎
  马铃薯7.45法郎
  肉46.10法郎
  杏9.30法郎
  其他10000法郎
  幸好,她的丈夫还有点幽默感。他看了以后哈哈大笑,以后也不再叫她记帐了。而且结婚至今多年,对她一直都很大方。
  你另一个朋友克丽丝汀的丈夫,则是个家财万贯的铁公鸡,他虽然也会给妻子那笔所谓的"月俸",但是……竟要她开收据!她觉得丈夫大概是因为童年生活过于穷苦,才会变成一个死要钱的神经病。后来,他们离婚的时候,他竟然还要克丽丝汀把他给她的钱全部吐出来!
  你也有一个妹妹嫁了个吝啬鬼。有一回,她实在是受不了丈夫因为她买了一双裤袜(还是受你怂恿的)就啰唆半天,于是便拿起一把手枪(其实是儿子的玩具枪,不过几可乱真)抵住丈夫的太阳穴,以冷酷的口吻说:
  "亚瑟,你马上签一张提款单给我,不然我就开枪。"
  亚瑟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就签了。
  其实大部分的男人虽然会盲目地把教育孩子的责任全权委托给妻子,但却绝不允许她窥见自己的存款数目。
  于是乎,很多女人便存起"私房钱"来了。
  某次,在"三姑六婆联盟"的愉快气氛中,你得知了攒私房钱的艺术。例如:
  ○把家庭补助金(当然喽,这里指的是剩下的部分)存到你的个人户头,而不是"家用与小孩开销"的那个。
  ○社会保险的退费也一样,不过先前的医药费可得列在"家用"的项目里。
  ○厚着脸皮抠一点菜钱下来,然后用这点钱去买一条另一半永远也不会注意到的丝巾。要是他忽然注意到了,并称赞了几句,便要假装你已用了很久、很久了(是说丝巾,不是另一半)。
  ○每天晚上冷静地从另一半的口袋或是皮夹里偷几张钞票出来,若他性格有点邋遢,就更应该把握(这个秘方可是前人的办法)。
  ○说你破--产--了!因为:当你正在传统市场里像个牲口贩子似的拼死拼活地讨价还价之际,那件丝绒洋装竟然就被人给毁了(谁啊?)。听众家姊妹们说,在我们这个百姓生活艰难、重税压顶、连一件小内裤都是奢侈品的时代里,买东西是可以杀价的。一切的一切,不管什么东西(唉,税金当然是例外啦)。
  "当然可以啦!"妹妹们惊呼道,瞪着你的眼神就仿佛你是重度智障一样,"现在买任何东西都要杀价,而且都杀得成。"
  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总之你是绝对不敢的。
  但话说回来,你其实早在青少年时期,就已经在摩洛哥美克内斯的市场学会了怎么讨价还价,那可真是一门大学问。
  首先,你不断地盯着一个铜盘看,并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样子,其实心里真正的目标是一双白色拖鞋。接着,阿拉伯商人就会从摊子里头窜出来。
  "我的盘子很漂亮喔!纯铜的!图案也很好看!……"
  "是啊,卖多少钱?"
  "不贵……一点也不贵!其他摊位绝对找不到手工这么细又这么便宜的盘子!"
  "多少?"
  "一千法郎。"
  "你吃人啊!贵得太离谱了!那边那双拖鞋你卖多少啊?"
  "一百法郎。"
  "一百法郎?你想让我破产啊?我出五十。"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卖你九十好了。"
  "不行,我说五十就五十。"
  摊贩举头望天祈求阿拉,然后几近呻吟地说:
  "八十五吧……这可是特别给你的优惠!"
  "不行,八十五还是太贵。算了。再见。"
  说完你便往隔壁的摊位走去,那边的摊贩也急忙迎了出来。
  只听刚才那个贩子追在你后面叫道:
  "回来,漂亮的小姐!……回来!我算你八十就好了!"
  "你那双拖鞋那么难看……算七十五我就买。"
  "好吧,就七十五!不过,我用我小孩的人头保证,我真的是亏本!……"
  亏本归亏本,包鞋子的时候,他照常露出了好大一个微笑,而你也同样报以一个好大的微笑。七十五块钱确实便宜。
  但你实在无法想像,到高雅的CD专卖店去买自己最喜欢的铃兰香水时,为了争取百分之十的折扣,而上演这样一幕闹剧,会是如何一番情景。
  就算是到普通超市去,你也无想像该怎么去为一包小饼干杀价。到时候,恐怕收银小姐会向圣母之母求救,而你的老公也会因为"当众受辱"的理由而要求和你离婚吧。
  其实呢,你和老公两个人的理财方式都很奇怪。
  一直以来,你都很担心老了以后会"有所欠缺"。大家都知道,你最怕将来得住进恐怖吓人、臭气冲天的收容所。从前每个星期四,你奶奶便都会带着你送的一些小糕点和织得乱七八糟的围巾(出自你的杰作),去给收容所里那些流着口水、痴痴呆呆的小老头和小老太婆。
  十七岁半时,你体验到了饥饿的滋味。后来,幸亏找到一份粗重的工作(当时你外号叫"推土机")和另外三份兼职,经过几年凄惨桔据的生活,情况才终于开始好转……
  然后,很快的,你有了积蓄……
  你还用这笔钱买了一个荒废的农场,慢慢地,农场变成了你的家,而这一切……你没有向人借过一分一毛。
  因为"借钱"这两个字,从以前到现在对你来说都相当于破产--或甚至是坐牢--的同义词!
  你一直不知道这种恐惧究竟从何而来,也许是受了祖父和外公的影响吧,他们两人都从事银行业,后来也都破了产。在你看来,借钱买车就表示你要在五年期间付出一倍半的价钱才能买到车。若不幸三年后生病了,或更不幸被炒鱿鱼,而无法偿还贷款,那可好了!标致体旅车被没收不要紧,家具也被搬到人行道上拍卖,最后人还要跟性变态兼虐待狂的萨德伯爵一样被打人大牢。
  银行里亲切热心的理财顾问曾不下一次向你解释,那些都只是虚构的小说情节,他并且--以顶头上司的人头--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害你人狱,但你还是宁愿相信结局悲惨的小说。
  因此,当你的孙子马帝亚可怜兮兮地来找你,说他因为买了一辆铃木的摩托车,银行存款亮起红灯,所以要跟你"借"二千元时,你马上予以严厉的训斥。
  "绝对不能借钱(尤其又是为了铃木的摩托车)!就是这样才会有那么多人跟美国人一样欠了一屁股债,怎么也还不清!"
  你"给"了他那两千块,因为经验告诉你,把钱"借"给家人或朋友,最后总会闹得不欢而散。有些人因为没钱还你(其实你也没想到要讨回来),便从此消失了踪影。他们也许躲在录音电话背后,或是想办法让你知道他们非常非常沮丧,难过得快自杀了。
  你倒是宁可损失一点钱,也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阿拉伯有句谚语说得好:"用手借出的得用脚去追讨。"你就有过一次奇特的经验,让你体会了其中的含义。
  有一次,你开车从土鲁斯回来,过了收费站,突然发现公路旁有一个外表光鲜的英国绅士想搭便车。他留了两撇红色的翘胡子,衣着相当具有英国风味,打着时髦的中学生式领带,一件笔挺的灰色法兰绒长裤,手上提了个精美的皮制公文包,另一只手则竖起了大拇指。他要是再多一顶圆顶礼帽和一把雨伞,就十足是作家达尼诺笔下的汤富森少校的翻版了。
  你不由得受好奇心驱使。
  一个逃离都会、如此高雅的富豪绅士,怎么会在这法国南部偏僻的公路上搭便车呢?他的劳斯莱斯跑到哪儿去了?
  于是你停下车,无情地驱开一群穿着短裤、有点脏而且披头散发、背上背着大背包、嘴里叼着烟的荷兰青年,然后请那位英国的皇亲国戚上车。接着,你开始用自己在寒冷的约克夏苦学了一年的英语,与他攀谈起来。
  他要上哪儿去呢?
  卡卡松。
  好极了。你也是。
  呃……嗯……这位英国绅士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的公路旁竖指拦车呢?
  绅士于是开始向你诉说他不幸的遭遇。他没有爵位,他只是一间太阳能暖气设备公司的业务员(你有点失望)。他经常要到欧洲各地开展业务,尤其常到西班牙。意大利和以色列。他这次是要到法国南部,在我们那么美丽的粉红色罗马砖瓦屋顶上,装上丑不拉叽的黑色聚合塑料板(再度有点失望,你心想是否应该把他丢出你那辆红色小丰田车)。当他在巴黎--土鲁斯列车上的卧铺熟睡之际,扒手把他的皮夹给偷了,而他所有的钱、信用卡。护照等等都在里面。他去向领事馆投诉,但却因身无分文也没有证件,领事馆人员只能让他打电话给正在西班牙度假的老板,而老板现在也已经开着劳斯莱斯(终于出现了!)从西班牙的马贝拉启程,前往卡卡松的收费站接他了。
  这位又饥又渴、迷失在法国西南部的英国人这番不幸的遭遇,令你大感同情。也激起了你的古道热肠。
  你代表着法国,而法国可不能弃外国友人于不顾,更何况他来自盟国英国,说不定还是可怜的、已故的黛安娜王妃的表亲,而且又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要不要我借你一点钱?"你极尽亲切友善地建议,"这样你也可以吃点东西,然后找家旅馆休息一下。"
  绅士似乎有些犹豫。
  "等你见到老板以后,再把钱寄还给我就好了。"你很坚持,并为自己拔刀相助的阔气洋洋得意。
  "我真是由衷地感谢你,那我就接受了。"
  "你想借多少?"
  "你觉得……呃……你方便……"
  你为自己的善行义举兴奋得一发不可收拾(你曾经当过女童军,虽然只当了一天就被遣送回府,不过看得出来你已经深受影响),便大方地说:
  "五百法郎,好吗?"
  "太好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到了卡卡松收费站后,你将钞票递给英国绅士,他则回敬了一张他的名片,上面印着:
  Herr Frannz Muller(法兰兹·缪勒先生)
  Berlin(柏林)
  你惊呆了。你傻呵呵地问(还是用英语):
  "你名片上的字怎么是德文?"
  "这……因为我是德国人呵!"
  "什么?……你不是英国人?"
  "不是,当然不是了。我来自柏林。"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英语?"
  "是你先用英语与我交谈,我才跟着说的。我还以为你是英国人呢。"
  霎时间,这个英式的德国人看起来就不那么顺眼了。算你倒霉吧。一言既出,当然驷马难追。
  你在他另一张名片上草草写下你的地址之后,便客客气气地道别了。
  回到家后,你把这番奇遇告诉家人,并做了简单的调查。百分之十认为缪勒先生隔天就会送还你那五百块钱;百分之四十认为要等一个礼拜;百分之三十认为是一个月;百分之十九认为他会通过国际订花专线送你一大束花。只有小亲亲觉得那个冒牌英国绅士是个骗子,你的钱是永远拿不回来的。
  六个月后,你写到柏林的信仍迟迟没有回音,你也只好面对现实。
  小亲亲猜得没错:缪勒先生的确是个骗子,而你则是个白白损失了五百法郎的呆子。这不但是宝贵、而且也是昂贵的一课。
  从那次起,每当你走在那条公路上时,总会仔细盯着每一个搭便车的人看,也许又会刚好碰上那个让你对所有貌似英国绅士的人失去信心的冒牌货,到时你非辗扁他的脚不可。
  由于你对购物没兴趣(或是兴趣不大),因而有助于养成你节俭的美德。自从你的衣服尺寸从三十六跳到五十以后,买衣服的欲望便一落千丈。完全正确!年轻时代,也就是在名牌成衣拍卖季你却没有钱大血拼的时代,你是非常苗条的。如今你有钱买了,店员却又会不屑地看着你说:
  "抱歉,太太……我们没有比四十号大的尺寸!"
  就连你大女儿的店也一样。你向她反应说通常有钱的人都是你这个年纪--而且有着跟你同样的水桶腰--的女人,但是没有用,她只会大声说道:
  "那就节食啊!"
  你最讨厌节食减肥了,每次一节食,你眼前就会出现牛奶巧克力、棒子巧克力和栗子冰淇淋的幻影。
  因此为了报复,你总会在高级后面丢下两段惊人之语:
  "什么啊?这件羊毛衫要一千八百法郎?太贵了!根本是坑人……"
  或是: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件外套的价格相当于一个月的最低工资啊?丢不丢脸!"
  然后你便愤愤不平地走出去,连门也不关。
  "所有的"鞋子你穿起来都不合脚,只有帆布鞋除外。不过,巴黎的冬季实在不太可能穿帆布鞋出门--尤其是下雨天。帆布鞋一旦遇到雨水,就像是吸了水的破布又软又烂,等到放在电暖器上烘干以后,却又硬得像石头。最后也只好丢进垃圾桶了。
  这四年来,你都穿着同一双黑靴子,虽然缝缝补补不下十次,却从来没有弄痛过你的小脚丫。你打算把靴子列为陪葬物。
  你觉得"LadyDior"的袋子很漂亮,有好几次差点就买了。只可惜--对你而言--它有个很严重的缺点:是手提的。因为你已经有两次晃着手提包出门却当街被抢的惨痛经历了,袋子里的身份证、支票簿、信用卡、家里的钥匙、钱等等,自然也都不能幸免。真是噩梦一场。接下来的几天,你便得忙着到银行办止付(顺便得看银行职员的脸色)、换锁(锁店要两个月后才排得出时间)。到区公所补办新护照(不但耗时,而且费用也上涨了)……
  从此以后,无论什么袋子你都斜背,让袋子安稳地靠在腹上,再用右手紧紧抓住袋口。只要有人碰你一下,你便立刻高喊:"抓恐怖分子啊!"
  你从来不化妆(只喷香水),小亲亲和莉莉贝儿都为此感到极度不满。可是你只要一想到从头到脚要涂得油油腻腻,一天还要涂上两次,就觉得太麻烦。你的懒惰也有收获,因为皮肤科大夫就赞美过你:"从皮肤上一点也看不出你的真实年纪。"只不过他并没有说他觉得你有多大年纪……
  算起来你只有两项大开销:
  --你一向不计较玛利亚--也就是你请的葡萄牙籍清洁女佣--的工作时数,因为所有的家务事你都讨厌。你不知道怎么使用吸尘器(你依然停留在早年的扫帚阶段)。而惟-一次,你试着替老公烫一件衬衫,却把衣服烧破了,老公还要你以小亲亲的人头担保从此绝对不再碰他的衣服。你也老是把洗衣机用的洗衣精和洗碗机用的洗碗精搞错。你完全不胜任家庭主妇,你只是个可能危及众人生命财产的危险人物,简称为"公害"。
  --另一大挥霍是书。你买起书(和杂志)来,是花钱不眨眼的。大家都知道为了这种荒唐的行为,你还被你的会计师大大训斥了一番。真倒霉。结果,你还是继续买。
  不过,你偶尔也会为了米古乐农场大开杀戒。像是在某次拍卖会上,你就忍不住一直往上叫价,为的就是买一只缺了左耳的十八世纪石犬,放在你卧房门外那几步阶梯底下。老公不禁举目望天,小声却语带讥讽地说:
  "你把你的农场当城堡啊?"
  你没有答腔,因为--你不得不承认--一跟老公提到钱,可能很快就会引发激烈的争执。
  老公跟金钱的关系比你更奇怪。
  他既慷慨又小气。
  小气,是因为他也跟你一样尝过贫苦的滋味。他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生活相当富裕,后来父亲却宣告破产而不得不变卖所有的家产。有几年冬天,他们一家人就靠着替一家饼干工厂把核桃压碎,艰难度日。后来,老公打过各种小零工,有时候你们还会一起感慨万分地回想着年轻时候,鞋子穿破了,夜里就用厚纸板做鞋底的情形。
  慷慨,则是因为他生性大方。
  也因此他的态度经常前后不一。
  很久以前,当我们那位国宝级人物--碧姬芭杜还没有公开谴责穿戴动物皮革时(有个疑问:这位女士给她的爱犬什么肉吃?或者它们都吃素?),你的另一半曾经送你一件名牌Revillon的豹皮大衣,美得不得了。你想,一定也是天价。
  可是当天晚上,他却把你臭骂了一顿,只因为你临睡前不自觉地又添了一块柴火。
  "你太浪费木柴了!"他气急败坏地说,"我怎么会娶一个这么浪费的老婆啊?"
  万一你走出某个房间忘了关灯(即使前后只有四十五秒),不幸被他逮个正着,便又是一声怒吼。
  "把灯关掉!电很贵呀!"
  你没有反驳他说:"你别忘了是我在付钱。"因为每个礼拜六他都会带你上三星级的餐厅,吃龙虾、鱼子酱。鹅肝酱,总之点的都是菜单上最贵的菜。
  等他若无其事地付了帐,临走前还会另外给侍者一百法郎的小费……然后再跟你要十块钱给衣帽间的管理员。
  因为你的另一半有个怪癖:你常常听到他口袋里的硬币丁当响,但他每次都说没有零钱。有时候甚至你在泡澡,他也会迫进浴室问道:
  "你有没有十块钱给送挂号信的邮差?"
  "等一下,我潜水下去看看……"
  老公跟你一样并不注重穿着,他平常就穿一条松垮垮的栗色灯芯绒长裤,和一件在跳蚤市场买的美式格子衬衫。顶多再加一件已经起毛球的卡其色奥地利羊毛外套,那是你几百年前买来送他的。简直就像个老园丁。
  忽然有一天,他无意间经过Lanvin服饰店门前,便走了进去,心血来潮订做了一件黑色西装、六件中山领的黑色衬衫和一件喀什米尔大衣,也是黑色的。好呀,尽管去搞嘛!
  结果又有一天,他却穿着一件长得拖到脚跟的风衣(还是黑的),头上一顶色调相配的渔夫帽,他约了你在一个专卖店碰面。这个高一米九二的巨人把自行车靠在橱窗边,一身捕鱼郎的装扮就晃进了高级名店里,你看着店员个个目瞪口呆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
  原来他帮你订了一件非常豪华--也非常昂贵的桃红色鹿皮大衣,领口和袖口还都加了一圈厚厚的黑色狐狸毛。你穿起来简直美如天仙。你高兴得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猛亲他的脸。
  "好,我们就买了。"他对店员说,"不过有一个条件。"
  店里突然静了下来,气氛有点凝重。
  这个捕鱼郎想杀价吗?还是想开二十年期的支票?……或者想用一吨的鲔鱼来交换?
  "我要……"你的老公神情愉快地说,"卡登先生用黑色的狐狸毛替我做一副小胡子,好搭配我太太这件大衣。价钱他说了算。"
  呆了一会儿,店长才总算回过神来。
  "当然没问题了,先生!"她殷勤至极,因为她知道只有天性特异的英国人和银行里有点积蓄的法国人,才会有如此怪诞的行为。
  你一直都不知道卡登先生对此作何感想。
  不过,狐狸毛胡须跟大衣一起送来了,除了用薄纱纸包着之外,还用红色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令你极为气恼的是:老公从来没有戴过。
  "你戴上胡子,一定很像探戈舞者……那我们就太般配了(你最爱探戈舞者了)!"
  "你有毛病啊!我又不是小白脸。我只想开开玩笑,看他们会不会把我当乞丐撵出来。结果你看,金钱还是万能的……可悲呀!"
  后来,收在衣橱里的胡子竟不翼而飞了。虽然小猫不肯承认,但你仍怀疑是它趁着你出门买东西,偷偷拿出来打扮自己,并在镜子前搔首弄姿,才会弄丢的。
  在你的婚姻生活中,关于金钱方面,只有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令你不甚满意。
  那就是:结婚三十八年来,老公给你"贴补家用"的金额始终都没变。没错!三十八年如一日!
  三十八年前,这笔数目的确让你、让你的家人、女佣、保姆等等,过得相当宽裕。接受老式教育的你,也保留了"小女人"的观念:即使太太工作,一切开销还是应该由老公负责,因此你拿钱拿得理所当然(你却从未向三姑六婆联盟众会员承认过,否则你很可能会立刻被逐出三姑六婆联盟的)。
  可是现在,这些钱却几乎只够付房租和清洁女佣的费用了。
  于是你每隔两三个月便向老公提出强烈的抗议:
  "你知不知道,三十八年来,青蒜价格已经涨了三倍!"
  "……管他呢!我最讨厌吃青蒜了。"
  "你给我那几分钱实在不够用。"
  "抱歉,我只赚这么一点钱,也只能给这么多。"
  "你竟敢说这种话!你是老板啊!你只要给自己加薪就行啦……"
  "我们的会计小姐盯得很紧,要是被人事处知道,我就得替每个人加薪。那不就破产了!"
  你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却也一直想不出办法来让这个顽固的小气鬼再多掏出一块钱来。
  除非……你偷偷去找法国家庭事务总工会的理事长,建议他发起一次大罢工,以全面提升家庭主妇的薪水……
  但是你不敢。
  尤其是你们家的老顽固给"月俸"时虽然吝啬得很,却总会以很棒的礼物作为补偿。
  例如,那辆像玩具一样小而美的红色丰田汽车,让你可以开到森林里去散散心。
  他也在米古乐挖了个游泳池(形状是他设计的:一个粘在岩石上头、倒盖过来的船身。你倒希望是一个用石头拼成马赛克图案、长方形的美丽水池,但你一提出,就被亲爱的老公以一句不屑的"你怎么这么庸俗!"给挡了回来,你也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还在你五十岁生日时,送给你一架十分考究的肌肉锻炼机,几乎可以和中古世纪的刑具媲美。你实在不喜欢有人来提醒你,岁月已经渐渐侵蚀了你心爱的身躯,因此那个讨厌的玩意马上被你打人地窖。老公发现后向你询问原因。你说:
  "有人问丘吉尔如何维持他的身材,他抽着雪茄吐着烟圈回答:'不运动!'我就是跟他一样。"
  一般人送礼物总是挑自己喜欢的送,你们家大老爷也不例外,因此不见得样样中你的意。可是凡是这个大男人看上的,你就非爱不可。
  像他为米古乐那个老旧的大烟囱所买的一对丑到了极点的现代柴架,就是一例。
  你假装欣喜万分地感谢他(你亲爱的祖母把你教养得很好,更何况一切善意的行为都值得鼓励)。接着你就把这两件丑东西藏到阁楼上去了。
  不幸……竟被老公发现了。
  "我送你的柴架呢?那可花了我不少钱哦。"
  你最受不了他的就是这点:老是有意无意地暗示礼物的价值。你曾经向莉莉贝儿抱怨他的庸俗,她却对天发誓说自己已经竭尽心力想把儿子教好了。
  至于那对柴架,你则向老公解释说,你已经把架子收藏妥当,只等你爸爸过世。
  "那有什么关系吗?"他很惊讶。
  "很简单,我们现在用的柴架是我爸爸送的,那可是我们的传家之宝。如果他来看我们,发现柴架不见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唉!有一天,你可怜的爸爸真的死了。
  老公本来早就忘记他的柴架了,谁知道有一天吃中饭时,他满嘴嚼着香料肉酱,忽然皱起了眉头盯着壁炉问道:
  "几年前,我是不是送过你一对很漂亮的柴架……"
  "呃……是啊……可是现在壁炉里的那对是我爸爸死前送给我的,我看到柴架就会想起他老人家。"
  一个对已故父亲如此眷恋的女儿,谁又忍心责备呢?
  "那我的柴架怎么办?"另一半问道,"……唔,肉酱真好吃。"
  "对呀,在我最近发现的一家熟肉店买的,那个老板人看起来很好……架子可以送给茱丝婷当圣诞礼物呀。"
  "好主意!"
  可惜,大女儿也不喜欢你老公买的柴架。她便私底下征求你的同意,转送给她婆婆。而她婆婆又很客气地转送给了一个远房的侄女。那对柴架就这样流浪在各个家庭之间……经过了五年之后,竟然又奇迹似的回到了你手中。你便把它包得漂漂亮亮,送给了米古乐的总管路易先生。他似乎很高兴,还说要把柴架放在他的房间里。总之,那对柴架终于再也没有在你家里出现过了。终于!
第8章 庆佳节   你最担心的时刻终究是逃不了:买礼物。
  你怕的倒不是花钱,而是该买什么,才能让家里每个人都确实满意。
  此刻你心思空白得有如彻底枯竭的撒哈拉沙漠,更糟的是。你家人的想像力也是一样。
  节庆与礼物延续了爱情寿命,就像谷物延续了鸽子的寿命一样。
              (笔者自己发明的俗谚)
  只有爱是不够的,要将爱表达出来。以欢庆的方式和送礼的方式。
  针对这点,在你家里呈现的是三国鼎立的局面。
  第一国:
  赞成庆祝每个人的主保圣人节,而且即使没有主保圣人也要庆祝。
  例如艾莉丝,她就自己把六月八日圣迈达节改成真福圣艾利斯节,因为她说艾利斯是个很慷慨的圣人,"而且对懒人也一视同仁"。还说过完圣诞节后,家里每个人的钱包虽然都空了,可是圣人会再把它装满,等到度假的时候便又有钱可以挥霍。
  不过,打从二十岁开始,小亲亲就拒绝一切庆祝生日的活动(包括礼物在内),可见她有多愁闷。
  她总是一个人关在她的小套房,拉上窗帘,拔掉录音电话,躺在床上。她说她在研读帕斯卡的《思想录》。你却认为她在睡觉,为自己又老了一岁而沮丧。
  莉莉贝儿的想法和小亲亲一样。只要稍微影射到她的年纪,她就会赌上三个月的气。有件事你一直没有向她儿子--你的老公--透露过,她竟然把证件上出生年份的最后一个数字1改成了4,硬是让自己年轻了三岁。
  第二国:
  朱尔爷爷。他向来讨厌自己的名字,总觉得不够响亮,听起来根本不像高级海军军官,倒像是甲板上的小兵。因此,四月十二日圣朱尔节,谁也不能动。
  第三国:
  所有其他热切期盼节日连同礼物、鲜花、蛋糕与真诚祝福一起到来的人。
  你也是这一国的。不过,你却和朱尔爷爷一样讨厌自己的名字。刚上小学,同学就帮你取了绰号"妮可--渴死啰",你便怪父母不好。父亲抱怨说,其实按他们家的传统,你应该叫做赛菲丝的,那么你的绰号就会变成:"赛菲丝--鱿鱼丝"了(你的六妹便是如此下场)。而母亲则告诉你说,"妮可"其实是从希腊语"尼给"来的(不会吧!!!--"女鬼"!),代表了"胜利"的意思。因为啊,她很小声地说,她是在欢欣鼓舞的胜利气氛中怀上你的,当时你那个性开朗的爸爸,不仅是骑兵中尉,同时也是北非的法国马球队队长,他所带领的球队在马耳他一次精彩的球赛中,打败了英国队伍。大家沉浸在如泉涌般的香槟美酒之中。
  九个月后,你便出生了。虽然你深爱父母、马球与香槟,心理却未曾获得慰藉,更令你难过的是根本没有名叫"妮可"的女圣人。除了你之外吧。于是你每年也只得从十二月一日就开始低声歌颂你的主保圣人,伟大的圣尼可劳:"……圣尼可劳……十二月六号……啦啦啦……十二月六号……圣尼可劳……巧克力国王……"
  唉!这个时节已接近圣诞节,大伙儿为了准备大批的礼物,口袋早已空空如也。你总是只能收到女儿在市场上匆忙买到的两小束银莲花(而且隔天就谢了),和老公送的一大盆粉红色杜鹃花。你也总是献上温柔的吻作为答谢,这三十八年来,只有一次你鼓足了勇气告诉他你并不喜欢杜鹃花,你比较喜欢兰花。
  "兰花?怎么这么奇怪!"他嘟哝了一句,然后很快就忘了你的荒唐。
  其实,你还是很满意的(对这些银莲与杜鹃)。因为你有一个奇怪的缺点。花也是你的挚爱,你常常向花店订一束又大又美的花,送给女儿、朋友、姊妹,甚至管理员。但你却连几朵小玫瑰也未替自己订过,因为你觉得太浪费了。
  也许是童年受修女们的影响吧,你以为花是专属于上帝;不然就是你无法忍受看着花凋谢;不然就是……(弗洛伊德,救命啊!)
  然而,战争期间你在摩洛哥生活的那几年,所留下的美好回忆之一,就是每个礼拜二和母亲搭"卡洛沙"(由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拉着、一名和马一样瘦的阿拉伯车夫驾驶的破旧马车),到回教徒区的花市买回一大堆花,然后把家里上上下下布置得又美又香。
  有一天傍晚,你那很讨人厌的二号继父(又名"碎嘴大猩猩")打电话叫母亲立刻赶到总督官邸布置饭厅,因为--在轰炸完你的修院学校后--刚刚抵达北非的克拉克将军与美军军官,临时决定要和法国代表到官邸用餐。
  此时要再到花市已经来不及了。你的母亲十分烦恼,走到窗边往外一看,忽然发出了一声欢呼。原来,村子里开满了一种矮小而迷人的金黄色花朵,看起来很像毛茛。母亲马上要你去摘花回来,然后她再把花漂漂亮亮地插在几个陶制烟灰缸里,摆上了大餐桌。
  工作好不容易完成--刚好赶在晚餐前结束--母亲和你退了几步,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番杰作。
  然而此时你却不由得突然惊呼出声。所有美丽的金色小花都随着日落而合起了花瓣,有如一支支发黄的牙签插在青苔上。"碎嘴大猩猩"勃然大怒,把可怜的母亲痛骂了一顿,并向有点惊讶的克拉克将军解释道,这些是摩洛哥特有的花,当地人称之为"马格里布火柴",由于这种花能预报雨讯,因此在旱热的北非被视为幸运的象征。
  一位美国将军为自己能遇此好运感到兴奋不已。只可惜他后来再想找"马格里布火柴",却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你们家过生日,只有小孩的蛋糕插上相同于年龄数目的蜡烛。若是大人,你便只是意思意思,在巧克力蛋糕上插一根白色蜡烛,代表未来的一年。
  轮到你过生日时,三个孙子总爱齐声问道:
  "你几岁啊,外婆?"
  而你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
  "外婆永远都是二十岁!"
  (要是真的该有多好!)
  还有其他节日诸如母亲节、父亲节、祖母节、情人节等等。
  在老公的推动下,你们全家人一致表决通过,不再庆祝那些花商、巧克力商、珠宝商等等为了让自己生意兴隆所订定的"商业节日"(但其中有一票弃权:因为二号女婿一向最热中于家庭聚会了)。
  一下子少了四个节庆活动,你自然乐得清闲(因为目前手边已经有十七个了)。
  你把学校给忘了。
  每年一至二月,小学老师就会鼓励学生们展现孝心,用他们那双不灵巧的小手做出奇奇怪怪的礼物,例如涂上各种颜色的通心粉项链与手环、布满指纹的粉红色粘土烟灰缸、把你乡下房舍画成了有十七根烟囱却没有门的怪异图画(你想最好还是不要去问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这代表什么意思)、贴满了(从你书房偷来的)邮票的空罐做成的笔筒等等。面对种种吓人的礼物,家长仍每每报以惊呼赞叹与无数温柔的吻,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礼物收藏起来。
  早已过了这个"幼稚"期的马帝亚与艾蜜莉,向你预支了他们的零用钱(后来当然没有还),到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最便宜的一种)送给大女儿。
  "母亲节快乐,妈咪!"
  茱丝婷不喜欢巧克力(闻所未闻,对吧?),便把那一盒塞给你--"母亲节快乐,妈咪!"--但你为了减肥,又以老公的名义转赠给了莉莉贝儿。因为他坚持连最简单的樱桃子念珠都不送。
  "想都别想!"他每年都这么嚷嚷,"什么白痴节,一点根据也没有!
  话虽如此,莉莉贝儿还是高高兴兴地吃着她的巧克力,一颗一颗又一颗。连一公克的肥肉也没长出来。真气人,对吧?
  至于小亲亲则只是一通闪电式的电话。
  "虽然这个节日很无聊,但我还是要祝福你一下,不然你就会以为我不爱你,然后又哭哭啼啼的。"
  "我从来没有哭哭啼啼过。"你生气地说。
  "怎么没有?你都是偷哭……"
  的确。你就不相信有哪个女人没有偷哭过。
  最后就剩万节之王:圣诞节了。
  这可是大女儿的梦魇。
  当茱丝婷和豪尔--也就是马帝亚和艾蜜莉的父亲要--离婚时,她郑重其事地对你说,他们二人绝对会保持友好关系,孩子们也不会--应该说是尽量让他们不会--因父母离异而痛苦。
  第一个突发状况。一号女婿身为名记者,经常出门在外,因此常常不按时付赡养费。而茱丝婷便总是追着他的移动电话跑,就算他人在天涯海角也要提醒他,他的孩子在学校餐厅十二点半就要吃中午饭了,别忘了付饭钱。巴黎--外蒙古间一连串的移动电话大对决于是就此展开。最后钱终于到手,两人之间才恢复了平静。
  第二个突发状况。后来豪尔搬了出去(连夜偷搬的,以免小孩哭闹),并搬进一栋四房两厅的豪华公寓(大女儿认为太大、太奢侈,但豪尔却说其中两个房间是准备让马帝亚和艾蜜莉度周末用的……答得妙!)。一个月后,他就把那个叫欧蒂的带回家来。
  那个欧蒂就像一条泥鳅,躲藏了几个月后,才出其不意地从洞里窜出来,成了屋子的女主人。如此一来,不但你的孙子无法如愿以偿地"在爸爸家大疯一场",连茱丝婷暗自想遥控前夫的希望也破灭了。
  两个女人马上就恨对方人骨(谁都看得出来),表面上却又客客气气,风平浪静。
  离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来临。
  十二月初,大女儿打电话给两个孩子的爸,以平静的语气说:
  "我只是想提醒你,跟以前一样,每隔一年就在我爸妈家过圣诞夜,妈妈希望今年你能来。"
  "什么?……可是我们离婚了耶!"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可以跟'你'的孩子一起过圣诞。而且你也知道妈妈有多喜欢你。"
  "可是我想你丈夫也会在场吧?"
  "不是丈夫,是同居人。跟你离婚以后我也想通了,要是没有天大的好处,我绝不再婚。但话说回来,贝诺瓦和我还是很恩爱的。你的小孩很爱他,他也很爱你的小孩,甘心为他们做牛做马。所以你应该感激他才是。"
  "我是感激这个圣人啊!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我爸妈说不定也想跟孙子一起过圣诞节。"
  "妈妈已经打电话给他们,都说好了。圣诞夜在我爸妈家过,除夕再到你爸妈家去。明年再调换过来。好啦,二十四号见了!
  她挂上电话。前夫也挂上电话,嘴里低声发着牢骚。
  "谁呀?"欧蒂问道,其实她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
  "我前妻。只是提醒我二十四号到我丈人家去,跟孩子一起过圣诞夜。"
  "是你的'前'丈人!
  "好啦……好啦!我的'前'丈人。"
  "那你要去吗?"
  "呃……要去,为了孩子嘛。"
  "那我呢?"
  "你怎样?"
  "我到哪儿去过我的圣诞夜?一个人到巴黎桥下过吗?"
  "当然不是啦,呃……你跟我一起去。
  "到你前文人家、跟你那个恨我人骨偏偏又虚情假意的前妻一起过节?你有没有搞错?为什么不让孩子来跟我们过?你是他们的爸爸耶!你有权这么做的。"
  "对,我当然有。可是那又会闹得天翻地覆,我实在是懒得吵架。何况马帝亚和艾蜜莉那么喜欢他们的小弟阿提拉,还有那个烂牙医继父,如果不能一家团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
  "真是乱七八糟!
  "这就是现代生活呀,亲爱的:组合式家庭。"
  "我知道,我没那么笨。可是真的很烦呀……过什么圣诞节,早就落伍了。我还是宁愿一个人待在这里,看电视,喝香槟。"
  "随便你喽,亲爱的。"
  "你根本就不在乎,对不对?……我去不去你都无所谓,对不对?王八蛋!"
  欧蒂开始哭了起来。豪尔觉得内疚,便搂住她温言劝慰。那个讨厌鬼终于答应到你家来,共度美好的圣诞夜。
  大女儿和你可一点也不高兴。你们之间还爆发了激辩:圣诞树下到底要不要放她的礼物?
  "不必!我绝不会为那个臭女人花半毛钱。"茱丝婷尖叫道。
  "我们既然请人家来,就不能失礼。否则就不要邀请她。"你训斥道。
  "我又没有请她来!"大女儿辩解,"是豪尔硬要送她上门。"
  "好吧……礼物我来负责。"你做了决定,"以免你把硫酸当香水送给她……"
  三天后,又闹出了一桩小事。
  欧蒂的父母很希望女儿能和"未婚夫"豪尔以及豪尔的小孩,一起到他们家过圣诞夜。
  于是你联合了一号女婿的母亲,对抗这些想搞内部破坏的家庭新成员。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别说你没见过,你的孙子也没见过呀。
  "还有那个欧蒂,跟我们又不熟,"茱丝婷的前婆婆尖酸地说,"她和我儿子正式同居也不过一个月而已。"
  "你放心,"大女儿冷笑道,"我太了解豪尔这家伙,他们的关系持续不了多久的。"
  最后,你们毫不留情地请欧蒂的父母把圣诞夜延到元月六日再庆祝,顺便和主显节一块儿过。够慷慨的了!
  你最担心的时刻终究是逃不了:买礼物。你怕的倒不是花钱,而是该买些什么才能让家里每个人都确实满意。然而,此刻你的心思却空白得有如彻底枯竭的撒哈拉沙漠地下含水层。更糟的是:你家人的想像力也一样。
  老公(懒洋洋的口气,好像你要他去参加纽约马拉松比赛似的):我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不过,他要是发现袜子是空的,脸色可就难看了!)
  大女儿:妈,随便你吧。
  你:还有呢?
  大女儿(突然变得兴奋):我在圣奥诺雷名店街看到了一件蓝色套装,好漂亮。(哎呀!圣奥诺雷,那可贵了!)不过,你要记得哦!裙子36号,上衣38号,胸围95。
  你:好。那么你那口子呢?
  大女儿:什么都行,他很容易满足的。
  你:那……一条领带。
  大女儿:你去年已经送他一条领带了。
  你:我就喜欢买领带,偏偏你爸爸只穿中山领的衬衫,害我没机会买。
  大女儿:那就买领带吧。
  你:孩子们呢?
  大女儿:问他们吧,那是他们家的事。
  马帝亚(礼貌地说):外婆,你喜欢就好。
  你:你真乖。不过要送你的礼物当然要你喜欢才好。
  马帝亚:那我要一辆MTbike。
  你:那是什么东西?
  马帝亚(对你的无知感到惊愕):就是越野自行车嘛。
  你:喔哟!(你猜那一定贵得很。)
  马帝亚(猜透了你的心思):说不定你可以和贝诺瓦分摊,我已经跟他谈过了。
  贝诺瓦似乎很乐意与你分摊买自行车的钱。因此,你们决定一块儿去挑。到了店里面,忽然有个小女孩咚咚咚跑到二号女婿跟前,站定后张大了嘴巴便开始"啊--"了起来。
  你的二号女婿似乎并不惊讶,你却有点受到惊吓。只见他朝着小女孩弯下身去,看了看她的牙齿和喉咙之后,和蔼地说:
  "小妹妹,嘴巴可以闭起来了,一切都很好。"
  然后才带着微笑转身对你说:
  "她是我的一个小病人。"
  你忘了二号女婿是牙医呢。
  自行车买到了,却还有一个问题:该摆哪儿呢?你那群外孙迫不及待想看他们的礼物,必定会到你家大肆搜索。想来想去便只剩下楼梯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公用厕所了,但大楼管委会却有明文规定禁止私用。不管了,去他的大楼管委会!……不过,厕所却只能从里面反锁。于是你找来了锁匠,他很吃惊:
  "你为什么要把厕所从外面锁住?"
  "要是我先生有了外遇,就可以把他关起来。"
  "哇!"锁匠开怀大笑说,"这主意可不能告诉我老婆!"
  圣奥诺雷名店街,大女儿要的蓝色套装既没有36号,也没有38号,也没有胸围95,也没有蓝色的。
  你决定帮她买一个路易威登LV的袋子。是很贵!不过,为了心爱的茱丝婷,送份厚礼也是值得的。
  你步伐坚定地走进专卖店,却又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因为店里不仅人马杂沓,出奇地混乱,而且放眼望去除了日本人还是日本人。就连店员也都是一双单眼皮、满口东瀛忍者的母语。救命啊!你简直是到了东京嘛!
  啊!看到了一张"白色脸孔":得救了!你立刻朝她冲了过去。
  "能请你帮个忙吗?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法国人了。"
  "我不是法国人。"她略带口音微笑着说,"我是比利时人,而我的先生孩子都是日本人。"
  算了。你买了你要的袋子,同时还有一个来自太阳帝国的女性同胞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一边想从你手中把袋子抢走。接着你就失控了。
  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不对!不只一个!)。你和老公一样,只买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当礼物。甚至经常忍不住就自己留下来了。这LV的袋子就是一例。你一口气买了两个:一个给女儿,一个给自己。
  结果:"圣诞礼物"的预算捅了一个大洞。你虚伪地自我安慰说,反正这一年里头,你也没为自己买过些什么,现在对自己好一点也不为过,对吧?因为你知道在圣诞树下的黑色拖鞋里,你将只会发现一种礼物:芳香蜡烛。你那一家子都了解你的嗜好,而这又是最佳礼物:不贵又容易买得到。总之,这些蜡烛绝对足够让你一路香到下一个圣诞。
  接着你继续奔往Hermes,帮莉莉贝儿买丝巾,并暗自发誓绝不再受诱惑。在这间名店里,你与LV店里那群日本人再度相遇,他们筑起了一道密不通风的人墙,将柜台与那一条条传奇的丝方巾团团围住。你高喊着"借过!……借过!……",用力想推开身边的亚洲绅士,又企图突破和服的重围,但却-一失败。
  于是你采取了非常手段,你朝着一名单眼皮、穿着体面的女士那下垂又扁平的左臀捏了一下,只听她惨叫了一声,倏忽转过身来,打了你身边一名男士一巴掌。这个戴眼镜、穿着也同样体面的武士先生立刻尖声抗议。你赶紧趁此混乱时机,半弯着腰钻过两名对骂者之间的空隙,然后随手从柜台上抓了两条美丽的丝巾便逃之夭夭(当然是先付过了帐的)。没错!你再度失控,又为自己的收藏添了一件新款式。
  如今,你的预算可捅出了无底深渊。银行那位一心为你着想的理财顾问,一定又要摆出一张臭脸(而老公才不管你)。可是你高兴,莉莉贝儿也会很高兴。把丝巾给她时,你还会再加一句:
  "如果你不喜欢,尽管拿去换没关系。"而她呢,也会照做。
  然后你就会气得无以复加。因为你对自己的眼光向来自视甚高(耶稣,请宽恕!你的确也有点自大),她把丝巾拿去换,对你讲究的品味岂非是一种侮辱?
  随后,你马不停蹄地赶到名店街另一端的精品店ChristianIncroixo
  又是一圈日本人围着一团日本人。进不去。幸好,你知道不远处有一家小珠宝店,货色不错,价格又不高。唉!愤怒呀,绝望呀!一车来自东京的日本观光团也发现了这间店。自认倒霉之余,你只好再次施展非常手段。
  你一进到店里便大喊:"卡吉!卡吉!"(日语:"失火了!失火了!")所有的东京人立刻冲向大门,一边推挤一边叫嚷地夺门而出,把店员都吓呆了。你则一个人留在店中悠哉悠哉地找着小亲亲最喜欢的彩石耳环。(她经常会掉了其中一只,你也不想问她是怎么掉的,但你怀疑恐怕是爱得太过火了……)
  唉!现在流行的全是十字架坠子。虽然这些年来,你对神已改为不可知论,但宗教成长背景已经在你心中种下了根深蒂固的观念,你还是无法接受将耶稣死亡的象征拿来当作耳饰。你义正辞严地向店员反应,她却毫不在乎,还当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迷信的蠢老婆子。幸好(过了一段时间)你终于找到一条以牛头为坠子的长项链,你那热爱斗牛的女儿必然会喜欢。
  至于她,此时则正奔波于百货公司的各个楼层,怀里大包小包,而袋中却只有一张已经刷爆的信用卡。有一年因为超刷,信用卡不能再用,结果她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只得(抱着大包小包)到街上去乞讨一张地铁票。
  有位光头但外表正直的先生给了她一张票,并表示愿意帮她搬一半的东西回家。小亲亲那个女疯子竟然一口就答应。到了大楼门口,那人跟着小亲亲就要走进电梯,为了摆脱他,小亲亲不得不大喊"强暴啊!",管理员的丈夫闻声立刻拿着铁锤追了出来。害得那位先生一面逃命,还一面发誓再也不帮小姐搬东西了。
  哎呀!你忘了买女婿的领带了。
  于是你又回到Lanvin去--你的脚已经开始大喊饶命--然后挑了两条美得不能再美的领带。可是,你心想似乎不应该送同样的礼物给前任与现任的女婿,这样太没趣了。
  因此你决定再送一条小方巾给二号女婿,好搭配他的领带。好极了!快,包成两份礼物!唉!你这么一急,却没想到在包装纸上做个记号。结果收到领带与丝巾的是你的前任女婿,而二号女婿却只拿到一条丝质领带。
  大女儿怒不可遏,再一次当着你的面指责你不该偏爱她的前夫。对于该项指控,你当然是坚决否认,但你也顺便提醒了一下女儿,天底下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丈母娘就非得喜欢女婿不可。你只承认自己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了。说不定还是真的呢。
  今年可真是不寻常的一年,对于送老公的礼物你心里竟然早就有底了。通常,谁都知道,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不喝酒、不抽烟、已不再打领带。所有的书他也都看过了。作家们更是年年送他堆积如山的文具,其中包括每次被他遗忘在抽屉里的五本记事本,等他三月份想到了拿出来分送家人时,大家早已经都买好了。
  两个月前,他抱怨说晚上穿棉质的和服长袍很冷,尤其是在乡下农场那些不怎么暖的暖气房里更冷。因此,你决定帮他买一件高级法兰绒睡袍。
  你到了Lanvin店里,看中了一件,开口便问价格,一听之下,你差点没昏倒。一条领带,没问题。两条,也还可以……再加一条小方丝巾,勉勉强强。可是睡袍(好美好美的睡袍呢!)实在非你的经济能力可以负担得起。
  于是你跳上计程车(因为你的脚已经肿得不像样了),直奔圣哲曼(St-Genmain-des-Pres)大道的中国商店。奇迹啊!他们竟然有美丽的灰色法兰绒长袍。可惜呀!那是专为中国尼姑们量身订做的。这些袍子穿在你身躯庞大的老公身上,只能盖住他的屁股,他又怎能忍受那一阵阵冷嗖嗖的穿堂风直扑重要部位之苦呢?
  你将此难处告知了店员。她立刻打电话到巴黎的各个门市部去问,那股殷勤劲可不知要羡煞多少法国女性了!万岁!……欧斯曼大道还剩最后一件XXL号。你请店员帮你保留,然后再度跳上计程车(从早上就陪着你的守护神,恐怕已经飞断三双翅膀了),一进欧斯曼大道的门市,你便将和服式的长袍从一位太太的手中抢了过来,她呀……也跟你一样嫁了个彪形大汉。
  好啦!你又上了那辆计程车,司机踩足了油门往FNAC冲去,最后就剩下书了。
  途中(同一辆计程车的第二站),你又顺便以旋风似的速度帮艾蜜莉买了她梦寐以求的化妆包。你这个孙女很久以来就一直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存在。有一天,她伤心地对你说:"在学校只有两个人相信有圣诞老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我。"
  她每次寄信都不是寄给那个大胡子老头,而是给"圣诞老人的夫人"。你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因为照顾小孩、料理一切的都是妈妈!"
  你真是骄傲极了。你们家母权至上的香火传承总算后继有人。
  你提着十袋礼物走进了FNAC,虽然上午出门前你特地换上了布鞋,但脚还是跛了。这双布鞋不仅没有发挥保护功能,还跟你身上那件毛皮外套和黑色长裤显得格格不人(你以为在巴黎的"名流"商店购物,如果不是拥有亿万身价、行为怪诞的飞机族,就得打扮得光鲜一点,否则那些店员--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就会看不起你,而且也懒得理你)。
  在这里,你买了一本精美绝伦的海鸟摄影集给准将爷爷(因为你早就猜到会有三个人送他烟斗了。果然没错!),又买了龚古尔奖得奖小说给欧蒂(今年的得奖作品不怎么好,将就一下吧)。
  有个问题:FNAC有个很差劲的习惯,书--不管是不是送人--也不包装就直接丢进塑胶袋里头。然而,依你之见,书是世间难得的好礼物,不是吗?你甚至还曾经写信给书局的负责人,表达了你的这个想法。
  不过,无论你有没有写那封信,每到圣诞节书局'总会设一个特别服务处,将顾客买的书用漂亮的包装纸包起来,并打上一个雅致的蝴蝶结。但人毕竟是矛盾的动物,几经挣扎之后,你还是决定不包装了。
  原因之一:要排队,这是你最厌恶的,更何况为了结帐,你也等得够久的了。原因之二:你想在把海鸟摄影集送给朱尔爷爷之前,自己先仔细地看一遍。
  你同时暗下决心,一月份再向FNAC写信,建议他们挂上一张大大的标语:"请多送书--一年四季的最佳礼物"。为什么只有在圣诞节才能收到包装精美的书本呢?
  (FNAC的主管大概跟你有心电感应。后来,就多了一面告示牌告知顾客,在--永远也是大排长龙的--服务台提供有包装纸,有兴趣的顾客可以向服务人员索取,自行包装。哎呀,FNAC的主管先生们啊,在失业人口激增的今日就行行好嘛:干脆请一个领最低薪资的劳工来做这个简单的工作。署名:一个不会包装的作家兼读者。)
  不管有没有包装,总之东西是买完了。
  呃……几乎啦。现在只要记得十二月二十四号早上,去帮白铜买一百公克的虾就行了。
  最初你问它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时,它只简短地回答:
  "一只老鼠。"
  "什么一只老鼠?你已经有三只巧克力老鼠了啊。"
  "对,可是那都只是玩具而已。我想要一只白老鼠大吃一顿。塞纳河边有很多。"
  "太可怕了!你竟想用利爪折磨可怜的小白老鼠,然后再把它生吞活剥。你这个可怕的恶魔!"
  "猫,本来就是吃老鼠的。你呢?你吃的生蚝还不是也动来动去的?"
  "可是生蛇可不会像你在乡下抓到……然后放在我床上的田鼠一样吱吱叫。"
  "我以为你很高兴呢。"
  "骗人!你明明听到我吓得一直尖叫……不行,我要送你一条漂亮的项因。"
  "你别想,我是一只自由的猫。"
  "好吧,那虾呢?"
  "虾,可以!"
  你左提右抱着十二个袋子,在计程车站又等了半个小时。一旁还有其他等车的女士们,也都是任"重"道远,活像一群骡子。此时,你真遗憾自己不是日本人。因为从你眼前驶过的一辆辆游览车上,一群单眼皮的观光客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软的绒椅上呢。
  终于到家了!
  一进门,你把大包小包丢在门口。
  接着双脚一瘫,就往地板上坐。
  你从变形的脚上把球鞋扯下。
  然后……
  ……忽然一个晴天霹雳。
  你忘了给心爱的小孙子阿提拉买礼物了!
  ……一只手表。
  ……他的第一只手表。
  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此时老公刚好走进来,见状不由得呆住。
  "你怎么坐在门口哭啊?"
  "我都快累死了……我一整天都在买圣诞礼物……结果还是忘了买阿提拉的礼物……"
  "那就明天再买嘛,"老公平静地说,"我饿了。"
  "你已经长大了,自己下面条吃。"你恨恨地说,"我要去睡觉了。"
  "你怎么不叫你老公去买孙子的手表?"稍晚,你的姐妹雅乃丝在电话上问你,"刚好啊,明天是星期六。"
  "他一定会不高兴,他最讨厌上街买东西了。而且,星期六是他的重要日子:他要躺在沙发上看体育节目,伟大的运动员都是这副德性。"
  "我家那口子还不是一样。"雅乃丝笑着说,"不过我有办法治他:我首先把电视设定到迪士尼卡通台,然后再威胁他说我要把选台器带出去。他吓都吓死了,他宁愿抽空溜出去十五分钟买个东西……也不要每隔几分钟就走到电视前面转台,找他的什么白痴足球啦、烂自由车啦,还有每次看一看就让人昏昏欲睡的什么网球赛。"
  你真的试了。
  也真的成功了!第9章 哥儿们与姐妹们 (一)  你和老公第一次见面就有了触电的感觉,这波电流将你打进他的生活之后,你就察觉到尽管他那些哥儿们的脸上,总是客客气气带着虚伪的笑容,但他们就是对你有所保留,因为你是个讨厌的"第三者"。因为有她们,因为有你……因为有他们,因为有他……
                (灵感得自蒙田)
  当两个人结为夫妻时,除了带着各自的行李外,还带着各自的朋友。行李可以混在一起,但彼此的朋友却不一定相处得融洽。
  老公那些单身的哥儿们对于他身边多了个女人,大多颇不以为然,尤其是那几个老缠着他的单身"大男人"。露水姻缘没关系,甚至还好得很,这样他们才有聊天、讪笑的话题。这些男人似乎很喜欢夸耀自己的战果,特别是美丽丰硕的战果。
  可是,却有一个女人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的,那就是:这个让他爱到发狂、爱到无时无刻说的是她、想的也是她的女人,这个让他称之为"一生的伴侣"的女人,这个与他偷偷共度无数良宵与周末,陪着他旅行、度假,甚至跋山涉水远赴法国最西端拉兹岬的臭女人。
  以后,周末夜晚,他们再也不能到老公的单身公寓玩扑克闹通宵了。以后。星期天早上再也不能去打网球,然后到酒吧热热闹闹地评足球(这通常是"老太婆"最讨厌的话题)、论政治(虽然戴高乐这个疯子给了女人投票权,可是她们对政治还是一窍不通,竟然还有几个美女当上了部长,简直像做梦一样!)、谈女人了,那些真正的、懂得欣赏伟大男性的女人。
  "你知道乔治他那个骚货是个金发美女吗?真的,真的!他还用他妈的人头发誓呢。"
  "听说老板的情妇要管新闻部。"
  "很像克劳蒂亚雪佛的那个?"
  "对,听说她床上功夫一流。"
  "大概吧。不过,现在到处都是女人,整个世界简直要操纵在她们的手里!"
  "没错。所以你看看到处乱七八糟的。"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泡上一个棕发美女。她带我到她家去。我实在醉得不省人事,今天早上醒来根本不记得她的名字。我只好光溜溜地爬到她的皮包旁边,翻出她的身份证来看。"
  "我才倒霉呢!那个意大利的小演员蒂娜,你也见过一次,她拼死拼活都要搬来跟我住。我一想到她那数以千计的管管条条t瓶瓶罐罐,马上就要占据我浴室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空间,就全身发抖。"
  "我知道。一把牙刷,这是我容忍的极限。"
  男人还喜欢回忆一些只有他们感兴趣的共同往事。
  "你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带一个美女要到多维去度周末,结果你的保时捷半路抛锚,最后还是她大展身手修好的?"
  "当然记得,她爸爸是修车的。"
  "我们两个站在旁边像白痴一样。"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说不定自己开修车厂了。"
  "还有跟你奶奶同村那个面包师傅的太太,爱你爱得要命,记得吗?她每天早上都端着刚出炉的牛角面包来叫我们起床。然后,我就得到房外去避个十五分钟。你还真是速战速决!"
  "不是我,是她。她那个面包师傅老公盯她盯得很紧。"
  "对了,我们到沙木尼去滑雪、还用尿在大饭店门口的雪地上签名的那一年,你不是搞到了一个超级女强人吗?好像是一家制片公司的总经理。"
  "是啊,不过我把她风了。其实……应该说是她赶我走。她想当家做主。"
  "有人问撒切尔夫人的丈夫说,你们唐宁街十号家里谁当家做主啊?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家事都由我管。'"
  你和老公第一次见面就有了触电的感觉,当这波电流将你打进了他的生活之后,你马上就察觉到尽管他那些哥儿们的脸上,总是客客气气带着虚伪的笑容,他们总是好像有所保留。因为你是个讨厌的"第三者"。
  不过说到虚伪,正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你不但在嘴角粘上一抹永不变形的微笑,而且无论他们干了什么蠢事,你总是赞赏不已;或是开了什么(无聊的)玩笑,你也会捧场地开怀大笑。当这些先生们叽叽喳喳说得正高兴,你也会安分地静坐一旁,不去扫他们的兴,即使他们谈论的话题是穿着打扮也一样。真的!……他们真的会谈论穿着!
  "咦!你这件外套蛮好看的!在哪儿买的?"
  "在Bamanl。
  "真有你的!什么质料?"
  "百分之一百六十喀什米尔。"
  为了迎接你们家的第一次扑克聚会,你还准备了丰盛的乡村风味自助餐。友人们高兴得热烈鼓掌。
  然后,你穿上了最美的一件大衣,抓起了最好的Hermes皮包。
  "你要去哪里?"老公诧异地问。
  "应酬。
  你在你"今生最爱的男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便"咻--"的一声消失了。
  吕克(讽刺的口气):"应酬……礼拜六呀?……哩!"
  老公(专心地看着牌):"什么?"
  吕克:"没什么!"
  老公(兴奋地扔出牌来):"同花大顺!"
  吕克(尖酸地说):"可别乐极生……"
  大女儿出生后,老公对礼拜六晚上的扑克聚会就没什么兴趣了。他那些哥儿们通宵达旦的欢呼尖叫声,总是吵得宝贝女儿无法入睡。她经常以杀猪般的声音嘶喊,来表达她的不满。而你则把任务交代给孩子的爹之后,便趁机溜出门看电影去了:
  "十一点别忘了喂她喝奶,我可能还没回来……"
  老公没有抗议,却满脸不高兴。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蛮横无礼的口气对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说话?尤其又当着他这群哥儿们的面。
  从此以后,扑克聚会地点改在菲力普家,他跟一个叫理查的住在一起。
  星期天早上的网球聚会也被你的浓情密意所取代。老公并无怨言。因此当他决定下午去打球的时候,你也毫无怨言,你继续赖在床上,带着愉快的心情看书。有一天,他竟然--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带回了一大帮的球友。他们舒舒服服地安坐在沙发上,摆明了就是要留下来吃晚饭。
  你匆匆忙忙套上一件北非样式的绣花长衣,一一替他们倒莱姆酒,然后装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老公夹在一群饥肠辘辘的哥儿们和一个不会做菜也不想做菜的老婆之间,十分为难。
  最后他做了决定。
  "小蒂蒂呀(也就是你),有没有一小块干酪可以吃呢?"
  小蒂蒂用悲伤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不知道有客人……所以……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
  (几乎啦,因为冷冻库还满满的。只不过呢,你实在不想放弃每个礼拜天晚上和"你今生的最爱"单独享用烛光晚餐的机会。)
  大卫(同样也很顽固):"连蛋也没有吗?"
  你:"顶多三四个。
  吕克:"那意大利面呢?我最喜欢意大利面派对了。
  你:"喔……橱柜里应该还有一包……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吃的……"
  亚蓝:"算了!你们家附近没有阿拉伯人开的杂货店吗?"
  老公了解你倔强得跟骡子一样,也知道你宁可让大家趴在地板上啃地毯,也不愿意煮意大利面(对啦,对啦!你不只缺点很多,性情也很别扭!),于是便提议道:
  "我们干脆找一家小餐馆将就一下,怎么样?"
  大伙儿异口同声地赞成:
  "好主意!……当然好了!……小餐馆……太棒了!
  大卫:"我听说有一家餐厅的蔬菜牛肉浓汤好吃得不得了,可是在市区的另一头。
  吕克:"我知道一间希腊餐馆,很便宜,在圣哲曼大道。
  亚蓝:"那刚好,我已经破产了。
  大卫:"可是要吃那些葡萄叶,我实在没兴趣……"
  老公:"不然就古斯古斯(couscous,北非一种用小米加佐料做成的菜。)好了。"
  大伙儿又异口同声地赞成:
  "好极了!……古斯古斯万岁!……"
  吕克:"我知道在中央市场有一家"阿莫之家",很好玩,还有一种很好吃的鸽肉派。"
  你(松了一口气):"等我五分钟换衣服,我们就去阿莫之家。"
  你们开了三辆车往中央市场方向冲去,结果绕了半个小时还是找不到停车位,最后只得停上人行道。反正礼拜天嘛,对不对?警察总不会到了礼拜天晚上,还要找可怜的劳工麻烦DB。何况,警察呀,他们现在也在吃饭,说不定吃的正是古斯古斯。
  阿莫之家里面,人山人海。
  "订座位了吗?"老板问道。
  典型的招呼辞令,你每次站在空空的(又自以为高级的)餐厅门口,听到传者这么问,心底就会燃起一股无名火。不过,阿莫之家的情形却不同。
  "没有……"
  "没有!……你们有几位呢?"
  "五位。"
  "要等二十分钟。"
  当其他顾客慢条斯理地享用晚餐时,我们却要呆站在酒吧前,等到地老天荒,还要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大伙儿再度异口同声:
  "我们下次再来……"
  到了人行道上,兴致已经减掉了一大半。
  亚蓝(指着对街的一家啤酒屋):"试试那间吧,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你们一群人围在餐厅外头的菜单旁边,研究着。
  吕克:"招牌菜:蒜味蜗牛……"
  大卫:"我对蒜味蜗牛实在没兴趣。太油腻了,尤其晚上吃更不舒服。"
  亚蓝(饿得火气上升):"你什么都没兴趣!刚才说希腊菜你也不要……"
  老公(俨然夏令营的辅导员):"好了!别吵架……我带你们到我最喜欢的小餐馆去,在纳伊,那里的串烤明虾滋味很棒的。而且,老板认识我,所以一定有位子坐,再不然也可以挤到厨房去。"
  你们又跳上了那三辆车,像一帮土匪似的冲向纳伊。
  纳伊那间老公最喜欢的小餐馆,星期天晚上歇业。
  大伙儿异口同声失望地说:
  "不但有四分之三的餐厅礼拜天休息,而且现在都已经十点了,还有谁愿意煮东西给我们吃?现在应该怎么办?……我饿死了,就算是狗食罐头我也吃!"
  最后,只有硬着头皮上麦当劳。
  气氛糟透了。不过哥儿们的话匣子打开了。
  大卫(对吕克说):"你那情人还好吗?"
  吕克:"马马虎虎!"
  大卫:"你搞上了一个白痴。"
  吕克:"她身材特别棒。"
  大卫:"对……可是就是白痴。"
  吕克(下巴沾了一索蕃茄酱):"我知道。"
  大卫:"那怎么不再找一个?"
  吕克:"这个不会烦我。"
  亚蓝(对老公说):"卡特琳走了。"
  老公:"真不幸啊,老兄。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亚蓝:"她想要孩子,我不要。我这样也没错呀,对不对?"
  大卫(插嘴道):"当然了!别忘了看事情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方法,一种是女人的方法。"
  你(爆发了):"喂,你们……"
  老公(马上打断你的话):"好了,我们要回去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做事……(临时又想到你清晨五点就要开始工作)……我老婆也是!"
  在车子里,你忍不住向老公抱怨他那些哥儿们的粗鲁。
  "他们还是小孩子嘛。你等着瞧好了,等他们结婚或是被女人绑死的时候,你可就不认得他们了。"老公说得没错。
  这证明了爱情能制造奇迹。
  又或者女人都是魔法仙子。
  当你的另一半的朋友陆陆续续地结婚或同居之后,大家的关系的确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转变。
  现在跟吕克或X家(吕克加他老婆)吃饭,感觉都不一样了;尤其是当你不喜欢吕克,而老公又受不了他老婆,或是相反的情形……还有,礼拜天下午跟亚蓝或Y家(亚蓝加同居人加小婴儿)到圣克鲁森林散步,感觉也变了;尤其是当你和亚蓝的同居人处不来,而老公又讨厌婴儿老是哭个不停,或是相反的情形……
  不过,众家主妇却是志同道合地决定,让自己的亲密爱人享受一下"纯男性"的扑克与网球聚会。只有大卫那媚功一流的情人,企图打进男人的圈子,但从未成功过。有一天她又嗲声嗲气地说:
  "你们男人对爱情有什么看法呀?"
  老公(咕哝说):"什么叫做'唉--情'啊?……我要两张牌。"
  吕克:"我们又不是笨蛋。生活里面总要有点感情,不过不能太多!……我Pass。
  亚蓝:"有了这玩意,就不能想出去就出去,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也不能跟以前的女朋友一起吃饭……我加五十。"
  大卫:"朱丽叶,亲爱的!别再拿那些无聊的问题烦我们了。你没看到我们玩牌正玩得起劲吗?"
  尽管老公有几个哥儿们和他们的另一半实在讨人厌,但是你还是一直保持着风度,不会恶言攻击。
  因为,你这边,也有一帮姐妹们。
  而且你很清楚老公一点也不喜欢她们。
  是大男人心态或是嫉妒?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你的朋友可以分成几个类别。
  ○童年玩伴
  时间早已将你们隔开了。不过,你每年还是会打几通电话给相隔遥远的她,追忆一下陈年往事。
  方丝华是你十一岁到十六岁之间,在圣女贞德修院求学时的"闺中密友"。
  "有一次你在寝室每张床上偷放了野蔷薇的果实,刺得大家吱吱叫,连院长都被吵醒了,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次真是好玩!"
  你们都五十七岁了,依然咯咯笑得十分开怀。
  "我们还偷了圣乔治修女的衬裙,拿到中庭里摆在放国旗的地方。她羞愧得差点晕倒。"
  你们又大笑起来,像两个疯女人。
  但除了两地间的遥远距离之外,还有其他东西也开始慢慢将你们隔离开来了。
  当你问到她的生活时,方丝华说的总是好消息。她那"完美无缺"的丈夫在银行的事业"一帆风顺"。她五个"乖巧聪明"的小孩个个"品学兼优",考试总是轻而易举就过关,找到的工作也是"人人称羡",而且"从不跟父母顶嘴"……总之,方丝华的生活就像一支幸福进行曲。
  可是--耶稣,请宽恕--你却因此而怒火中烧。
  没错,你的个性的确特别,你已经承认过了。但你就是无法不拿她那么奇迹似的成功人生,和你自己这个拉哩拉杂、麻烦不断又一成不变的人生作比较,也无法克制心里头那一丝丝若有若无、但却不该有的感觉:嫉妒。
  除非方丝华所说的全是吹牛。对她还算有点认识的雅乃丝是这么说的。
  不管怎么样,你打电话给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她呢,则从未找过你。
  ○女超人
  宝儿伊莉莎白是一个广播电台的负责人,向来是铁女人作风。你觉得她好像有过一个丈夫和几个小孩,不过她身边总是陪着一个"公开的"情人(电视台的大老板)。
  你常常在电影特映或是戏剧首演的场合,远远地见到她。偶尔也会跟她吃餐饭"谈公事",她总会透露些演艺圈最热门的新闻,你再转手说给其他朋友听时,她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听说她突然间被电台炒鱿鱼了。
  八天过后,她打电话给你,可怜兮兮地小声说要请你吃饭"谈点私事"……
  ……把她悲惨的际遇告诉你。
  她离职两个小时之后,电话连一声也没响过。
  她再也没有朋友,没有关系,没有情人(公开的那个情人也毅然决然地甩掉她)。
  对巴黎而言,她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你如果拿到戏剧院的招待票,带我一起去喔。"她以颤抖的声音哀求道。
  "当然!不过我先拜托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你肯定患了抑郁症。"
  "我连打电话给医生的勇气都没有。"
  元旦那天,你从米古乐打电话祝她未来的一年充实快乐。她当时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哭。
  "只有你还会想到我,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元月六号,又有新传闻。有关单位指派宝儿伊莉莎白担任电视台的某一重要职位。
  你立刻拿起手机,想向她道贺。
  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的秘书说老板已经被人团团包围住了。于是你留了话,请她有空时回个电话。
  宝儿伊莉莎白一直都没空,也一直没有回你的电话。
  你并不怪她。
  这就是巴黎某个小圈子的游戏规则。
  你只是静静地等着新单位接手,也许她又会泪涟涟回来找你的。
  ○三姑六婆
  跟她们在一起,你总爱随便地吃、尽情地聊。她们也一样:心情抑郁时就打电话给你。你的耳朵大概有特异功能,总会吸收到很多心声,而你也会热心倾听。你从来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你总该有个优点吧)!其中有一个叫艾妮妲。
  她嫁了一个高级公务员,生了三个小孩。她本来是经营不动产事业,后来进入一家规模庞大的国际保险公司。她搭超音速客机飞纽约的次数,就像你开你那辆中古车一样频繁。平常还会抽空--而且鼓起了勇气--去跳韵律舞,去参观大家都在讨论的展览,每个星期在家里宴客两次,然后连着三个晚上都不在家。但她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心里也永远记着她的姐妹们。
  哔哔……哔哔……
  半夜十一点半。
  讨厌!哪个女儿又有情况了吗?……
  不是。是一个泣不成声的可怜的小女人。
  艾妮妲。
  她那个高级公务员丈夫跟人家跑了,那个女的是个再生珠宝的制造商。
  "我越想越生气,我竟然跟这个王八蛋耗了三十年!……他有今天还不都是靠我……我还要默默忍受他的早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会早泄?"
  "呃……没有……"
  "喔!性生活,我可没享受到什么,现在这位老兄竟然说离婚就离婚。"
  "那太好啦!这样你就自由了。你想想看离婚后多么逍遥自在。"
  "我这把年纪了,还可以吗?"艾妮妲已经稍稍平静下来。
  "当然可以!你……那么漂亮又有气质。"
  你小心翼翼地去掉了那个要命的字眼"还是"。
  "可是我该怎么做?"
  "发挥魅力啊,从你身旁经过的男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艾妮妲把性生活一五一十地向你报告。只有你知道她和谁上过床,其中包括她的助理(六十分)、水电工(九十分)、某部长的秘书(三十五分),等等。
  她偷偷告诉你,当总统颁发杰出人士勋章给她时,她激动得当场就尿了裤子。还说她的前夫(那个会早泄的高级公务员)已经开始和他那位再生珠宝制造商发生争执了(好啊!),说他跳salsa舞的时候扭伤了右脚踝(太棒了!),说一辆公共汽车"砰'的一声撞上了他的车:左脚断了,住院一个月(好极了!),说他开始酗酒了(哈哈!)。
  总而言之,都是好消息。
  艾妮妲认识了一个又年轻(小她二十岁)又迷人的室内设计师,他爱她爱得几乎要发狂,还让她住进了自己精心布置的公寓,过着非常幸福的日子。
  你希望好姐妹让你把她这段爱情童话,告诉其他有朝一日也可能成为弃妇的朋友。她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你要帮她放话出去,让全巴黎的人都知道"毛毛(她的前夫)早泄"。艾妮妲真会记仇,你非常能够体谅,因为你也一样,八辈子的仇也照记不误(对啦!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这个人就是缺点多!)。
  ○密友
  你对她们了若指掌。她们对你也一样。嗯……几乎啦。
  跟你最好的一个:伊莲。她是一个很风趣的人,热爱生命、丈夫、孩子(两个)、工作(广告业)。一个梦幻般的人儿。
  每当你和老公大吵一架,或没有安眠药时,总会打电话找她。
  有一天,你们约在达律街的俄国杂货店--你总戏称这里为你的食堂,并常常请朋友到此用餐(两片美味可口的熏鲑鱼,十三份俄式煎饼,十一杯伏特加,十一块白乳酪蛋糕:两人平分以便减肥),伊莲却显得神色忧郁,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
  她迟疑着没有回答。你趁机一口喝干了那杯伏特加(伏特加都是这种喝法),然后又点了一杯。此时伊莲忽然问道:
  "你老公有糖尿病吗?
  "糖尿病?……我想,没有吧。
  "我老公有,他说得了这种病不能做爱。已经有两个月都……勒紧裤带睡觉了。
  "天啊!他去看过医生了吗?
  "他说是看过了,可是医生跟他认识。
  "那又怎么样?……你在担心什么?
  "我老公现在正是危险年纪,听说这个年纪的男人会把五十岁的老妻,换成两个二十五岁的少妻。
  "这些早就过时啦!这个年代,五十岁的女人可不能算是老女人……尤其是你……怎么了?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只是一种直觉。所以我就开始展开紧急安全应变措施:监听电话、检查口袋、记事本等等。
  "是助理秘书?
  "她到公司已经十年了。和我交情不错。而又爱她的发型设计师爱得要命。
  "哎呀,你这是杞人忧天,说不定他只是被国税局点名罢了。
  夏天来了。
  伊莲有一栋很大的房子,每年八月他们全家人都会到那里去度假,包括她的小女儿和小女儿的七个小孩(她真是为法国人口注入新鲜血液的大功臣)。
  因此,当八月底一个炎热的下午,你从米古乐回来,竟发现她满脸泪痕坐在你家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小旅行袋,你真是震惊极了。
  "你在这里干吗?"
  "我离家了,我老公有外遇,我当场抓到他和我们孙子的保姆在亲热,还亲得像疯子一样。"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你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拥在怀里。
  "放心,他只是一时的迷恋,一旦男人担心自己不再有魅力时都会这样,没什么的,一场短暂的风暴罢了。"
  "才不是。他说要跟我离婚,然后跟她重新来过……"
  (唉!你现在手上还有另一件离婚案要处理呢。)
  "……像帕瓦罗蒂和罗宾·威廉斯那样。"
  "下流,这些男人全都是王八蛋。老婆一过五十岁,他们就丢下不管,再去找一个比自己女儿还年轻的。那个保姆很漂亮吗?"
  "她是丹麦人,身材娇小,很漂亮,看起来也很乖的样子,她是四个月前到我女儿家帮忙的。我一直很注意她,免得我女儿的同居人被她给拐了,没想到她钓的是我老公!……"
  "你女儿也太不小心了。请保姆怎么能挑这么漂亮的,当然要越丑越好啰。"
  伊莲忽然发起火来:
  "我那个混账老公要离婚,好嘛!离就离!不过我绝不会让他好过的……你等着瞧好了。"
  "你说得对。他也没让你好过呀。"
第9章 哥儿们与姐妹们 (二)  离婚的过程颇为曲折。
  伊莲请你写了一封信给法官(幸好是个很能同情女性悲剧的女法官)。在你的生花妙笔下,伊莲的丈夫成了贪淫好色之徒,他竟在合法妻子的屋檐下、在亲孙儿的眼前,公然搞外遇。你可怜的友人年轻时下嫁给这位无耻的男人,共度艰苦贫困的岁月,如今他已然富裕风光,而她的眼角也平添了几许岁月的痕迹……于是他"啪哒!"一甩手,弃她如敝展,就为了迎娶一名寡廉鲜耻的丹麦小女孩,而她甚至可能尚未成年呢。是的,法官大人,这个纵欲、风流的老人确实有恋童癖的倾向。
  事后,你大胆假设的这封信的确发挥了功效,因为伊莲获得了那栋房子和一笔可观的赡养费。
  从此以后,每当你的朋友要离婚,就会找你写一封文情并茂的信给法官,你也从不拒绝。女人本来就该互相帮助的嘛。
  结婚多年后再离婚的女人通常总是难耐寂寞,伊莲也不例外。虽然孩子们会尽量陪她安慰她,但他们毕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于是她也决定再找一个老伴。
  她来征求你的意见。
  该上哪儿才能找到为数不多的合适人选呢?
  于是你召集了你那帮姐妹,还在老地方达律街,你向她们说明了情形。
  露西(对伊莲说):你那间广告公司里面,没有哪个家伙像苍蝇一样粘着你吗?
  伊莲:有啊,可是他的第三个同居人和我很熟。
  露西:没错,绝对不能搅朋友的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常去条件优越的单身男子经常出没的地方。
  伊莲:什么地方?
  露西:到处都是啊,大姐。你家附近的小咖啡馆也行,以后你就上咖啡馆吃早餐,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厨房或赖在床上。不到一个月,包管你每个人都认识,包括你那区巴黎国家银行分行的经理在内,说不定他还非常风趣呢。真的,在银行做事的人有些还蛮有趣的!我就认识一个。
  碧翠丝:还有些地方要花很多钱,可是回报却很高。比如说飞机。以后不要再搭经济舱,改搭商务舱。买票的时候,记得要选靠走道的位子,这样就可以左右逢源了。如果你的高科技配备大哥大没电,或是电脑停机了,一定要向旁边的男士求援。然后,趁他们探身看你的机器时,胸部就凑上去,让他们一头栽进你低胸上衣的领口。还有别忘了,香水喷得越浓越好,最好能跟苏丹王妃一样。"
  伊妲:"我觉得还是省一点好。礼拜天到麦当劳吃个麦香堡,常常会碰到很多离了婚的心慌意乱的父亲,带着小孩去吃东西。我的袋子里呢,就随时准备着好几包的面纸,帮那些吃得满嘴番茄酱的小孩擦擦下巴,再把他们捏薯条捏得油腻腻的手指擦干净。我先跟小孩套近乎,再和爸爸喝咖啡。然后,就可以一起到游乐场去了。"
  伊莲:"对,可是带小孩的男人都很年轻啊……"
  伊妲:"那又怎么样?现在成熟的女人和儿子的朋友配对的一大堆,这是潮流啊。再说,这个年轻爸爸也可能还有个爸爸……"
  碧翠丝:"要度假的话,去跟银行贷款,然后到高级海滩度假区,住个四星级的饭店。说不定可以碰到一个加拿大的亿万富翁,他受够了他老婆,却兴致勃勃地想跟你跳曲舞。接下来,你就脱离苦海了。"
  伊妲:"我比较喜欢医护攻势,随身带着一箱药,当孤僻的知识分子躲在角落里重温普鲁斯特的书的时候,要没有一点小伤小痛是不可能的:像是被蚊子叮到、被水母咬到啦、闪了腰啦、肠胃炎啦、脚上穿了新的夹脚鞋起水泡啦……这时候,就要赶快跑过去扮演白衣天使的角色,绝对百发百中。如果先在火车上把《追忆似水年华》背得滚瓜烂熟,就更万无一失了。"
  吉美:"度假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些意外的惊喜。我在撒了尼亚岛就有过一次奇遇。那次在海滩上,我遇到一个意大利人,真是帅极了,他说他以前是极左派的恐怖分子,后来一直躲在丛林的一间小木屋。我们聊了好几个小时,他法语说得不错。然后我们改变了整个世界,在海滩上度过了几个疯狂傲爱的夜晚。分手时,我们都很沮丧。我发誓下次度假还会回到那儿去,也一定会用化名写信给他,寄到欧比亚的邮局存着待领。
  "两天过后,我从罗马机场要转机回巴黎时,突然发现他夹在一支队伍里面,前头还高举一面牌子,上面写着'意大利邮政事业委员会'。原来他是那不勒斯的邮差……不过我从不后悔。我真的很满意。心情还连续好了六个月。"
  露西:"其实,我觉得八月份应该留在巴黎。老婆都带着孩子度假去了,留下家里的男人在巴黎闲逛,怎能不好好把握?"
  伊妲:"的确,你可以借机问正要上楼的六楼邻居.附近推一没有歇业的面包店在哪里。然后顺便告诉他旁边那条街上,新开了一家小小的干洗店,或者是有哪个肉商还没有到圣特罗佩去度假。"
  雅乃丝:"还有,你当然也不能再用洗衣机了,你要到楼下的自助洗衣店去。很多被家里贤妻抛弃的男人,都不知道怎么操作洗衣机。你就带一本很有趣的书去看,一边用力大笑,一边等着机器把你那些漂漂亮亮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当然了,那些超市买来都已经穿得变形的破旧内裤,浸在厨房的洗碗槽就可以了……我用我的假珍珠项链跟你打赌,一楼的公证人--他直到现在还是风度翩翩喔--一定会问你在看什么书,这么有趣。你就把书借给他。他就会请你吃饭……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伊莲谢谢大家提出这么多这么好的建议。
  不过她一样也没做。
  她去买了一只很可爱的约克夏小母狗,每天晚上就在住处附近遛狗遛上半个小时,也因此结识了一只约克夏小公狗的主人,一位非常杰出的人士。
  他们让小狗结了婚。
  然后他们也结了婚。
  后来还生了好多只小约克夏。
  当你和密友在一起时,男人(丈夫、情人、同居人等等)很自然就成了首要话题。从她们的口中,你得知了不少这些先生们的缺点--大大小小的缺点。
  粗鲁:她问:"你爱我吗?"
  他说:"当然爱,我是你丈夫啊。"
  工作狂:"你下个礼拜不能住院(你是胃溃疡要开刀)。我办公室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怕痛(没有例外):要是孙子骑自行车跌破了皮,他会吼着说:"擦点药膏就好了。"要是他自己跌伤,就非逼着家人送急诊不可。
  美食主义者:就连进伊斯坦布尔的餐厅,也要盯着菜单研究半天,好像他懂土耳其语似的……
  懒惰(度假期间):要老婆帮他寄风景明信片给母亲、小孩、姊妹、秘书等等。花了三天才签好名字。出发当天寄出去,回家以后明信片才到。"外国邮政的效率怎么这么差!
  贪吃鬼:最受不了回到家发现冰箱是空的,把老婆臭骂一顿。老婆就赶快跑到附近的阿拉伯杂货店补货。可是贪吃鬼很节省,算一算,杂货店比超市贵了百分之二十。于是每个礼拜挑三天下班后自己到超市买菜。然后就抱怨家里的事都要他做。不过,他宁愿这样,也不肯把车借给老婆。
  烦人(之一):老是在告诉老婆要怎么做比较好。
  烦人(之二):对任何事都很顽固,就算老婆想沟通,他也绝对不听。
  政治家:他知道如果当上总理应该怎么做,而且每天晚上都仔细地解释给老婆听。
  旧情人:在鸡尾酒会冲上前去吻你:"嗨,美人,还没跟那个白痴离婚吗?"因为你记忆已经开始退化,所以实在想不起来那段年少轻狂的恋情,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有性幻想的情人:坚持要你的朋友荣莉全身只罩着一件睡袍来回走动。做爱的时候要她扮成护士他才会兴奋,还把她绑在床上,幻想是自己从奴隶市场出高价买回来的女奴,再加以"强暴"。当他开着时速一百六的快车并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时,还要茉莉爱抚他……
  茉莉吓坏了,便甩了他。后来她又交了一个环保人士,却要她光着屁股坐进推车里,让他推着走。
  高级知识分子:做爱时手里一定要拿着"爱经"。结果:克萝蒂亚已经伤痕累累,脚踝扭伤(姿势:蟹式)。腰痛(姿势:杂技式)、小指扭伤(姿势:潜水式)之外,就更别说连阿斯匹林都治不好的腰酸背痛了(姿势:折成三折--水壶式)。
  等等……等等……
  你和姐妹们讨论得最热烈的话题之一:据爱说闲话的人透露,有个阿拉伯酋长愿意出一百万美元的代价,和席维斯·史泰龙的前妻布莉姬尼尔森过一夜。
  讨论主题:你愿意为了六百万法郎,和一个陌生的阿拉伯领袖过一整夜吗?
  你不得不羞愧地承认,大部分的姐妹非常爽快地就说"愿意"了:
  "一个晚上,很快嘛……只要闭上眼睛,脑子想着布莱德波特,让酋长自个儿去忙他的就好了……然后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了。当然值得!"
  只有露西和你说不。
  露西是因为怕受折磨:
  "出这么高价钱的男人,一定会想出一些很可怕的花招。比方说,让驴子强暴你,就像几年前在海地发生的事件一样。"
  伊妲:"你有病啊!酋长又不是疯子。他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只是为了让驴子爽一下。"
  露西:"说不定他有艾滋病!
  吉美:"谁呀?……驴子?"
  露西:"不是,是酋长。他花了这么一大把钞票,你可别妄想他会戴保险套。我啊,就算给我六百万,我也不想死。"
  一片寂静。这番话起了作用,大家都陷入沉思。然后转而把矛头指向你:
  "那你呢?你会怎么说?"
  你:"宁死不屈。能不能名垂千古都无所谓。更何况乱搞以后,我老公会离开我的。就算给我一亿,我也不想失去他!
  吉美:"可是他又不会知道!"
  你:"拜托!隔天包准上杂志。那个什么王八蛋酋长主要还是要羞辱你:'我花了六百万,你就要任我摆布。'……要是我,我只希望可以当面骂他一句:'你去死吧,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你辛苦赚来的,只不过随便挖个洞,刚好有石油跑出来而已……'
  雅乃丝:"你这个人老是喜欢说教,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你:"你说得对!我请大家喝一杯伏特加,算是道歉吧……"
  伊妲:"那换我来说个黄色笑话。"
  (审查没过关,被主编删了)
  和这些姐妹们在一起谈的,可不只是另一半。你们也谈孩子和孙子。偶尔你们会说点他们的坏话,那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露西:"我真不了解我最小的女儿。她现在迷一个家伙述得要死,那个人已经结婚还有两个小孩了。他太太毫不知情。他呢,却说要等到他的小天使长大成人才离婚。一个两岁,一个三岁啊!也就是"永远不会离"了!每次到圣诞节和礼拜天她都哭,因为又是一个人孤零零的(那个男的要陪家人--这样很好啊--为了小孩嘛),我就告诉我女儿,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她根本不听我的。我一想起来就生气!真的一想起来就生气!"
  荣莉:"我媳妇总是看我不顺眼。其实她是嫉妒,因为我儿子跟我感情好得很。去年,我儿子带着他那个伊莎贝儿要去度第三次蜜月,他就坚持那几天让我帮忙带小孩。结果她把宝贝儿子抱回去以后,有一天竟然当着我的面嘀咕:'他现在都不把奶瓶的奶喝完,都被人家'给宠坏了……'我差点没咬她一口。"
  克萝蒂亚:"我儿媳妇人就很好。唉!我那个当外科医生的儿子,跟每个护士都有过一腿。甚至连结婚戒指也不戴,说是会妨碍手术。我怎么说他都没用--我真的很怕他们离婚,那小孩怎么办?他老是跟我打哈哈。真受不了!孩子根本不听我们的。"
  你:"你想想,我们也没听爸妈的啊。"
  克萝蒂亚:"没错,可是那是因为他们太笨了。"
  你:"说不定我们的孩子也觉得我们很笨……"
  克萝蒂亚(惊愕地说):"真的吗?"
  吉美:"我那个女儿也很奇怪。她想要小孩,却不想和固定的男人在一起。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工作和不受束缚。"
  你:"她疯了!真正会把你绑住一辈子的就是小孩呀!"
  吉美:"除非她看准了我会帮她带小孩。那可不行……我是很喜欢小娃娃,不过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们最会折腾人了。"
  伊坦:"光是带去度假,就要我的命了。去年,我就上了个大当。我带着女儿的两个小孩到布列塔尼去。保姆是个德国女人(当然很坏喽)。后来那个女的果然跟着海滩的游泳教练跑了。两个孩子又得了麻疹,我老公也是,而且病情还不轻。我一个人照顾三个人,后来也病倒了,还去做了海水浴疗法才复原。办公室每个人都气得跳脚,我女儿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露西:"我们那些孩子对我们最不满的,就是我们热中于工作,社交圈子也很大,还常常去旅行,而不乖乖在家里当个和蔼可亲的'果酱奶奶'。"
  雅乃丝:"一点也没错,关于这点,有一个人真快把我逼疯了,那就是另一个奶奶。她已经退休了,凡事只为孙子想,孙子也都好喜欢她,老是跟我说她'好好喔'说她每天晚上都会编一些'好好听'的故事哄他们睡觉。而我呢,只会打瞌睡,故事说来说去都还是'穿靴子的猫'。我真的有罪恶感。我本来就已经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了,因为我的工作占用我太多的时间,虽然我想照顾他们,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那是因为我离婚了,我得赚钱填饱大家的肚子呀!现在,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我觉得我不配当人家的奶奶。我竟然连什么叫'忍者龟'都不知道!"
  你:"你知道吗?罪恶感每个人多少都会有。我是因为我不会做煎饼而内疚。他们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我感觉得出来,他们都认为我不称职。"
  碧翠丝:"到了夏天,我最烦的就是不知道该不该把孩子和孙子一起找来。都来了,小孙子当然最大,你连跟孩子们聊聊天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他们都忙着照顾自己的小孩,而且是无微不至。那干脆就老母鸡带小小鸡,小鸡不用来。不过这么一来,最小的孙女又会整天坐在电话旁边,哭着要找妈妈。"
  吉美:"我小儿子的同居者是个嬉皮士,后来我儿子也'皈依'了。他本来念生物,成绩非常杰出,可是现在两个人住在色芬山区一座破旧的农场里,还生了几个不穿衣服的野孩子。"
  你:"咦!我还以为所有的嬉皮士都已经丢下他们的羊,回到金融业和科技业了。"
  吉美:"偏偏我们家那两个没有。唉!现在大概只剩他们还会自己做那种硬得可以把牙齿咬断的面包,和那种很难吃的乳酪,你吃了就会很感激丹依乳酪公司的食品了。他们还自己做具有个人色彩的圣诞卡片,丑得我都不敢拿出来。"
  伊妲:"我是受不了我女婿。真不知道我女儿怎么会爱上这种烂人。每次到我家,他都会拍拍我的屁股说:'丈母娘啊,还是那么风趣哦?'……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也拍拍他的屁股说:'女婿啊,还是那么粗俗哦?'害得我女儿整整三个月都不理我。我好难过。"
  姐妹们异口同声:"其实啊,我们都很爱我们的孩子!"
  你和众家姐妹在一起,除了老婆经、妈妈经、祖母经之外,当然还有其他的话题了。真的呀。你们会聊你们看的书(你一直希望能永远作如此短的书评:"我只看到三十二页。这就已经很够了!")、电影(通常你们都一起去看下午一点半那场)、舞台剧(你老公老是中场就走人了,所以你会找一个比较有耐心的女友陪你去看),也会聊政治(你们也有很多可以让法国改头换面的想法!)等等。
  但除此之外,你们也会交换一些健康的讯息。
  从小,你亲爱的祖母就教导(训练)你绝对不能谈这个话题,尤其不能抱怨。英国皇室家族正是如此:"Neverexplain.Nevercomplain(从不解释,从不抱怨)。"
  因此,每当有人问你"你最近怎么样?"时,你总是很热切地回答:"很好啊,谢谢!你呢?"
  尽管你乐观开朗,但老天爷却并没有真的给了你一副钢筋铁骨。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你的宝贝身躯也开始出现衰退的现象。令你气愤的是,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老公、大女儿、小亲亲都不太注意你的一些小病痛,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你的风湿(不错,你是没有,可是你这个年纪很可能会有啊)、或是你脆弱的肚子(里面长了一个玩意,名字太长了,你还得抄在记事本里才记得住),或是你的关节炎(每次举着手看报纸或梳头发都会痛,可是当你向医生抱怨时,他却说报纸不必举着手看,趴在上面睡觉就好了。至于你的头发,他则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普通朋友更是完全不在乎你的健康情形。她们假装听你说话,其实要不是心里想着晚上的菜单,就是等你停下来喘口气时,赶紧插嘴抱怨自己的头痛、经痛、更年期等等。这时候,就换你想晚上的菜单了。
  最后只剩下你那群姐妹们了。
  好姐妹就是好姐妹!她们不但把你的话全吸收进去了,而且还万分同情,提议去买一张斜面桌供你测览报纸,然后把你的头发剃光(像黛米摩尔和摩纳哥公主卡洛琳一样),这样就不用梳头发了。
  同样地,你对她们的感冒、坐骨神经痛、骨质疏松等等,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一直到有一天你和娜拉闹翻了。
  "分寸尺度是最美妙的事物。"希腊诗人如此说过。你和姐妹们心里都有默契,健康的话题不能占据所有聊天的时间,而且说的时候要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
  然而娜拉(又高、又瘦、又苍白)却老是哼哼卿卿的,像个患了关节炎的老裁缝似的,听了二十分钟以后,你真想一把将她塞进炖锅,再加点猪油进去……(新兴的牛肉烹饪法)。
  而且,不管什么病毒从她身边经过,她一定不会放过。
  --一个冬天三种流行性感冒(香港病毒、俄罗斯病毒、印尼病毒):
  "你秋天怎么不去接种疫苗?"
  --每两个月就坐骨神经痛,大腿也老是这里酸那里痛的:
  "去找我的医生,她专门医治脊椎,只要打两次可的松,每次一滴,一点感觉都没有,马上就好了。"
  "你想害死我啊?我对可的松过敏。"
  她常常有一些怪病,常常感染一些外来病毒,常常头痛、牙痛、胃痛(吃一口龙虾就痛)。有时候,两只眼睛还会红得跟兔子一样。
  最叫你气不过的就是她不去她的医生那里看病:
  "他会开药给我,可是我对药物过敏。"
  她对什么都过敏。像鸽子粪啦(所以不能去威尼斯)、树啦、草啦(所以不能到乡下去)、碘啦(所以不能去海边)、她三个小孩的电脑啦、抗抑郁的药啦、油漆啦(楼下邻居的房子重新装潢,她就在床上躺了两个礼拜)、猫毛啦(所以不能到你家来,即使把白铜关在厨房也一样)……
  有一天早上,你得意洋洋地打电话给她:
  "我二号女婿介绍了一间德国医生开的诊所,专治过敏。你应该去试试看。"
  "不行!他们会把你贴得全身都是'胶带'再检查看看你对什么过敏。算命的说过我很可能会因此致死的。"
  你再也忍不住了。你臭骂了她一顿:
  "我看你根本就是神经病!好好去治一治吧。不要再去找什么算命的,找个医生。去找那些顶尖的教授,去看心理医生,到美国去找名医做个详细的检查。没有找出毛病就不要回来了!"
  她"砰"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掉。
  后来再也没有找过你。
  她开始也对你……过敏了。
  结论:老公有他自己的哥儿们。你也有你自己的姐妹们。你们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不过因社会生活的需求,一对夫妻必须不时地邀请其他夫妻到家里聚餐。或者是老公的朋友带着女伴来,或者是你的朋友带着男伴来,或者是经过精心安排的混合式组合。
  正因如此,你的好姐妹娜塔莎才会投入你老公的好兄弟查理的怀抱,他也才会离开一个叫薇若妮的女人(查理,不是你心爱的老公,不然你一定会因为杀人未遂人狱的),去跟她住在一起(跟娜塔莎,这样说清楚吗?)。
  几个月过后,娜塔莎都没有向你倾吐心事,表示一切进展顺利。照理说。
  哔哔……哔哔……
  晚上十点。
  娜塔莎。
  "我老公在你家吗?"她脱口就问,连声招呼也没打。
  "没有。"你有点担心,"他怎么会在我家?"
  "你要是看到他,"她高亢的声音直钻你的耳膜,"告诉他我决定了。我跟他玩完了!"
  "亲爱的,你冷静点!"
  "他别想再见到我,别想我会心软。我们两个,一刀两断!"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是生不如死啊!"她吼着,"我受不了了!跟他在一起,日子根本过不下去!再见。"
  啪!她挂断了。
  你去告诉正在电视机前面打着盹的老公:
  "这下可好了!娜塔莎和查理分手了。娜塔莎打电话来,像疯子一样,查理则可能随时会出现。怎么办?"
  "不开门。"老公勇气十足地说,"夫妻吵架绝对不能管。不然,以后他们和好了,其中一个就会跟我们闹别扭,说不定两个都会不高兴。"
  "你说得对。"
  虽然做了如此明智的决定,可是当查理按门铃时,你们两个还是争相跑去给他开门。老公是为了义气:对一个被甩的死党不能置之不理。至于你呢,则是对这种纠葛感到兴奋莫名,好像在看电影一样。
  查理--把一个小行李箱藏在楼梯间--先是装做若无其事,虚情假意地向你问候。他不断地傻笑、搓手。
  你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地说:
  "娜塔莎打过电话来。她好像很生气。"
  查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全不见了,好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似的。
  "老实说,"他嗫嚅着说,"我是想来借住一晚。我行李都带来了,而且……"
  "我又不是你妈妈。"你冷冷地说,"我只能让你在这里试着解决问题,如此而已。娜塔莎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她以为我站在你这边。"
  "好吧,"老公急切地说,"现在先到客厅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
  "我在餐厅,她就向我扑过来,然后扯下我的假发丢到鱼汤里面去。"查理说得很可怜。
  "天啊!你真倒霉……"老公严肃地说,可是眼睛里却闪着笑意。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问道。
  "没……无缘无故的啊!"查理说谎。
  "别再胡说八道了,老实说吧。"
  "其实……是娜塔莎摆脸色给我看。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摆脸色给我看。我可以忍一小时……两小时……最让我生气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干吗一副死人脸。于是我就发作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情不好吗?月经要来啦?'我知道女人最讨厌人家这样说,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她故意虚伪地回答说:'我?没有哇!你是怎么了?'我说:'我怎么了?你一天到晚摆脸色,你明知道我最恨人家这样!去你妈的!'她说:'喂!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说:'我爱用什么口气就用什么口气!'……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公大喜道:"好熟悉的画面,我家也常有。"
  "你住嘴!"你怒吼道,"不然我就把你们两个都扫地出门。"
  "我受够了!"老公的好哥儿们呻吟着,"已经持续一个月了。她写了好多羞辱我的字条,别在我的枕头或内裤上:'小查理,你要知道你只不过是个懦夫、骗子、伪君子。而且你没有朋友。根本没有人受得了你……'"
  "她错了!"老公大喊,"你有一个忠实的朋友,就是我。"
  说完还用两手捶打着胸膛,像人猿泰山那样。
  查理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心里有太多垃圾要倾倒了。
  "她不时打电话到办公室骂我,也不管我是不是在开会。上个礼拜,我请八个人到家里吃饭,她竟然丢下我不管,害得我找另一个朋友帮忙做菜……还要自己摆餐具(说到这里,他的声调显得有点悲苦)!她竟然收拾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猜错的话,"老公下断言,"你们其实是轮流出走,对吧?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有时候到朋友家。不过一般都到旅馆。我们有三个选择,一间在我们家附近,一间有优待,还有一间是我们刚开始交往那两个月常去的。这样才能找得到人,也才能在凌晨两点打电话和解。"
  "你们还真有条理。"老公赞叹道。
  "可是娜塔莎怎么会变成这样?"固执的你继续追问,"查理,你确定你真的问心无愧?"
  "我可以对天发誓。"他肯定地说,"你那个朋友实在太会吃醋了,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她硬是要怀疑我请的那个助理小姐。"
  "你是说那个胸部没灌硅胶的波霸?"老公双眼倏地一亮,问道。
  查理眼中也闪着同样的光芒。
  "……你有没有看到她的屁股?真是上帝伟大的杰作!
  你打断他们:
  "你们这两个老色鬼,现在我完全了解娜塔莎的心情了。"
  "老兄,要说吃醋啊,我老婆绝对是第一名。"老公冷笑道,"只要方圆十里内有女人出现,她马上就虎视眈眈地四处巡视。"
  "查理!"你把电话拿给他,并用强硬的语气命令,"立刻打电话给娜塔莎,告诉她说你这辈子只爱她一个。"
  "不要。"
  "什么?不要?……你这辈子还打算爱别人啊?"
  "不是。"
  "要是她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她不能这么做!"
  "她已经决定了。"
  查理脸都白了。他接过你的电话,拨了号码。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没有人接。"他可能心里害怕,声音有点变调,"前几天,娜塔莎还打算用面包刀插进自己的胸口……我的天啊!她该不会又做傻事了吧!"
  "到你家去!"你用降落伞部队队长的口吻狂吼道。
  查理的住处一个人也没有,凄凄凉凉的。
  "她说不定跑到新凯旋门上面跳楼自杀了。"他哭着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娜塔莎,我亲爱的小宝贝!"
  "好了,冷静点。"你如慈母般地安慰道,D她会回来的。你安心等着就对了。"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查理尖叫道,"我心脏病会发作的。"
  "不会的!"老公安抚他说,"走,到我们家去睡。去之前先打电话到你那三家旅馆去,看看她在不在。"
  娜塔莎没去过。
  你们带着老公的死党回了家,在录音电话机上给娜塔莎留了话。你让那个垂头丧气的家伙睡在沙发上,并替他准备了一条毯子。你为他泡了一杯百里香茶。你悄悄退出,好让老公跟他来一段"纯男性"的对话。然后你才筋疲力尽地上床。
  哔哔……哔哔……哔哔……
  凌晨三点。
  娜塔莎。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在哪里?"你咕哝着问,人还不太清醒。
  "在布里斯雷布东的警察局。查理得拿我的身份证件来保我出去。"
  "你怎么搞的?"
  "我心情不好,想到摩城找朋友。我搭火车去,结果他们不在。我只好半夜拖着行李在马路上晃。后来迷了路,还跌到大水沟里面去了。我大喊大叫,结果几个农夫报警把我从水沟里救出来。我全身湿透了,都是泥巴,又没有带证件,还一直发抖。你跟查理说,叫他先来接我回去,我会跟他说对不起!
  "她得救了!"你对站在你房门口、脸白得像张纸的查理说。
  然后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查理马上像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
  隔天,他回来拿他的小行李箱--昨天太惊慌所以忘了拿。他容光焕发。
  "没事了。娜塔莎真是太好了。我真是爱死她了。谢谢你们两个,拯救了我们的婚姻。没有她我一定活不下去。"
  "我要是你,"你轻轻地说,"我就把助理小姐换掉。"
  "我已经答应她了。"他露出了梦幻般的笑容。
  待他离去,老公一关上门便发作道:
  "真是胆小鬼!以后他老婆要是再让他下不了台,他就不要咩咩叫。"
  你听得火冒三丈。
  "你偏袒男人也要有个限度。这一切根本都是查理的错,只因为他是你的哥儿们……"
  "你怎么不说是你拼死拼活为你的姐妹娜塔莎说话,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娜塔莎没有歇斯底里。是你那个猪八戒查理,乱摸女秘书的胸部……对了,还有你……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灌硅胶?"
  这下好啦!这位太太又打翻醋桶了。
  紧接着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口水战。
  辱骂、吼叫、哭泣、赌气。最后别别扭扭地言和。
  最可能危及夫妻之间和谐关系的外来杀手,莫过于另一对吵嘴的朋友夫妻了。传染性病毒。
第10章 老公的小缺点   婚姻生活的确需要一点点谎言,以避免或大或小的争吵。
  其实老公也并非真的撒谎,他只是美化事实罢了。
  与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倒不如就相信他,以图个清心,不是吗?
  若想找一匹完美的马,你只有步行了。
              (十三世纪俗谚)
  一起床,老公就连打几个好大的哈欠,声音大得足以唤醒辛巴威的犀牛群,嘴巴则大得可以让你直视他的胃肠。你便趁机仔细检查一番。
  你帮他把早餐送到床边。是真的哟。你一向很喜欢这番温柔的举动。
  他呢,也不道"早安",也不说"谢谢",只是神情呆滞地关掉文化电台,然后把音量开到最大,放送维瓦尔第的独奏曲,附近所有还在赖床的上班族,全被吓得跌落床底,而你也慌忙逃回书房避难。
  礼拜天,你求他把声音关小一点。他却说年纪大了,有点耳背。不过,当你小声地跟小猫骂他"真是个王八蛋!"时,他可又听得清清楚楚了。
  老公就这样准备上班去,什么都不收拾。浴室简直像闹了场水灾,全家人的浴巾和浴袍全都漂浮在水面上。
  卧室的地板上,堆满了脏衬衫、领带、内裤、一只袜子--另一只当然是不知所踪罗--裤子和外套,你就得帮他收拾善后。
  有一天,你大发雷霆,要你的另一半自己整理。
  "不。"他冷冷地回答。
  你愣了一下。
  "什么叫不要?你是说你的东西都要我来帮你收拾吗?"
  "反正有清洁佣人嘛。"
  "她已经有那么多事要做,而且你不是嫌她贵吗?"
  "那也没办法。我就是讨厌收衣服。我建议你每天请她多做一小时,专门负责清理我的脏衣服。我来付钱--用我自己的钱!"
  清洁女佣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她也很小心,绝不去碰那些堆在沙发上、属于你的衣服。
  临出门前,你"今生的最爱"想起了你的存在。"砰!"他用力推开了你书房的门,嘟哝了一句:
  "我要迟到了。晚上见了,小蒂蒂。"然后又"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虽然你用心提防,却还是连续两次都从椅子上弹起来。
  还有,他从来不问你工作顺不顺利。这一点只有你心爱的白铜关心,不过有个小小的不便:它总喜欢趴在你的稿纸堆上打呼噜,所以你写字便得绕着它的身形拐来揭去。最后负责打字的秘书小姐乔洁蒂,对你一整篇鬼画符中间常会出现一个猫的身影,也都习以为常了。
  老公整天都保持彻底的缄默。如果有事联络你,也都通过秘书传达。他没时间跟他的贱内说废话。
  晚上的一切重要活动都结束了,你的老太爷也终于回到了家。你从七点就开始等他,化好了妆,喷了香水,穿上了黑色绣花丝绸和服,打扮成日本艺伎模样,面带微笑,拔掉电话线。你将完全属于他了。
  结果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老公奄奄一息,因为他感冒了(偶尔你扁桃腺发炎,小事一桩!换成他,可就是生死交关的大事了)。他决定要去睡觉。于是你只得起身帮他准备一个奶瓶的椴花茶,和睡觉前看的催眠报纸。但一看到阿斯匹灵,他便勃然大怒:"药是害人用的!"他宁愿"像流浪狗孤零零地死在街角也不吃"……
  第二种可能:老公很累。正常现象。他已经拼命工作一整天了。你也是。不过,那不算是工作。你只是写几个小字、做点小家事的家庭主妇。
  老公瘫在沙发上,抓起报纸,然后对你说:
  "有什么事吗?"
  你把一整天发生的事全盘托出,并尽可能以幽默有趣的方式叙述,以便取悦家里的太上皇--好个卑微的现代女奴!唉!你亲爱的老公却只顾着看报纸,根本没听到你说什么。
  你心里一火,便抱怨:
  "喂!……你听到了没有?"
  "喔!喔!"老公虚应着,眼睛还是盯着报纸。
  "那你把我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呃……"
  老怪物当场被捉住,便嘻嘻哈哈打圆场。
  经过了这许多年,你也学会了这一招。
  第三种可能:老公心情很好(可能是刚刚跟一个从另一家出版社挖掘过来的作家签约,或者是书籍销量奇佳等等)。他开始一一细数员工的恋情。送快递的爱上了柜台小姐罗兰丝;普罗旺斯新闻专员席薇迷恋上了最近跟她合作的作家,这个作家得过艾菲尔铁塔科幻小说奖,两个人还在土鲁斯多待了一天,做什么呢?……会计小姐的丈夫要求跟她离婚,结果所有的工资单都弄错了……
  晚餐是你们夫妻生活中二个艰难的时刻。
  自从女儿离家(让你感到十分伤心)之后,老公和你便在厨房的餐桌用餐。女佣离开之前,会先帮你们准备好简单的晚餐并摆好餐具。
  老公也不管你生气,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他先吃了几颗沾糖的草莓(他的最爱),吞下你刚刚用微波炉快速煮好的一公斤新鲜面条(也是他的最爱)再吃几颗沾糖的草莓,还一边吃着羊乳干酪,撕下一片火腿,喝几口刚才忘了喝的清炖肉汤,又囫囵吞下一公斤淋了酱油的面,再吃几颗沾糖的草莓,把放在桌上而不是放在盘子里的鸡骨头拿起来再啃一啃,再把剩下的三份糕点吃完……
  ……然后一起身,椅子撞翻了也不管,便冲去开电视。
  留下你收拾残局。
  女人的工作嘛!
  你却并不发牢骚,因为老公从来没有--从来从来没有--抱怨过你不会做饭。他泰然自若地吃着太生或太熟的面、生牛肝、烂糊糊的饭、烤焦的羊排,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菜肴,像是没有加肉的蔬菜牛肉浓汤(只怪你有点健忘)、马铃薯泥沙拉、蒸鱼糊等等,眉头从不皱一下。每当女佣去度假,老公便会自动到中国自助餐馆带一些美味可口的外卖回来,像香菇鸡、姜炒虾仁、烤鸭、炒饭、荔枝……
  多么棒的老公,不是吗?
  不过,这个老公却有一些小缺点。
  他很骄傲。在你们漫长的婚姻生活里,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也可能"会犯错。例如,有一天他"为你"订了一副很难看的现代化百叶窗(没有征询你的意见),说是要装饰米古乐老农场。你提出抗议,他却咬牙切齿地说:
  "你要是不喜欢我买的百叶窗,马上给我下车。"
  "好啊。"
  老公就这样把你丢在路边……
  ……而又出乎你意料的,他没有回头来载你。
  盛怒之下,你搭了一辆载羊的卡车回到巴黎,找一间小旅馆躲了三天,没有跟任何人联络--你那两个宝贝女儿当然是例外,不过你也不忘千叮咛万嘱咐她们要保密。
  正当你打算索性到十三区找一个中国先生重新创造你的人生之际,大女儿忽然通知你:老公早上赖在床上,直喊心口疼。
  你吓得跳上计程车便赶回家去……
  只见老公展现胜利的微笑在门口迎接你……
  ……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他爱说谎。对于这一点,你倒也不是真的不高兴。婚姻生活的确需要一点点谎言,以避免或大或小的争吵。也因此,这三十八年来,这个老公从未让你感觉到他有外遇,或曾经有过外遇。尽管朋友们都冷笑着说,没有一个男人能对自己的妻子忠实三年以上,你却仍然相信他。与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倒不如就相信他,以图个清心,不是吗?
  其实老公也并非真的撒谎。他只是美化事实罢了。因此同样一件事,他可能有数十种完全不同的说法。身为老婆的你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就曾经看过一些妻子,面对丈夫第一百二十三次一模一样的说法,终于忍不住在餐桌上发疯,拿起餐巾就往那个啰唆鬼的嘴里塞,想把他闷死。
  他没什么教养。老公从来没有称赞过你美丽--虽然你真的不漂亮。不过,你却觉得撒个小谎也无伤大雅。
  他暴躁易怒。正当你高高兴兴准备上床了,老公却展开了火药话题:孩子和孙子的教育问题。
  因为你的另一半从来不会也绝对不会责备下一代,因此他以一家之主的威严向你告知他的意见,好让你转达给应该收到讯号的人。
  他展现着拿破仑的气势,说道:
  "我不许'你'的女儿艾莉丝以后再把脸涂得像妖怪一样!……也不许她再穿那种连屁股都遮不住的迷你裙!"
  你带着睡意应道:
  "你自己怎么不去跟她说?"
  "你是妈妈呀!"
  你清醒了过来,也开始恼怒了。
  "你是爸爸呀!干吗每次都要我扮黑脸妈妈?再说艾莉丝已经二十五岁,早就成年了。"
  "说得好听!她根本一点大脑也没有。"
  "要是你多管管,她可能会成熟一点。你从来就不关心女儿的教育。你根本就是个自私鬼……"
  "每天辛辛苦苦工作养活你们的就是我这个自私鬼!"他吼声雷动。
  然而,你最无法忍受老公大吼大叫了。你会因而变得歇斯底里。于是你也大声反击:
  "我也要工作啊!我也跟你一样辛苦啊!"
  老公:"叫这么大声干吗?要不要扩音器啊?"
  你:"是你先大声的,你明知道我受不了。你一大声我就要疯了!"
  老公:"你本来就疯了。"
  你:"要是每个人看见过街老鼠就打,你一定无处可逃。"
  老公:"既然我在这个家这么没地位,我走好了。"
  他下了床,胡乱穿上衬衫和裤子,扣子没扣拉链也没拉,便一言不发地走出卧室。
  你交叉着双臂,像雕像似的毫无表情,一动也不动。
  他真的把你惹毛了。
  新婚之初,老公常常满腹委屈地对你丢出一句:
  "我回我妈妈家去!"
  那时他还不知道女人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情谊,他也不知道母性中也有虚伪的一面。
  莉莉贝儿以无比的温柔接待他。
  "可怜的孩子,又闹得不愉快啦!来投靠妈妈是对的,妈妈最爱你了,无时无刻都会铺好床等着我心爱的儿子回来……你老婆人是不错,就是性子烈了一点。"
  等"可怜的孩子"一睡着,你的婆婆(你私底下称之为"前殖民官")立刻抓起电话向你报告。
  "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在我这儿。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是啊!"
  "媳妇啊,他是个男人嘛,最糟糕的就是这点。你是改变不了他的。"
  有一天晚上,你们为了他没有清洗浴缸起了争执后(真奇怪,你们夫妻每次吵架的导火线,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亲爱的老公决定到办公室去过夜。他趁着办公室管理员不注意偷偷溜进去,却忘了解除警报,结果铃声大作,连区长和枢机主教都被吵醒了,主教还相当不高兴(因为敬爱的枢机主教先生偶尔脾气也不太好。你有一个朋友就发誓说,曾经看到他对着抛锚的车子,愤怒地踢了好几脚)。
  随后,大楼开始骚动了起来,并又引来了值班的弗雷先生,他带着一根电棒,和一大群保安人员,想要极力逮捕作恶者--你的老公。老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们相信自己只是来加几个小时的班而已。
  如今他在家里有了个人的卧室兼书房,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肆无忌惮,所到之处,诸门遭殃。啪啦!轰隆!还要"砰"的关上最后一道门。
  你空守着大大的双人床,心中真是万般难受。
  因为将来势必会和解,所以即使你并没有错,但最后道歉的人一定是你(当然,你并没有错!)。
  老公赌气的时间可能从一天到一个月不等。在这期间,他从不跟你说话(你也不跟他说话),经常出外用餐(跟谁呢?),到转角的咖啡馆吃早餐,还到朋友家度周末(你恨透了这些朋友,除非他们偷偷打电话告诉你:"亲爱的,你老公在我家。没有你,他沮丧透了。"--"算了吧!他根本不在乎。"--"真的,不骗你!我甚至看到他的眼角泛着泪光!"这些话你是压根儿也不相信,不过听起来还是挺受用的)。
  过了二十九天,你再也忍不住悲伤,便暗自发誓以后绝不再理会浴缸洗得干不干净了。
  你试着以色诱达成和解。在厨房里,你先轻轻地在他颈子上吻一下,继之以挑逗的爱抚。他却生气地把你推开。
  "你有病啊?"
  你(哀怨地说):"我们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老公可能会有两种极为挑衅的回答:
  "怎么?你在生气啊?我觉得很好啊。"
  或者:
  "我嘛,就喜欢生气!"
  说完便轻轻吹着口哨离去。
  等这个混账老公出门之后,你马上拿起电话通知两个宝贝女儿,说你要离婚了。她们却放声大笑。
  "妈!你每三个月就要离一次婚!你又跟爸吵架了,对不对?"
  "是他先开始的。"你哭哭啼啼,像个小女孩。
  "为了什么事呀?"
  最惨的是,几乎每一次你都不记得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要不你就杀了这个可恶的家伙……或是在他的番茄汤里加砒霜……或是把他淹死在浴缸里……或是用割羊腿的大刀一刀捅进他的肚子……或是用疯狂激烈的手段在他身上淋上五公升的汽油,再把火柴一擦……
  要不你就自杀……或是跳窗(不行。跳到一半时八成会后悔。那太可怕了!)……或是开车撞树(不行,很可能没死却残废。那可是终生的噩梦!)……或是学玛莉莲·梦露吞安眠药再灌一瓶威士忌(不行,你不喜欢喝威士忌)
  最惨的是,那个杂种很可能一点也不会感到惋惜。
  你叹了口气。你只能写一张小纸条塞到他的门缝底下,笔调大约如下:
  "我亲爱的,没有了你我是多么不快乐啊(唉,这倒是真的)。我已经爱你(同时也恨你)成痴了。为了一个没有洗干净的浴缸惹你不高兴是我不好,希望你原谅我(为了和你今生的伴侣和解,你已做好了撒谎与承受羞辱的准备)。回到我身边吧!(不然就去死吧!)你虽是恶魔我却不能没有你(这就是你最大的悲哀)……"
  等等等等。
  你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有关一个英国女人的报道,你真恨自己没有她的气魄:她的丈夫有了外遇,她便以离婚要挟他照她的意思做。
  她要他身前身后各挂着一块牌子上街游行,一块写着:"我有外遇。"另一块写着:"亲爱的太太,对不起。"
  你的老公却宁愿离婚或者到刚果丛林隐居,也不愿受此屈辱。
  "野兽都比我老婆可爱。"他向莉莉贝儿抱怨,后者也欣然地向你据实以告。
  收到你的赎罪信函之后,老公脸上又堆上了笑容。晚上,他会欢天喜地地带着鱼子酱和一颗紫色包心菜,代表和解。他会亲亲你的耳朵背后,让你全身发麻。
  庆祝活动便开始了。
  随着时间的消逝,你学会了让步的艺术。有些句子你是绝对不会再说的:
  "你竟然没发现我去做了头发(而且设计师还帮我挑染了最新流行的红色和紫色呢!)。"
  你的太上皇还有比你的头发更重要的东西要看,比如说电视,或者是他装在手提箱里面的作家催款信函。
  "你应该先问问我的意见的。"
  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不需要小女人意见的。
  "我觉得我根本没有错。"
  女人一定或多或少都有错。阿拉伯谚语说得好:"要每天打老婆。就算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她也会知道。"
  "你开车技术真烂。"
  法国的开车族全都是技术一流的赛车选手。尤其是你身边这位,他有时候只开每小时四十公里,然后一边说得口沫横飞,一边比手画脚,有时候赶时间却又是一百八十公里地猛冲。可千万不能大喊:"小心啊!红灯!"否则他就会来个车身一百八十度旋转的紧急刹车,然后对你吼道:"你想吓死我呀。害我差点就出车祸。"你也没有反驳他说:"刚才有辆车从右边插进来你没看到,那才真是危险呢!……"总之,你保住了小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此外,你还学会了:
  --不出声,任由他在戏院里大声抱怨:"什么烂戏!还有那个女主角,老太婆一个……"
  不要回嘴:"那个老太婆可比你年轻!"否则他又要一整晚待在浴室的镜子前面,紧张兮兮地挑他那两三根白头发。
  --不出声,任由他大喊:"你看这种白痴节目,不觉得丢脸吗?"也任由他转台去看十一个大男人追着一个球跑的白痴比赛。
  --不出声,任由他去翻你的购物袋,然后讽刺地说:"你在养殖胸罩啊?"
  --不出声,任由他借口说你忘了买鞋油,而拿你那罐天价的超强细胞保湿霜(含有八种蛋白质、维他命E和C、乳酸、以维他命B群和柠檬酸为主的综合酵素)去擦皮鞋。
  --不出声,任由他下班回到家板着一张脸,而一个小时后到餐厅和朋友聚餐时,却又雀跃不已,还风趣地逗大伙儿开心。
  --不出声,任由他礼拜天早上在厕所里看一个小时的报纸(你只是又加建了第二个厕所而已)。
  --不出声,任由他在每个礼拜天早上,当你正懒洋洋地享受着热水泡泡浴,并一遍又一遍哼着你最喜欢的曲调时:
  圣善夜,
  平安夜,
  爱之夜,
  圣诞夜,
  啦啦啦,
  啦啦,
  啦,
  啦啦啦……
  他像个疯子一样闯进浴室里来嚎叫道:"不要再唱什么圣诞歌了!现在是二月,何况你还唱得走调了。
  的确如此。
  但是你再也按捺不住了(成为卡拉斯第二一直是你的梦想)。你爬出了浴缸。
  "你少烦我了,王八蛋!礼拜天轻松地哼哼歌也不行,我是犯人啊!
  此时,王八蛋打开了浴室的窗户。你则是全身光溜溜、湿淋淋又冷冰冰的。
  "把窗户关起来,我会重感冒的!
  老公(和蔼地说):"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然后他便踏着愉快的步伐到转角的咖啡馆买大奖彩券,并到阿拉伯杂货店为你买你最喜欢吃的点心:栗子冰淇淋。
  这个时候,你也火速穿好衣服,跑到糕饼店去帮他买他最爱吃的杏仁泡芙。
  回来时,你们在电梯里遇上了,随即来一段缠绵排恻的深吻。
  老公甚至动手脱你的衣服,你楼下的邻居更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电梯往上升。你还听到邻居对他的妻子说:
  "他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而且还在电梯里……八成是疯了!
  就是这样才甜蜜呀,老兄!
第11章进制茱丝婷的婚礼  人类生而自由平等。但后来却有人结了婚……
              (马瑟·朱昂多)
  我们的父母亲茱丝婷与贝诺瓦终于决定结为连理
  谨订于×月×日举行盛大的欢庆喜宴
              敬请光临
            马帝亚、艾蜜莉和阿提拉鞠躬
  再婚代表希望战胜了经历。
                (山缪·强森)
  二号女婿在礼拜天的家庭聚餐上,话总是不多。"是……""不是……""当然……""一定……""谢谢"。
  更糟的是,大女儿对她与同居人--阿提拉的父亲--的关系,自始至终都守口如瓶。这让你有点不高兴,因为在女儿的第一次婚姻里,你总是能随时掌握她与一号女婿轰轰烈烈的争吵情形、曲曲折折的和解过程,也就是说你对他们热闹的婚姻生活都了如指掌,而这也成了你最主要的消遣之一。
  但是现在,她却彻底保持缄默。你的结论是,茱丝婷和贝诺瓦所实践的是恋爱禅(目前正是佛教极度盛行之际)。
  然而,有一件小事仍难逃你的法眼,那就是二号女婿非常希望能娶大女儿,但她却因为第一次婚姻所留下的阴影,而坚决不答应。
  因此,当羊腿上空响起了你孙儿母亲的同居人(这样说清楚吗?)"茱丝婷和我结婚怎么样?"的声音时,你真是惊呆了。
  全家人也都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茱丝婷更差点被嘴巴里的炸马铃薯给噎住。
  于是二号女婿甩出了最大一张王牌:
  "我们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的!一个热闹非凡的宴会!
  一听到"宴会"两个字,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
  "哇!宴会耶!热闹非凡的宴会耶!太棒了!又可以玩个痛快了!!
  他们站起来,冲过去爬上妈妈的大腿:
  "妈!太好啦!……大婚礼耶!……可以穿好漂亮的礼服……都处都是鲜花……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摇滚乐……"
  "不行,不能放摇滚乐。要古典的。"老公坚持道。
  然后他带着那掳获了无数作家的心的微笑,又加了一句:
  "要是我,我应该会答应……"
  茱丝婷惊慌地瞄了你一眼,说:
  "我还在犹豫。"
  "先结婚,以后再犹豫吧。"她父亲开玩笑说。
  "宝贝女儿,你要知道,"你小声地说,语气中有一种随着年纪渐增(唉!)而越趋明显的正经,"真正维系一对夫妻的,不是到区公所去办的行政手续,而是孩子。何况,贝诺瓦会有多高兴呀……"
  "好吧,我们结婚!"大女儿愉快地高喊,"但有一个条件:我什么事都不管,我可没有时间!"
  瞬间你便明白:所有的担子又落到你肩上了。
  第一项讨论重点是举行婚礼的地点。新娘的父亲(你的老公)提议到米古乐农场。新郎的母亲(亦即茱丝婷未来的婆婆)极力推荐他们位于克鲁兹的住处(星期天当天下午就从儿子那里得知好消息的她,礼拜一就带着五大件行李来了,一再表明了她插手到底、不烦死你绝不罢休的坚定立场)。
  "不要。我不要在乡下结婚。"一个礼拜后,茱丝婷气急败坏地大叫,"我们要办一个那么盛大的喜宴,邀请我所有的朋友。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到克鲁兹或米古乐这种荒郊野外来的!"
  未来的婆婆大人紧抿着嘴唇。这八年来,她早已熟知你这个女儿的叛逆性格了。
  最后,全体一致差一票(哪一票呢?)通过,婚礼在巴黎举行。不过,无论是你的或是大女儿的公寓,都无法容纳预计的三百名宾客。你征询"三姑六婆联盟"的意见。答案是:礼拜六上午先由主要人员陪同新人到区公所办理登记。然后再到巴黎郊区租一座城堡,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宴会。不用举行宗教仪式,因为茱丝婷已经离过婚了。
  未来的婆婆大人一听到有人提醒她这件亵渎宗教的行为,不禁又抿起了嘴唇。孩子们也强烈抗议:他们原本还打算领着一群伴郎和伴娘步入教堂呢!为了安抚他们,你便许下承诺:给艾蜜莉买一件郝思嘉的洋装;给阿提拉买一套年轻贵族的服装(自从在戏院与电影院看了你最喜爱的作品《大鼻子情圣》四十二次之后,他便念念不忘)。
  接下来你开始造访巴黎附近的城堡。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不然就是太贵,再不就是厕所不太于净(你对厕所的要求绝对一板一眼)。到了第十座,有一位P伯爵夫人非常亲切地接待你,而她的古堡你也很喜欢。她说她经常承办这类大型的宴会,以便维修住屋并维持家人生计,要你放心。她还给了点建议:
  下午一点(区公所注册完毕后),在庭园准备乡村风格的自助餐。你也可以预订"粉红乡野自助餐":有粉红的鲑鱼、粉红的桃子蛋糕、草莓雪酪、粉红香槟。
  下午六点:音乐伴奏的鸡尾酒会。
  晚上九点:在路易十五大厅举行正式晚宴,接着则是为年轻人和稍微年长一点的人举办的舞会。
  午夜:如果你喜欢(并愿意付钱)的话,可以放烟火,有羽翼银花、金门花、星光灿烂等花样。
  当天晚上,你跟老公商量。他无所谓。"很贵吧?"你小声地说。"算了!"他伸伸懒腰应道,"有时候也得做点疯狂的事,不然生活太无趣了……""那么,我订了哦?""你怎么决定都好。向来都是这样的(你也真是粗心大意,竟然没有让他在这个具有历史性的名句底下,签名盖章)。"
  一直遵守承诺、什么也不管的茱丝婷,却紧迫地盯着你的每一个动作。到了下一个礼拜天,她问你:
  "舞会上,是乐队现场演奏,还是装音响请DJ?"
  "请什么?"
  "就是主持人啦,拜托!"艾莉丝嚷道。她实在无法习惯你如此缺乏现代知识。
  你承认你对现代社会确实一无所知。
  "我比较喜欢乐队。"老公低吟道。
  "我也是。"二号女婿也这么说。
  "请DJ比较酷啦!"小亲亲断然说道。
  "对,说的也是。"二号女婿又这么说(他已经高兴得语无伦次了)。
  "到底是谁结婚啊?"茱丝婷大叫,"是我耶!所以由我决定。"
  "好吧!"你以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天使般的耐心说,"那你比较喜欢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下子,你感觉到天使已经快要带着你的耐心飞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黑茸茸的魔鬼。幸好,莉莉贝儿出声了,而语气又是难得的羞怯:
  "我可以请我的老姐妹们来吗?当然,我是说还没死的那些。"
  "还有我从前的几个军中战友呢?"朱尔爷爷问道。
  "当然可以了!"你愉快地回答,"还有,我决定了,这次不是办结婚喜宴,而是来一次'大清仓'。"
  "一次什么?"家里的几口人都叫了起来。
  "清仓。大清仓。这是P伯爵夫人教我的。听说在上流社会中,来一次'大清仓'就是邀请所有应该邀请的人,或者是我们希望受邀的对象来参加宴会。所以呢,邀请吧!尽量邀请吧!我这一辈子可不会再清第二次仓了。"
  你竟如此大意!你的小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开始满腔热忱地清起了仓。才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了:大女儿的两百位知心好友("女儿啊,你真的有两百个'知心好友'吗?");巴黎所有的牙医,那是二号女婿的朋友;艺术学院的全体师生(小亲亲坚持要邀请的);老公当兵时交的死党和所有的作家;莉莉贝儿所主持的"圣布兰河女教友协会",以及她桥牌俱乐部的所有会员;圣女贞德的半数军官;还有你的姐妹们(这是当然的嘛!……),还有亲戚(你差点就把他们给忘了)。
  当你打电话告知P伯爵夫人这个好消息时,她却伤心地说她不得不取消你以及你那千名宾客的预约。
  因为她古堡里的老旧水管突然破了,修理起来至少要三个月。你一听都呆住了。你总不能叫客人混在忙碌的工人群里,噗通,噗通地跳进淹满了水的大厅参加宴会吧?除非预先通知这是泳衣婚礼。不过,这样一来,一定会惹得所有尺寸超过四十的女人--也就是大多数的女人--不高兴。面对惊慌失措的你,P伯爵夫人便建议去找她的一个亲戚S男爵夫人。她说男爵夫人也跟她一样,经常承办一些大宴会,以便筹措重建马厩(她打算重新装满成下午茶店)的经费,还说你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这位夫人。
  S男爵夫人的古老宅邸也同样十分豪华壮观,两道雄伟的侧翼环抱着路易十四风格的主体建筑。其中一侧,已经预约了另一场婚礼,不过"庭园那么大,你们绝对不会互相干扰的",你的贵族女主人信誓旦旦地说。
  你(也不管价钱)立刻答应下来。然后你便开始紧张了:婚礼只剩下一个礼拜。
  此时突然来了点小小的插曲。当小孩子们得知了母亲不打算穿传统的白色婚纱礼服,也不戴白色头纱和(白色的)橙花冠时,个个既沮丧又气愤。不穿白纱的新娘,根本就不是真的新娘嘛!
  "我都已经三十七岁,而且又有三个小孩了!"大女儿气呼呼地反驳道,"我才不想把自己装成年轻清纯的处女。我在我店里挑了一件红色丝质套装,下半身是开高叉的长裙。"
  "太美了!"二号女婿大叫,他人还轻飘飘地浮在云端。
  "你总该会穿蓝色袜带吧?"未来的婆婆大人问道,声音因过度忧虑而微微颤抖,"在我们老家,这个传统是会带来好运的。"
  你连忙踩了茱丝婷一脚,及时堵住了她的嘴,以免她冒出:"你别做梦了,老太婆!"这类的话来。
  "当然会了,亲家母。而且等新郎新娘到达的时候,两旁的乐队还会演奏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呢。"你兴高采烈地说。
  "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呀!"大女儿发出哀鸣。
  "我不管它流不流行!"你发作道,"我就是喜欢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每次听,我都感动得想哭。你要是不演奏我的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我马上就不管你的婚礼。"
  茱丝婷苍白着脸说:
  "OK!……你的《结婚进行曲》没问题!不过,礼车是装饰了鲜花和白丝带的黑色劳斯莱斯,没错吧?"
  "这本来就说好了的。"
  "……那我可不可以请我的母亲(也就是你)不要穿她那一千零一件又丑又俗的紧身裤,也请我的妹妹(也就是小亲亲)别穿她那件难看得要命的吉普赛滚边裙?"
  你答应了。
  "你说得对。我会裹一件非洲长袍。"
  "我呢,"小亲亲笑道,"就不穿内衣,只套一张透明的浴帘。今年大流行呢!
  未来的公婆大人还不太习惯你们这种周日家庭式的玩笑,不由得张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未来的公公大人甚至有点惊吓过度。
  你赶紧安慰这对可怜的老人家,其实你已经向一家高级服装店订购了一套中国绉纱材质的粉红色套装,而小亲亲(亦即女方证婚人)也有一件端庄得体的洋装--是前面!后面则是露背,整个背在屁股中央消失不见。
  "你会戴宽边帽吗?"未来的婆婆大人问道。她好像对服装的问题很在意。
  "我不让她戴。"老公说,"我太太戴帽子的样子很蠢。"
  "才不会!"你气愤地尖叫,"我戴白色的史泰森阔边高顶帽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你该不是想打扮成美国西部女牛仔的样子,参加你女儿的婚礼吧?"
  "如果加个面纱,再加一个天鹅绒的大蝴蝶结,一定不错。"你幻想着。
  "妈,拜托一下,这个自从一九三o年之后就不流行了!"
  "我就打算戴面纱。"未来的婆婆大人冷冷地说(嘴唇仍紧抿着),"还要在天鹅绒帽子边缘别一只漂亮的蜂鸟。"
  "那一定美极了!"你很用力地喊着,一边以威胁的眼光,扫射身边那几个眼看就要捧腹大笑的粗鲁家人。
  你很快地转换了话题:
  "我们的喜帖要怎么写?"
  一时间,大伙儿都吵闹了起来。每个人都想占到好位置,包括未来的公公大人也不例外,他还拾出了他的一级教育勋章。不过你也不甘示弱,立即以杰出农业人士勋章予以反击(酷多了吧?),使他不敢再做声。
  问题是每个人的姓都不一样,而且贝诺瓦也不愿意被称作马帝亚和艾蜜莉的继父,他柔声地说:"我是他们内心深处的父亲。"最后好不容易在写干了两只笔,用光了一叠纸之后,你们一致通过(除了未来的公公大人那一票,因为他还在为自己一级教育勋章惨遭滑铁卢一事而生气)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们的父母亲茱丝婷与贝诺瓦终于决定结为连理
  谨订于×月×日举行盛大的欢庆喜宴
                    敬请光临
            马帝亚、艾蜜莉和阿提拉鞠躬
  婚礼前的几天,时间过得飞快,你整个人好像被卷入了一阵旋风中,甚至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会马上被大女儿忧心忡忡的声音给吵醒:
  "你有没有把摄影师忘了?"
  "什么摄影师?"你半睡半醒地嘟哝着。
  "帮婚礼摄影的人呀。"
  "我已经请了两个人来拍照了。"
  "现在还拍照?太落伍了。我和贝诺瓦想要用录影的方式拍下整个婚礼和喜宴的过程。等以后我们的孙子替我们守灵的时候,可以放给他们看。"
  "好,我明天就去办,可是现在求求你让我睡一觉。不要再说什么'太落伍了'好不好?不然我就穿着垃圾袋洞洞装去参加婚礼。这样最火爆了!"
  有人提醒你碧姬姑妈和贝蒂表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为了猫的事情闹翻了,所以不能让她们坐在同一桌。还有乔治叔叔和他弟弟菲力普也一样,因为他们的政治观点不同。要是让他们坐在一起,很可能会拿自己的香槟酒杯互砸对方已经秃了的脑袋瓜。
  还有一些焦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车的话,怎么到S夫人的城堡,尤其是到了半夜又怎么回家呢?"三姑六婆联盟"建议你租一辆六路公共汽车。小亲亲却提醒你说,那些公共汽车有时候脏死了,座位下面还常常粘了好多口香糖。于是男爵夫人便替你租了一辆迷你巴士,每半个小时就负责往返接送(好贵!非常非常之贵!)。
  在这阵吹得人晕头转向的旋风中,你有一个共患难的伴:二号女婿。你偷偷跑到他的牙科诊所,跟他一起再把清单对了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些什么。
  结婚公告?……区公所那里贴了吗?贴了。霎时间,大女儿的邮件便如暴风雪般地扑来。信箱里塞满了广告宣传,有出租男女结婚礼服的,有卖喜糖的,有可以分三期付款的结婚戒指,有为"难忘的新婚之夜"特制的床……有"新娘美容"特约,也就是结婚前夕到"大日子"美容机构作七个小时的保养……有集天眼通与神功于一身的麻麻度先生愿意告诉她是否挑对了人(有点迟了)……有凯文与潘蜜拉的舞蹈课程,包她在一小时内学会华尔兹,以便开舞……还有莉塔夫人愿意为她的婚礼排紫微斗数……
  公证结婚合约?办好了,二号女婿叹了口气,他可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着茱丝婷到一位当公证人的朋友那里,只见他头发乱蓬蓬的,打着赤脚,也没有打领带,嘴里喃喃念了一份合约(二号女婿也不记得是什么了),中途还被四十通电话给打断。
  结婚戒指?女儿选了传统的金戒。贝诺瓦的父母亲送了她一个传家的戒指(一个很大的蓝宝石)。她本来是拒绝了,因为真正的宝石已经过时了!但最后她却又接受了。世事总是难料的,万一爆发了战争,珠宝也许能换到一只鸡,让挨饿的孩子充充饥。有备无患。
  喜帖?寄了。除了二号女婿的一个挚友之外,因为他是环保狂,茱丝婷不想请他。她怕客人会被他烦死,因为他一定会到处找人签名,为西伯利亚受冻的蜜蜂,或者是蔷薇丛中受蚂蚁奴役的蚜虫请命("大家一起上街为蔷薇蚜虫争取权利吧!")。而当宾客向新人洒米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大声疾呼:"你们不感到羞耻吗?……非洲有多少索马里人饿死,你们知道吗?"
  大女儿在她最喜欢的女性杂志里看到,现在美国有一些蝴蝶业者在搞一种噱头,他们会在婚礼的几天前,将蛹放在小箱子里空运过来,等到婚礼当天宾客开礼物时,蝴蝶就会破蛹(不是箱子)而出,在新人四周的白云里飞舞着。茱丝婷最喜欢……"不行!"你断然拒绝,"我们已经有上千名客人了。我可没有时间再去应付上千只的美国蝴蝶!"
  男方的证人是不是也正式邀请了?是的,当然邀请了。你跟他熟得很。他就是你的牙医。
  当大女儿和她的贝诺瓦同居以后,虽然她的同居人是个医术超群的牙医,而且又不收家人的钱(这家伙太可爱了!),你却还是不愿意去让他看牙齿。你实在很怕他会告诉孙子们说你太怕痛,有时候还会因为一点点蛀牙呼天抢地、哭爹喊娘的,听得候诊室的病人无不毛发倒竖、毛骨悚然。
  而贝诺瓦也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便向你介绍了他的朋友伊夫。这个孩子脾气又好,声音又温柔,而且下午三点半他都有空,这是你最喜欢的看病时段。
  不幸的是,三点四十五分整,当你正张大了嘴巴,下方还有一个又大又尖的钓钩钩着时,站在你跟前的刽子手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立刻停止动作,钻子高举在半空中。
  "对不起,三十秒就好……千万不要把嘴巴合上喔!"
  这下可好了,你嘴巴张得大大的,像只满肚子塞满碎肉的死鱼,耳边传来一句又一句的废话:
  "好不好啊,小宝贝?……你中午跟你姐姐一起吃饭啊?……真的?你到圣皮耶市场买了窗帘布?……很漂亮啊?……太好了!"没完没了的废话。
  你开始坐不住了。尖尖的钧于刺穿了你的牙龈。医生终于挂上了电话,对你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骄傲地说:
  "是我太太。"
  你也知道那绝不是卫生部长。
  有一天,你忍不住恶声恶气地问他:
  "为什么你太太老是在三点四十五分整打电话来?"
  "哦?"牙医说,"我倒没有发现她都在同一个时间打来……她很会吃醋,如果我一天没有打一两次电话给她,晚上就有好戏看了。可是我每天要接触这么多动不动就大叫的病人,我想还是让她打给我比较好,她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你真是个好丈夫!"你勉强一笑,"我丈夫要是在跟客户谈话,就绝对不可能接我的电话……"
  你的牙医并没有听进去。他若有所思,手里的钻子也一直高举着。
  "你想她会不会是有外遇?"
  "老天爷,当然不会了!"你高声尖叫道(绝不能让他们夫妻的关系出现裂缝,否则下一次他很可能会拔掉你整排牙齿),"我倒觉得她非常爱你呢。"
  他听了欣喜若狂,热心地对你说:
  "我帮你打一剂麻醉针,这样我帮你治疗右犬齿的时候就不痛了。"
  你实在非常希望结识这个可爱的牙医的妻子,然后私下跟她打个商量,请她把打电话的时段换一换。
  礼物开始如细雨般纷飞而来,邮差也暗示了今年的年终礼金最好能多给一点。大女儿拒绝开贺礼清单给百货公司:"我没时间!"或是画廊(最新流行):"我没时间,而且我最讨厌抽象画了!"她也不愿意开礼物:"我没时间,我一定会把名片都搞乱,然后就会谢错人!"
  她最高兴的是这些东西都由莉莉贝儿负责查收与安排,礼物杂七杂八的包括块糖夹子(你以为这玩意早就不存在了,因为块糖早就被方糖给取代了)、南部制造的茵香酒杯(茱丝婷和贝诺瓦都不喝茵香酒)、几十个仿制的大理石烟灰缸(茱丝婷和贝诺瓦都不抽烟)、三十二个装咸杏仁果的盒子、金鱼(茱丝婷、贝诺瓦和孩子们都不愿意照顾,便塞给了大楼的管理员)、仿制的水晶高脚酒杯、绣着制造商(而不是新人)姓名缩写的毛巾布浴袍。一个铜制的老渔妇(?)、一个不会动的活动桌子、许许多多的小盘子(可惜啊,规格不合,都不能叠起来)、一个以仙人掌当壶盖的英国茶壶、几本食谱(大女儿几个满心欢喜的姐妹们送的)、几双巨号的软布拖鞋(贝诺瓦几个满心欢喜的哥儿们送的)、一条巨大的驯兽鞭……没有附名片……
  莉莉贝儿向一家子人表达了错愕之情。谁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送贝诺瓦一根鞭子呢?
  "你要围猎野兽吗?"她神情严肃地问收件人,"还是你有朋友在马戏团当驯兽师?"
  "我有个叔叔疯疯癫癫的。"二号女婿回答时双眉深锁,"可他是个老鼠狂,养了好几百只呢,跟鞭子好像扯不上关系。"
  "别想了!"茱丝婷笑着说,"这一定是豪尔开的玩笑。"
  "哪个豪尔?"莉莉贝儿年纪大了,记忆力难免有点退化。
  "我的第一任丈夫……他是在暗示贝诺瓦,如果我不乖乖尽妻子的本分,就该打。"
  只有老公笑了。
  "我还真希望我的婚礼上,也有人送我这个礼物来整治我老婆呢!"他看着你说。
  "你别忘了,我当初会放弃空手道课程,就是因为你用你母亲的人头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我。"
  "我一点也不知道。"莉莉贝儿说,"否则,媳妇啊,我会建议你继续学的。这些男人最野蛮了!……总而言之呢,贝诺瓦,你要原谅我说一句公道话,我们女方送的礼物可比你们男方送的好多了
  "我早就料到了。"二号女婿小声地说,"我那些亲戚都有点吝啬。"
  就在大日子来临的前一个礼拜,大女儿决定取消婚礼。
  你到她店里时,她正怒气冲天。
  "你猜我老公的爸妈又搞了什么?"
  "他们要跟你老爸讨嫁妆?"
  "更惨!他们要把他们结婚时候用的一对小瓷人放在结婚蛋糕最上层……实在是丑死了!我一定会被我那群姐妹笑死的。"
  "没那么严重吧……我们也不知道订了多少大蛋糕。只要把小瓷人放在他们那桌的蛋糕上面就行了嘛。"
  "哪有这么简单?贝诺瓦也同意他妈妈的想法……'我还挺喜欢的……'他还小声地跟我这么说呢。笨蛋!笨死了!
  "好啦……如果放上去,贝诺瓦的妈妈高兴,他也高兴的话,那……"
  "别想!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多个吵哩啰唆的婆婆。八年来,她从不来管我,现在只因为我到区公所去转了一圈,她就忽然间什么都要插手了。我再说一遍,我不结婚了!以前同居的日子多逍遥。"
  你忍不住发作了。
  "茱丝婷!这三个月来,为了你的世纪大婚礼,我累得命都快没了,你却连一句'谢谢'也没有。你就是被你慈爱的双亲,也就是你爸爸和我,给宠坏、惯坏的!你说要一个跟公主一样的婚礼,可以。不过我要你马上答应,在你爸爸花了大把钞票买回来的烂蛋糕上面,放上那两个白痴小瓷人!……不然,我马上丢下你不管,你的城堡。你的劳斯莱斯、你的烟火、你的'粉红乡野自助餐'、你的两星级的晚餐、你的公车、你的一千位客人,和所有的烂摊子,你都自己去处理……还有,别忘了要把礼物退回去。我呢,我就飞到模里斯岛去度一个月的假。"你说完转身就走。
  大女儿跑到街上拦住你。
  "妈!我的好妈妈!拜托啦!不要丢下我不管!对不起啦!……小瓷人随便你摆,每个蛋糕都摆,可以了吧……"
  "好。我还想听你说一句道谢的话,然后亲我一下。"
  "谢谢,我最亲爱的妈咪!"
  你们俩就在人行道上温情地拥抱起来。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客人穿着偷来的衬衫,从茱丝婷的店里偷溜出来。
  "小偷!"大女儿大喊。
  你们两人一起追在偷衣贼后面。最后,你抓住了人。茱丝婷则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衣服。偷衣贼身上只剩一件胸罩。
  "那你把我本来的那件T恤还我吧!"她哭哭啼啼地说,"我总不能穿成这样去搭地铁啊。"
  "怎么不能?"大女儿气得满脸通红,"算是给你一点教训。下一次,你再想到我店里偷东西,就把眼睛放亮一点。"
  那个女人匆忙跑走了,双手还捂在胸前。
  茱丝婷又笑着抱了你一下。
  "好个人生啊!"
  大日子来临了。
  大女儿穿着她那套裙叉开到近腰部的红丝绸套装,美极了。经由巴斯卡先生--他一大早就起床准备,而且还跟你强调了不下十次--设计整理过的金色长发上,戴着白色的玫瑰花冠。她的手上捧着一大束的玫瑰,也是白色的,脸上有一种少女的羞涩。你望着她,心中不禁又是赞叹又是感动。这么美的女孩竟是你的女儿呢。
  大女儿也显得相当激动,这倒是难得一见。
  小亲亲再度施展魅力,把所有男子的心都抱在她半裸的屁股后面跑。老公、二号女婿和马帝亚都穿着正式场合穿的出租礼服与灰色西装裤。你也趁机送了一件好看到了极点的淡黄色丝绸背心给老公。要不是你早已经爱上他了,看到他这身打扮,你一定会立刻坠入情网不可自拔。艾蜜莉和莎乐美穿着郝思嘉式的洋装,兴奋得蹦蹦跳跳。而小霸王阿提拉和他最好的朋友--隔壁大楼葡萄牙籍管理员的儿子马诺洛--则打扮成"大鼻子情圣"风格的年轻贵族模样,一身的盛装害得他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莉莉贝儿的珠宝也全都出笼了。她整个人珠光宝气,简直就像珠宝店的活橱窗。你还暗自懊悔先前怎么没想到替她请个保镖,现在已经太迟了。朱尔爷爷则穿着白色的海军制服,胸前挂满了勋章,帅气十足。
  只有白铜躲在角落里赌气,虽然你已经用白色丝带在它的脖子上打了一个大蝴蝶结。
  "喔,婚礼就不请我去?就让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
  "我会帮你带好大的虾回来的。"你答应它。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光是虾已经不够了。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让你听得心都碎了。于是你想到一个办法。
  "有了,我可以把你藏在车子里面,你就可以从车窗偷看到宴会的情形了。可是,不许你逃跑哦。"
  "我以我父亲--报摊的红色大公猫--的猫头担保,绝对不会。"
  哔哔……哔哔……哔哔……每个人都掏出了手机,包括事先把电话藏在一个银线织锦小袋里的新娘在内。是找新郎的。
  "你记得要派车去接你的教母琪塔老姑妈吗?"未来的婆婆大人尖着嗓子叫道。
  "呃……忘了。"她儿子结巴地说。
  "这下糟了!你难道不知道她要把财产留给你吗?否则就得全部捐给巴斯德研究院……"
  "我一时没想到。我们是不是帮她叫一辆计程车?"
  "不行。还是派那辆本来要来接我们的劳斯莱斯吧。"母亲大人命令道,"我们自己开车。"
  OK!
  "跟你妈妈说我们要到区公所去了。"你打岔提醒女婿。
  在带领这群子民出发之前,你抢过了大女儿的手机。
  "你该不会在婚礼上,还想跟你的朋友打电话闲扯吧?"你埋怨道,"再说她们也全都来了。"
  "要是万一区公所或城堡发生火灾呢?"
  "所有能投保的我们都保了。"你冷冷地回答。
  "丈母娘说得对。"贝诺瓦说。
  (太棒了!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二号女婿!)
  "我爱你!"茱丝婷对着他喁喁私语,"我是属于你的……但是我的电话却属于我。"
  你挺臂向前,犹如当年统领大军、威风凛凛的拿破仑,然后大喊一声:
  "冲啊!"
  到了区公所,已经有三对新人在那里等区长了(每一对十五分钟)。
  轮到你们的时候,二号女婿靠向你和老公,叫苦道:
  "我爸妈还没到……他们不在场我不能结婚,不然他们一定会气死……"
  "没关系!"你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我是说可以再等他们一下,没关系。"
  又有两对新人办好了登记。情况有点不妙了。小孩子开始在椅子上跳上跳下。朱尔爷爷鼾声雷动。老公一直抖脚,表示他已经非常不耐烦。怎么办呢?取消结婚注册仪式吗?……你觉得大女儿和你(尤其是你)可能都没有勇气再如此大张旗鼓一番了。但若不然,因此而害死了克鲁兹的两位老人家,你又会良心不安(而且还要办丧事什么的)……真烦。
  哦伊……哦伊……远处响起了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区公所前停了下来。在人行道上等人的二号女婿冲了进来,高声大喊:
  "他们来了!……在警车里面!
  你们所有的人忧心如焚地对看着。他们要戴手铐参加儿子的婚礼吗?区长会不会答应让他们进去呢?
  只见他们两人气喘吁吁地跑下警车,旁边围了一堆温和宽厚的警察先生。时间到了!区长显得很不耐烦。
  他用最快的速度在嘴巴里喃喃念完了民法第二百一十三、二百一十四、二百一十五条的条款。他大概是饿了。你也是。
  最后一个人签完名之后(小亲亲,她非常骄傲能当姐姐的婚礼证人,便在纸上签了一个龙飞凤舞、谁也看不懂的字),大家立刻冲向了那两个"犯人"。出了什么事?
  原来,因为独生儿子终于要结婚了,老爸兴奋过度,竟然把钥匙给锁在车子里面了(虽然还有一副,却留在克鲁兹的家中)。
  未来的婆婆大人身穿灰色丝绸长礼服,头上顶着她那只蜂鸟,不禁在人行道上气得直跺脚。
  "你这个老糊涂!我们要赶不上儿子的婚礼了!"
  "别紧张,老伴!看能不能拦到计程车……"
  可惜,尽管老伴再怎么惊慌地挥手,就是没有计程车肯停下来(看着计程车司机满脸不屑、头也不回、毫无歉意地扬长而去,最令人气愤不过了)。
  未来的公公大人只好拿起一只鞋子,开始使劲地敲打左边的车窗。可是车窗完好如初(设计车子的人早已有所防备了)。
  此时,刚好巡逻警车经过。车内的警员见到眼前的情景都愣住了:一个穿着西装礼服,戴着大礼帽,脚上只穿着袜子的人打算破车而入,而他身边则有一个穿着长礼服,头上戴着一只歪歪斜斜的蜂鸟的胖太太,坐在人行道上哭得好不凄惨。
  警察便停车问个究竟。
  听完这两名克鲁兹勇敢公民的悲惨遭遇之后,警察不禁为之动容,便请他们坐上警车的后座。然后警察便载着这对夫妻,和原本已经坐在车上的小偷--他因为当街抢老太太的皮包,刚被法院判刑,现在正要送往监狱--一起出发到十七区的区公所来……
  ……你们便请大家一块儿参加婚礼,包括小偷在内。
  喜宴办得实在太成功了。
  至少各方此起彼伏的道贺声的确让你有此感觉。虽然你的脑子因疲惫而昏昏沉沉,加上宾客间嘈嘈切切的吵嚷声,随着香滨酒空瓶数的增加而愈益高涨,但道贺声还是一声声清楚地传进了你的耳中。
  你所记得的只有几幕。
  首先,第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抵达了,白丝带随风飘扬。宾客纷纷冲过去,一边高喊"新郎新娘万岁!",一边大把大把地洒着白米……结果不是茱丝婷和贝诺瓦(他们在第二辆黑色劳斯莱斯),而是琪塔老姑妈。这位名动公卿的教母满心欢喜地下了车,她戴着一顶仿俄皇皇冠的帽子,披着白色狐皮披肩(在此仲夏时节!),抖着嘴唇说:"谢谢……谢谢……",不料假牙竟掉了。就在这时候,那位环保牙医(最后还是受邀了)果然不出所料地趴在地上,忙着捡起混在沙土里的米粒,口中还不断高喊:"拯救索马里!"
  出发前你忘了准备一个小塑料袋,好帮白铜装它的大虾。你到处找,连古堡地下室那间宏伟的拱顶厨房也没有漏掉,就是找不到塑料袋。你一急之下,干脆直接塞到你贴身的黑缎小袋里面,然后带到车上给白铜。
  只见它整个脸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喜宴。"我有好多新鲜事要告诉你。"它兴奋地对你说,尾巴和全身的毛都竖直了。一明天吧,小宝贝!"说完,你便又跑回了宴会上去。途中,你撞到老公。他伸长鼻子嗅了嗅,然后惊讶地看着你。
  "鱼腥味是你身上来的吗?"
  你根本没想到虾的味道会这么浓,而且持续这么久。
  尽管你喷了你最喜爱的铃兰香水Diorissimo,整个晚上,客人还是都对你投以异样的眼光。你不得不承认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真的很恶心。
  你耳边还不时有一些话语飘来飘去。
  有一个老姨妈对婆婆大人说:
  "你媳妇回答区长说'愿意'的语气好没礼貌。我看你以后可难过了。"
  一位体积庞大的女士对司厨总管说:
  "要是我第三次跟你要蛋糕,你就要回答我:'不行,胖妞!'"
  大女儿的两个女性朋友的对话:
  "我好失望。我还以为茱丝婷会办一个很特别的婚礼呢。例如说穿潜水装或是摩托骑士服这类的。"
  "这些都是她妈妈筹备的。"
  "喔,原来如此!……老人家总是保守得要命。"
  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一件事:当你正在庭园中,和表姐伊左儿一块儿享用着"粉红乡野自助餐",并细细品味着熏鲑鱼三明治时,四周突然涌出了一群穿着传统服饰的日本先生与女士,把你们给团团围住。
  "咦,真有趣啊!"表姐平静地说,"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你老公把他出版社远东地区的作家都请来了?"
  你们俩看得目瞪口呆。
  没错,日本武士的后代已经追杀过来了。
  你忽然大叫了一声,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是S男爵夫人跟你提过的另一个婚礼的宾客。你知道太阳帝国的国民流行到巴黎来举行婚礼,然后在欧洲度蜜月。
  这些黄色的蝗虫已经开始侵蚀你的"粉红乡野自助餐"了。
  警察先生和他们押解的小偷(被铐着,以防万一)过来向你道谢("你们的粉红香槟酒,真是太棒了!""还有你们的红酒,没话说!……")。那个年轻的小偷却附在你耳边悄声说:
  "这样说可能有点恩将仇报不识好歹,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那个老太婆(他指了指莉莉贝儿)身上的珠宝都是假货。"
  "算她倒霉啰!"你心情愉悦地说(清酒开始起作用了),"我才不管什么珠宝呢!"
  不过,你是绝对不会把实情告诉莉莉贝儿和老公的。
  歪戴着假皇冠,假牙稳当地合在嘴里的琪塔老姑妈,听着一位大阪诗人吟诵俳句,并不断地点头。未来的婆婆大人看着此情此景,相当忧虑。
  烟火放上了天空,众人不禁又"喔!"又"哇!"地齐声赞叹,并响起了阵阵法日联手的如雷掌声。
  "孩子们呢?"有人问你。
  "我不知道,我也不管他们!"你满心欢喜地答道,"我已经暂停服务了。"
  你真不应该混着喝那么多酒,又是香模又是红酒又是清酒的。你晕了。
  舞会开始。每个人赶着去跳舞。
  你依偎在你一生最爱的老公怀里,跳过了几支慢舞之后,老公要求演奏跳跃式的波尔卡舞,获得了热烈的回响。嘿!嘿!嘿!你们的舞技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日本人还想把你们举起来欢呼呢。而最令你高兴的,还是听到大女儿的朋友小声地对她说:
  "哎哟!说真的,你老爸老妈还真有劲耶!"
  至于小亲亲,你没弄错的话,她的巴黎情人们好像跟一群年轻的日本武士展开了决斗,而导火线就是因为那群日本人一心想拥抱一个背后和屁股几乎全裸的法国女孩。
  早上七点,你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日本人已经搭着游览车消失了)。现场只剩下你一家几个人,和二号女婿的父母亲。所有的人全瘫倒在白藤椅上,手边则有S男爵夫人细心准备的咖啡和牛角面包,而她则已经跛着脚回去睡觉了(因为在两场婚礼之间过度奔波,她的脚上长了几个好大的水泡)。
  你也快累死了!一想到结婚了八次(八次啊)的喜剧演员米奇鲁尼和女明星拉娜透娜,你只有一个想法:好强壮的体魄!
  "现在呢,我们上哪儿去?"大女儿问道。
  "什么叫'我们上哪儿去'?"你打着呵欠问。
  "就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啊……"
  "什么蜜月旅行?"
  "你没有替我们安排八天的蜜月行程?"
  "没有。我以为那是你的事情。"
  茱丝婷脸都绿了。
  "贝诺瓦和我从两个月前开始,就一直很兴奋地在猜你会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呢。"
  这对新人脸上现出了深深的失望。
  你也傻住了。
  这么美的婚礼--连好莱坞明星都要称羡不已--如今竟以如此的失望收场。
  "我有个主意。"老公对他的大女儿说,"我们现在就到你家里去拿行李,你收拾两件泳衣和两件海滩装,然后我们马上送你们到国际机场搭第一班飞机,前往某个温暖的海域。目的地还是个谜,到时候将会是个惊喜!
  "哇!耶!……"茱丝婷大叫,"太棒了!我的老爸最棒了!
  她像个小女孩跳上了爸爸的大腿,并献上无数热情的吻。
  "出发!"准将爷爷下令道,他以为自己正高立于战舰上的指挥位置(这是清酒慧的祸)。
  "可是呢……"老公有点窘迫,"我已经没有钱让你们住饭店了……这次的婚礼实在太盛大了,所以……"
  "亲家翁,"公公大人口齿不清地说,"亲家翁啊!我想该轮到我出马了。他们小俩口的饭店钱就由我出吧!
  他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显然香槟、红酒和清酒他也喝多了。不过婆婆大人可不然,虽然她头上的蜂鸟依旧歪斜,可是脑子却清醒得很。你很清楚地看到她往丈夫的脚踝上踢了一脚。
  "谢谢爸爸!"二号女婿快乐地大喊。
  "那……我们呢?"阿提拉急急问道。
  "谁是'我们'?"
  "小孩子啊。你们不会丢下我们不管吧?"
  "外公外婆会带你们回去。"你和蔼地说,"不过,马帝亚已经十八岁,够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可是我们很想和爹地妈咪去蜜月旅行!"小霸王像只小猴子攀在他爸爸的脖子上,哭着说,"爹地,带我们去啦!……"
  "我们就带他们去,好不好?"贝诺瓦带点哀求的眼神问茱丝婷。
  "我是无所谓,不过你爸爸可就要破大财了。"
  "没关系!既然都要花钱了,就花个痛快吧。"公公大人又嘟囔着。
  乓!他的小腿骨又被踢了一脚,是婆婆大人。
  "老伴呀,你烦不烦啊?"他对老婆说,"你从来就没有一点情趣。"
  他妻子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叛逆行为,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那只蜂鸟也一样。
  你急忙想转移话题。公公大人站起身来(脚步有点不稳),说:
  "好了!各位!我们赶快回去拿行李,然后到机场准备出发,冒险去啰。"
  "小孩上学怎么办?"老伴有气无力地说。
  "我会帮他们请假。"公公说,"我是他们的爷爷,也是医生,我会捏造一种……会让皮肤变黑的新型病毒!"
  法航的工作人员无不感到惊愕万分,竟然一大早就出现这么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士,既有穿着红丝绸礼服。耳边还倒挂着一个白玫瑰头冠的新娘,还有一个身着蓝色绸缎、手中握着笛子的小小贵族。更叫他们吃惊的是:新郎新娘竟然要带着孩子去度蜜月,而蜜月地点未知。
  小俩口的运气的确不是一般地好。一个小时后,将有飞机飞往肯亚。梦中的乐园。大家高兴得抱成一团。
  法航高层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还以经济舱的价格提供头等舱的服务(香槟与鱼子酱无限量供应)。喜宴依然继续。
  登机之前,大女儿把她的捧花扔给了你,并大喊:
  "谢谢,妈妈!谢谢,爸爸!"
  "谢谢……谢谢……"回声不断响着。
  你和老公相拥看着飞机起飞。你小声地说:
  "幸好我忍住了没有哭。"
  "我可忍不住。"老公说,"我破产了。"尾声   老山毛榉上的松鸦问白铜:
  "你的主人,他们在做什么?"
  "做爱,他们要不是吵架,就是在做爱。
  我觉得他们是一对了不起的爱侣。"
  小猫骄傲地回答道。
  只有无须言语的爱才是真爱。
            (十九世纪的愚蠢格言)
  你躺在米古乐农场阳台的长椅上,老公躺在你身边。白铜蜷缩在你的小腹上头,半眯着眼睛监视着你。三只德国牧羊犬排排坐地趴在地上安睡着。柔和的秋光带点微蓝,葡萄树已经开始转黄。树林里,野生的械树和欧洲甜樱桃树也渐渐变红。太阳很快就要落到山丘背后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忙着准备夜晚到来的鸟儿啁啾啼鸣。
  老公忽然出声道:
  "你在想什么?"
  你诧异地看着他。套句普鲁斯特的话,"这种问题不是他这种人会问的"。你有点担心:
  "你病了吗?"
  轮到他感到讶异了: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我是说,应该没有吧。"
  (你的另一半老是怀疑自己受到某种霍乱菌的感染。)
  "我们结婚这么久,你第一次这么问我。"
  他笑了。
  "我老了呀,我的小蒂蒂。"
  "其实,我在想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真奇怪。为什么?"
  "因为就是今天。"
  "哎呀,该死!我又忘了!
  "第三十八次了!
  "你是说到今天我们已经结婚三十八年了?"
  "是的,老爷。"
  "天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你前面应该再加一句:'跟你在一起。'……我一定会很高兴!
  "你明知道我根本说不出这种女人爱听却肉麻兮兮的鬼话。"
  "是啊!我从三十八年前就知道了。你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我爱你'!
  "喂,我都已经跟你生活了超过三分之一个世纪,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心里常想,这可能是习惯问题。也可能是因为跟我住实在太舒服了,你一直找不到另一个像我这么好的人。"
  "你实在太谦虚了。"
  "你记得吧?我们有一次还差点离婚呢。"
  "那次都是你的错!"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因为你……"
  老公忽然翻身把食指压在你的唇上。
  "别忘了!我们都发过誓绝不再提这件事了。"
  "说的也是。对不起。"
  因为你和老公之间有一个无法化解的心结,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一个每次提及就会引发激烈口角,夹带着尖叫声、辱骂声、甚至(很可耻的!)碗盘齐飞声的话题。
  你们的政治观点无法达成共识。
  这一点,你们家这位大男人可无法忍受。
  根据他的原则,为人妻者,思想观念与投票对象都应该与他这个一家之主一致。你不断以激进的女性主义论调与其抗争,真是让他忍无可忍。多少年来,每到了选举时刻,你们家中所爆发的狂风暴雨,绝非政坛人士所能想像。
  直到有一天,由于无法为"他的"总统候选人争取到你这一票,老公便威胁要杀了你。你赶紧逃到妹妹家中。
  老公于是要求离婚。
  家中气氛沸腾到了最高点。
  你的两个女儿也在父母之间斡旋着,又是哭泣,又是哀求,精疲力竭之际终于让你们两人握手言和(你也开始受不了在妹妹家睡沙发的日子了),还要你们以她们那两颗小人头发誓,以后绝对不再谈论政治。
  你们也遵守了诺言。
  可费了好大的功夫。
  看新闻的时候两人不能再发表言论大肆批评,像是"某某白痴一个"、"XX那个败类"、"YY这个大笨驴"。
  不能再吹毛求疵恶意批评对方报纸的社论(你们各订了自己阵营的报纸)。
  也不能再在同一个选区投票。从此以后,老公的票将投入巴黎的票箱,而你则到木斯图苏乡下投票。
  不过,你们夫妻又能和平共处了。不,应该说是"几乎可以":在你们共同的生活里,总是充满了各种话题足以增添生活情趣,使你们不致于太无聊。你们也坚信无聊是爱情的头号敌人。所以一番小小的争吵总比长久的死寂要好。
  老公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三十八周年结婚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一说到礼物,你就高兴了。你温柔地对老太爷微微一笑。
  "随便你。"
  "我记得路易好像一直想要替农场买个挖土机。"
  "不行!"脱口而出之后你自觉冲动,便又接着说:
  "对不起!可是我实在不想再收到跟农业有关的礼物了。"
  "那么,收成用的四轮拖车呢?"
  "不要,绝对不要!"
  "那你要什么?"
  你想了一想。你最想要什么呢?你想到了。你微笑道:
  "你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喔。"
  "真的!一颗大钻戒?"
  "我银行的保险箱已经有两颗很美的了。"
  "咦!你哪来的?"
  "我妈妈留给我的。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珠光宝气的女人,所以我就不戴。我要留给女儿。"
  "好。可是我喜欢皮衣。真的皮革。一件貂皮大衣吗?"
  "还说呢!穿上街去,碧姬芭杜小姐的朋友要是不向我丢番茄和臭鸡蛋才怪。"
  "那到底要什么?"
  "简单的三个字:'我爱你。'……"
  一片静悄悄。然后,老公微笑着说:
  "你这个人可真顽固!你想要的东西不要到手,你就绝不善罢甘休!"
  他说完跳起身来,将他长椅上的软垫丢在地上,然后指着软垫对你说:
  "躺上去!"
  "你想干什么?"你狐疑地问道(他常常会搞一些出人意料的把戏)。
  "做你平常很爱做的事。"
  "好,不过有一个条件:你要说'我爱你'。"
  "没问题!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吧?"
  "一个人也没有。"
  老公扯掉了他的衣服,你的衣服,转向即将落入库斯塔树林后侧的夕阳,然后使尽全身的力气大吼道:
  "我爱你!"
  "我--爱--你--你--你--你--"山谷传来了回音。
  打山猪的猎人行走在苏拉山顶的橡树林中,不禁惊讶地对看了一眼。
  "马卡雷!是谁叫成这个样子?"下吉内农场的老皮耶说。
  他拿起卡宾枪瞄准了米古乐的方向。
  "是那几个巴黎人。"他对同伴们说,"搞什么呀,在阳台上……"
  老山毛榉上的松鸦问白铜:
  "你的主人,他们在做什么?"
  "做爱。他们要不是吵架,就是在做爱。我觉得他们是一对了不起的爱侣。"小猫骄傲地回答道。
  老公(附在你的耳边):
  "你这个小笨蛋!我当然爱你了!永远不变……"
  顿时,一股巨大的幸福感涌上你的心头。等了三十八年,总算没有白费,不是吗?